第56節
簡喬南到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經他以前經常訂花的那家花店打電話。 是那個記性很好的老板娘接的,對方在那邊笑著問,“還是三朵百合,加十一朵紅玫瑰?” 簡喬南一下子愣住了。 這是他以前經常用來送給鐘以晴的。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不用。就是紅玫瑰就行了,數量沒有特別要求……要最新鮮的?!?/br> “那卡片上的字……”可能是老板娘也意識到了什么,再開口語氣就帶著猶豫,“還是‘我愛你’?” 簡喬南坐在那里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覺得很難受。 凌小小是一個從來不會提要求的人,別人給她什么,她就默默接受,不給,她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就算是他們最好的那段時間,他對她,其實也不過如此。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喜歡什么花。 “不用了?!彼吐晫δ沁呎f,“不用任何卡片?!?/br> 那三個字,他想親口對她說。 *** 簡喬南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并沒有來得及傷感多久,就接到簡伯年的內線。 “喬南,你過來一下,有些事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br> ☆、第五十八章 難得的好天氣,凌小小帶著簡佑嘉在外面曬太陽。雖然說快要過年了,可是對于凌小小來說,也并沒有覺得新年和平時有多少不同。 阿姨是傳統的人,對這種舊歷的新年的盼望簡直像個孩子一樣。 凌小小抱著孩子坐在那里,她就一直站在一邊問她要置辦哪些年貨。 凌小小精神有點恍惚,被她問得多了,總算稍稍有點反應。 “您看著辦吧?!?/br> 阿姨笑道,“那哪里行。你跟大少爺想買什么,想吃什么你盡管告訴我?!?/br> 凌小小摸著孩子軟乎乎的小手搖了搖頭,“我什么都不缺……至于簡哥,”她抬眼看著阿姨,“他心中的想法,我從來不知道,要不您去問他吧?!?/br> 阿姨“噯”了一聲,好像有什么話想說,但嘴張了張,又咽了下去。 凌小小又低下頭開始神游太虛。 一年的時間竟然這么快就過去了,明明那個新年好像才過去不久啊。 那個時候,他們的身邊還沒有簡佑嘉,也沒有鐘以晴; 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新婚,她還會因為他送了自己一個小人偶高興得整夜不能合眼。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凌小小這個人在簡喬南眼里還不如一條狗。 *** 她低著頭,一遍遍用手去摸孩子軟乎乎的小手,又捏了捏因為曬太陽,特地露出來的小腳。 多可愛的一個孩子啊. 只可惜命不好,投胎到凌小小的肚子里,才會受那么多苦。 她將孩子抱高一點,輕輕地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下,低低地道,“小寶貝,委屈你了?!?/br> 不遠處大門那里,有個下人懷中捧著一大捧不知道什么東西往她這邊走,等快走到她身邊時,凌小小就聽到她微笑著說“少夫人,您的花”。 阿姨忙伸手接過來,捧到凌小小面前,同時眉開眼笑地問她,“是大少爺送的嗎?” 凌小小一手抱著孩子,另一只手在花里隨意翻了兩下,不等她回答,旁邊那人忙在一邊搶著答道,“是大少爺送的?!?/br> 阿姨一下子開心起來,一邊將花往凌小小懷里揣,一邊就想伸手接過孩子。 “小小,是大少爺送你的,你快拿著?!?/br> 那么一大捧玫瑰花,紅得真好看,還帶著露水一樣,看樣子就新鮮的很。雖然阿姨年紀大了,可是還是同天下間的很多女人一樣,看到花就覺得開心。 凌小小仍然只是抱著孩子,微笑著吩咐她,“拿個瓶子放起來吧?!?/br> 阿姨“啊”了一聲,不太明白凌小小怎么反應這么冷淡,但是她是很喜歡聽凌小小話的,立即說了聲“好”,一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那捧花,的確新鮮著,莖上的刺都還張牙舞爪的囂張著,刺人的很。 “要不要把刺去掉?”她記得很早前因為怕扎到簡喬南,凌小小曾經很小心的將那些她親自去花場里挑選的玫瑰花上的刺一顆顆修掉了。 凌小小正在親簡佑嘉的臉,聞言動作頓了一下,然后輕輕搖了搖頭,“本來就是長在上面的東西……留著它吧?!?/br> 阿姨“噢”了一聲,拿著花就準備進屋。 她總覺得凌小小有點怪怪的,可是又說不上來她哪里怪。 “阿姨?!绷栊⌒『鋈辉诤竺娼凶∷?,“把花放到我跟簡哥的房間,他送的,總該讓他看到?!?/br> 阿姨高興的“噯”了一聲,暗中想這才對嘛,大少爺送給她,肯定是想她放在他們房間的。 *** 阿姨高高興興地去找瓶子插花,凌小小坐在那里將臉貼在孩子的臉上。 那種軟乎乎地觸感讓她覺得整個心都要融化了,孩子的小手揪住了幾根她的頭發,用力地扯,好像發現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樣。 凌小小揪了下他的小鼻頭,“小壞蛋?!?/br> 孩子更樂了,小嘴咧得開開得,露出一點點小小的舌頭。 凌小小抿起嘴在他的小嘴上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后把他橫抱在懷里,貼著他的臉低語。 “寶貝,該屬于你的,mama一定全部幫你拿到手……別人欠我們母子的,mama也會向他們討回來?!?/br> 可是,她失去的呢? 醫院的病床上,她母親睜著眼躺在那里,嘴角低垂著;超市的嬰兒用品區,簡喬南對他懷中的鐘以晴說“生一個吧,好不好?我想要我們的孩子”;那個夏夜里,冰涼的陶瓷碎片從她的腕上劃過所帶來的那種徹骨的寒意…… 凌小小用手輕輕摸了摸孩子被太陽曬得發熱的頭發,將臉貼到他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衣服上,輕輕蹭掉臉上的一點眼淚。 失去的,終究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 安靜的辦公室里,簡喬南已經維持了那樣的坐姿將近一個鐘了。 簡伯年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 外面是這個冬日里難得的暖陽。 高高地樓宇下,是縱橫交錯的街道,行人和車輛變成了小小的螻蟻。 天下蒼生,在天上眾位神明的眼里,大概也就是一只只小小的螻蟻吧。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都由他們一手cao控。 “爸爸?!甭L的沉默過后,他終于等到簡喬南開口了。 簡伯年偏過身,靜靜地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他的兒子,那個一向連他也不知該怎么形容才更貼切一些的兒子,此刻正用他最熟悉的那種表情看著他--這種表情他自己對著鏡子看了幾十年,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在這個孩子臉上看到。 “這么多年,您對我很失望吧?” 簡伯年背后是一大片藍天白云,他緩而重地搖了搖頭,“不是,確切的說,是我曾經差點徹底放棄了你?!?/br> 簡喬南微微地笑了一下,“‘差點’?說明您還沒有真正放棄我……因為我是你唯一的兒子?” 簡伯年不吭聲,這其實也的確是一個理由,另外一個,就是他總不愿相信他簡伯年的兒子真的會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 簡喬南坐在那里,像是不堪重負,脊背微微彎了下去,微低著頭,“爸爸,我曾經聽舅舅,我媽,還有那些叔伯說過,您在二十八歲那年,已經將簡家帶到了一個商場上很多人都不敢小覷的高度,而我,再過幾天也是二十八歲了……”他低低地嘆了口氣,“我很慚愧?!?/br> 簡伯年沒有開口安慰他,或是鼓勵他,只是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這個孩子以后要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那段路上,不會有他,所以他現在就應該學會放手。 在他還在世時,必須看著他自己先單獨行走一段時間。摸爬過,滾打過,受傷過,經歷過,這些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他完成的。 一直微微低著頭的簡喬南在這時忽然抬起頭來。 “爸爸,我很感謝您告訴我這些事,不過我已經長大了,這些事我想自己處理?!?/br> 簡伯年挑了下眉,“嗯”了一聲。 簡喬南卻在這時站了起來,他看起來很平靜,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帶著些微的顫音,“我不想一輩子都依靠您,爸爸,請您讓我自己處理這件事?!?/br> 簡伯年一直繃著的臉在這時終于松懈了下來。 “好?!彼粗唵棠?,點了點頭,“我答應你,這件事我不插手?!?/br> 簡喬南的臉上露出一點放松的笑,向門邊走了幾步,卻在中途又停了下來,再回過頭時,他已經斂了笑容。 他的神色是簡伯年以前幾乎沒有見過的那種鄭重,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堅決,“爸爸,還有件事我想求您?!彼D了一下,臉上又多了另一種神色,“簡家已經有了佑嘉……如果有一天我有什么不測,請您……”他一直緊緊盯著簡伯年的眼睛,每一個字都說的那么清晰無比,“請您不要為難小小……她始終是佑嘉的mama?!?/br> 有什么東西從喉頭直竄向鼻端,又竄進他的眼里,簡伯年重重的閉了下眼睛。 “喬南?!彼旁谕壬系氖治⑽⒌囟读艘幌?,“你是我兒子,我真不想說這句話,可是,你為什么這么晚才醒悟???” 簡喬南轉過身,留給他一個背影。 他又重復了剛才的那句話,“請您答應我,無論我以后有什么狀況,您都不會為難小小?!?/br> 簡伯年看著他那種倔強的背影,也不知是欣喜還是難過,他點了點頭,“我從來不知道任何事?!?/br> 簡喬南說了句“謝謝”,然后大步向前,走到門邊,一把拉開面前的那扇門。 簡伯年就坐在那里,看著他走了出去,走向了誰也無法預料的未來。 許久后,簡伯年輕輕地靠到沙發的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這么多年的經歷告訴他,有些時候,恨遠遠比愛深刻。 他現在唯一所能寄于希望的,不過就是凌小小的本質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 簡喬南在午飯時分回到家時,在樓梯口正好和阿姨迎面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