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即妄以奴婢為良人,而與良人為夫妻者,徒二年。奴婢自妄者,亦同。各還正之。 ☆、141·怎么會這樣 顏神佑被陳大娘愁了個半死! 阿婉雖然聰敏,對于山下好些事情畢竟是缺乏經驗,不由催問道:“很難?難到阿壽姐也沒有辦法么?” 顏神佑道:“斷案當不難,難處在結案之后?!?/br> 事情就是有這么個不好,斷案容易,善后難。 山璞眉頭一動:“是說她的將來?” 顏神佑道:“斷案么,明擺著的,這是爹媽做事太不厚道,男方也是十分不周到。雖不曾成婚,依俗這已經收了人家聘禮的,基本可以視作是婚姻成立了——除非有不得不解除婚約的理由,否則單方面說不合適要悔婚,那也要是被戳脊梁骨的。事實俱在,想斷案還不簡單?可我阿爹能入了他們的罪,卻不能強令他對女兒如何如何呀!” 這都是有律可依的,只要識字且智商在六十以上,翻翻書就能判了。 并且,照顏神佑的猜測:“男方現在肯定不肯認這事兒了!認了就得判刑,傻子才認!萬一說是買賣人口呢?買良為賤雖然是不許的,可要是欠債又或者是其他,再或者是父母發賣的兒女,這等事,還真不好管?!惫俑话愎艿氖枪召u婦女兒童的人販子,這種所有權人自己賣妻兒的……官府還真不好管,也管不住。 這事兒難就難在判完了之后,陳大娘她爹,依舊是她爹,陳大娘她娘,還是她娘。按照禮法,父母對子女是有處份權的,到時候將人往家里一領,嘿嘿!福禍必然不會難料,陳大娘肯定要倒霉。哪怕她上告的是男方強娶,而不是她父母將她聘嫁。 這個結局肯定是顏神佑不愿意見到的。哪怕是姜氏這等思想十分正統之人,也說陳大娘可憐。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她爹娘心里轉不過這個彎兒來,陳大娘就要倒霉。而看這情形,這對“心偏到身子外”的父母,絕不是刺史開導兩句就會轉過性子的人。 陳家父母的心思十分好猜,無非是只有兒子才是自家人,閨女遲早嫁人,算不得是自家人,然而又是自己生的,那就得為自己兒子服務一類??墒悄憧?,這樣的兒子未必孝順,等老了兒子少這了,他們又要讓不是自家人的女兒去養老??偸沁@是一個悖論。 陳大娘與當年告密的牛家小娘子還不一樣,牛家小娘子那個,姜氏等人從禮法上是瞧她不起的。便是顏神佑,雖得其利,可是一想到這位奇人乃是為了心目中暗戀的對象而出賣父母,那點子同情心也就灰飛煙滅了。哪怕你說是為了百姓呢?總比為了荷爾蒙強吧? 然而孝道是不可違逆的,除非陳大娘不想混了。公然支持陳大娘也是不行的,除非顏肅之不想混了。別看判案看起來是陳大娘占理,單看案子來說,也未必沒有人說陳大娘不懂事兒的。 山璞也猶豫道:“本來,她就應該聽父母的。她父母是糊涂不慈,可她,也未免要背上一個不孝的譏諷了。雖說村夫村婦,不是十分講究這些個,可有這等名聲畢竟不好?!?/br> 顏神佑道:“我所擔心者,不外是她的父母若順勢說是將女兒賣為奴婢的。男家說是代主人家出面買婢,最后還要落到他們手里?!?/br> 阿婉聽了,也緊張了起來:“那怎么辦?” 山璞道:“若是這樣,就好了,既然是要賣婢子,另有個買主出高價,也就買得了?!?/br> 顏神佑嘆道:“有那等父母,誰家敢買?!她要對付不了這父母,誰也不肯要這樣的人在身邊的,沒的天天啰嗦,便是主人家,也是受不了的。說不得,我再想一想罷?!本退阌腥烁屹I,陳大娘一個好好的良民,就因她兄弟要娶個能力之外的老婆,就成了奴婢了?不帶這么無恥的! 山璞猶豫了一下,道:“不要想太多,多思傷神?!?/br> 顏神佑點點頭:“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兒,不郁結于心便好?!?