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節
在人選方面,虞堃自己都兩眼一摸黑——他根本不知道原來的官員還有多少,就算有,他也不打算用了。柴丞相等出賣他,讓他十分不甘。而唐儀與李今對南方也不熟,最后還是得問顏肅之。 顏肅之便開了名單來,并不提自己,卻將蔣廷尉、郁陶、楚豐等都報了上去。 虞堃因蔣廷尉沒有附和柴丞相(并不),郁陶一向為國出力,楚豐也只是對虞喆不滿,都同意了。只是看到顏孝之的名字的時候,本能地有點不太開心——柴丞相是顏孝之的岳父——最后還是同意了。 虞堃以顏肅之為丞相、晉位國公、加食封,妻、母這誥命隨夫。顏孝之為尚書令,大將軍郁陶、廷尉依舊是舊人,唐儀、李今掌宿衛。 下面的名單,他就不太熟悉了,只有顏神佑比較眼熟,顏肅之申請讓他閨女兼任昂州刺史。虞堃這會兒又有點猶豫了。唐儀便攛掇他:“那丫頭有本事,現在這么亂,一切先打下天下再說吧!往年他們朝廷里爭來爭去的,爭得天下都亂了,很好么?” 此言有理。 虞堃也不想跟顏氏父女起沖突,當下也同意了。顏肅之還為他推薦了一位老師——程妙源,這個人虞堃不認識,但是顏肅之既然推薦了,他也就收下了。他確實,也需要一位老師。 以原密林郡守為廣州刺史,原湓郡守張瀚升格為京兆,所轄之地擴大了。原桑亭郡卻去做荊州刺史。而永安郡升得更高,被顏肅之推薦去給虞堃做太府。其余親友,并原先考試取中之縣令,大縣之令升為郡守、小縣之令變作大令。不能一一盡數。 又有山璞與霍白,霍白授征西將軍,山璞授驃騎將軍,暫駐荊州。 行文天下。 總是理起了一個架子。只是丞相與皇帝,竟不在一城,分離數百里,各自養傷。 顏肅之將程妙源支使走,也是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總弄這么個忠于虞氏的人在眼前讓他帶傷去朝見,他也有點吃不消。他還要組建相府,實在沒功夫跟程妙源周旋。 程妙源聞說推薦他去做皇帝的老師,十分推辭,自以才疏學淺,不堪此任。請求讓李彥、霍亥這樣的人去做虞堃的老師。他以為二人既肯仕顏,必是對朝廷還有感情的。卻不知道,這兩人仕顏,卻是為了倒虞。 盧慎十分會忽悠,他如今小日子過得十分之好。顏靜媛性情軟糯,不似江氏那般樣樣都要插手,實在頗合胃口。又有背景,殷氏也收斂了,眼下他弟弟又升做了郡守,殷氏也品出些滋味來了。真是一家和睦。 是以他忽悠程妙源的時候,就分外地和氣:“丞相薦程公,正因程公忠貞不二。再者,兩位老先生年紀大啦,已經靜養很久了,您看,他們這些日子,可還四處行走來著?不要耽誤了圣上的功課,才是最要緊的?!?/br> 這倒也是,程妙源收拾著包袱走了。 程妙源雖然與大家立場不同,但是行事卻令人佩服。是以顏肅之也沒想把他怎么樣,盧慎對他相當客氣。另一個人就不同了。 前揚州刺史蔣某見到布告,簡直是暴跳如雷:“禮樂崩壞!婦人豈可主政?!還做一州之主!” 蔣廷尉雖接了任命,卻辭以年高,請年后再行——主要是想跟meimei、外甥們多聯絡聯絡感情,在顏肅之這里刷刷存在感——現在還在昂州城里。顏肅之將蔣刺史將給他看管,他也沒客氣,將人狠罵一頓,日夜派兩個人盯著,防止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兒。 盯對了。蔣刺史大罵,越罵越難聽。 蔣廷尉的嘴炮技能也不弱,張口就道:“要我將這婦人參你的奏本叫人念與你聽?哪條說錯了?” “我錯我認,你們呢?如何畏于權勢,不敢直言?” 蔣廷尉伸一指道:“一、昂州百姓聽了,歡欣鼓舞;”再伸一指,“二、禮樂崩壞,正因爾等不能守境安民?!?/br> 蔣刺史一噎,蔣廷尉將雙手往身后一背,慢慢踱去找meimei說話去了。 ☆、222·復雜的舊賬 蔣廷尉也是滿心苦澀的,老年喪子,誰都不會開心,也就是因為還有個孫子,他還能硬撐下來。雖然京城告破,好些個世家受到了相當沉重的打擊,然而世家并不是聚在京城的,比如蔣刺史,這樣的,在外地任官,就逃過一劫。蔣廷尉思前想后,以蔣刺史能力雖然不夠強,然而太平時期做刺史也是可以的。自家雖然受到了重大打擊,但是收籠收籠這些在外的人,也是一小團了,互相支持,天下太平之后,未嘗不能占一席之地。 誰料到這是個傻貨呢? 他對蔣刺史的要求已經放得很低了,能堅持下來,別再惹事,一切都好說。他舍了老臉,也要拉扯一下同姓。這樣的事情在全天下人眼里看來,都是正常的。甚而至于,不這么干,大家還要說你絕情。 但是蔣刺史惹誰不好?偏要偏個煞星?!自己黑歷史一團一團的,去挑戰一個掀翻御史臺的人,跟人家打嘴仗?!這不找死么? 蔣廷尉在蔣刺史面前老神在在開嘲諷,一到親meimei面前,眉毛也垂下來了、眼角也耷拉了,嘴角都往下拉了——愁的。 蔣氏近來病情又有一點嚴重,雖不至臥床,卻也整個人懶懶地倚著憑幾。自從聽說娘家在京里,就逃出祖孫倆,她就大病了一場。虧得蔣廷尉來了,兄妹見面,倒是彼此有了些慰藉。 見了面,蔣廷尉也心疼meimei,對她說:“你別動彈啦,我就是來看看你?!?/br> 蔣氏道:“家里那個,究竟怎么樣?” 蔣廷尉道:“他還能怎樣?老實呆著罷!那個蠢物!” “你莫哄我?!?/br> 蔣廷尉道:“你的丫頭,自家不知?怎么會被那等蠢物轄制了?” 蔣氏眼眶微濕:“可于名聲,確實不大好。女子主政,前所未有這事。先時,她是代父秉政,事急從權,我并無異議。要我們出面幫襯,我們也是責無旁貸??墒乾F在,她受這等閑話,我真是心疼??!qaq” 蔣廷尉急忙安慰道:“不會不會,你看昂州,哪有人說這些鬼話的?她在昂州得人望,山侯之妹,可有人說她了?昂州風氣便是如此!你那女婿,疼閨女疼到骨頭里了,又想捧她,又不想人說她閑話,特特選的昂州呢。話說回來,山侯之妹……與小五郎能過到一處?” 蔣氏擦擦眼睛道:“他們?倒沒什么,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不得成婚罷了。那小娘子我也見過了,爽直了些,父母兄長又疼,不是個吃虧能忍的性子。這二年倒是好了些,想是受過教訓了?!?/br> “那便好?!?/br> 蔣氏忍了一忍,還是說:“你看……神佑……真的不妨的?我是說,日后,我怕記恨她的人太多了!論本事,我敢說,我的外孫女是極好的,可誰叫她娘將她生做女身呢?怎么能不招人嫉恨?!眼下還好,待大事已定,我怕有人跟她歪纏?!?/br>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蔣廷尉只得挑開了說:“她的想法,我是猜不透的,那不是我的本事能夠估量的人。既猜不透,咱們便靜觀罷。我總覺得,她所謀者大,卻又不止于帝位?!爆F在想來,那位嘲諷世家不過是世卿世祿的小小少女,她的傲氣,并非無因。 蔣氏驚駭道:“這!” 蔣廷尉見meimei急了,便做了一個稍安毋躁的手勢,對她道:“我只是一猜。你想,她如今又建幕府,又引女官,連你們都上船了,誰還敢咬她?當平安無憂。我不明白的,是下面。聽說,析三州而為五,正是她的手筆,她的棋,下得太大,我看不懂。我只問你一件事情,你可曾聽說……當年歸義從縣升作郡,究竟是誰的主意?是不是她?” 蔣氏道:“此事我并不知,你若想知道,須問女婿?!?/br> 蔣廷尉嘆道:“我來才知道,你這女婿,運氣忒好。也罷,你總是放心罷,咱們家……總不會眼看她有什么岔子。五郎還在她那里呢?!闭f著,又是一聲長嘆。 