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二房撤退了,柴氏也稟過楚氏,攜著兒女回去了。四房那里,郁氏指著娘家送來的證人,請示道:“話已問明,我將他們打發回去?!币驳玫搅嗽试S,趁機把丈夫給偷渡了出來。 廳內就只剩下楚氏、顏啟、顏孝之與三房諸人并楚豐、趙忠等人了。楚氏這回卻是毫不含糊,對趙忠道:“這樣的兒媳婦,我是要不起了,我也教不了了。你帶回去,慢慢教罷?!?/br> 趙忠再蠢,也知道出嫁的閨女不能接回家。更有另一個女兒在他耳邊攛掇:“阿爹,我還有好幾個妹子沒出門子呢,接一個回來,旁的就不要想嫁人啦?!?/br> 一番理論之下,客人都回去了。趙氏居然也留在了府里,并不曾被趙忠帶走。 ———————————————————————————————— 卻說顏神佑一行人等回到二房,蔣氏和姜氏還要張羅著給顏神佑洗臉、換衣服,哪知這小東西往她舅跟前一跪:“阿舅,阿舅,救救我們一家吧?!?/br> 姜戎嚇了一跳:“快起來,有阿舅在,誰敢動你?” 顏神佑爬起來就抱她舅的大腿:“阿舅幫我個忙唄?!?/br> 姜戎實在受不了這么個不正常的外甥女兒,低頭彎腰,小聲說:“你要阿舅做什么?”順手把顏神佑給撈起來抱著了。 顏神佑坐在姜戎的胳膊上,與他平視,道:“幫忙上個奏本唄……我爹為顯得讓職與弟是對的,狂行自污近十載。如今看來,是讓錯了,可不能使一個不孝不恭、忘恩負義的人坑了國家。亡羊補牢,猶未晚矣?!?/br> 姜戎手一抖,差點把顏神佑給摔下來。驚疑地看看蔣氏,再看看meimei、妹夫,這仨全跟被點了xue似的。合著這是這小東西自己想出來的???姜戎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手上抱了個會走動的大殺器,小心翼翼將顏神佑放到榻上,半蹲著跟外甥女兒說話:“你說什么?” “阿舅救救我吧……” 顏神佑這也是豁出去了。這屋里的都是她最親近的人,她不介意提前暴露自己的“智商”。再者,她一直十分擔心將來不久國家會有一場大動亂,她得早早表現出更匹配的“見識”來,才能早早勸說長輩們為即將到來的動亂作準備。 姜戎:……臥槽!臥槽!臥槽!他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了!辦法相當好??!可是……這該是你想出來的嗎?你一個小朋友,現在不應該受到驚嚇嚎啕大哭嗎? 到底是自己的閨女,姜氏回魂最快,白著一張臉,薅過閨女就說:“誰教的你這些?你小孩子家要想這么多做什么?為人當直道行,不可弄險,不能賣弄陰謀!” 顏神佑這回是鐵了心要搞掉三房了,特別認真地說:“只要三叔的怨恨一日不消,我這條命就是揀來的,早晚要被他收回去。不如放手一搏。打蛇不死反成仇,他們滿心怨恨呢。今天的事兒,我不怨三meimei,她還小,不懂事兒??山趟娜?,是有罪的?!?/br> 姜氏呆掉了,萬萬沒想到閨女已經不正常到這般地步了。怔了一怔,當場就哭了:“是我無能啊,不能護著你,倒叫你變成如今這模樣了?!?/br> 顏神佑被她一引,也跟著哭了,抽抽答答地道:“沒事兒,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咱靠自己也行的?!?/br> 姜戎快要愁死了,這樣個妹子,這樣個外甥女兒,就在顏肅之眼前哭,顏肅之這個不正常的人會是什么反應呢?他偷眼看顏肅之。 中二病被雷劈了,媽的!原來最兇殘的這個在這兒???! 顏神佑這計劃,只要做了,就是把她爹捧成個好人。顏中二以往再混賬、做的事再出格,也是裝瘋賣傻只為給偏心的顏啟圓謊,顯得顏平之比他好,比他更合適當官兒?!白晕邸币辉~,用得十分之妙。折子一上,顏肅之就算是當場毆打顏啟,都能被圓回一半兒來——這都是對父親的目的深刻的領會呀。誰叫他前十幾年表現太好,而顏啟表現太差呢? 至于顏肅之到底是不是個真?忍辱含垢自污以全父親愿望的好人,已經不重要了。他再作,都是好人了。 后半截就更妙了,今天在郁家的事兒正熱乎呢。壽宴多熱鬧呀,人多么地多呀,目擊的人、打聽的人肯定不少。輿論風向十分之順。尤其這“忘恩負義”四字,直擊顏平之道德的缺失,甩都甩不掉——顏肅之先前還因為提花綢的事大鬧過他一場呢。 中二病這種病,患病和痊愈都只在一瞬間。 “靠自己”三個字戳到了顏中二的暴點,仿佛一支煙花,在他腦子里炸開了,然后……顏中二他好了! 忽然就覺得這往昔十年自己過得真是豬狗不如,回憶起這十年來的情景,不由悔恨交加。他這近十年來的所作所為,跟他爹又有什么不同呢?除了沒弄個寵妾回家,其他的……也沒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了??!居然也逼得妻女“靠自己”了嗎?想一想,還真tmd是??! 往事歷歷在目,中二悔不當初。 然后姜戎就看到他妹夫動了,往他外甥女那兒走了。姜戎十分緊張,全身肌rou都繃緊了,只要顏肅之動作不對,他就要撲上去制止。防止顏肅之揍顏神佑。 沒想到顏肅之半跪在閨女面前,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神佑啊,這事兒不用你cao心,不用找你阿舅幫忙。你還有阿爹呢,你阿爹還沒死呢?!?/br> 顏神佑:(⊙o⊙)!這又是什么情況??? 姜氏也止住了眼淚,怔怔地看著顏肅之,總覺得他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樣了。 然后就見顏肅之有點忐忑,又有點失望地看著她們,沒等到回音。顏肅之失落地站起身,拿袖子一抹臉,對著蔣氏和姜戎各一拜,十分鄭重地道:“十年一場大夢,以往是我不好,從今而后,洗心革面,再不胡鬧了。丫頭方才說的事,我來辦。舅兄且不消動手,看我的手段?!?/br> 眾人:…… 顏神佑:【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親,你拿錯劇本了吧?】 ☆、41·非正常教育 不止顏神佑驚訝,就算比她年長許多的蔣氏母子三人,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三人早已對他恢復正常不抱希望了,他能維持著“疏狂名士”的形象,就十分好了。輿論對他也會偏向同情——雖然還會有人說他不夠堅強之類的。 可看他眼下這樣子,聽他說的這些個話,這算是恢復正常了嗎?!或者用一句斯文的話說,他是要浪子回頭了? 真是讓人不敢相信。 無論是心存僥幸的蔣氏與姜戎,還是已經不抱期望的姜氏,看他這般作派,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怎地一點征兆也沒有?一般這等浪子回頭,不得有個大變故,又或者遇到賢者受到大啟發的嗎?顏肅之先前受的刺激也不少,師友親戚也有人找他談過心,他都沒恢復正常,眼下這樣就算正常了? 總有點不能相信的趕腳。 顏神佑倒是知道,中二這種病,來得兇猛,退的時候也很利索??赡芤挥X醒來就好了,也可能是突然看到窗外花兒開了就悟了,又或者吃飯的時候吃著吃著就覺得生活不易他就明白了。她不懷疑中二病會好,卻懷疑顏肅之是不是真的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四個人都打量著顏肅之,姜氏連哭都忘了。 顏肅之下巴一緊,咽了咽唾沫,心里升出一種悲涼之感——壞到沒人相信了嗎?饒是如此,顏肅之還是將脊背挺直,隨他們去打量,反正,他……做好了艱苦抗戰的準備了。 五個人靜默了一陣兒,姜氏頭一個回神,先去揪顏神佑:“你把這些都忘了,聽到沒有?”聰明也不是這么個聰明法兒的。如果這主意是楚氏出的,姜氏一點也不意外。如果顏神佑現在不是六歲而是十六歲,那也一切安好。 一直都知道她不正常,沒想到她居然這么不正常!姜氏本來只是自責,經顏肅之這么一刺激,她也有些焦躁起來了。 經她這么一說,剛剛才變正常了的顏肅之這才醒過味兒來:不對呀!再沒常識也知道,這閨女這樣兒,她不正常!然后他也急了,著急里還帶著更多的愧疚,來不及思考“我的女兒太不正?!边@個深層次的課題,光想著“不能讓她這么不正常下去了”。進而又加深了自責:都怪我。 再一看孩子舅舅和孩子外婆,顏肅之以他回歸正軌的雙q對這兩位道:“天也不早了,此事我來收拾罷?!?/br> 這畢竟是顏家的事,姜戎并不好插手太深,更深一層也是顏啟的那個意思“又不曾傷到”。動手的是個小孩子,你要說她本心如何險惡,未免苛責。反是顏神佑的這個主意比較好,如果出主意的不是個蘿莉的話,還要提出表揚呢。