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姜戎又問他水家之事,顏肅之道:“當不是大事。只是御史可惡。你要幫我,不如……”兩人咬了一陣耳朵。 姜戎小聲道:“這又如何使得?” 顏肅之嘿嘿一笑:“這才是好的呢,否則困在這里,得熬到何時?還沒有實惠?太麻煩!” 姜戎道:“那我妹子和孩子呢?” 顏肅之道:“我要帶走,我照顧她們,孩子不能沒有父親關愛,丈夫不能冷落妻子?!闭f得義正詞嚴,簡直將自己的黑歷史抹了個干凈。 姜戎道:“你與你兄長、舅舅說了嗎?” 顏肅之道:“我怕他們不答應,舅舅還罷了,阿兄想得淺。是以——”大舅子,你出力的時候到了! 姜戎恨恨地道:“知道了!” ☆、74·奔赴新地圖 顏肅之與姜戎的談話,之前在家里跟誰都沒提,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作為一個三年前就看出這國家要不太平的人,三年的時間里,是不可能一門心思只管練他那可憐的一千部曲的。作為一個浪子回頭的典型,顏肅之除了為大家庭考慮,也沒耽誤了為小家庭著想。 一門心思撲在大家庭上,頭一個問題便是:他不是決策人。你有再好的主意,領隊不用,有p用?楚氏雖然給他的感覺有些恐怖,但是眼光還行。問題是這個家是顏孝之的,顏孝之這個人呢,不蠢,但是也不太聰明,又有點拘泥保守。楚氏培養這么一個繼承家業的人,守成是足夠了,開拓進取便有所不足。這也是非常時期非常處理,如果把顏孝之培養成個上房揭瓦的貨,再配上顏啟,楚氏就不用活了。 現在顏啟死了,顏孝之的脾氣如果在和平時期,倒適合來個和平崛起——他穩重。如果碰到亂世,那只能看天意了。 當家人尚且如此,顏肅之這樣的真小弟,下場如何就更難預料了。所以,顏肅之暗搓搓地就打起了隱形的另立門戶的主意了。這個世界,說穿了,還是誰的拳頭大誰有話語權。大哥襲爵不假,如果做弟弟的有政績有聲望,官位混得高,設若再立個功勞開府之類的。哪怕親媽活著,不分家也算是分家了。 這,就是顏肅之的盤算了。 這等本心,在當時是十分驚世駭俗的,所以顏肅之這話跟誰都不能說,連老婆,也是不能說的。但是這事兒又要大舅子鼎力相助,他就得跟大舅子將話給說明白了。什么練兵之法,什么世道將要有變,大家要提前做好準備啊……之類的。 姜戎是個細致的人,也隱隱有所察覺。不過姜家與顏家不同,姜家有兵,有根基,卻又不是單純靠部曲的,他們還有名望——不用這么挖空心思。如今被妹夫給點破了,登時透亮。細一想,對妹夫道:“這倒也是。然則如今……”他想說皇帝正常了,東宮也很正常。不過一想到水家,又覺得不妥了。 水家這樣四處想蹭,偏偏又好耍小聰明走偏門兒,以世家之高傲,只會嫌臟。太子呢,又明顯關照舅家,時間長了,太子再不改正,只怕要將世家惡心死了。到那個時候,大家不反,也會坐視別人造反的。尼瑪你想蹭,也得把自己包裝得光鮮一點呀!你看顏中二,誰不知道他的黑歷史呢?可他包裝得好,雖然得罪了幾個世家,就能被很多人容忍出現。 不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絕大多數人對于造反有著嚴重的心理障礙??蓜e忘了這個時代,朝廷百余年間換了三個姓了已經,再換第四個,也沒什么大不了。 姜戎如今手握著半邊禁衛,籌碼很足了。親朋故舊遍布朝野,已是立于不敗之一。當然,如果妹夫再在京外有力量,那就更保險了。 