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還未站起來,她便聽得幾聲不懷好意的口哨聲。 她在城中村長大,對這種聲音再熟悉不過,無非是城中村那幾個小混混。 她臉色再冷了冷,面無表情地收拾好東西,緩緩站起身,并沒有朝口哨聲的方向看去,哪怕只是一眼。 這些小混混雖然平日偷雞摸狗壞事做盡,但葉初曉畢竟是土生土長的新塘人,大家也算是正兒八經的街坊鄰居,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們不至于真的光天化日欺負她。 幾個年輕的男人,不懷好意地看著葉初曉,看她挺著身板,像只清高的孔雀一般,昂頭朝村里走去。 不,這些人只能叫男孩,因為四五個人里,最大的大概也不過二十出頭。 一個中等個頭瘦瘦的少年嗤笑道:“駿哥,看到沒有?葉家那妞可真是越來越水靈了!比她那狐媚子老媽可漂亮多了!就是比從前好像更冷了,我都懷疑她會不會笑!” 被叫駿哥的男孩,看起來約莫二十來歲,挺拔修長,并不似其他幾人猥瑣流氣,反倒有些不符合年齡的冷峻,頭發染著并不夸張的棕色,垂在眼前的幾縷頭發下,一雙漆黑狹長的鳳眼,帶著一絲嘲諷的冷意。 總之,他在幾人中,鶴立雞群。 馳駿沒有回答剛剛這少年的話,只噙著一絲冷笑,抽了一口煙,本來停在葉初曉身上的目光,淡淡移開,看向剛剛她站立的地方。 那里落下了一只用了半截的橡皮擦。 他未開口,旁邊卻有人接話:“死耗子,你他媽就別癩□□想吃天鵝rou了,你沒聽剛才人家老爹說了,咱新塘之花要去上名牌大學,以后就是大學生,有的是出息,估摸到時著看都不會多看咱這里一眼。不過話說回來,葉家那妞長在咱新塘這種地方,又攤上那么一對爹媽,尤其是她那個不成器的老子,竟然還能安安分分念書,考上名牌大學,真是不一般吶!這叫什么來著?出淤泥而不染?” 耗子正是那瘦男孩的綽號,他大名周浩,聽人這樣說,呸了一聲:“大學生了不起??!老子上個月才搞了一個大學生,就花了兩百塊?!?/br> 眾人哄堂大笑。 馳駿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嗤笑:“你也就這點出息?!?/br> 周浩嘻嘻笑道:“駿哥,你說你在國外這一兩年,真的沒搞過洋妞?” “沒興趣!”馳駿淡淡回他。 周浩跳起來叫道:“我草,那你到底對什么感興趣?咱新塘的兄弟,哪個不是十五六歲就開葷,老子十四歲不到就開始睡女人,你說你都二十了,還是個處男,我都替你急?!?/br> 馳駿面無表情白了他一眼,一副懶得理他的表情。 周浩鬧得更厲害,恍然大悟地樣子,捶胸頓足地哇哇亂叫:“駿哥,你實話告訴兄弟們,你是不是性取向跟咱不一樣?我跟你說,我可真不是歧視基佬,不過上次在馳叔的店,被一個死基佬亂摸,惡心死老子了,差點沒當場剁了他的手?!?/br> 站在周浩旁邊的男孩攬住他的脖子,哈哈大笑:“耗子,要是駿哥是基佬,你讓不讓他搞?” “我草,不是吧???那馳叔知道了不得哭死!”周浩做出受到驚嚇的表情,“駿哥,你不會告訴我,這么多年你一直暗戀的是我吧?” 馳駿瞥了眼他,似笑非笑將煙頭扔在地上碾熄,聽他繼續一驚一乍地表演。 只見周浩眼一閉,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拍拍胸口,背過身屁股一撅:“駿哥,咱兄弟一場,只要您老想要,小弟我立刻回家洗干凈屁股躺床上等你?!?/br> 馳駿拍拍手上的灰,嘴角彎了彎,慢條斯理地抬起腳,然后對著周浩的屁股,猛地一踹,將他踹出快兩米遠,笑罵道:“你他媽惡不惡心!” 眾人再是哈哈大笑。 周浩從地上爬起來,摸著屁股,狗腿般笑嘻嘻跑回來。 “走,去喝酒!”馳駿招招手。 