顏肅之也有幾個朋友,比較著名的就是唐儀,唐中二跟御史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姜戎也擔心外甥女,又看了顏神佑一眼,很不放心地對姜氏道:“神佑許是嚇壞了,不要再驚著她,多帶她玩一玩?!?/br> 蔣氏想了一想,道:“真是驚著了,又以胡言亂語了,喝了安神湯,就睡罷。一覺醒來,就好了。不吃虧是好事,可做事也不要太深刻?!?/br> 姜氏都答應了。 姜戎這才對顏肅之道:“不知道府上是個什么章程,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你便直說?!?/br> 顏肅之繃著個臉,頗為正經地道:“且還不用?!彼植荒墚斨值拿嬲f,我親媽不是個省油的燈,我舅回來了,她更有了靠山,三房這回死定了。家丑不可外揚,哪怕能跟老婆說,也不能跟大舅子說——即使大舅子旁觀了上次搞死吳家的全過程,知道楚氏是個什么樣的人。 蔣氏又看了女兒和外孫女一眼,嘆口氣:“你們……好生與孩子說,別嚇著她了。聰明點兒,不是壞事兒?!?/br> 顏神佑:……=囗=為神馬又扯到我身上了? 終于,蔣氏與姜戎動身回去了。顏肅之對姜氏道:“你看孩子,我來送?!?/br> 蔣氏對女兒一點頭,姜氏才憂心忡忡地看了顏神佑一眼。低頭牽著她的手:“來,跟娘去洗臉?!?/br> 顏神佑這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太妙,總有種要被收拾的趕腳。 那邊顏肅之送蔣氏和姜戎出府,門口正遇到了趙忠等人離去??吹剿?,趙忠跺了跺腳,別過頭去“嗐”了一聲,就催促著走了,也不不等顏肅之跟他打招呼,也不與姜家人說話。 楚豐倒是站住了,與姜戎母子點了個頭。顏肅之老老實實管楚豐叫一聲:“阿舅?!背S十分敏銳地發現,這個外甥似乎有點不一樣了,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這變化也忒快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舅舅,楚豐跟外甥的岳母、大舅子打完招呼,看他們走了,又多留了片刻,對顏肅之道:“放心,不會再叫你受委屈了?!?/br> 顏肅之十分慚愧,臉上一紅,低低應了一聲是。 ———————————————————————————————— 送完了人,回到家里。遠遠看到院子里透出一點點燈光,顏肅之忽地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情懷來,十分躊躇。咬咬牙,他又回到了房里。 房間里,姜氏正親自給顏神佑梳頭發。顏神佑心內十分不安,不管她做得對不對,總得給個說法吧?斷不至于兩句話就把她打發了,現在還什么后續處分不給??傆X得長輩們在醞釀什么陰謀似的,現在不說話,等想好了,就要收拾她。 直到此時,顏神佑才生出那么一點點的后悔之心了,隨即又被她自己給拍掉了。一年三百六十日,每天都在裝蘿莉,這種摧殘身心的事情真不能做太久。常識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她想爭奪話語權了。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全家都在京城,一塊根據地都沒有,十分地不保險。再不開始動手就來不及了,反正她一直不正常。 顏肅之終于進了門來,也不說話,就悶聲不吭坐一邊兒看著??粗虾皖伾裼有睦锒及l毛。姜氏加快了手上的動手,三兩下,給顏神佑梳順了頭發。原本姜氏是打算晚上摟著閨女一塊兒睡,用母愛溫暖她閨女,告訴顏神佑:有人疼你,你別這么早熟行嗎? 現在這樣兒,姜氏不大敢留顏神佑了,打發她回房去睡:“阿琴、阿竹,服侍小娘子去歇息。生起炭盆來,將腳爐子裝好炭,給她放被臥里?!彼脩读苏煞?,將他打發走了再去女兒房里陪睡。 飛快地打發了女兒走,姜氏得先確定丈夫是不是真的開始變正常了。 顏肅之想的卻是:正好有事兒要跟老婆商議,小孩子還是不要聽的好。也就默許了姜氏的安排,還對阿竹道:“屋里生火干燥,燒壺茶水放著,小娘子口渴時斟來與她喝?!?/br> 阿竹從來沒跟顏肅之打過交道,聽到他這吩咐,也傻了一下,才應了一聲:“是?!