/br> 事實上,她快糾結死了。她是真的很想幫陳大娘,她就喜歡陳大娘這份心氣兒,寧愿做人累死,也不愿當狗享福。 轉臉就跑去找顏肅之,顏肅之也在撓頭,看她來了,問道:“怎么?” 顏神佑道:“阿爹有辦法幫一幫那個小娘子么?” 顏肅之敲敲桌子:“難?!?/br> 確實難。 顏神佑道:“那——” “你有辦法?” 顏神佑道:“可不好說,我就擔心男方不承認,說是代主買婢,錢也付了,到時候陳大娘也只好做奴婢了。還得落他們手里。山郎說,若是賣婢,倒可贖買了?!?/br> 顏肅之道:“我已命拿其主人家去了,只要他們沒傻到家,也要說出這番說詞來的。若真如此,那便無法了,只好由其父母發賣了?!闭煞蛸u妻子,岳父大小舅子還能來砸場子,父母賣兒女,那就是真沒什么好說的了。 看到女兒一臉不開心,顏肅之咧嘴笑了,十分無賴地道:“你又愁的什么?有我呢!嘿嘿,你老子什么時候是個好人啦?”他可是聞名京師的中二病??!因為做著刺史,不好判案不公,可判完案之后,還不許他使小手段嗎?比如男家的主人那里,有兒子考上公務員了吧?擼掉!再派調查組去查他家有沒有違法亂紀的事情,查到破產!顏肅之有的是辦法逗女兒開心,哪怕裝成個正人君子,他本質上還是個中二。 顏神佑有點擔心地道:“阿爹可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免得又有人參你?!?/br> 顏肅之一揮手:“怕甚,我要做,便是要人說不出來。呵呵,我正要嚴肅法紀,偏有撞上來的。他家不認最好!敢串通作弊最好!” 顏神佑失笑:“阿爹正好有理由收拾他們了罷?” 顏肅之笑道:“是極是極,”又問顏神佑,“你怎么對這個小娘子這么上心?還單跑這一回?” 顏神佑一怔,道:“我就覺得她有骨氣。像我們,與朝廷里周旋,多少事情都亂七八糟了。為了能守在昂州,連……京中那些個齷齪事都忍了,真是無趣透了??吹竭@么一個人,就想讓她順順當當的,讓人知道,堂堂正正做人,是會有好結果的?!?/br> 顏肅之正色道:“是有助教化?!毕聸Q心要斥責陳家父母“不慈”,也決定支持山璞的主意。做奴婢也無妨,還有放良呢。 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陳大娘來告狀,就沒打算天降個貴人幫她。當男方主人家被傳喚過來的時候,陳家父母居然也稀里糊涂地告女兒“忤逆”。 陳大娘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既告狀了,自然能想得到后果。當庭聽說“實不曾知道家奴聘娶良家女,只命揀活計好又伶俐的買兩個來做侍女”,便用言語激了她父母,嘲諷之意十分明白?,F在這老兩口八成是氣糊涂了,當場便叫嚷,要告這閨女“忤逆”,不認這個女兒了! 這是顏神佑這個變態都不敢輕觸的罪名。 被父母告了忤逆,基本上官府就可以判他們斷絕關系了。這是極少數的,可以由官府來決定的斷絕關系的情況,其他的包括夫妻之間的“義絕”條款等。否則一般情況下,官府是管不得人家私事的。 然而“忤逆”卻是相當嚴重的惡名,這跟網游里的紅名玩家差不多了。不同的是,網游的紅名玩家可能有人追捧,現實里的忤逆者,那都是要被鄙視的。 代價太大! 可甭管代價大與不大,陳大娘是鐵了心要走這條路了,哪怕死,她也要來個魚死網破。 當庭叫嚷出來的,顏肅之也不能不接這狀紙,他也氣得要命,這種糊涂官司,哪個官兒看著都煩。聽了男方的辯解,顏肅之當場冷笑:“打量我蠢呢?想糊弄我,你們且再多活五百年罷!當老子是傻子?!五十貫買個粗使的婢子?呵呵!還學會串供了!不問你們的罪,是不為后來者開刑求的惡例,不是老子不知道!滾!” 