眾人樂呵呵地響應,勾肩搭背,東搖西擺,吼著不成調的狼嚎,踩著落日余暉,朝新塘相反的地方遠去。 當走過剛剛葉初曉站立的地方時,馳駿腳下停頓了一頓,隨后將那塊不起眼的半截橡皮,踢入了旁邊的泥水坑。 ☆、第3章 家庭 即使葉初曉不愿聽,那些混混骯臟的言語還是飄進了她的耳朵。 其實算起來,她跟這些混混可以說是一起在新塘長大的。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加之是女孩子。她知道他們姓誰名誰,但幾乎毫無交集。 待到年紀漸長,那些小混混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帶著猥褻的不懷好意,還會下流地朝她吹口哨,但她從來都不理會,也從來不表現出畏懼,只冷冷地抬高自己的頭,不去看他們。 因為她深知,這些人你越是理會,他們越是會來勁。 而這個時候,她所厭惡的自己作為土生土長新塘人的身份,卻成為她最安全的砝碼。 即使再混賬的流氓,也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個道理,至少在新塘這塊地方,這些小混混不會真的對葉初曉怎樣。他們不過是熱衷調戲女孩這種無聊的游戲罷了。 而當葉初曉聽到“駿哥”二字時,下意識怔了一怔。 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是讓人臣服的,就好比這個馳駿。他從小在新塘這一輩孩子中就是老大,包括年紀比他大幾歲的男孩,也是唯他馬首是瞻。 雖然很多年前他家就已經搬離新塘,住進外面的商品房小區,但他這些年依舊整日在新塘和這些小混混鬼混在一起。 葉初曉與馳駿同樣沒有交集,但不得不說,她對新塘這個橫行霸道的混混老大,多少有些忌憚。 當初馳駿被他老爹送出國時,她還悄悄舒了口氣。 只是不想,出去不到兩年,他竟然就回來了。 管他呢!葉初曉擺擺混亂的腦袋,反正她很快就會離開新塘。 徹徹底底地擺脫這個鬼地方。 葉初曉家在新塘腹地,街道旁的一座小小的兩層老破房子,樓下是租給外地人開按摩店的門面,樓上幾間小房子才是她真正的家。 她沿著搖搖晃晃的木樓梯走到二樓,推了下門,發覺房門緊鎖,以為母親不在。只得拿出鑰匙自己開門。 開被推門時,葉初曉正迎上從母親那間臥室走出來的馳松年。 馳松年穿戴尚算整齊,除了胸口前方那兩顆本來不該散開的扣子。 “初曉回來了?考得怎么樣?”馳松年客客氣氣開口。 葉初曉面無表情地回:“還行?!?/br> 馳松年繼續沒話找話道:“對了,阿駿也來了這里,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撞見他?” “沒注意?!?/br> 大致是葉初曉的冷淡,讓馳松年覺得有點自討沒趣,正悻悻地摸著鼻子,準備再找話題,葉母張蓮,穿著睡衣從臥室里走出來,斜斜靠在門邊道:“餓了嗎?廚房有面自己去煮?!?/br> 葉初曉放下手中的文具袋,沉默地走進廚房。 廚房的門形如虛設,小客廳里張蓮和馳松年的對話,一清二楚。 “我先回去了,我得去看看阿駿那臭小子是不是又鬼混喝酒去了!這幾天老是不歸家,我這老子眼見著是管不住他了!” “嗯,你回去吧,路上小心點?!睆埳彽穆曇綦y得地有點溫柔。 “你問問初曉,看她上大學想要什么?電腦還是手機?我讓人去幫她看看!” 張蓮沒有回話,只是吃吃笑了笑。 待到下樓的聲音遠去。 葉初曉從廚房里走出來,面無表情看著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根煙的母親張蓮,冷冷道:“我什么都不需要!” 張蓮和新塘大部分女人的人生軌跡差不多,沒讀過幾年書,十幾歲就跟了男人,不到二十歲便生下葉初曉。 算起來,雖然葉初曉已經十八,但張蓮卻不過三十六七歲。 