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柴氏與姜氏都略有些兒納罕,以她們兩個的出身,嫁入顏家算得上是低嫁。然而在她們看來,以婆母的心性,再艱難,也該與小叔子尋一名門淑女為妻。郁五娘母親出自名門不假,可父親他是個草根。完全不像是阿家的風格嘛! 兩個人都不是沒有城府的人,暗自嘀咕一下便罷,不管她們樂不樂意,除非郁五娘得急癥死了,這個顏家媳婦,她當定了。 唯有趙氏頗為開心,無他,兩個嫂子都是名門之后,她一個新貴的女兒顯得十分另類?,F在好了,郁氏也是草根出身呢。雖然郁氏父親官職比趙忠高,這讓趙氏有些別扭,然而郁陶的官兒不止比趙忠大,比顏啟也大??!趙氏暗想,這個弟妹可以拉攏一二,若有事,她娘家的身份或可一用哩。 只恨不知郁五娘脾性如何,不好預先應對。 顏啟等一同起家的武人,做了高官之后,也弄個“通家之好”,然則楚氏、蔡氏心里明鏡兒一般,是不肯令自己子女與趙家“通家之好”的。兩人都養著女兒,不可能來個“通家”被趙家兒子隨便看的。更不愿自家兒子與趙家養出來的女兒早見面,弄出不好的事來。 是以顏、郁互知,而趙不知顏、郁。 顏淵之要定婚,楚氏是母親,必得忙。柴氏是長媳,要相幫。姜氏因此事場面并不十分盛大,見婆母與大嫂得心應手,每日但應卯而已。余者便是教導女兒。 顏神佑過年時候的神表現令姜氏頗為憂心,聽取了母親的建議,姜氏決定給女兒找些事做,免得她走個歪路。所教者,除開識字、念書,又多了些認物。姜氏自己,也從嫁妝里摸出了紡車,每日里搖幾把,紡個線給顏神佑看著。 顏神佑初見紡車,十分驚奇。她是真沒想到,在顏家這樣的家庭里,姜氏還要紡線。更離奇的是,姜家也不是窮人家,姜氏怎么學會這些個的?還是……現在她們的生活必須要自己動手了么? 顏神佑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衣食住行,穿的不用說,光鮮亮麗。吃的,她如今不特吃奶,還可飲些流質食品。米湯都喝得少,常喝rou湯,內長牙,還吃爛爛的rou糜。大冷的天兒里,啃不了果子,卻有真現在榨果汗喝。住的就是現在這個樣兒了,點了炭不用說,還有熏香。行的是牛車…… 完全不像是“勞動改造”的樣兒??! 姜氏見她對著紡車出神兒,竟松了口氣,覺得女兒必定是能被教導成淑女的。至于女兒她爹,她爹又不見人影兒了,姜氏也不管顏肅之了,總之他做事雖然叫人哭笑不得,似乎還有些底線。 將女兒抱到身側,一面搖著紡車,一面對女兒道:“這個是紡車,能紡線,線能織布?!庇纸邪⒎饺搜b織機取了來,與紡車、書箱等一齊放到西里間———這是姜氏平日里當做書房教導女兒的地方,正房三間,正中堂屋,東里間兒住人。 顏神佑這才恍然大悟:這是在教我???!臥槽!哪家規矩這么兇殘?特么穿成個官三代、富三代,還要學紡紗織布? 不過,只要姜氏教了,她也就看著。反正吧,現在也不用她去做,她只要偶爾趁著姜氏歇手的時候吃力地搖著紡車,搖兩下,姜氏就會開心,阿圓就會表揚她。然后就會被攔下來,每當此時,阿圓就會說:“人才與這紡車一般兒高呢?!?/br> 日子也便這么過了下去,到了二月里,一架小巧的織機已裝好,姜氏每天都要織上那么一兩寸布。這個顏神佑就只有旁觀的份兒了,她的文化課程也變成了每天看各種瓶瓶罐罐——據姜氏說,這些是禮器。 有些是祭器,拿不來看,只好弄些圖來看。姜氏還跟她講些等級用器的不同,什么品級的人吃飯用什么東西。這么些個東西,后世只能在博物館里隔著玻璃看,有些還只是仿品。阿米豆腐,什么鼎、鼐、簋、鬲……之類的吧,字她都認識,可樣子她不認得??!光知道個大小了! 顏神佑苦逼兮兮地學著這些據說十分有用的知識,還要學著分辨各種祭品。這會兒才知道,什么五谷、酒水、三牲……都能擺出來。 到得三月里,顏肅之生日,他終于回家了。楚氏也給他安排了一頓生日酒,他倒也回來吃酒了。神經病之所以是神經病,就在于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犯病,哪怕是他自己的生日,他也不在乎。思及此,顏平之父子也不生事,趙氏吃夠二房的苦頭了,也偃旗息鼓。 顏肅之這個生日全家居然過得雖不熱鬧卻也和諧。 顏神佑認認真真給他拜壽,打心眼兒里覺得這個爹是個神奇的人物。這等神(經?。┮粯拥哪凶?,是絕不能得罪的。顏肅之估計當時沒犯病,頗給她面子,聽她念完簡單的拜壽詞,還很開心地從袖子里東摸西摸,摸了把小匕首給她! 東西摸出來的當時,姜氏臉都嚇白了!一步就跨了出去,她這輩子就沒跨過這么大的步子!結果她那個傻閨女還樂呵呵地接了,還說:“謝阿爹?!辈铧c沒當場!顏肅之還高興呢:“這是我跟你唐叔父那兒搶來的,好東西,是他那倒霉舅舅給他的,便宜你了?!?