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楚氏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是一個會回頭的人,自然要盡力籌劃的。她以往雖然對顏肅之沒那么關切,但作為一個盡職的母親,對自己兒子還是比較了解的——顏肅之并不想造反。與他相反,顏神佑反而是個思想靈活的人。 母子感情既不親密,還不如與孫女兒說一說呢。她與丁號,其實打的是同一個主意:通過顏肅之十分重視的女兒,對顏肅之將來的動向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是以楚氏這信里,只是提醒顏神佑早做準備,這個準備,就是山璞。山民們初下山,又有政策的保護,且還沒顯出問題來。然而,這是建立在給他們獨立性的基礎上的,后續的整合呢?必須將山民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既然接納他們為一份子了,他們就得起到一份子的作用,得跟著顏家走,既不能過于獨立,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更不能反水。 至于怎么控制住山民,顏神佑跟山璞聯姻了,這個問題就交給顏神佑去想了。楚氏倒是真看得起她的孫女兒們,至少看得起年長的這兩個。 顏神佑理智上十分明白,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昂州確實需要山民的融合,尤其是這些人口!然而她覺得自己是真的看上山璞這個人的,現在被楚這么一說,倒好像是別有目的一樣了。 這個時候,她驀然想起楚氏跟顏孝之說的話了“這樣麻煩最少”。這個“麻煩”,顏神佑當時認為,說的是自己。除了山璞,換個什么世家之類的,那真是有cao不完的心、搞不完的麻煩事?,F在看來,楚氏口中的“麻煩”已經包括了昂州的后續。 她現在該說什么?女王威武?眼光長遠? 是啊,真心的,目光長遠!可是她還是有些不爽! 顏肅之顯然也回憶起來了不怎么愉快的場景,低聲對顏神佑道:“你只管自己開心便好,不要想那么多。你阿婆總是想的很多,她失去了很多快樂,你卻不必如此,你老子還活著呢。你與山璞可不是她與你阿公。你爹沒死,護得住你!山璞敢胡來,看我饒得過他!” 顏神佑心里沉甸甸了,抿了抿嘴:“嗯?!?/br> 顏肅之冷冷地道:“難道山璞不想下山么?你問他還想回山上去么?小小年紀,想那么多做甚?你不選他,選誰?你表哥?盧大郎?還是京中的誰?” 顏神佑一個哆嗦:“哪個都不好?!?/br> “就是!巧了,老天心疼我閨女,哪樣哪樣山家小子都合上了,他好狗命遇上你了。聽旁人閑言碎語做什么?你們事成了,難道不該合同為一家?一家人,不該想著怎么過好日子么?山上好還是山下好?” 顏神佑尷尬地清一清嗓子:“我去看看阿婉,聽說近來在學東西,也不知道她學得怎么樣了?!?/br> 說著,跑掉了。 留下顏肅之恨恨地盯著信看了半晌。母子關系,又冷了一冷。 ☆、156·忙碌的結巴 顏神佑出了書房的門兒,阿琴等人不敢多問,皆默默低頭跟隨。顏神佑走出書房的時候,心情已經好了不少,顏肅之開解得頗為到位。雖然還是會有些芥蒂,終究沒那么鉆牛角尖了。她只是不想讓人覺得,她這是要占山璞便宜什么的。然而被楚氏這么一提,仿佛是真的有什么不可說的目的了。 她倒不是對楚氏有什么意見了,只是在想,明明挺正常的一件事情,為什么就能有奇怪的解讀了呢?不得不說,想到“以后萬一有人跟阿婆想得一樣”的時候,自己得有多心塞,顏神佑就有點蔫蔫的。甚而至于,都不用以后了,就算現在,這件婚事說出來,不理解的人就一大堆。比如她親大伯,到現在還看山璞不順眼。 現在世道已經亂了起來了,官軍都開始搶百姓了,到時候昂州的安定就顯眼了?;剡^味兒來的人再回頭一看,不定要說成什么樣子呢。想想就心塞。 除此而外,倒也沒有什么了…… 雖說人言可畏,然而要是被人一條舌頭就捆住了,那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快要走到大門口兒的時候,顏神佑就已經想通了。