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黎親家此時滿腹的不開心,卻不知道,過不多久,他是真的要感激這種安排。好歹,命是保了下來了,帶回來的財產也沒被沒收,還因為有了比較出色的管理能力,密林荒地多,家業得到了發展。 當然,此時,他是不怎么開心的。顏肅之也沒讓他立馬收拾包袱滾蛋,還讓他在城里休整三天。 這真是逮著老實人的心窩子拼了老命地戳!見識到昂州城的整齊、規模的宏大之后,再讓人家往南滾蛋,真是一種折磨。 好在黎家足夠識趣,啥也沒說,麻利地走了。不走,留在這里,地沒有你的,坐吃山空。黎親家一拍大腿:“走?!本鸵粋€字。 顏肅之見他如此識趣,心里也舒坦,對黎家當家的道:“休要小瞧密林,那里大有可為?!边@句本是鼓勵兼客套,顏肅之也想不到的是,黎家在密林居然找出一處大大的銅礦來——這是后話了。 當時,顏肅之發了公文,快馬傳到密林。黎家到后,連地盤都給劃好了,黎家家主細細一想,忍了。還壓下了族內反對的意見,且說:“地廣千里,如臂指,此非凡人,不要胡鬧!聽話,做事,必有后福?!?/br> 一個上升時期的家族,家主總是有威望的,眼光也頗為長遠。他的判斷也是不差的,尤其在知道密林這地兒,駐軍數以萬計之后,族內公議,老老實實發展生產才是硬道理——又不免痛心起丟在湓郡的家當來了。 很快,這點痛心也沒有了,因為……他們發現了礦銅。并且,不久之后,傳來的消息:湓郡府城,被攻破了——這也是后話了。 ———————————————————————————————— 黎家走了,顏肅之舒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書房。如今這書房的格局也有所變動,正房三間,正中是會客之所,上掛從丁號那里摳出來的丁先生手書之經史,下置座席。東一間是書籍、書案、琴棋一類。西里間放著一個大大的沙盤,墻上還掛著一張大大的輿圖。 顏肅之直奔西里間,拿起三面小白旗,一書“殷”字,一書“朱”字,一書“黎”字,分別拿小磁石給它們釘在了地圖上。 如果丁號在這里,一定會跟露出“我懂的”的笑容。 如何應對這些士人們,顏肅之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像百姓那樣,分散融入,是不行的。世家的凝聚力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他們以家世為榮,自然不能眼見家道中落,必要一心維護的。強拆,是不行的。 那就集中。 正好,新城規劃的時候,顏神佑是考慮到了社區層次的問題的,專門留了幾個高檔社區。將其中一處大些的,命名為“君子里”。顏肅之一看,只當跟閨女有默契,以后凡來的世家,都給安置到這里。老實就罷了,不老實,小區大門一封,三百城管,不不不,三百玄衣,game over。 為此,顏肅之還特意將給唐家、姜家留的房子跟顏淵之、山璞等人的擱一塊兒,這片社區就被顏肅之重新命名為“建安坊”。這個名字讓顏神佑嘴角抽搐了好久,終于還是沒說什么。這片社區,數年之后,也被稱為“戚里”——當然,只是私下喊喊罷了。 丁號等人的家跟建安坊相鄰,叫同昌里。李彥的新家,就座落在這里,跟丁號還是街坊,不過老先生在妻兒來了之后也不搬過去住,還在州府里蹭個房子不交房租,死活不肯在公開場合露面兒。丁號也只得出面,說是自己擔心,將世叔的家眷搬取了來。 連這些人的地盤,顏肅之都給規劃好了。凡北面來投的,土鱉,可往南邊趕,讓他們發展生產,同時,嚴格控制他們的宗族勢力的膨脹,能打散就打散,不能打散的,也要嚴密監控。世家,統一往歸義舊地放,主要是在盧家周圍,那里有熟田,荒地少,也有利于防止世家勢力的膨脹——想發展,四周都是有主的土地,還都是登記在冊的。 