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買了房子后,蘇正則基本上算在她這里住下了,只是日日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經常等她一覺醒來他還沒回家,有時候睡到天光大亮,他一個人坐在書房,滿眼紅血絲還在伏案看報表。 裴櫻多次試圖與他溝通,再這么通宵熬下去,鐵打的也受不住。蘇正則拽著她顧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讓她沒有精力再追究。幾次下來,裴櫻生了氣,義正言辭與他就抽煙熬夜長談一番,蘇正則滿口應承,陽奉陰違。 此后,裴櫻每天不管多晚必等他回家才肯上床,必等他熄燈上床才肯睡覺。蘇正則回家時間終稍有提前,晚上等她睡著之后才悄悄起身去書房。 這些日子,丁騁的學生從法國給裴櫻寄來了一些出國資料,還有法語等級考試教材。她把書籍混在張玉珊那堆自考書會計書里,白天趁蘇正則不在看書學習。蘇正則偶爾去探看過幾眼,瞧見滿屋自考書與會計考試書,也沒多理她。 這日裴櫻半夜醒來,床邊又無人,她推開書房,撲面的煙味嗆得她眼漲。蘇正則坐電腦前,叼著煙,拿一份文件低頭研究,桌上煙灰缸早已滿溢。 裴櫻氣不打一處來,摘了他的煙往煙灰缸里一按:“天天不睡覺,你抽煙抽死算了!” 蘇正則眼一抬,放下文件,攬住她:“怎么起來了?” “你呢,睡了怎么又在這里?” “這就去睡?!碧K正則知道她又要發飆,好聲好氣攬著她往臥室走。 蘇正則回到床上摟著裴櫻,他在身旁,裴櫻心里安穩,不多時睡了過去。凌晨時分做了個噩夢,兩人在懸崖峭壁間的小路,走著走著自己掉下去,頓時冷汗涔涔,驚醒后身旁哪還有人。 裴櫻摸索著開了燈,那男人果不其然不見了。她起身出來,推開書房門瞧一眼,依舊一屋子煙熏火燎,她一語不發退出去,蘇正則見她沒反應,便繼續低頭研究。 一直忙了半宿,蘇正則拉開窗簾,天光熹微,想著還能睡上一個小時,伸個懶腰,踱出書房。卻見裴櫻正坐在沙發上,煙霧后那人抽一口便用紙巾捂住嘴不讓咳出聲,茶幾上煙灰缸里的煙蒂竟比書房還多。 蘇正則眉頭一皺,上前奪下她的煙蒂:“你干什么?” 裴櫻也不和他搶,平靜地望著他,蘇正則自知理虧,摟住她:“走走走,去睡覺?!?/br> 此后幾天,裴櫻整夜整夜失眠,躺在床上,只等蘇正則起身,她便也睜開眼睛。她這個樣子,他怎么還走得開,只好哄著她一起睡,半夜無意識地醒來,卻發現她依舊未合眼。沒幾天已瘦了一大圈,蘇正則將她揉進懷里很心疼,向她保證再不抽煙熬夜。 裴櫻頰上掛著淚痕,背過身子。 蘇正則扭過她來,強行親下去。 裴櫻卻簌簌發抖,哭得更甚。蘇正則樓緊她,心似隨著懷里的小身子顫巍巍地疼:“好了好了,我都聽你的?!?/br> 此后蘇正則再不敢熬通宵,煙也慢慢抽得少了。 只是過幾天,那張床壞了,人一躺上去啥都沒干,床架就咯吱咯吱地響。蘇正則嫌不得勁,著她有空去看床,裴櫻遲遲未落實行動,他干脆專門抽出半天時間押著她去了家居廣場。 導購領著他們轉了一圈,蘇正則相中一張,一屁股坐上去試了試。 導購在一旁吹噓這床是總統套房規格,材質用料,設計理念……一路啰啰嗦嗦,后頭有人叫她,導購應一聲,抱歉一句失陪,往后頭去。 總算清凈下來,蘇正則躺在床上,招手叫裴櫻過去。 裴櫻站得遠,觀望著。 蘇正則拍拍床墊道:“過來試試?!?/br> 裴櫻遲疑一下,走過去,沒到跟前蘇正則一把拽住她胳膊,就勢一滾將她壓在身下。 裴櫻臉紅心跳推著他:“你干什么?” 蘇正則望進她眼底壞笑:“想什么呢?我就是試個床?!?