誰愛說誰說去吧! 才抬頭挺胸要長出一口氣,迎面就看到了丁號飄飄乎乎地走了過來,特別地有名士范兒。只可惜,這位先生的名士范兒在結巴、慫恿造反兩個debuff之下,在顏神佑眼里已經不是那么仙風道骨了。顏神佑現在,看到他就想繞道走。憑誰,遇到個一見面就讓你去造反的人,那也是吃不消的。 所以,顏神佑越發懷疑顏肅之的心態了。如果沒有那么點心思,怎么能忍得了這么個死結巴?這貨說的每一句話,傳出去都能讓虞喆別的不干,先把顏肅之全家給喊回京城去了。也就是她跟她爹,伺候的全用的部曲家奴,紀律還特別嚴,這才沒傳出什么小話出去。 是以顏神佑一看到丁號,就想繞道。且暗恨這貨工作效率太高,明明已經暗示盧慎和方章,丁先生什么事都會做,做不完的工作都可以交給他,沒想到丁號還是這么快就閑了下來!這效率也太高了吧? 她卻不知道丁號之所以這么閑,固然是自己有水平,卻也與“民意”有關。大家雖然沒有到要擁立顏肅之搞個架空版的陳橋兵變的份兒上,卻也十分贊同丁號這位有見識的同志的意見。見顏神佑暗示要給丁號多做一點工作,也不管她真正的意思,只揀著自己愿意理解的方面來想,以為丁號這是取得進進展了。于是便主動承擔了雜事,將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拿去問了丁號的主意,再去執行。 給丁先生以時間,讓他繼續去攛掇。本來嘛,大家是來跟著顏刺史建功立業的,可不是為了給一群二貨拾遺補闕的。您老早點說服了使君,讓他老人家明確表態了,也好安一安大家的心,省得大家整天在猜“這到底是默許呢還是非暴力不合作”。 一看到丁號,顏神佑嘴角一抽,硬著頭皮給他打了聲招呼,心說,你總不好光天化日的在大門口了跟我說什么造反的事兒吧? 她猜得倒也不錯,丁號也沒這么傻,雖然總是說一些分分鐘夠逮起來囚車押送進京的話,卻都不是那么公開著說的。大門口見了面,丁號還挺正常地問了一聲:“小、娘、子,這、是、要、出、門?” 顏神佑腦門兒一抽:“先生好,我去看阿婉?!?/br> 丁號道:“應、應、應、該的?!?/br> 顏神佑:“……”這個眼神兒,怎么看怎么怪!顏神佑為了不被他繼續拉去跟顏肅之一起聽造反洗腦課,飛快地溜掉了。阿琴十分有眼色,早對個小丫頭暗示去套車了。雖然昂州風氣比較開放,還是坐車比較妥當。 顏神佑二話沒說,只在阿琴手上一沾,便踩著條登上了車,簡直像在逃難!車上坐定了,才挑開簾子對丁號露出一個十分有誠意的微笑:“先生受累了?!闭f完便走。 留下丁號站在原地,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 丁號想得也簡單,你們父女倆,要真是忠君愛國的,那就不該一直聽著老子說話而沒動靜。尤其丁號與顏神佑接觸得不少,曉得這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別看她那鹽場里是平價與本地百姓賣鹽,可揍起海賊來真是殺人不眨眼。這也是丁號欣賞她的地方,愛惜民力,卻又不軟弱可欺。這樣的人,腦子清楚,卻又不是冷酷無情。 丁號覺得,如果是他們家主政,倒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呢。 加把勁兒吧!反正比虞家有樣子,至少不會搞出縱兵掠民的大將來。 丁號一捋須,對著絕塵而去的隊伍一個微笑,抖抖袖子,進去找顏肅之繼續談話去了。 ———————————————————————————————— 顏肅之看到丁號也是一陣頭疼,能讓這父女倆頭疼,丁號足以笑傲江湖了。 見顏肅之一臉牙疼地看他行禮,然后用牙疼的腔調說:“先生坐?!倍√柧蜕鹨还蓾M足感。 他這回真不是來繼續攛掇著顏肅之造反的,天天念經什么的,他縱然有毅力,也會反省一下效率問題。丁號不是不知道現在就讓顏肅之扯旗造反的難度,別說顏家親戚都在京城,就算都不在了,現在也不是個好時候。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個道理丁號不是不知道。