世家想自請往南的,頂好不讓他們去。顏肅之就是想困死他們,中二病的想法十分簡單,沒了土地人口,你們還能拽得起來么?裝逼就算了,裝到老子頭上,分分鐘全砍了! 想在城外建塢堡?發展國中之國?不好意思,親你沒趕上好時候,沒這好事兒了,都到城里住吧,城里安全,頂多讓你在外建幾個農莊集體宿舍,安置你家奴婢開荒。 這也能將世家的影響降到最低。 伸出手來,在地圖上劃了個弦線,顏肅之瞇起眼睛,左右瞄了瞄。不錯不錯,就是這么一塊地方,還挺靠北的,看起來土地肥沃,是熟田,實則離邊界很近。 當然,這樣的算盤顏肅之是不會跟任何人說的,跟下屬說,顯得他不是個光明正大的老板。跟老婆孩子說,會破壞自己的形象。 顏肅之只得偷著樂。 ———————————————————————————————— 很快,顏肅之便樂不起來了。 他往湓郡送信,三番四次,送信的人都回來說:“依舊被圍城,不得樵采?!边B百姓出來打柴都不讓了,可見被圍得慘。顏肅之解釋的書信,自然也無從遞到。 顏肅之見情況不好,急忙往京中遞了奏本。不料一個月過去了,連昂州都開始冷了,還是沒見朝廷批復。 顏肅之的表情終于不好了起來。書信不通,是知道湓郡被圍,奏本沒有音信,一定是這路上發生了什么不對的事情了! 原告暴雨沖毀的道路,已經修復了一些,且也不是全程都沖壞了。這樣的消息這么慢,只能說明一件事情——路被義軍掐斷了,而揚州,無力打通交通線。作為昂州的刺史,顏肅之是不能管揚州的事情的,頂多寫奏章?,F在好了,問題又回來了,他的奏本遞不出去,連打個申請,說“我幫他們揍人”這樣的話,都遞不上去。 如果擅自行動,現在雖然消息不通,朝廷應該還不至于立刻完蛋。等他打通了交通線,收拾完了亂民,天下太平了,他的麻煩也就來了。擅自領兵侵入他人境內,這是要被參死的節奏。不死,也得祭出舌戰法寶——顏神佑。在顏肅之看來,這件事情暫時還是不要做。 也就是這個時候,顏肅之才發現,他先前跟朝廷哭訴那個奏本,現在也是沒消息的。 顏肅之有些焦急,跟朝廷的聯系中斷了,對他而言是極為不利的。雖然朝廷中有人,可代為辯解周旋,然而自己不能得到消息,終歸是心焦的。顏肅之躊躇半晌,還決定:先打再說! 好歹先解了湓郡之圍,打通交通線吧?大不了打完了再撤。 定下了這個主意,他才召集人手來商討怎么打。 主動出擊? 屬官們一陣靜默,顏神佑也默,這種事情……略魯莽??墒遣蛔谏嫌^呢,難保不會事后被參。丁號徒留活躍:“使君此舉實解救民于水火,大善?!?/br> 顏神佑額角青筋跳了一跳,心道,你果然沒安好心。 盧慎很快接上:“正是!臥榻之側……” “⊙▽⊙!”顏神佑的表情一僵,僵硬地轉了轉脖子去看盧慎。 盧慎也不負眾望地道:“豈容碩鼠!” 顏神佑瞬間萎了…… 最終決定,由顏肅之提兵兩萬,往救湓郡兼打通交通線。顏神佑領著余下的兵馬看家,兼預防被人抄了顏肅之的后路。整個州府都活躍了起來,帶動了新城的氣氛,調兵、運糧,州府的意愿,是老兵帶新兵,在義軍還不夠強大的時候拿他們給新兵練手。 顏神佑的心情也是激動的,“走出去”永遠是一個能讓人熱血沸騰的話題。直到第一批訃聞傳來。 顏肅之等人行軍頗快,卻不及義軍攻城的速度。這就比較坑爹了,義軍剛入城,雖是疲蔽之師,但是有了城墻作依托。老天爺站在顏肅之這一邊的地方就在于——義軍攻城的時候,對城墻、城門作了巨大的破壞,墻塌了一塊不說,大門也打漏了半截。 雙方開始了拉鋸戰兼巷戰。湓郡守人品不錯,比較得百姓擁護愛戴,也不曾棄城而逃。反在城破之時,派人趁亂往朝廷報信,自己穿著整齊的官服,攜全家自縊在大堂上。官印也不翼而飛了。他老人家死了,加上義軍雖然開倉放糧了,但是隊伍紀律卻并不十分嚴,不免有那么一點擾民的情況發生。 顏肅之的到來。讓州城原住民歡欣鼓舞,自愿當帶路黨。即使如此,顏肅之也在這里折了三百多人,這里面大多數是新兵。跟海賊干仗都不帶這么慘的! 