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比起顏神佑,顏靜姝才是難搞。顏神佑再難嫁,爹媽還在,舅家又比較給力。顏靜姝姐妹三個,父母雙亡,外祖家是有名的亂窩子??v使是顏家女,也不排除精細人家因趙家而挑剔三姐妹??扇績蓚€作孽的已經去了,顏孝之是家主,這三個就是顏孝之的責任了。 小的兩個不用太擔心,打小養的,能養熟,大的這個有些古怪脾氣,雖然掩飾得很好,柴氏還是覺得偶爾會露出來。好人家怕不肯要,說回趙家,又怕她如魚得水地混鬧,壞了顏家女孩子的名聲。 顏孝之卻高興,作為一家之主,弟弟有出息了,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情。三盞酒下肚,顏孝之招呼大家一起來跳舞。 楚氏也不禁著子孫,哪怕顏肅之在她心里不如長子重要,也是她的兒子??v使母子不甚親近,一個有出息的兒子也比一個沒出息的令母親欣慰?,F在,就只剩幼子了。 心思轉了十八個轉兒,楚氏發現她這個小兒子還是略有些平庸,一時半會兒地找不到適合顏淵之出頭的捷徑,只得放下了。 ———————————————————————————————— 宴后,楚氏道:“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二郎既已陛見過了,明日起便當拜會親友,二娘今晚且與他收拾一下。你們三個,隨我過來,我有話要囑咐?!?/br> 當下各自散去,顏神佑心底癢癢的,雖然知道等一下能磨顏肅之來問,還是有一絲不甘心的。在歸義的時候,她參與事情慣了,驟然變成個“等通知”,此中落差,不可謂不小。顏肅之沒回來的時候,她可以算作顏肅之的代表,顏肅之歸來,就沒她什么事兒了。 郁悶地拉著六郎的手回家去。 六郎想縮回手來,想說他不是小寶寶了,不用牽著手走路。忽然頸后寒毛一豎,覺得他姐身上隱約泄出黑氣來。手便不動了,往上抬著,乖乖被顏神佑牽著走。烏黑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了,直看著姜氏:阿娘,救命,阿姐的樣子好可怕! 姜氏雖然是親媽,卻沒有讀心術,母子間的心電感應大約是因為有顏神佑這個干擾磁場在,也沒有接通。她就想著丈夫終于封侯,也是熬出頭來了,一雙兒女也……這個,眼下看來顏神佑牽著弟弟的手領他回房的樣子還是很正常的——反正是和諧友愛啦。想顏神佑從小跟著自己也吃了不少苦頭,六郎是她兄弟,以后出嫁,也是要娘家人撐腰的,便不插手,由著姐弟倆聯絡感情。姜氏初嫁時過得辛苦,頗得嫁家兄弟支應,便立意由著顏神佑關心六郎。 六郎:“……”qaq 回到房里,顏神佑總算恢復正常了。笑起來特別和藹可親:“六郎冷不冷???裘衣合不合身?” 姜氏道:“他都穿上了,你現在才問?!?/br> 顏神佑道:“阿爹阿娘身量已經長成了,照原來的尺寸總是大差不差的。他還在長個兒的時候呢,以前的都不能穿了,我這是估摸著給他準備的,就怕不合適呢?!?/br> 姜氏滿意地道:“這才對嘛?!庇值皖^問了六郎一遍。 六郎決定收回以前說過女人很麻煩的話,覺得有時候她們也挺貼心的,嚴肅地點點頭:“很好?!?/br> 顏神佑嘴角一抽:“那就好,快去睡罷?!笨戳艘豢戳芍車?,便目視阿方。阿方會意,將六郎帶了過去。顏神佑上來挽住姜氏的胳膊,小聲道:“我陪阿娘等阿爹?!?/br> 姜氏道:“也好。我也有話要問你呢?!?/br> 母女兩個秉燭夜談,姜氏先問家中情況。顏神佑將顏希真定婚的事說了,道:“正日子還沒到呢,在下月,便急匆匆要我到京里來?!庇终f額外送了顏希真干股的事兒。 姜氏道:“鹽田既是分與你了,你便自己做主罷,好歹給自己留些,別都散了?!?/br> 顏神佑笑道:“瞧阿爹阿娘說的,后來開的田,不是又分了些與我么?我與的又是干股,只分紅,并不分田與人?!庇终f與了姜、唐兩家的干股。 