姜戎瞬間改了口風,道:“我知道了。你出行也該小心,偏僻地方,不好相與。何不挑一富饒之地?” 顏肅之嘿嘿一笑:“有山有水,有海有田,魚米之鄉,怎算不富饒?” 姜戎低聲道:“那里山民不肯服王化,民風也,咳咳,若有變,怕他們不肯與你們攜手?!?/br> 顏肅之倒是成竹在胸:“你也說是偏僻地方了,又能有甚可怕人物?城外三百部曲,都是我訓出來的?!?/br> 姜戎道:“你可要想仔細了?!?/br> 顏肅之道:“若在京,尚有所顧慮,京城之外,我當布行朝廷政令?!?/br> 姜戎這才點頭道:“好?!?/br> 兩人狼狽為jian,商量得差不多了,都放下心來聽歌看舞。 宴散后,姜戎獨自思量,要如何才能不著痕跡地幫忙。 顏肅之卻又往唐儀家里去,給這位好病友提個醒:“手下的兵,可要用心帶。你家部曲,也該練起來啦?!碧苾x其實已經是分家出去住了,手上的部曲奴婢其實并不多,真論起來,比顏肅之手上的還要少。但是他掌著虎賁,這是正經的國家精銳。 唐儀笑答:“放心?!?/br> 顏肅之正色道:“我恐生變?!?/br> 唐儀道:“能有何變故呢?那一家子水?” 顏肅之道:“你如今威勢,皆出自圣上,有多少是你自己的?一旦不側——” 唐儀道:“好兄弟,放心,便有那一日,我也絕不致被小人轄制?!?/br> 顏肅之又說他要謀外出。 唐儀當場便卷了袖子:“誰要趕你出去?”管他姓蔣姓水,統統要打成爛羊頭。尤其是水家,反正門籍被削,唐儀就算將水家一家人都給揍趴下了,他們也沒辦法進宮告狀不是? 顏肅之道:“是我自己想出去的,呆在京里,太悶,我得熬多少時候呢?” 唐儀道:“這倒也是?!倍嗌偈兰易拥?,也都要走這么一個過場,當個地方官兒,過幾年,升一級,運氣好、后臺夠硬的,升著升著就進中央了。真個不在地方呆過,而能在中央一路平步青云的,沒是沒有,但是少。 唐儀又惋惜道:“如此,你我便不能常見了?!庇謫栴伱C之想去哪里。 顏肅之便將他與姜戎的合謀合盤托出,繼而報出一個地名——歸義。 唐儀:“臥槽!”那個破地方?兄弟,咱們雖然腦子開洞,可不是為了灌水用的??!歸義是個什么破地方呢?聽名字就知道,本來不怎么開化,新并入版圖沒多久。政治經濟必須落后。 事實上,歸義縣也是這么樣一個原始的地方。此縣戶口不過萬余戶,人口三、四萬人,真正設縣不過五十來年,卻已沾染了一些特色——比如世家。哦,還有本朝普遍通行的特色:窮困。最坑爹的地方還在于,這塊廣袤的土地上,有山有水,自然還有山民。用個大家都熟悉的話來說,那就是少數民族,完全不肯繳稅的那種。 嗯,這地方還臨海,別以為這是好事,因為有可能會有海賊登陸。沒辦法,普通窮啊,過不下去的窮人里再有幾個不一定是為大眾謀幸福,但是一定是要搶劫的人領頭,麻煩就挺大的了。 顏肅之道:“你聽我說——” 地方,是顏肅之自己選的。他選擇出京,做個縣令。歸義縣的地盤很大,抵得上一個大郡了。這一點很好理解,按成例,萬戶設縣。面積再大,沒那么多人口,也不算。農業社會,以人為本,有了人口,才能收人頭稅。有了人,才能耕種,才能收租子。 顏肅之卻又另一種想法,這樣的地方,容易出成績。比如現在正在任上的這位歸義縣令甘靜,寒門出身,學問好,被舉孝義。又因為背景不夠硬,就被派到了歸義,這家伙一到任,先清隱戶!讓他清出三、四千戶來。再“感化”山民,教他們讀書之類的。 實打實的好名聲哩。 照顏肅之的估計,這些隱戶,等這位縣令一走,又得消失了。這不要緊,他再去括一括隱嘛。而且,縣令沒背景,顏肅之有??! 