當庭就判了依準陳家父母狀告女兒,又斥陳家父母“不慈”,將陳家父母并豪強主仆逐出昂州城。轉臉就命盧慎去地檢查豪強家兒子的工作,硬是被他找到了錯來,擼掉了才考上的職位。又將陳家兒子的名字給記下,言其天性涼薄、自私無恥,警告各級部門注意,不要用這么個小人。最狠的是將這兩人籍貫、相貌等都記了下來,這簡直是“永不敘用”的節奏。 陳家兒子讀書是為了什么?自然不會是為了中華之崛起,肯定是為了做官發財抖威風。豪強家兒子為什么要考試做官?自然也是為了地位與財勢。這一手可真是掐到命門上了。 顏肅之還在那里放狠話:“為愚弄上官者戒!” 這句話一旦放出來,求情的人都止步了。 陳大娘身無分文被父母逐出家門,說實話,人都有些怵她,告狀時說她可憐,判下來又覺得她太狠。顏神佑倒沒這個忌諱,很想給她安排個去處,卻被姜氏攔住了:“這樣不好?!?/br> 顏神佑道:“錯不在她?!?/br> 姜氏道:“我知道,你爹也斷了案了,以后,就看她自己罷。你要可憐她,與她些細軟,教她改名換姓,重新做人就是了?!?/br> 顏神佑道:“我不甘心?!闭f完,她就跑外頭去了,正看著陳大娘形單影只一個人站在衙門口發呆。 盧慎也是看她太慘,心生憐意,對她道:“你且住一住腳,既已不是那家人了,索性將戶籍也改了過來。州府自有下處,你且住兩日,待州府移文,與你更改了戶籍,你再走罷?!彼仓荒軒偷竭@里了,頂多回去再取點錢給陳大娘,問問他想把戶口落哪兒。再多的,盧慎也做不了了。 顏神佑心里堵得慌,可也知道,這么撕開了是最好的辦法了。攔了陳家父母的訴狀,讓陳大娘歸家,反而是害了她了。這就好比能強制兩人結婚,卻不能強制他們一定過得幸福,一個弄不好,就是個家暴致死的案例。 盧慎算是態度比較好的了,顏神佑知道,在土著的心里,陳大娘還真就是已經沾不得了。哪怕她父母被斥不慈,被斥利欲熏心,都掩蓋不了她將父母的丑態掀到大眾眼下的事實。這般行事,看起來是痛快不假,后果也是不能輕易承受的。 還是土著姜氏的辦法最合宜——改名換姓,換個地方重新做人。正好,昂州新建,地方也大,生人也多。 顏神佑喉嚨里像哽了個塊兒,對有點呆愣的陳大娘道:“你是個好姑娘,不要泄氣了,大郎,與她改個姓兒、換個名兒,別尋一地授田——你會耕田么?” 阿竹喚了陳大娘一聲,陳大娘才回過神來,低低地道:“我什么都會做,就是不想做奴才?!?/br> 顏神佑眼淚嘩啦啦掉了下來,盧慎嚇了一跳:“這是怎么了?”哪里戳到您老的淚點了呀?您家爹娘多疼您吶?要星星不給月亮的主兒,不至于感傷吧?您兄弟被您管束著呢好吧?不存在為了他出賣您吶?!喂,變態你醒醒??! 顏神佑哽咽著道:“阿竹,取兩塊金子與她貼身收了。再取幾串錢、拿兩身衣裳來給她,大郎給她安排個離桑亭遠點的地方?!?/br> 陳大娘聽明白了,當地一跪,也不說別的,準磕了三個響頭。盧慎自去給她辦理手續不提,最后跟顏神佑匯報,給陳大娘改了姓,安排到永安去了。永安下山的山民也多,給她改姓林,就夾在山民里立了個女戶。 山民原本無山下之姓,這一回下山,都是集體改的姓兒,比以前那些都規范。按山璞的意見,統共分作山、林、沐三姓。昂州但見這三姓者,皆知是山民下山的了。 ———————————————————————————————— 因此一事,顏神佑悶悶不樂了好些天。姜氏見她這樣,也不曾說她態度不對——姜氏自己,也因此事有些郁悶,雖攔著顏神佑不讓她多沾陳大娘,卻不似對牛小娘子那般厭惡。 反而勸她:“世事如此,忍耐而已。我也看她很好,可告狀牽連到父母,就是她的不對。我便不信,她想不到此狀一出,那些個丑事能不能掩得住。她如今能得此下場,已是你幫了大忙啦。你還在難過什么?” “就是聽到‘嫁與奴婢也是穿新衣戴金銀,是為你好!’覺得惡心了。怎么能有這樣的父母?他們是吃不上飯么?