/br> 裴櫻怕被導購看見,使勁搡開他:“你快起開?!?/br> 蘇正則故意在她胸前狂揉了一把:“我起開了,你一個人怎么試?” 裴櫻滿臉通紅,氣得狠手掐他。 蘇正則眉毛都不曾動一下,頭一低,封住她的唇。 導購員從那頭過來,望見樣板床上那對男女。女的被壓在下頭,手兀自捶著男人的背,那男人卡住她的后腦勺,吻得難舍難分,不多時那女的也就軟綿綿放棄抵抗。 導購退開些,心里還是忍不住暗罵一句! 床被買了回去。 ☆、第93章 不穩定因素 過年前,丁騁臨去法國又來省城找了裴櫻一趟,約在了他下榻的五星級大酒店。酒店一樓大堂的玻璃幕墻后鋪著個小地臺,上頭設了兩個卡座,兩人坐在角落里。 丁家當年丟下裴櫻各走各路,現在知她牢獄之災真相,都甚為愧疚。只是丁騁獨來獨往慣了,一時不知如何與她親近起來。丁家滿門知識分子,一直芥蒂她高中肄業,丁騁打定主意要勸她去法國完成學業從頭開始,又為她帶了一些資料過來。 這些日子以來,裴櫻沒去上班也沒找過工作,在丁騁的督促下,一直在學法語??上н^了這么多年,已經很難再有高中時沉靜的心境,再加上蘇正則時不時來分她的心,學習成效不大。丁騁主張干脆自費先到法國念一念語言,扔到那個環境里去自然能學得起來。丁騁托學生替裴櫻準備各種簽證材料,這次把法國語言學校的錄取通知都帶來了。 如此一來,赴法各方資料都已經準備齊全,裴櫻還在猶豫。玻璃幕墻外幾個外國人瞧見丁騁,打了個招呼。丁騁吩咐她等待片刻,便出去同那幾個外國人寒暄,不多時隨他們一道上了樓。 裴櫻正在整理那疊出國文件,忽然看見酒店大堂電梯那端一男一女相攜而來。眼看他們往地臺這頭來,裴櫻立刻用那本留學資料豎起來擋住自己的臉,又覺得不保險,干脆縮進桌底。 那女人勾著男人胳膊踏上地臺,見附近無人,走到玻璃前卡座拉開椅子坐下。 裴櫻這才小心鉆出來,不敢此時溜走,又擔心蘇正則一直忌諱她出國的事,若待著不走,一會丁騁來找自己恐怕要露陷。 圓形卡座面朝幕墻外,冬天的太陽照下來,帶著融融暖意。服務員上前為二人點單又奉上咖啡茶水。 那女人捏著小勺子輕輕舀動咖啡,不一會兒撩一把頰邊碎發,朝對面那人抿嘴一笑:“人上任前公示了三次,被人舉報了三次,卻還是上任了。溫家的人,沒辦法?!?/br> 蘇正則慢條斯理抽出一根煙點燃,遙遙將打火機扔桌上,仰靠沙發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你開個條件?!?/br> “要是為了占你那點便宜,我今天見都懶得見你?!?/br> “那你想怎么樣?” 那女人嗔怪:“我想怎么樣,見見初戀,敘敘舊情,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現在有名有利,啥也不缺,只缺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你說我想怎么樣?” 蘇正則斜睨她,吐出一個煙圈:“找我沒用,我公司那幾個,你看不上?!?/br> 那女人瞪她一眼,美目流轉:“聽說你最近為了一顆小白菜,連公司都被人搶去了?” “公司的事,跟別人無關?!?/br> “問問怎么了,我還能吃了她?你這樣一點余地都不留,還怎么談下去?” 蘇正則瞅著她:“你要什么余地?” 那女人不理他,端起咖啡抿一口,漫不經心道:“坐過牢,高中沒畢業,長得也一般,好歹找個旗鼓相當的才能讓我甘心吧?其實我挺佩服王潔瑜的,小小年紀,天天跟你屁股后頭給你寫作文,恨我恨得牙癢癢也一聲不吭,跟王家撕破臉也要護著你?;橛喠擞滞?,退了又訂,護在手心長大的,由著你作踐。