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節
霍白一路小心,沒惹什么麻煩,頂多將這些人餓上兩頓飯。 顏神佑卻遇上了一個大麻煩! 那位被退婚的陳家小娘子,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了。拿著她當初給的一雙玉環,到公主府來求見:“我有殿下所賜信物,求見殿下?!笔匦l不敢怠慢,拿了玉環進去鑒定,確實是太府造的進上之物,能有這東西的,沒幾個人。稟于顏神佑。 顏神佑出于好奇,接見了陳氏,見她布衣素服、不著脂粉,就奇怪了,問道:“你有何事?” 陳氏跪言:“昔年妾與李氏定婚,是殿下為媒證,今李氏無奈陷于尷尬,不欲誤妾青春,要與妾退婚。妾雖粗陋,亦讀詩書,豈是那等趨利避害的涼薄之輩?聽聞李氏押解至京,求殿下再為妾做一回媒,天涯海角,妾隨他去?!?/br> 她來求與未婚夫共患難來了! 顏神佑倒是知道,李長史已經查明了不算同謀,知情不報也有一個“不陷舊恩主”的理由。李長史既不能辜負朝廷,與楚攸共謀,也不好出賣舊日恩主,告發他,就只能自己扛了。連李彥都稱贊他“難得”。 只不過畢竟是對朝廷不忠,還是要問罪的,全家都要發配的。主動退婚,不拖親家下水,也是有情有義。 世人只能說李長史厚道,陳氏家教好,風氣正——沒瞧見那些“附逆”的,已經離了好幾樁婚了么?朝廷沒有拿李長史出氣,也是公正?,F在陳氏找來了,如果兩家繼續做親家,那又是一樁美談。顏神佑如果順著大團圓劇本兒走,為她說和一下,那也是個正面人物——她也只能這么做,不然就成反面人物了。 大周哪怕覆滅了,后代修史,陳氏都能在《列女傳》里占個幾十字。 這都不是個事兒。 顏神佑順口也就答應了,還特意去找了顏肅之說明了情況。顏肅之嘆一回:“這世上有良心的人還是多的。李氏……算了,不與他們計較了。你去一趟吧。陳家能教出這樣的女兒來……他家兒子我記得也曾錄名的?” 顏神佑道:“那您得問老甘,我去給他們做個媒去了。您要抬舉他們家?” 顏肅之嘲笑道:“你當你爹傻呀?謀反,知情不報,什么好事么?以觀后效,看看是真君子,還是別有所圖罷了?!?/br> 事情到此時還是挺順利的。 真正的麻煩事兒是——霍亥本來都當堂與楚家退婚了,他孫女兒不知道哪根筋給搭錯了,聽說了孫氏的事情之后,她心理壓力太大,死活要嫁楚攸那個已經削成了白板,發給楚豐管教的兒子。 霍亥險些沒氣出毛病了,必須是不答應的??蛇@丫頭邪性了,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房梁上了,虧得發現得早,不然霍白正好不用錯過參加堂妹的葬禮。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兒,霍小娘子反而來了勁兒了,又開始鬧絕食。 她爹不但不制止,還得她這樣,也算是有情有義的?;艉ミ@回是真的被氣病了——真坑爹呀! ☆、291·遭遇豬隊友 六月的長安天氣頗熱,富貴人家早早擺了冰盤,霍白身上卻平生了一股躁意出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合,寬大的衣袖在空氣中劃出殘影,將扇子狠狠地摜在了幾案上——聲音響得像放了一支炮仗。 顏靜嫻一手捂胸,一手撫著小腹,嗔道:“你這是怎么了?這么大的火氣?楚攸造反都沒見你肝火這么旺?!?/br> 霍白狠喘了兩口氣,壓著火兒,咬牙道:“楚攸翻不了天去,家里這個蠢貨卻是能要人命的?!?/br> 顏靜嫻白了他一眼:“不是還有叔祖么?” 霍白哂笑一聲:“真要管得住,他就不會病了?!?/br> “這時節,告病可不好?!?/br> “能撐,自然是要強撐的,病假者告了,顯然是撐不住了。說不得,這兩日就要喚我過去想辦法了?!?/br> 顏靜嫻問道:“你能勸得動?” 霍白一撇嘴:“勸什么勸?打一頓就結了?!?/br> =囗=!如此簡單粗暴的風格,將顏靜嫻給嚇了一跳。被嘲笑了幾十年的“土鱉”、“無禮”,顏家也沒有隨隨便便打老婆揍孩子的傳統,家法倒是有,可也不見抬手就使的,多是勸導訓誡為主?;艏以姸Y傳家的,霍白張口就要揍他族妹,未免有些駭人聽聞了。 “她自有父母管教,縱使父母管教不好,還有祖父祖母在,你……” 霍白冷笑道:“慣的她!