蔣氏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心情也不好,然而自家兒孫能好,便好了。只是,她又想起一事來:“阿巒的親事……你是不是也要想一想?如今門當戶對者少,雖然他要守孝,還是早作打算為妙!” 蔣廷尉道:“原本我中意唐氏女,誰料尚書令下手太快!阿妹若有合適的人,不妨說與我?!?/br> 蔣氏道:“你要什么樣的孫媳婦?” “我亦不知,自是想要樣樣都好的,只是……眼下只怕強求不得的。再者,孩子是個有主意的人,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只請阿妹為了留意?!?/br> 蔣氏道:“好,我應下了,只限名門?” 蔣廷尉猶豫了一下,咬牙道:“唐楚最佳,郁氏亦可,至于其他,可休矣?!?/br> 蔣氏道:“那我留意著?!?/br> ———————————————————————————————— 被討論,并且被蓋了個“比廷尉還要高明”的戳子,又被外祖母好生擔心了一回,這些顏神佑并不知情。她現在正在生氣。 先是,她與顏淵之父子領兵至揚州城,揚州城外駐扎,命人往城下宣諭。驗訖,屬官等前往迎他們。這些都頗為順利,蓋因顏神佑之前在塢堡的時候,宣傳活動十分到位,大肆宣揚了阮梅之惡,以及自己大破阮梅之勝利。被蔣刺史罵,降低了她的分數,不過她馬上反擊,又讓人覺得——哪怕不合規矩,能讓大家過得舒心,那也行啊,實在是被阮梅韓斗之流搞得要死不死了。 揚州城附近之地,對顏家軍的到來,是持著相當的歡迎態度了。 問題是,顏神佑這里,不但有自己的部曲、有昂州兵,還有韓斗!韓斗跟蔣刺史,那是出了名的不對付,連帶的,各自手底下的人,也不大對付。說起來,也不是沒有人心里覺得蔣刺史的公子做得不對,只是這樣的人是少數。更多的人覺得是韓斗氣量小,蔣公子看中的那女孩子的父親多事,女孩子是禍水。這其中,怪后者的顯然更多。 這些都不算什么。算什么的是——韓斗先是造反許久,單揀大戶來拷打,僥幸逃脫跑到揚州城里來的人,恨他入骨;然后是與蔣刺史不對付,雙方未嘗沒有兵戎相見,連小兵、普通百姓之間,都有那么點血仇。 這問題就大了。 韓斗也不傻,自己跟顏神佑說了,他就在城外,并不入城。 顏神佑也不能盡由他作主,將他的營盤安排在昂州兵營盤之側。位置依次是:揚州城—玄衣—昂州兵—韓斗。算是作一個隔離,隊伍并不入城,只有玄衣以五百人,陪顏淵之父子叔侄入內。 開始,這樣的安排是很好的。 進了城里,顏淵之也是風度翩翩的美中年一枚,氣質還是相當溫和又樸實的??吹剿娜硕加X得,比蔣刺史的賣相,看起來略遜一籌,然而后臺極硬,又有兵馬,且態度和氣。不似蔣刺史,因出身好,態度里常有凌人之感,他自己還察覺不出。 再看后面,顏希禮也長得人高馬大,再著青年人的熱血,反比蔣公子之浮華更讓人覺得安心。揚州有蔣公子之前鑒,對刺史的兒子,也開始挑剔了起來。再看顏神佑,咳咳,完全不像是個女壯士! 傳聞里,這種領兵殺敵的女人……評價總是有那么些偏頗的。雖然有些不明就里的男人,總覺得這樣的女人,也得是長得好看、身材苗條、雖然兇悍,但是總是會有一個真愛的男子……咳咳,扯遠了。那些都是些不大懂事的酸丁的意yin罷了,真正有點見識的,都覺得這會是一位女壯士,胳膊上得跑得了馬,心狠得能殺得了人。正所謂,善不掌兵。 揚州城屬官里,顯然是有不少人屬于明智者。 可等一看……媽蛋!這小臉蛋兒,尼瑪不對??!說好的女壯士呢?怎么跟酸丁腦補的形象一個畫風??? 顏神佑明白,此時她是來給顏淵之站隊的,以此并不氣勢外放,只安安靜靜攜人馬立在一旁而已。 只不過,當這些屬官將目光轉到她身后的時候,眼神就已經變了。玄衣的氣勢,很難收。才砍完人,征衣都像是血色太濃以致變成黑色一般。 