是以他游說州府官員時,說的不是自立,而是自保,這才得到了廣泛的支持。 他現在之所以化身復讀機,也沒存了現在就能說服顏肅之父女的想法。如果這倆被說動了,丁號才要卷包袱跑路——這么沖動,真的好嗎?顏氏父女越沉得住氣,丁號就越覺得這事兒希望大,越覺得這倆值得去攛掇。 念了這么多天的經,想來他們也應該習慣了,丁號決定,開始著手進行比較實質性的工作。比如,進言請顏肅之早做準備什么的,這個準備工作,便不止是自保了。若是單純自保,現在昂州這個樣子,也差不多了。只要不想著競爭,昂州又偏遠且窮,旁人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昂州,可趁著外面亂了,慢慢發展也不遲。若是存了一爭天下的心,那要做的工作便多了起來。 比如,兵士。 丁號是個眼光長遠的人,自然明白武力的重要性。當逢亂世,手里沒兵,那是被人碾壓的節奏。只有你拳頭大了,才有搖頭晃腦作秀顯仁慈的機會。不然分分鐘被虐成死狗,命都沒了,還講個p的仁義道德,以德服人? 是啦,亂世里,別人亂,你不能亂,還得告訴大家,你這里有秩序,吸引想活得像個正常人的百姓過來安居樂業。只有安定團結,才能有發展。但是對外干仗的時候,還真就是這么個理兒。 顏肅之的私兵與官軍素質相當過硬,裝備也十分精良,且都是經過殺陣的,丁號認為這一點需要保持。但是卻有一個缺點:人太少了。私兵四千來號,軍官兩萬余人,這是能調得動的。其余鄉勇一類,還要駐防呢,根本沒法派得動。 不是朝廷不重視這里,實在是駐軍不劃算。所以這一片的守軍,數量十分之少,而且幾乎是被朝廷遺忘了的角落,數量也極少,領頭的是個校尉,散落在……密林郡靠南的邊界上,統共也不超過一萬人…… 這些加起來,才有多少?趙忠帶隊平叛,都不止這么個數呢。逐鹿天下?這一點人根本不夠用的。 丁號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山璞頭上去了!是,山璞現在還是合作的,但是光合作是不夠的,還是把他捆結實了。 最讓人放心無過于聯姻……尤其……顏神佑和山璞,看起來都還有那么一點意思。丁號想得很簡單,山民風氣開放,才能容許老婆這么蹦跶,換個人,對顏神佑充分發揮自身能力不利。這樣對顏神佑也好。如果因為婚姻,讓顏神佑不能繼續發光發熱,損失未免有點大了。 至于山璞,也能更好地融入山下生活,也是滿足了他一直以來的愿望。 真是兩相便宜。 丁號信心十足地對顏肅之道:“使君莫怕,今天不說公事……” 顏肅之菊花一緊,一點也不敢放松警惕,眼珠子跟著丁號走:“先生想說什么?” 丁號不滿地道:“使君這是什么話?” 還想再說什么,顏肅之已經捂著腦袋道:“先生,你有話請直說?!甭犞c頓音在那兒說客套話,真是要把人急死了! 丁號看顏肅之這樣子,確實不合適再繼續對他賣關子了,何況丁號也不是來賣關子的。清一清嗓子,丁號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問顏肅之:“小娘子已經及笄了,她的婚事,您打算怎么辦呢?再拖下去,年紀就大了呀?!彪m然婚齡是個彈性很大的區間,不過最合適的年紀就那么幾年。 顏肅之越發警覺了起來:“先生想要說什么?” 丁號的口氣也更加小心了:“您得開始考慮了呀?!倍√柨傆幸环N奇特的感悟,覺得顏肅之對女兒的感情是最特殊的。雖然摸不太清楚原因,只能說一個“天性投緣”,卻也讓他分外注意涉及顏神佑的話題。 顏肅之想,已經定下了山璞了,但是丁號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一旦知道了,不定又要籌劃些什么了,還是瞞一瞞比較好。便說:“我正在想?!?/br> 丁號誘導道:“外面亂啊,就這么嫁出去了,您放心嗎?” 顏肅之的目光在丁號臉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先生想說什么便直說?!?/br> 丁號道:“您看,外面這么亂,昂州這里,未必沒有青年俊彥呀!” 顏肅之咳嗽一聲:“那也不急,我還想多留她兩年呢。