顏肅之還想,這如今鹽是可以私營的,這地方又靠海,大家懂的。 唐儀聽了,捶了他一拳:“嘿!真有你的,要不要幫忙?” 顏肅之便拿了個劇本兒給唐病友來演,唐儀看了看臺詞動作,覺得不難,拍胸脯答應了。然后問:“神佑和六郎,你也要帶走???你才去那里,百廢待興,他們哪能受這個苦呢?” 顏肅之道:“我將家都搬過去,又有什么苦呢?一家人,總要在一起才好的?!?/br> 唐儀有些怏怏,他還想照顧這姐弟倆,一盡好盆友的責任的呢。 顏肅之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家,臨行一再囑咐:“將你的兵帶好!” 唐儀不耐煩地擺手:“知道啦?!?/br> 別說,病友的話比舅舅的話還要管用,以前他只是盡個責任,給他舅看好家?,F在卻是盡力收攏人心了。 ———————————————————————————————— 顏肅之回到家里,想來想去,還是跟姜氏透了個底兒:“年前的事情,怕不日將有旨意,若我被遠謫……” 姜氏道:“沒這么嚴重罷?” 顏肅之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br> 姜氏狠一狠心,道:“我隨你一同去,將孩子留下來?!?/br> 顏肅之道:“我偏放心不下他們兩個,除非我死,必要帶著他們去的。放在京里,不在眼前,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養孩子,又豈是給衣給食這么簡單?不能教導他,與養貓養狗,又有何區別?” 姜氏低頭不語,顏肅之握住她的肩頭,兩人默默坐了一陣兒。姜氏道:“那我得收拾收拾東西?!倍潭痰臅r間里,她已經想好了方案,條件艱苦怕啥?大不了全都帶過去好了!看這情勢,也不是判刑流放!將金銀細軟、鍋碗瓢盆、奴婢部曲……統統帶過去! 姜氏的擔憂又換了一個方向:“又要離京了,孩子們的先生要怎么請?又有,離得遠了,怕與老人們不得相見了?!?/br> 顏肅之選的地方確實比較遠,離京城九百里,拖家帶口得走一個月才能到。哪怕是騎兵奔襲,也得跑個好幾天。選的時候只想著離京城遠一點,頭上添亂的少一點?,F在想來,這確實也是個問題。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只好打死不招了。轉移了一下話題:“有學問的人也是不少的,我也認得幾個,孩子還小。六郎開蒙,你我都教得。神佑……我看她有書就好了,過一時再與她請先生罷。暫且不用擔心的?!?/br> 姜氏心下疑惑,聽顏肅之這口氣,似乎是出京已成定局了。她是寧愿顏肅之不做官兒,也不想他出京的。是人都知道,京外不出京里。 顏肅之卻又問:“孩子們呢?” 六郎還是在一個睡覺比較多的年紀,連日來跟著父母四處走親戚,被女人們換來摸去,十分容易疲倦,已經睡了。顏神佑還在那兒抄書呢,過年了,客女們沒得家回了,但是她們的父親還在京郊。顏神佑又有了錢,也發了新年福利,讓她們與父親一處團聚。 顏肅之過來看閨女的時候,就看到這丫頭窗子底下,一筆一畫地抄著。冬日的陽光斜斜地照入,灑了半室碎金。 顏神佑抄完一頁,發覺有人進來,昂起頭,見是顏肅之,連忙放下筆,叫一聲:“阿爹?!?/br> 顏肅之小聲問道:“抄什么呢?” 顏神佑道:“我將讀過的書再抄一遍,這樣的好搬取,也是溫習功課了?!?/br> 顏肅之在她身邊坐下,取來一看,顏神佑的字已經很有樣子了,工工整整的。