依我看,你們王蘇兩家糾纏這么多年,現在誰欠誰都說不清了,只有結婚一了百了?!?/br> “扯這個干什么?” “辦法不是沒有,念在你當年為我燒溫世安車的舊情,我也不應該袖手旁觀。不過,想要得自己來拿,我還有事,先走了?!?/br> 那女人說著抓起包往外走,蘇正則巋然不動。那女人越走越慢,下地臺時回望一眼,不小心,一個趔趄“哎呀”一聲,坐地臺上,回頭用手包撐著地,愁眉苦臉回望他:“我腳崴了?!?/br> 蘇正則起身過去扶著她,招來大堂服務員。 那女人抓住蘇正則領帶不放:“我都這樣了,你不準走?!?/br> 蘇正則只得攙著她往電梯去。 等電梯時,那女人勾著蘇正則的脖子,半副身子都掛在了他身上。 電梯打開,丁騁從里頭出來,兩撥人馬擦肩而過時丁騁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 裴櫻一直坐在卡座里沒動,丁騁回來也沒再多說,道別而去。裴櫻又點了杯咖啡,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那兩人才從電梯里出來,她的咖啡一口沒喝,已涼透。 等二人離開酒店,旋轉門前兩個服務員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裴櫻從酒店出來時,旋轉門玻璃對面一個抱孩子的女人急切敲隔斷玻璃朝她打招呼,她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歐陽菲。那人已隨門又轉了出來,走到裴櫻面前,驚喜道:“好久不見!” 裴櫻打量她手里孩子,歐陽菲不好意思地介紹說:“我女兒?!?/br> 裴櫻微笑朝小女孩打個招呼,小朋友一歲多,怔怔地瞧著她。 兩年多前,歐陽菲嫁給了何文軒,他們去村里找過她,她后來也輾轉得知一二,只是這些年沒什么聯絡,兩人互相打量,精神狀態都還不錯。 歐陽菲道:“你現在怎么樣?” “還好,你呢?” 歐陽菲苦笑:“你看見了,生了個孩子?!笨上莻€女兒。 “挺可愛的?!迸釞岩汛蟾帕巳?,何家重男輕女思想甚為嚴重,當年急著娶親也是為了開枝散葉,卻沒想到還是生了個女兒。 逗弄幾下小朋友,那孩子認生,仍舊懵懵懂懂。話題不好展開,尷尬接踵而來,歐陽菲這兩年一直沒打聽裴櫻的下落,蘇正則的事跡卻是無法忽略的。前些日子也瞧見網上鋪天蓋地的擁吻照片,沒想到這兩人最終還是攪在了一起,怎奈裴櫻神色淡然,她沒臉多問,寒暄完畢,分道揚鑣。 裴櫻是晚上才知道白天酒店那女人的身份。候丹,本省財經新聞頻道主持人,名牌大學播音主持畢業,脫穎于大學生辯論賽,進了電視臺沒多久就紅了。網上關于此女八卦多數圍繞她的婚事,有人說她結過婚,又有人說她是二奶,最終結果撲朔迷離;有說她是利用財經頻道主持人的身份,游走在有錢人中間的女掮客;馬上有人駁她只是有錢人的公共汽車;又有人敬服,財經頻道一姐,是個狠角色。 裴櫻關了新聞網頁,出了書房,陽臺落地門前窗簾被風吹得撲撲響,她去關門,卻鬼使神差走了出去。天冷了,樓下湖畔散步鍛煉的人都少了,路邊鋪滿了落葉。這么冷的天,眼看又要過年了,也不知道張玉珊在哪。 她出獄以來,在上牛村待了兩個月,在裴美心家里待了幾個月,又做了一段時間的清潔工,后來跟過張玉珊蘇正則。此時算來,反而只有在張玉珊身邊獲得的安全感多一些。她一直以為自己會跟隨她一起去新加坡,替她帶大家樂,天長地久相依為命下去?,F在跟蘇正則住在一起,房子都買了,卻總害怕哪一天他不回來。 兩年前山上大和尚說過,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愛恨故,無憂亦無怖。