直到此時,眾人才有了一些屏息寧神的意思。 顏神佑也不以為意,依舊話很少。等顏淵之介紹到她的時候,才對眾人一施禮。眾人慌忙回禮——顏神佑的級別,特別高。再看她,依舊面上輕笑,說話也是輕聲慢語。只是一舉手一抬足,卻是縹緲已極,完全猜不出她的心思。聰明人此時已經品出些味道來了,并不敢小瞧于她。 入得府內,也見雕梁畫棟,除開比昂州城略小些,其奢華并不亞于昂州府,而有甚者。葉琛與杜黎看罷,俱是冷笑。一般人不曉得,單是這花木一樣,耗費便不止千貫——皆是貴種。余者亦然,果然是數百年名門的審美,不拿黃金為階玉為欄,卻樣樣不比金玉便宜,一般人還看不出來。 入得廳內,顏淵之便命府內諸官,且各領原職,若有不愿留任,欲追隨蔣刺史者,悉聽尊便。留下來的人,他會重新表奏天子,辟作他自己的屬官。 顏神佑聽了,覺得她四叔的處置相當不錯。一直以為顏淵之只是個照章辦事之事,現在看來,她是小看了她四叔的。 揚州府的官員,面面相覷,便有一白面有須的中年男子、一容長臉的青年男子,并一個個頭頗矮的黑臉男人聲稱要退出。說話時,還看了顏神佑一眼。顏淵之有些不痛快,討厭這些男人居然敢看他侄女,也有點氣乎乎地請他們自便了。 顏神佑心道,這是瞧我不順眼?還是要維護禮儀? 才想完,便又有三人退走。 顏淵之的臉緊繃了一下,顏神佑依舊面色如常。她看到了,她四叔的行李里,除了鋪蓋還有人,有幾個是歸義郡的屬官,這一回,顯然是跟著高升來了。 最后,留下的不過一半人,顏淵之也不以為意,果以他自己的人來充數,且說:“既如此,請擅始擅終,且做交割?!庇衷儐栧X糧人口籍簿等一應檔案、命召府內小吏、服役之人前來拜見新使君。 那白面有須的中年男子原是揚州長史,與蔣刺史一樣,也是世家出身,據說姓姬。此時便道:“不知哪一位與我交割?” 顏淵之便道:“四郎,你去?!边@個四郎,是他的幕僚團里第一得意的人了,顏神佑認得,此人姓馮,倒是業務熟練的人。見他出列,便說:“揚州頗大,怕檔案極多,近又有變,請將南郡與我作交割?!?/br> 顏淵之道:“應該的,還有付與張京兆之檔案,也一并點出罷?!?/br> 顏神佑便笑道:“杜長史,你也去?!?/br> 杜黎微笑道:“謹遵命?!?/br> 顏神佑再打一響指:“封千戶,兩百人,去幫忙搬??!我著急著呢,誰跟我磨蹭,我就讓他上旗桿子上清醒清醒。護好了,誰把文書給我燒了,我就燒他全家?!?/br> 封千戶廊外應道:“是?!?/br> 顏神佑又讓丁琳和李三娘也去幫忙清點,分出來劃分京兆的。 姬前長史驚駭地看著門外無聲聚來的兩百人,簡直不能更心塞! 有了玄衣壓陣,這活計就做得極快了。原本文吏欺士卒,戰亂時,武夫又逞豪強?,F在在玄衣的絕對武力壓制之下,都老實了。 顏淵之舒了一口氣,有兵幫忙,那是再好不過了。又分派了諸人的官職,請諸人辦交割的辦交割,匯報的匯報,一面發下安民告示:“將原寫好的告示拿去貼了?!彼^來,顏肅之亦撥人馬護送,這些人,現在隨他入城,別的不做,先去貼告示,再敲鑼打鑼的宣傳他來了、會愛護百姓。 顏神佑道:“我那里交割已做,叔父且忙。我帶三郎去看看這里守衛如何,也好教他一教,這里終是叔父轄下?!?/br> 顏淵之笑道:“好,你辛苦啦,”然后一變熊臉,對顏希禮道,“你傻笑什么?還不與你阿姐去?好生學著,學不好,看我收拾你?!?/br> 顏希禮灰溜溜地跟著走了。 顏神佑便帶著顏希禮,一路巡視著州府、揚州城的治安。先看州府的守衛,小聲讓他把州府守衛接手。又指揚州城的治安,感覺還不錯,告訴他哪些通道必須保證暢通,哪里又是守城之時需要注意的地方。 顏希禮一一記下了,卻問:“阿姐何時剿匪,我還要練練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