姜氏欣慰地道:“你舅家總是幫我們良多,這樣也很好?!?/br> 顏神佑神色間露出一絲狡猾來:“也不是白給的呢,唐伯父家欠咱們一個小娘子哩。舅舅家那里,說件事來阿娘必定歡喜的,算了,還是叫阿爹來說罷?!?/br> 姜氏道:“做什么吊人胃口?親母女,有甚不能說的?” 顏神佑醞釀了一下情緒,道:“因我在京里,這事兒經過我的手,我才知道的,歸義不是分作三縣了么?還缺三個縣令,您看,哪個表兄好?” 姜氏驚道:“什么?” 顏神佑道:“莫慌,這是大有為的地方!阿爹往歸義不過二年,現今如何?咱們家根基又在那里,歸義哪里比人差了?阿娘難道不知,京中士人那么多,出頭可難哩?!?/br> 姜氏皺眉一想,也對,轉而琢磨起怎么樣才能幫忙說服娘家人了。她是知道嫂子心疼姜云的,歸義這地方在時人看來,就是個煙瘴蠻荒之地。開始她也是這么想的,不過住了些日子,雖然海賊來時受過驚嚇,可從發展來看,還真是一片廣闊的天地,任由揮灑! 說服了母親,顏神佑微微一笑,心說,有這樣也差不多了呢。她最擔心的就是顏肅之一直在中二上進的道路上飛馳,姜氏跟不上趟兒怎么辦?現在看來,姜氏雖然不是楚氏那種逆天的人種,卻也不是蠢人。這樣,她就放心了。 ———————————————————————————————— 母女倆說的話題,也是楚氏這邊母子四人的議題之一。 楚氏見兒子們都到齊了,命他們都坐下。左昭右穆,卻是一邊一個一邊倆。顏淵之坐在顏孝之的下手,顏肅之自坐一邊。四個人都洗了臉,漱了口,各飲醒酒湯。 楚氏覺得好了些,才說:“二郎陛見過了,圣上怎么說?不會再變卦了罷?” 顏肅之躬身道:“斷不至于了。兒只怕圣上撐不多久,屆時會被召還?!?/br> 顏孝之疑問道:“怎會?你才去幾年?”刷經驗值也不是這樣刷法的。哪怕是東宮舊人,大家還要擔心顏肅之跟水家的舊怨呢。 顏肅之便將顏神佑之猜測說了,聽得顏孝之目瞪口呆:“不至于罷?”說完還遲疑地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四弟。顏淵之也有點呆,不太敢相信。楚氏驚訝之后,靜下一想,果斷地道:“是他會辦的事兒。你有什么準備沒有?” 雖然與母親的關系沒那么親密,但是有這樣一個理智的母親遇到事情的時候無疑是令人放心的。顏肅之有一種找到組織的感覺,答道:“要不就賴在那兒等事態變化,要不就想辦法,讓那里出點事,離不開我?!?/br> 楚氏道:“選第二個?!?/br> 顏肅之道:“是,已經著手準備了?!?/br> 楚氏道:“那便好。唉,你得封侯,我心甚慰,只是……封侯賜府,眼下便要分一分家了?!?/br> 顏肅之道:“便是分了府,兒還是阿娘的兒子呀。當初阿舅主持,已分與我一千部曲,很夠了?!?/br> 顏孝之道:“這說的甚么話?那不過是與你們練練手的,誰個說是分家了的?” 楚氏道:“好了,都不許爭執了。好男不吃分家飯,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它也不燙手!” 顏肅之道:“那也不急,我如今也有田有宅有官有爵的,這些都是身外物。請親友見證一下,胡亂分一分就是了。還有一事要緊——是不是得收拾收拾掃祭一下的?” 楚氏微一冷笑:“這是自然,也順便給三郎燒點紙。大郎擇個吉日罷?!?/br> 顏孝之嘴角一抽:“是?!?/br> 見眾人無話,顏肅之瞄了一眼四弟,鄭重起身,朝楚氏一揖:“阿娘,兒尚有一事?!?/br> 楚氏坐直了身子:“何事?” 顏肅之道:“歸義分了三縣,兒還缺三個縣令?!?/br> “嗯?” 顏肅之緩緩說出來意,他想推薦顏淵之去當縣令。楚氏道:“胡鬧!且不說他如今的品階比一個下縣的縣令還要高一階,你做郡守,他去做你轄下的縣令?你過不了朝廷那一關,御史也要彈劾你了?!?/br> 顏肅之笑道:“米丞相做著天下最大的官,他的子侄兄弟也還在這朝廷里做官呢。