/br> 姜氏搖搖欲墜。 除了這個小插曲,一切都還蠻正常的。便是已經生下了次子的顏氏念著二弟的生日,又送了重禮來,顏肅之聽了,也沒犯病。 直到四月里,顏、郁兩家放了定,還是很正常。 更正常的是,國家缺了很久的大將軍,終于有了人選了。米丞相建議,以驃騎將軍郁陶,進位大將軍。 顏啟呆愣當場。 ☆、皇帝的心思 米丞相作為諸臣之首,向皇帝建言,通常情況下,皇帝哪怕不同意,也要委婉地拒絕。眼下,皇帝明顯是要給米老頭這個面子,他點頭答應了!還讓中書舍人就近擬旨。今日當值的就是顏孝之。顏孝之不敢拒絕,當時領命,根本不敢去看他臉的臉色。 顏啟千沒想到,萬沒想到,心心念念的大將軍職位,確定了! 可他一點也不開心。 這種“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橋段真是見著傷心、聞者落淚,更憋屈的是,在顏啟這里,還要加上一句“新郎不是我,是隔壁比我丑、比我窮的王二麻子”。 顏啟驚呆了!捧著個笏板,他半晌沒回過神兒來。直到周圍的人都動了,頗有些議論紛紛的意思,他猛然醒悟——大將軍之位已定!還有些人往他這里看來,他連忙調整了表情,對郁陶點頭示意,表示恭喜。旁邊的趙忠也有些郁悶,他也自覺是大將軍的有力競爭人選吶! 難兄難弟眼神兒一碰,都從對方眼睛里看到了不服氣。顏啟心道,你家里亂成那么個樣子,還想什么好事呢?卻不知,這米丞相等人的眼中,也是這么看他的。郁陶聽了這任命,不得不離席請辭,請皇帝“另擇賢者以當之”。 這也是應有之義,但凡這樣的,多半要謙虛一點。郁陶這里更有一種顧忌:顏啟、趙忠等可都盯著這個位子呢。 皇帝自然是不許的。 他是想過了的,郁陶忠厚耿直,當初先帝時,三個年長的兒子拉攏各種實力大將,唯有郁陶不為所動。這事兒就跟聊齋故事似的,甲有一妻一妾,乙總愛調戲人家,妾與他眉來眼去,妻不為所動。甲死,妻妾無所依,乙要從中擇一人娶為妻。眾人皆以他要娶有舊情的妾,他卻娶了那個不理他的妻。問原因,不外一條:調戲別人老婆的時候,希望她是蕩.婦,等自己娶老婆的時候,是絕不肯娶個蕩.婦的。 皇帝自然也是一般的想法。趙忠略蠢,家里也亂,這個是客觀事實,皇帝自然不考慮他。顏啟么……半路從先帝那里暗搓搓地投靠了他。注:當時正經的繼承人是哀太子,不是封王的今上。 皇帝最不厚道的地方就在于,他在培養弟弟們的時候,是保持克制地讓弟弟們跟這些實權大將們接觸一二的。郁陶還是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兒,跟誰都保持著友好的安全距離。趙忠是瞅誰順眼就跟誰喝個酒,不順眼就不理。顏啟這貨,四處投緣兒!說來這都是皇帝安排的,用意也挺明確,觀察一下哪個弟弟受待見,也是個加分項。 一開始沒想到要釣魚執法的,這些弟弟的年紀足夠當他兒子了,算算年齡,剛好接班兒。哪知他又生出親兒子了呢?以前那些記錄,就要換個角度來看了。 于是,郁陶勝出! 再者,今上也想得明白,武臣們這好有二十多年了,與諸王接觸也得有近十年了,交情已經產生了。想扶植兒子,還得要世家,要名士,要清流,要那些守禮法的人。當然,誰拳頭大了,誰就說的算,這個拳頭大的人,他要好好選。就是郁陶這個有節cao的人。 這是關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想想他當初是怎么對哀太子和臨川王的血脈的,皇帝就覺得自己兒子比較值得擔心。無論如何,皇帝是除非沒了兒子了,否則不會讓別人兒子繼位,繼位,也要先過繼才行。禮法如是,人心如是。哪怕兒子會是傀儡,弟弟可能是明君,那也不行!兄弟或者侄子當了皇帝了,他算什么呢?完全不符合畫風好嗎? 兒子年幼,世家或許還開心呢!這也是皇帝自我安慰的一個理由。只要活著,占據正統,總有翻身的一天,活著的人里,沒有比他這一系更正統的血脈了! 無論如何,此事已成定局! 丞相建議,皇帝首肯,滿朝也沒有人有理由反對,顏孝之匆匆起草了委任狀。接下來諸如將郁陶的行頭、儀仗之類從驃騎將軍的標準提升到大將軍的標準,都是應有之義。又有其屬員配備也是要擴招的,老婆的待遇也是要提升的等等,都不在話下。 郁陶還得在家里開個宴,招待大家開心一下??傊?,大殿之上,充滿了歡樂詳和。 ———————————————————————————————— 顏啟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家了,回來之后,死活不明白為什么!他還是有一點城府的,并不曾沖出去問外人,回來先召了兒子們——顏肅之白身、顏淵之未出仕,不算,召的就是長子和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