她五官生得非常漂亮,即使是這個年紀,也沒有耽于保養,可仍舊風韻猶存,艷麗中帶著些近乎冷漠的麻木。 這大概是也是葉初曉和她最相似的地方。 年少生子,加上經年累月糟糕的生活狀態,讓張蓮看起來沒什么生為人母的自覺。她吐了一圈煙,隔著煙霧看向女兒,淡淡問道:“考得怎么樣?” 葉初曉譏誚一笑:“你在意嗎?” 張蓮搖搖頭:“確實不太在意,不過這是你能否順利離開家里的唯一籌碼,于情于理我應該關心一下?!闭f是這樣說,她并未等葉初曉的答案,很快又轉移話題,“你撞見你爸了?” “嗯?!比~初曉惱火地應了一聲。 張蓮看了她一眼:“問你要錢了?” “嗯?!?/br>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拿錢去干什么,還給他?” “他自己從我包里搶走的?!?/br> 張蓮嗤笑一聲,惡狠狠道:“他怎么還不去死?” 是??!葉初曉在心里回應,他怎么不去死? 張蓮繼續罵罵咧咧:“要不是你馳叔,我壓箱底的那幾個錢,都要被你那死鬼爹搶走!” 葉初曉冷聲一笑。 這樣顯而易見的譏誚,大概是有些激怒了張蓮,她將煙頭按熄在煙灰缸,冷著臉道:“你別老是吊著一張冷臉!我知道你不喜歡馳松年,但是沒有他,咱娘倆這幾年,估計會被你爹賣掉都說不準。你以為你這幾年讀書的錢是從哪里來的,還不都是靠你馳叔。你不感激他也倒罷了,還每次對他擺冷臉,你有沒有一點良心?” “我是感激他,但你要我喜歡他?”葉初曉頓了頓道,“對不起,我做不到,就算你和他結婚,我也不可能喜歡他。因為全新塘的人都知道,你和我爸還沒離婚,馳松年老婆也還在世時,你們兩個就搞破鞋?!?/br> 張蓮對破鞋這兩個字并不陌生,這不是專屬于她的詞,但是在她身上出現過很多次。 只是當這個詞從自己女兒口中出來時,她還是有些震驚。 張蓮憤怒地瞪了一下葉初曉,又頹然地收回表情,恢復平日的無所謂。 她擺擺手:“也罷也罷,反正你很快就要離開你搞破鞋的媽,還有你那個吸毒鬼爹,你喜不喜歡誰都無所謂!” 確實,比起馳松年,葉初曉更應該憎惡的是她那個親生爸爸。 實際上,馳松年對她不錯,父母還未離婚,她年紀尚小時,他就常常給她買東西。雖然她后來知道,也許那時候,馳松年已經和張蓮曖昧不清。他不過是在討好姘頭的女兒而已。 但葉初曉不得不承認,若不是馳松年的庇護,這幾年她們母女肯定會被葉建剛攪和得無法安寧度日。以張蓮的生存能力,也很難讓她繼續求學。 馳松年開了幾家亂七八糟的洗浴中心和夜總會,算是從新塘走出去的,數一數二的有錢人。 即使葉初曉對他掙錢的方式鄙夷萬分,但每次從張蓮手中接過錢時,也不得不屈從現實。 張蓮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母女兩人向來不算親密,她很少關心女兒,但至少沒少過葉初曉吃穿,還送她一直念書,讓她沒有遭遇新塘大部分孩子早早輟學在社會上游蕩的命運。 葉初曉能夠保持著自己這份與新塘格格不入的驕傲和清醒,很大部分要歸功于她這個糟糕的母親。 張蓮似乎有點煩躁,又摸出一根煙點上。 葉初曉大致也是覺得自己說話有些過分。 她默默走到她旁邊坐下,將她手里的煙拿下按熄:“少抽點,對身體不好?!?/br> 張蓮睨了她一眼,倒沒有異議。 葉初曉沉默了片刻,試圖轉移話題,緩解氣氛,便隨口問道:“對了,媽,馳駿怎么回事?前年不是被馳叔花了大筆錢送去國外念書了么?怎么這個時候就回來了?” 張蓮擺擺手,有點嗤鄙道:“別提了,馳叔想花錢讓他在國外拿個學歷,也算是給馳家長臉貼金。哪知那小子不安分慣了,讀了一年多,就打架斗毆被學校開除,還被人家國家驅逐出境。這不,剛回來一個多月,又跟著那幫小流氓整日鬼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