迸缘囊痪湓捯膊桓艺f,匆匆挾裹著顏神佑走了。 顏肅之看著大家像躲土匪似的避著他,心里的苦澀更甚。清清嗓子:“我有事跟你說?!?/br> 姜氏道:“郎君請講?!?/br> 這客氣的。 顏肅之看著姜氏文靜的臉龐被燈光映出橘黃的暖色,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是神佑?!?/br> 姜氏沉靜的表情裂了,抬起頭來:“怎么?” 顏肅之皺眉道:“小孩子家,用心太過了,不好。以往是我的疏忽,弄得……嗐,她這樣想得太多,耗神費思。明日起,外頭的事情都交與我,你只管帶著她玩。我知道她聰明些,你就帶她讀些書,教她彈彈琴、合合香。我去尋摸些正常女孩子愛玩的玩具來。教她……軟和些吧。她合該無憂無慮的?!?/br> 姜氏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低低應一聲:“好?!?/br> 顏肅之有些手足無措,燈下看美人,是越看越美的??上ь伱C之……忽然沒膽了起來,覺得自己冷落老婆這許久,他不好意思伸手了!咳嗽一聲,道:“你也早些安歇了罷,我去收拾外頭的事兒。必要討個公道才好?!?/br> “嗯?!?/br> 姜氏看著顏肅之出去時還不忘將門帶上,就覺得丈夫似乎是真的有心改好了,一時百感交集,卻又有疑慮:縱使想變好,他能變得好么?今天的事情給她的震撼太大,姜氏輾轉反側,直到寅初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那邊顏肅之也是,他雖然有心變好,然而中二期開的腦洞依舊在?;氐綍坷?,換了件衣裳,他就出門了。其時有宵禁,到了時間就封街了,除非有京兆、宰相等人的手令,否則不得于宵禁時上街。抓到了也是要罰的。顏肅之卻不管,換了身深色衣服,他東繞西鉆,跑唐儀家去了。 唐儀也去了郁家壽宴,顏肅之中途退場,他卻留得比較晚。他妻子與郁夫人蔡氏乃是本家,兩家也算有親戚,便多留了些時候。顏肅之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沒睡呢。聽說顏肅之來了,他急忙披衣起來,命整治了兩桌茶點,往書房里一送,兩人關門密謀起來。 顏肅之開門見山地道:“唐大,有件事情,你幫我不幫?” 唐儀道:“怎么干,你說!” 顏肅之與他咬了一陣耳朵,兩人喝光了一盞茶。唐儀開心地道:“你早該這么干了!你家那老頭兒,他喜歡什么,你就該砸了什么,看他還敢欺負你!” 顏肅之苦笑一聲,看一看唐儀,心說,我的麻煩可不止那老頭兒,我們全家,除了媳婦兒正常一點,其他的都不是正常人呢?!拔冶静幌媵[太大,豈知……” 唐儀道:“我正想問你呢,都說神佑傷著了,也不知道怎么樣了。要不是聽說楚太尉也去了,我都想去你家了。你家三房那一窩子都不是好東西!小崽子不懂事兒,老畜牲也不懂么?那是誰教的?” 顏肅之道:“我阿舅倒是挺好——我正有事要問你,小女孩子,玩什么好?我看神佑,有些太……呃……嚴肅了?!?/br> 唐儀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我看神佑挺好的呀,md!我怎么就生不出兒子來呢?”一抹下巴,“不瞞你說,你要今天不來,我明天也要尋你去!上本的人我都想好了,放心,你且回去,我去尋他去!” 于是唐儀也換了身深身衣衫,趁夜去了另一個狐朋狗友家,發了指令,又回來跟顏肅之報告。顏肅之得了消息就要回家去,唐儀道:“這么晚了,還回去做甚?與我一道安置了罷?” 顏肅之道:“明日我須得從家里出來,方顯得不知此事?!?/br> 唐儀一想,也對:“路上小心。明天我管我舅要幾道手令,咱宵禁后就不用躲躲藏藏的啦?!?/br> ———————————————————————————————— 第二日,果然有御史上了彈章。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唐儀找人上表,另有兩人也上了表,這內容卻有些許不同。開頭卻是大同小異,都從家教入手,自顏靜姝扯到顏平之——教女無方。后來就不大一樣了,唐儀尋的人,是照著顏神佑的版本來的,難得另一位御史幾乎與這個版本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