一頓打個臭死,餓她三天,看她還有力氣想東想西的!” 顏靜嫻覺得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 霍白對妻子還是滿尊重的,對她道:“你有了身子了,就不要過去慪氣了,我自去叔祖那里說話?!?/br> 顏靜嫻面露擔憂之色:“出了這么大的事兒,我怎么能不跟著去呢?” 霍白道:“我自有計較,你只管在家里安坐?!?/br> 顏靜嫻見他神色肅然,便不再強爭,默默地給他檢查一下配飾,送他出門。到了門口,霍白道:“天氣炎熱,你進去吧?!?/br> 顏靜嫻又給他整了一下衣領:“自己家里,哪里就熱了?倒是你,到了叔祖面前,斂一斂你的脾氣,那是長輩?!?/br> 霍白臉上浮出一絲笑來:“知道啦,甭擔心,咱們又不靠他們過日子?!?/br> 顏靜嫻更擔心了,鬧出個“衛將軍大鬧丞相府”的戲碼來,霍家得在京城八卦人士的嘴巴上混到過年了。 霍白將她推給侍女,自己翻身一馬,殺到了霍亥家。 霍亥家里正亂著呢,霍亥的兩個出嫁的閨女全回來了。姑奶奶們氣勢洶洶,質問兄弟:“怎么縱容孽子將父親給氣壞了?” 能養了這樣的閨女,還讓她尋死覓活要嫁反賊的,這爹也不是什么明白人兒。不但不說女兒不對,反而說:“人生在世,恪守信義是安身立命之根本?!彼麅鹤拥故莻€明白孩子,雖不如霍白之聰穎明悟,倒也知道好歹,不好跟父親頂嘴,祖父又被氣著了,便命人悄悄送信與霍白。 聽說霍白來了,急忙溜了出去迎接:“十二郎可算來了,我是沒辦法了,阿翁又病倒了,只好請十二郎過來了。一定要將他們攔下呀,否則……哪里對得起圣人的知遇之恩呢?” 霍白繃著一張俊臉,聽著族兄這話十分明理,才緩了顏色:“七郎放心?!彼@七哥,什么都好,道理也明白,相貌也不錯,就是有一條兒——不大會辦事兒。就像現在,他知道對錯,卻沒個辦法了結。 霍白道:“我帶了人來,先將府門都給封了,查!哪個賤人敢將主人家的事情往說來?!” 七郎苦著一張臉:“外頭已經知道了,再查還有何用?” 霍白道:“家里往后不過日子了么?伯父看起來有些發了古板的臆癥了,叔祖又上了年紀了,七郎不想想以后么?” 一句話提了他七哥,忙道:“應該的!是該整肅了?!被舭仔牡?,你倒跟那位張太府有些像,自己沒個主意,一戳你一動。自我仕也是靠的叔祖的面子,大不了,我以后多提醒提醒你得了。但愿你兒子別像你,更別像你爹。 霍白帶了親兵來的,一聲令下,關了大門,挨個兒搜檢。相府門內,血雨腥風。 相府后院兒,也沒安靜多少。 霍白先去見霍亥,見他已經瘦得有些干了,昔日名士神彩,如今轉作面色灰白。上來先見了禮,霍亥道:“我老啦,不中用了,自以可治國平天下,沒想到連家也不曾齊。我原以為這個孽障做官不成,將書讀好,不遵禮而行,也可保太平。沒想到……咳咳……” 霍白道:“您這是關心則亂,并非力所不逮?!?/br> 霍亥道:“老了,我死之后,這個家就要看你的啦,現在你到后面去,將此事了結了?!?/br> 霍白有了他的命令,再不推辭,徑往后面尋他族妹。這位小娘子有親生父親縱容,底氣也足。姑媽們圍著她,將她父女倆一同勸說,這兩位鬼摸了頭的,偏要說:“富貴于我如浮云,人生在世,唯信義而已?!狈粗肛焺e人為富貴而“媚上”。 好人都要被他氣死了! 霍白終于明白霍亥為什么會被氣病了,大步走進來,宣布:“我奉叔祖之命,帶兵士前來!將這繡樓封了,你,”一指族妹,“就不要出來了!”又請霍亥之子去“侍疾”。 霍亥之子:…… 孝字當頭,你去是不去? 姑媽們一看霍白這一手,都放下心來,原本要拿眼淚攻勢磨這一對犟貨的,現在將眼淚一擦,抱著手看熱鬧了。要不是大家這么親近的關系,誰吃多了撐的來勸你們? 霍小娘子傻眼了:“十二朗這是要做甚?” 霍白冷笑都懶得給她一個,指示人:“家里的事情,也敢拿出去說嘴,將這些婢子都拿下!掌嘴!另換好的來!” 霍小娘子要上來攔著,又被她兩個姑媽很配合地一人拽著她一條胳膊,給拉住了。眼睜睜地看著霍白給她家來了一個大清洗。姑媽們頗覺解恨,特別配合霍白,她們還下了命令:“看著小娘子,不要讓她拿剪子簪子,不要讓她靠著窗戶。夜里她睡了,你們安排兩個人睜著眼睛給守夜!” 霍白十分受教。 處理完了族妹,更大的難題還在等著他。一個族妹算什么?