一旁放著打了格子的空白目錄頁,抄完一章,編上號,就往目錄頁上填一行。顏肅之看了一回,到底沒跟女兒說實話,只是讓顏神佑不要總是坐著,也起來走動走動。 從女兒那里出來,顏肅之直奔書房,取了輿圖來,眼睛盯在歸義這個地方,看了好久。歸義原本的那位縣令,因名聲也不錯,官聲也還行,想把他調一調,還是挺容易的。這位老兄今年都五十歲了,也是該享一享福了。相信歸義地方的士紳們,也是這樣想的。 顏肅之并沒有猜錯,當地的“世家”倒也是真世家,卻是不幸有些失了勢的。富饒的地方爭不過米楚范周姜等人,只好向外擴展,另辟新天地。似這等人,在中央沒甚權勢,一旦違法,地方官要收拾他們也容易。遇是個強硬一點的官員,還是要吃虧的。大家巴不得這干巴老頭兒早點滾球!寧愿出錢幫他活動活動! 甘縣令過完年就收到了調令,表揚他的政績,派他往一處富饒的地方做縣令去了。 恰開春,皇帝沒辦法再拖延顏肅之的事情了,不得不給予處分。姜戎等人據理力爭,以為太子都不追究了,只太子沒有傷到,不能重判,判得重了,下一回如果太子真被人傷到了,那該怎么判呢?如果有人冒犯了皇帝,又該怎么判了? 蔣氏廷尉因族侄參了顏肅之,正在憋氣,大力贊同了姜戎的觀點。又有皇帝偏袒,再有唐儀煽風點火。各方一齊用力,判了個顏肅之出東宮,往歸義縣為縣令! 旨意下時,楚太尉都傻眼了,他原想著,輕則申誡,重則貶官,好歹還是在京里的,哪里想到會被判到京外呢?可他主要是管軍事的,不管這人事調動與審判。顏孝之倒是想為弟弟求情呢,可他弟弟一被沒打,二沒被罵,求的什么情? 米丞相也是有苦說不出,蔣外甥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的邪,必要為他姬舅舅出一口氣,死咬著不放。貶出京,給個好一點的縣吧,他便有話說:“是罰是賞?” 顏肅之如愿以償。 消息傳到顏府,姜氏默默地將已有腹稿的方案付諸實施,只是又向楚氏討了一個人情,她想請帶一個先生隨行。 楚氏是支持兒子跟水家對著干的,要是水家讓顏肅之喝酒,顏肅之就喝了,那才是丟臉!可是判得這樣重,卻出乎她的意料。判決下來的時候,她就在想,那地方偏僻,如果姜氏肯去自然是好的,可是一雙兒女,她是想留在京里親自撫養的。好好的孩子,可不能耽誤了。 哪知姜氏要先生。 楚氏道:“他去便去,便是不去,也是使得的,”派往窮鄉僻壤的官兒,多有嫌棄而不赴任的,“你們又何須同去?” 姜氏道:“一家人,總是要在一處的,我是這樣想的,郎君,也是這個意思?!?/br> 楚氏道:“他胡鬧,你也跟著胡鬧?那地方有甚好先生?豈不是要耽誤了孩子?” 姜氏道:“孩子離不得父母的?!?/br> 婆媳兩個為孩子又爭了一回,等顏肅之回來,楚氏又說顏肅之:“竟要帶兒子去煙瘴之地冒險?” 顏孝之也說:“還是將他們留在京中的好,親友皆在京中,如何照顧不得他們?”他是封建家長那一派作風,以兄弟子侄為己任,自然也以其為囊中物。 顏肅之必定不肯:“你們看不住?!?/br> 顏孝之想起那個小變態,啞然。楚氏道:“叫神佑來,我來問她。她都多大了?你在那處,一來一回,總要有一、二年,多了三、五年都未必!她在外地,怎么議婚?” 不多會兒,顏神佑就被叫到了。 到了之后聽楚氏問她:“你父親要去歸義為縣令,你是跟著去呢?還是留在京里?” 顏神佑道:“因東宮事?” 楚氏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