只消阿娘與四郎答應了,兒自有辦法勸動圣人?!被实勰X抽呀! 顏淵之是極樂意與二哥一起去的,既然受過人家的幫助,現在人家要你去幫忙,是不能推辭的。便也表態,他愿意去。 顏肅之道:“還有一事,兒也不知道能在歸義呆多久,將來之事進退難料,歸義旁的不說,單是鹽一項,就得放一個信得過的自家人去!希賢原是最好的,可他還沒說親,又是爵主,不可輕離?!?/br> 楚氏嘆道:“還是人太少??!搏一搏罷!明日見你阿舅,你要提上一提?!?/br> 顏肅之露出今晚最舒心的一個笑來:“是?!?/br> 總是用著舅舅,顏肅之是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的。他第二天跑到太尉府去,寒暄完了,領完了舅舅的“謹言慎行”的教誨之后。便請楚豐密談。 楚豐也有私密的話要囑咐于他,比如歸義的勢力一類。不想進了書房,顏肅之就掏出兩張紙來,一張是契書,另一張卻是魚鱗一樣的圖冊。 楚豐道:“這是什么?” 顏肅之道:“只要阿舅舅畫個押,三百畝鹽田,便是阿舅的了?!边@不是干股,是實打實的鹽場!當然,暫時不能把制鹽的方法交出去,鹽田得由顏肅之代為經營——雖然楚氏父子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大的“鹽田”,還要論畝。 顏肅之無賴地道:“您也知道的,法子是您外孫女兒夢著的,一時半會兒的,您外甥也不敢將這法子說出去,奪了閨女的利潤不是?”說穿了,就是怕泄漏了商業機密。 楚豐與楚源都被他氣笑了,楚豐抬手一招白鶴亮翅【1】,就扇到了顏肅之的頭頂上:“學會跟你舅來這一套,嗯?”揍了一頓外甥,楚豐神清氣爽??偹銢]白疼他一回,也知道回報了。雖然回報得很無賴。 楚源嘲笑道:“你看這家里有誰有功夫去歸義?” 顏神佑弄出來的法子,她還沒嫁,這秘法就歸顏家所有。但是因為她是女孩子,是會要嫁人的,這個跟男孩子又有那么一點不同??傊?,這里面的制衡因素很多,制鹽之利雖大,楚家也不宜貪得太多??搭伱C之的作派,送鹽田的事兒是他的主意,楚豐念他不易,也不多問。何況,楚家經營了許久的地盤不靠海。 楚家現在得了制鹽的法子弊大于利,顏肅之正好挑明了來講。反顯得彼此都光明磊落,免得再互相猜疑了。 楚豐又有點手癢了,外甥在跟前了,還猶豫什么呢?又把顏肅之暴打了一頓。 顏肅之挨了揍,也不生氣,也不犯病,順勢又提出將他弟弟弄到歸義去做個新安令的意思。楚豐與楚源越發篤定了,制鹽秘法已是顏家資產,顏家要保密,能保密多久是多久。 楚豐想了一下,道:“朝廷之中,我為你斡旋,圣上那里,你真有把握?” 顏肅之又悄悄將那個猜測說了,楚豐與楚氏是一樣的話:“他是能做出這等事來?!鳖伱C之道:“既然如此,便說我不放心旁人接手,怕他們不盡心,我自己的弟弟,能抽著他干活兒。萬一我真被調走了,賴不動,四郎正好頂上?!?/br> 楚豐心說,你走了四郎頂上,怕不是為朝廷為皇帝頂的,是你自己頂的吧。擺擺手:“知道了?!?/br> 作者有話要說:【1】不知道是大學老師教得不對還是我學得不對,依稀記得大學體育課上教太極,白鶴亮翅就有一只手是放在耳朵邊上撓兩下的樣子,像招財貓,又像是猴子抓癢…… 楚舅舅踏上賊船,雖然只是踏上半個腳板。顏淵之可是整個兒都上去了…… ☆、108·拐到小靦腆 姜氏帶著一雙兒女是由已經入京了的楚源妻子接待的,楚豐元配已死,并不曾續娶,如今京中堂客這邊的交際,都是楚源的妻子在應酬。 姜氏的外甥蔣歆,娶的就是楚源的女兒楚家八娘。兩人見面,自然是有許多的話要說。顏神佑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在柴家梅園里算是出了一個大大的風頭了,不但是在同儕圈子里為人所知,便是這些長輩們心里,顏神佑的形象也生動具體了起來。 姜氏有些詫異,看了女兒一眼,心說,平時不見她作什么詩呀。然而女兒被夸,她也不好拆臺,代為謙虛了。