難的是族妹她爹,哪怕霍亥死了,都得是他去做喪主,必須得將他這根筋給掰過來才行。 到了霍亥那里,見這位伯父正蔫頭耷拉地侍奉湯藥呢?;艉ベ€氣又不吃,他也沒辦法,捧著藥碗跪在床前?;艉ヒ娭秾O過來了,一口氣才緩了過來:“你與這個逆子說!” 此君讀書將腦袋讀得畸形了,倒是記得孝道,不敢跟父親頂嘴了,見讓他跟侄子說話,他倒有話說。借著跟霍白聊天,實則是跟霍亥辯駁:“我雖不會做官,也知信義……” 霍白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截口道:“你不知大義!” “什么是大義?” “忠。楚攸謀反,天下切齒,太尉尚覺無顏見圣人,伯父卻覺得他們是英雄?還非要將女兒嫁過去?” “那……那……那已經定了婚?!?/br> “結婚了都得離!叔祖一世令名,到老還要跟反賊做親家不成?” “可……” 霍亥聽不下去了,怒道:“難道你父親是趨炎附勢之輩么?結親時,他家是太尉,我可是丞相!誰攀附了誰?!我為何棄五逆而奔昂州?就是因為大義!霍家的名聲,就要毀在你這個糊涂蟲手里了!” “阿爹也沒跟五逆做親家呀,我……怎么能在親家處于危難之時,棄之不顧呢?” 霍亥對霍白道:“你聽聽,聽聽,說了多少遍了,楚攸謀逆,天下亂起,生靈涂炭,是天下的罪人。他倒好,非要與罪人混在一處?!?/br> 霍白蹲到伯父面前,聽他問自己:“十二郎,難道姻親是可以辜負的么?當初既然定了親,福禍與共,怎能背離?” 霍白問道:“姻親不可棄?” “不可棄?!?/br> “那您知道我岳父姓什么么?阿妹定親,我娘子歡喜無限,不辭辛苦。您就是這么回報她的?有人要反了她娘家的江山,您卻回護著仇人!全家都拿大義說事兒,有人想過我娘子沒有?這要讓你做成了,以后我夫婦的臉,就不是臉,是您閨女腳下踩的地毯!” “楚氏是太后之族?!?/br> “我只說我們家!” 霍亥老淚縱橫:“我養了個沒良心的兒子呀!” “阿爹,您別哭了,兩頭都是親戚,我怎么辦呀?” 霍白道:“辨是非?!?/br> 霍亥也不哭了,逼問兒子:“你說怎么辦?” “您都把親退了,我還能怎么辦呢?只是孩子那里……” 霍白道:“關著了,關到老實了為止。這樣的糊涂蟲,嫁出去也是結仇。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給她尋婆家。想不明白……霍家還養得起一個閑人,別放出去作踐別人家了?!?/br> 霍亥初時是被氣著了,如今有霍白來振奮精神,他的精明也都回來了:“就照十二郎說得辦。你!明天給我辭官,回來讀書!”寧愿推孫子上去,也不能推這個蠢兒子出去惹禍了。 ———————————————————————————————— 霍小娘子鬧著要履行婚禮,被族兄三巴掌抽到一邊兒反省去了。多少人勸她的時候,她“不聽不聽”,現在她想說什么,別人也“不聽不聽”了。所不同的是,她“不聽”,旁人有辦法治她,別人要不想聽了,她只有坐以侍斃的份兒。 直到此時,顏靜嫻才覺得,她堂姐說的“敢作就要敢死”,真是至理名言!霍家關了一個孫女兒,退了與楚家的婚事,也沒人指責霍白出手狠辣,反是惴惴不安,唯恐惹了皇帝發火。 楚家是皇帝的舅家,所以即使謀反了,也沒夷了三族?;艏覅s沒這等后臺,頗有些戰戰兢兢,希望顏靜嫻去探一探口風。顏靜嫻也不想討這個嫌,只說:“千萬別往娘娘跟著湊,她心里正煩著呢。我去問問阿姐好了?!?/br> 到了顏神佑那里,見她正在寫奏本。 顏神佑在書房里見了堂妹,見面先問顏靜嫻的肚子:“今天覺著怎么樣?要我說,你就在京里生完了孩子再回去。讓霍郎先回雍州理事?!?/br> 顏靜嫻聽她的口氣,霍白這是沒事兒了,順口道:“他走了,留下我,不得被婆家那一家子煩死?這不,今天還是我看不下去了,來討阿姐一個口風——” 顏神佑起身,抽了張紙片給顏靜嫻。顏靜嫻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的是:陳氏歸于李門,同往廣州。下面又列了一串的送盤費的名單,內里不止兩家姻親還有幾個名士與清流小官——都是贊陳氏節義之人。真是同人不同命,這一位得婆家感激敬重,一路高歌,如凱旋的將軍一般去流放,那一位在家里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