顏神佑接到消息,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這些是在昂州招的,真正的子弟兵,這些人死了,昂州城都能聽到一些細碎的哭聲。從來都是顏神佑虐人,以往的戰損也不很大,這次一次幾百幾百的死,她的心情低落了起來。 送情報來的阿竹擔心地道:“小娘子?” 顏神佑抹了一把臉:“沒什么,請方先生來吧,要核算撫恤事宜了?!?/br> 撫恤的事情辦起來是沒完的,因為顏肅之拿下湓郡之后,即張榜撫民。就地整修三日,即奔赴官道,去打通交通線。蔣刺史也不指責他過界了,只盼著他趕緊來幫忙:除了湓郡,揚州又起了兩股義軍,打這個,那一個搗亂,搞那個,這一個搗亂。 顏肅之也很講義氣,在又損失了數百人之后,終于幫蔣刺史將占據交通線的義軍撲滅。然后自己遞了一份詳細的奏章往朝廷那里去,又寫信給京中親戚,一并送去。 接著,不顧蔣刺史的苦苦挽留,留下蔣刺史繼續跟義軍互毆,他火速帶人回來了! ☆、164·第一次會師 顏肅之回來得相當及時,如果再不回來,他就回不來了! 顏肅之的奏本很快送到了京中,朝廷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呢。趙忠平冀州民敵,如入泥潭,雖然一直在打勝仗,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撲不滅這股邪火。匪首金井欄沒有抓到殺了不說,連冀州周邊都亂了起來。 五王終于忍無可忍,如顏肅之一樣,沒有朝廷的命令?沒有朝廷的命令也出兵了!再坐壁上觀,難道要等亂民越戰越強,反過來將大家都吞了么?開什么玩笑?! 五王之間相互串通早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對付虞喆的時候是這樣,對付金井欄也是這樣。五個人自有暢通的聯系渠道,哥幾個一商量,胡亂發了個奏本給朝廷,管你批不批的,老子們打定了! 當然,奏本出自名家之手,寫得相當地冠冕堂皇。自陳是高祖血裔、國之藩屏,不能坐視亂民打到家門口不理。并且鄭重點出:他們已經打到我們家門口了,別想讓我們等死,別想借義軍之手搞死我們。 虞喆看了這一式五份的奏本,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忠不行,難道要派郁陶出戰?那京城誰來守呢? 再有,揚州離京城并不很遠,京畿附近廣大由朝廷——或者說手里有兵的皇室——直接控制的地方,再往南,就是揚州了,真的是非常近。揚州正在鬧賊,也跟趙忠似的,一直說是戰勝,可一直沒有起色,到底也沒給報個平安。再有,昂州也失去聯系了。 幸而顏孝之在京里,使勁兒給他弟弟辯解,比如揚州那么亂,估計是消息送不出來。 這讓虞喆更加焦急了。這么大的地方如果有什么閃失,沒錯,對朝廷財政的影響并不大,但是臉上很疼??! 幸運的是,不幾日,告捷露布一路傳至京中。虞喆開心得跳了起來:“太好了,可以讓他去替了趙忠,必能建功!” 在他看來,手上的武人能用的并不多,雖也有勇士,卻缺大將。唐儀、姜戎這樣的,他得留在京里給他護衛,郁陶得坐鎮。顏肅之正好合適——聽說他打了勝仗,虞喆很快就將腦筋動到了他的頭上。 顏孝之頭一個反對:“不妥。一則臨陣換將,易生變故。趙忠乃三朝老將,一直奏凱,有何緣故可調之?二則昂州雖偏僻,中間還有一個揚州,揚州也不太平,顏肅之在,還好鎮一鎮昂州不跟著亂。他若走了,亂民躥入昂州生了根,有了退路,揚州危矣。揚州既危,京城如何能獨善其身?” 虞喆道:“昂州一向太平,顏肅之曾向我許諾,昂州無事,如今看來,他做得很好,倒不怕昂州亂起來。且他既在揚州,且手上有數萬之眾,如何用不得?不過十數日的功夫,便可抵京,修整數日,便即開撥?!?/br> 顏孝之急得滿頭是汗。 