不知是不是命運過于顛沛,感情缺失,她是個悲觀的人,和蘇正則在一起,越幸福越害怕。 這天蘇正則照例回得很晚,裴櫻破例沒等他回家就睡了。 蘇正則燈也不開,躡手躡腳洗漱完畢上床,習慣性地摟過她來睡。裴櫻等那人呼吸均勻之后悄悄睜開眼睛抬起頭來,目光貪婪地掃過他堅毅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唇,俊朗的下巴,忽然衍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傷。 年后她就三十一了,卻一事無成。那個女人說她坐過牢,高中都沒畢業;丁騁說他們兩個不合適,建議她去法國上學。蘇正則不支持她去法國,而且若真去了,一去三年前途未卜;如果不去法國,難道永遠像現在一樣,在漆黑的夜里等他回家?萬一他哪天不回來了呢? 她甚至希望他只是何文軒,如果是這樣她可以像歐陽菲一樣生個孩子,安分守己守著這個家,她有信心他不會走??伤麉s偏偏是蘇正則,她不知自己應該怎樣才能抓得緊,沒有頭緒,沒有方向,看不到未來,竟然有了末路的絕望。這個男人,她真的很想守住,可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突然有些恨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蘇正則醒過來,見懷里小人渾身顫栗,抬手開了臺燈,握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怎么了?” 裴櫻不愿讓他看見眼淚,背過身子,壓抑著聲音:“做了個噩夢?!?/br> 蘇正則起身扯了幾張紙巾給她擦臉,裴櫻不讓他動手,他不肯,扶正替她擦了滿臉淚珠。那人淚水卻似開了閘的堤壩,擦也擦不干,昏黃燈光下,滿眼晶瑩,小臉通紅。蘇正則心一軟,親著她:“好了,乖啦,別哭了?!?/br> 裴櫻背過他,眼淚止也止不住。 蘇正則從身后抱著她:“是不是最近回家太晚,冷落你了?” 裴櫻后背貼著他的溫度,感受他起伏的胸膛,她越發委屈道:“我夢見你走了?!?/br> 蘇正則將她摟得更緊:“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這輩子我都不會走的?!?/br> 她怎么會不要他,她簡直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這樣他就不會走,不會跟任何人走。 過年前蘇正則出差去了一趟歐洲,隨后孫妍給他打電話問他要不要去加拿大過年。孫成憲出事后一直在溫哥華休養,這兩年每年春節蘇正則都飛去陪著孫家人一起過。最近實在太忙,孫妍只身在國內見面機會屈指可數,他有些內疚,接完電話便打算由歐洲直飛溫哥華,爭取過年前探一探孫成憲。 孫成憲恢復良好,屋子開著暖爐,屋外是大雪紛飛,屋內暖融融。 晚飯時,孫夫人批判孫妍不著家,為了那個所謂的男朋友滯留國內,眼看要過年了才肯與父母團聚,又嫌她回國機票訂得太早。 蘇正則一直心不在焉,望著玻璃外的大雪,想著家里那個女人那天晚上躺在自己懷里哭著說夢見他走了,心里不好受。算下來出來也十來天了,他打電話給楊明慧,通知她幫自己改簽明天的航班。 孫夫人挽留他:“不如過了年和小妍一起回去吧,她訂了年初二的票?!?/br> 孫成憲道:“現在國內業務也沒那么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