怎么能這么無恥?!” 姜氏道:“縱然如此,也不該這般魯莽?!?/br> 顏神佑想了想,道:“不然呢?她還能怎么做得更好?” 姜氏黯然。早在經歷過顏啟那么腦殘之后,姜氏就知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并不是至理名言,她能做到的,就是盡力做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是這話,卻是不好對現在的顏神佑說的。 顏神佑輕聲道:“我就是想起幾句話來,心里難過?!?/br> “什么話?” 顏神佑飄忽地一笑:“很久了……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為什么,有的人會覺得做人不好,偏要去做狗?”【1】 大白話!姜氏聽得心里一抽,擺手道:“所以國家重孝廉,重高士?!?/br> 顏神佑想說,已經是重愚孝啦,但是對面坐著的是她親娘,對她很好的親娘,她只好把這話給咽了。 姜氏心情也不太好,她比顏神佑還要糾結。顏神佑好歹是個變態,火起來的時候不管不顧的,姜氏卻是受束縛頗多,左右為難。最后索性命顏神佑:“事情已了,你多想也是無益的,去看看阿婉吧?!毕氚⑼裥郧樗?,可或解頤。 顏神佑答應一聲,又想起山璞懷疑阿婉最近的反常,便去尋阿婉說話。 ———————————————————————————————— 阿婉卻很開心,她覺得陳大娘現在這樣挺好的,不用嫁奴婢了,也不用回那個惡心的家了,有田有房有錢,只要自己努力,肯定能過得好。山璞雖不如她樂觀,卻由著她先開心一陣兒。 顏神佑到山府的時候,阿婉正跟山璞說話:“要不要我派人照看她?她這事鬧得有些大,不好現在回來,等冷一冷,叫她過來陪我好不好?” 山璞道:“等冷一冷,她也老大年紀啦,該嫁人了,哪有功夫陪你玩耍?她是良民,又不是奴婢?!?/br> 阿婉被反駁也不生氣,笑瞇瞇地道:“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br> 聽說顏神佑來了,又親自迎了出去:“我想起來了,還有好些事兒要問阿壽姐呢?!?/br> 她要問的依舊是好些個禮法禮儀,正好,自陳大娘的事情引申出來。顏神佑聽她問的,越問越跑偏,都是關于婚姻的,但卻漸次從法律條文的解釋與咨詢,偏題到了如何鉆法律漏洞上來。比如:什么情況下,子女自己能決定婚事,而不被父母反駁? 顏神佑有山璞打的預防針,難免帶了點有色眼鏡去看阿婉,心中疑云越來越大,忍不住問了出來:“你是不是看上誰了?還是京城來的?父母不在身邊的?”因為她沒問什么前妻之類的問題,顏神佑將范圍給縮小了許多——顏肅之的同學們,年紀大的兒女都要成婚了,顯然對不上號。 山璞瞪大了眼睛,聲音冷硬得像堅鐵:“是也不是?!” 阿婉臉上一紅,脖子一揚:“是又怎樣?!” 山璞大急!一把拽過她的手來,厲聲問道:“是誰?他與你許了什么?你又與他許了什么沒有?為何不與我說?” 阿婉從沒見她哥哥這么嚴厲過,開始有點怯,一怔之下,脾氣也上來了:“我上了誰又怎樣???又不曾私自訂下來!我們還沒出孝呢!你發什么瘋???” 山璞松懈了下來,感動得想哭,小王八蛋你還記得在爹娘孝里呢!放軟了聲音,給他妹揉一揉手腕兒,山璞道:“那也該跟我說一聲,你是女孩子,會吃虧呀?!?/br> 阿婉見哥哥關心自己,翻一個白眼,口氣也軟了下來:“我才吃不了虧呢,他只會之乎者也?!?/br> 這回輪到顏神佑著急了,她聲調都變了:“是姜云?!” 山璞驚疑地看了阿婉一眼,見他meimei羞答答地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