幸虧顏肅之后腳就來奏章了,一點也不含水份地講述了揚州的情況。將蔣刺史原本想瞞的不少事情都講了出來,比如湓郡已經失守之類。又寫了自己將湓郡已經奪回來了,交通線也打通了,并且——都移交給蔣刺史了。又報了自己的損失,說知道朝廷困難,這些他回去想辦法撫恤一類。 最后,跟虞喆說,沒我事兒我回去了哈,我家那里還有事呢,去年遇了災,家底子也薄,今年冬天又來了,我得回去看家,看看有沒有凍死餓死的事兒,得處理。 虞喆就傻了! 沒想到展開奏本一看,顏肅之會跑了??!他回昂州去了! 冀、青等地,才是虞喆的心頭好。 現在再派使者去調兵?虞喆覺得這樣也行,他本來就想調顏肅之去頂趙忠的缺的,至于昂州,朝廷暫時顧不上了,反正不是什么繳稅大戶,丟一陣兒也不心疼。 楚豐、郁陶等卻都贊同顏孝之的說法,其他人又有小心思,不少人心里想做五王的帶路黨。哪怕不做帶路黨,也不想來這么一個挾軍功還朝的競爭對手。顏肅之這貨,說起來也邪門兒,少時諸事不順,一旦順溜了起來,就沒一件不順利的。官職蹭蹭往上蹦,封戶越來越多,別的地兒鬧造反,獨他那里雖然說吃力,居然還挺太平。 要是讓他回來了……難道要大家給小字輩兒提鞋? 不干,堅決不干! 下了死力氣去忽悠,理由也很現成——遠水解不了近渴,直將虞喆給忽悠傻了。虞喆的父祖,都是軍閥出身,縱使先帝,也是個知兵的人。豈料到了虞喆這里,什么行軍布陣,都是紙上談兵得來的。那里個親軍,與他也不甚親,自己的禁軍,一半給唐儀養熟了,一半給姜戎拉攏了。 眾人一心,將顏肅之給留在了昂州。 若是顏肅之離京城太近,這會兒早就被一道敕命召回京了。幸虧跑得快,顏孝之等人才能以“路途遙遠”為由將他留了下來。 至于五王……現在想管,也管不了了,人家不肯聽。那就讓他們打反賊好了,哪怕平亂了,想趁機篡位,好歹也能找著個明確的對頭。烽煙四起的天下,四處都是敵人,都不知道打哪個好了。 ———————————————————————————————— 卻說,顏孝之下朝之后,擦一擦汗,扳鞍上馬,飛快地跑回家去跟楚氏匯報去了。 因事態緊急,他連臉都沒洗,衣服都沒換,就直奔楚氏正房。 楚氏正在讀信,信是顏肅之寫來的,雖然感情不怎么樣,有大事,這對母子倒是會互相通個氣兒。楚氏皺著眉頭看著,見昂州一切都好,可揚州亂了,不免有點郁悶。顏家在揚州有一片不小的地盤兒,也有塢堡,倒是屬于沒有被攻破的行列??蓳P州亂了,阻斷了京城顏家與昂州之二房、四房的聯系,這里面必須有一個決斷。 見顏孝之滿頭大汗地過來,楚氏沉聲道:“做什么這么慌慌張張的?以你如今的身份,很不必做出這種慌張的樣子來。你現在能遇到的事情,慌這么一時半刻,都是無用的?!?/br> 顏孝之張嘴喘了幾口氣,略略平復了一下才小聲說:“阿娘,有二郎消息了?!?/br> 楚氏指身邊的座席道:“我已經知道了——過來坐——他也來信了?!?/br> 顏孝之驚訝了一下,才點點頭,道:“也是應該的,他此番立了大功,陛下必有升賞的。我們攔下了將他調去替回驃騎的旨意,將他依舊留在昂州,”見楚氏點頭贊許,才繼續道,“如今雖然詔令天下士紳,可自募兵討賊,畢竟時日尚短,且看不出成效來。我怕還要亂上那么一亂,昂州太平,可揚州太亂,于我們也是不利的?!?/br> 楚氏沉聲道:“我正要說這個事兒,”深深地看了顏孝之一眼,“我要帶大郎他們去昂州?!?/br> 顏孝之失聲道:“現在?” 楚氏道:“正是現在,再晚,就走不了了。我看這天下,一時半會兒消停不了,昨天不是還說五王又摻和進來了?那只會更亂!” 顏孝之道:“阿娘的意思,我留下?” 楚氏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掛印辭官?” 顏孝之:“……”還真有點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