好不容易養這么大個閨女,轉眼就嫁出去了?太便宜臭小子們啦?!?/br> 丁號道:“嫁是以后再說的事兒,總要先定下來吧?” 顏肅之已經確定,丁號是有了盤算了。這讓顏肅之很不舒服,閨女是他的,他都沒這么果斷要下決定,開明地讓閨女自己去搞,丁號居然有決斷了?不舒服,相當地不舒服。不單是覺得自己當爹的尊嚴被冒犯了,更是有一種說不明的感情在內。 顏肅之中二過,給親朋好友惹下了許多的麻煩。然而這些親友里,唐儀跟他一樣的病,談不上誰扯誰后腿。顏啟不用說了,麻煩了也是顏啟自找的,楚氏素不重視他,當他的麻煩是空氣。對不起姜氏是真的,但是并不嚴重——姜氏也是成年人了。只有顏神佑,彼時年紀又小,后來還特別懂事且不正常。覺得虧欠女兒的,非止姜氏一人而已。 夫婦二人對顏神佑的放縱,未嘗沒有補償之意。 顏肅之道:“再看看?!?/br> 丁號有些發急,他是知道顏肅之有多么縱容女兒的,真要等,他也信??啥√柕炔坏?,昂州等不得,你提前定下來了,是你慧眼識英,逼不得己的時候,就是城下之盟。前者,山璞得感激你,后者,你閨女在山璞面前也難抬頭呀。不但對顏家如此,對昂州也是這樣。 現在說,都已經有些晚了??粗借币膊幌袷莻€笨人,難保不是已經察覺出什么來了。 丁號不得不亮出底牌:“您看,山小郎怎么樣?” “?。?!” 也許是顏肅之的表情太震驚了,丁號也知道時人的觀念里,山璞并不是個好對象,比較起來,盧慎的資格還硬一點呢——盧家好歹算世家。為此,丁號不得不多作一點解釋:“這樣對小娘子也好呀,換了個人家,小娘子豈不要拘于內宅?” 此外,又舉了種種優點。顏肅之心里已經許了,也早就對山璞點頭了,卻是不能這么痛快就告訴丁號,免得這個死結巴又要作夭。有些事情,并不是事情對了,就什么時候都能說出來的,還得時候對了才行。 丁號見顏肅之有松動之意,卻并不點頭。不由急道:“昂州可等不及啦?!庇謱⒈χ畬Ρ?、外間之局勢,并“現在答應了,他矮一頭,往后再結姻,您就要被動”這樣的話說了出來。 豈料原本已經態度松動了的顏肅之聽了什么“山民的人口對昂州很重要”之后,居然大怒:“我不拿女兒換好處!” 丁號被他噴得有點怔,連忙說:“不是換,不是換……”一急,他又結巴上了,恨得奔到顏肅之的書案前,搶了紙筆,也不顧墨池已干,胡亂倒了點清水,墨色十分之淡,刷刷寫了起來。 別說,他結巴的時候,寫字比說話可快多了。 筆走龍蛇,生生寫了一份八百字的作文,條理清晰、主次分明、論據充分,才把顏肅之的主意給掰了回來。 最后,顏肅之冷著臉道:“不要說出去給人知道了,誰都別說?!?/br> 丁號心說,成了,我傻了才出去說!要是讓您家閨女知道我把她給賣了,她不掐死我!說不得,還得跟小娘子求一回諒解,游說她一下。 ———————————————————————————————— 他要游說的人,現在正在給人上課。 顏神佑到了山府,里面正在上演手足相殘。 山璞對妹子這門婚事,那是相當滿意的,揍姜云只是為了表明立場而已,說穿了,就是矯情一下,該嫁的還是得嫁,還嫁得特別痛快。相對的,他對自家妹子能不能在婆家過好,就報以了十二萬分的擔心。自家嬌養的女兒,自己知道,雖然看起來可愛,但是如何適應婆家生活的難題,就這么冷酷地擺到了面前。 山璞最近,都在忙著給meimei補課。 兄妹二人快要出孝了,眼瞅今年就能訂親了。到時候雖然是自己先娶而meimei后嫁,可也拖不了太久的。山璞還打算按照山下的禮俗,今年給妹子辦個及笄禮。那時候至少裝也得裝得像一點兒! 譜牒不要說熟知了,山璞自己都沒弄得太明白了,但是至少要把姜家的人物關系搞明白吧?這個有姜云去準備課本還好,至于其他的常識,山璞也不能不管。請了先生不算,自己也要監督著。 時間緊,功課自然就多。饒是阿婉也拿出十分的努力來學習,還是有些吃不消。 真是太難為她了,好比一個高價生,突然被踢到重點班去讀高三,真是要累死。 高三生一個禮拜還有半天假,放學生去洗個澡理個發呢。這些阿婉統統沒有! 山璞用自己當初學習時的勁頭去督促妹子,理所當然地引了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