顏神佑暗道一聲“好險”,看吧,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萬一當時頭腦發熱背幾首詩出來,回家一準兒要被審。于是也跟著謙虛幾句,說自己并不怎么會做詩。楚源的娘子也只道她是在謙虛。 前面說完了話,又設宴。楚豐到了級別,吃飯的時候還有歌舞。兩家的男人們達成了交易,又聯絡了感情,美滋滋地推杯換盞,楚豐都喝得微醺了,這罷宴。楚源笑道:“可惜是在白天,若是晚上,便好看個‘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br> 顏肅之念叨了兩遍,執箸擊案:“好句,好句?!?/br> 楚豐嘲笑道:“阿壽作的,自然是好句!你自家閨女自家夸,倒是實在?!?/br> 顏肅之帶著三分醉意,歪頭看了閨女一眼:“嗯?哦,我閨女辦什么事兒都沒什么好奇怪的?!彼褪莻€小變態。 顏神佑本次喝了兩杯水酒,聽得這一句,酒都化作冷汗從背上流了下來了。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彼此都有了酒了,楚源便勸楚豐道:“二郎近來行將分家,怕還有許多事要辦,還是讓他回去準備罷?!?/br> 顏肅之道:“哎~說到這個,還有一事要求阿舅哩。那個,上回給我一千部曲,已經很多啦?,F在阿娘還在,有大兄供養,我這是僥幸封爵的,自有府邸封地,夠養活妻兒啦。便要分,我也不再要了,只要那一千部曲足矣。阿舅幫我說說唄?!?/br> 楚豐道:“這些不用你管,吃完了酒,回去罷?!?/br> 顏肅之跑到他大舅那里挨了一頓揍,心滿意足地滾出尉府。門口看著老婆孩子上了車,自己扳鞍上馬,心里挺得意地往家走。 走一路吹了一路微涼的春風,酒也醒了大半。顏肅之回家給楚氏匯報情況,說是見過楚豐了,楚豐看起來一切都好。順勢便提了一下分家的事。楚氏也說:“總不會虧待你的?!?/br> 顏肅之趁著三分酒意,放起賴來:“我就不要!” 酒壯慫人膽,可惜楚氏就討厭有人耍酒瘋,一個眼色下去,自有粗壯的仆婦將顏肅之給架了下去。楚氏還說:“灌他兩碗陳醋,給他醒醒酒!” 自此,顏肅之便每日與顏孝之打起口水官司來。做哥哥的想再分些錢帛土地奴婢部曲給他弟,做弟弟的說自己已經有了家產了不肯要請哥哥拿這些錢來贍養母親。兩人從睜眼吵到閉眼,連顏淵之也被迫拉入戰局。 顏淵之的舉薦信顏肅之已經報上去了,并且跟皇帝見了一面?;实蹖τ谒安环判膭e人”這五個字,深以為然?;实郾旧砭褪莻€腦筋跟正常人不一樣的異類,用米丞相的話說,就是“好弄小巧”。他怕自己的朝廷被安插了壞份子,既覺顏肅之對他忠心,顏肅之推薦的人,便有一二身份不妥之處,他也同意了。顏淵之,也是顏啟的兒子不是嗎?還是郁陶的女婿。這兩個都是皇帝的死黨。 皇帝愿意開這個后門兒。 朝廷中有一二反對之聲,也被唐儀給嘲笑下去了。唐中二地圖炮起來專揀大個兒的啃,雖然不知道顏肅之的用意,不過顏肅之提議的,他必須點贊。一句話就把米丞相給拖下水了:“米丞相做著天下最大的官(這是真的),他兒孫不也在朝廷任職嗎?”不是說親戚做官要稍做避諱嗎?你有種把米家子侄都擼下來呀! 中二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朝上瞬間啞了。不止是看米丞相的面子,要認真追究起來,誰家沒有一兩例類似的事情呢?“打虎親兄弟,上仗父子兵”,尤其是個不靠考試靠家世的年代,這種事兒不要太多! 顏肅之如愿以償,顏淵之也拿到了委任狀。因為顏家還有分家之類的事情,便給了他幾個月的假,先把家里的事處理完了再跟顏肅之一道去歸義上任。顏淵之先前也做官,卻不曾做過這樣的主官。休問品階,這回是自己的地盤自己說了算。寧為雞頭不為牛后,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