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走下每一個尋常的臺階那樣，如此自然地從高臺上往下跳。

    所有鏡頭將捕捉好的畫面匯聚到導演眼前。

    而在鏡頭同步攝像并傳遞給比爾之前，坐在場邊的陸云開已經露出了一個釋然的、高興的微笑。他同時還從自己的作為上站起來，幾步走到攝像范圍的邊緣，好像篤定江興下一刻就會走出來那樣。

    這個時候，比爾和林恩正看著這一次拍攝的結果久久不語。

    片刻后，林恩對比爾說：“這是一個有天賦的演員?！?/br>
    江興已經從拍攝現場中走了出來。

    他選擇的理所當然是陸云開所站的位置。

    大庭廣眾之下，兩個人并沒有太多的親密的交流，他們只是說話，而后陸云開露出了笑容。

    這個笑容幾乎讓不遠處正注視著他們的克萊蒂恍惚了一下。

    他覺得自己看錯了。

    要么看錯了對方最開頭的冷漠和無視，要么看錯了對方現在的燦爛和愉快。

    這樣子毫無轉折的截然不同……克萊蒂突然覺得有點兒意思了。

    江興和陸云開并沒有注意到一旁觀察著自己的人。

    當兩個人戀愛的時候，大概總是很難注意到第三個人。

    陸云開變戲法似地從手中變出了一個瓶蓋的磕好的瓜子，送到江興面前說：“嘗嘗？”

    江興抿著唇笑了一下，從善如流地從陸云開的蓋子里捏起瓜子送到嘴里：“剛才就在這里嗑瓜子？”

    “一邊嗑瓜子一邊看你演戲?！标懺崎_。

    “不覺得無聊？”江興問。

    “能安安生生地坐在旁邊看人演戲也不容易……”陸云開唏噓，別人不演當然就他上場了，就算再喜歡演戲再有天賦，一部電影拍下來，至少也有百分之七十的時間是在進行枯燥乏味乃至辛苦嚴苛的重復，這是逃避不了的事情。

    他們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陸云開又從自己剛才坐著的位置拿出一瓶沒有開過的礦泉水，正扭開了要遞給對方，卻發現江興已經拿起了他剛才喝了一半的水扭開蓋子直接喝了。

    這回換陸云開笑起來了。

    他靠在椅子上，其實心里更想靠在江興身上。他說：“我剛剛看了……最后你找的角度好棒！”

    “你這邊肯定感覺不到角度棒?！苯d一臉我知道你挺我但你瞎說。

    陸云開嘿嘿笑起來：“我看導演的臉色就知道了，那一臉‘納尼，你逗我’的震驚樣，特別好笑好嗎？”

    江興失笑。

    兩個人正要繼續說話，片場里頭已經有人在叫江興了。

    江興順著聲音抬頭看了一下，是從導演那邊傳來的。

    陸云開也注意到了，他把自己要說到話吞了回去，等坐在旁邊的江興再站起來甚至走出去了兩步之后，他才說：“……加油?！?/br>
    向前走的人回過了頭。

    陸云開坐在椅子上，拿著礦泉水，微笑著沖對方擺了擺手。

    坐在那里的人這么安靜。

    像是不論何時何地什么情況，都會等著他回來。

    江興唇邊的笑容蔓延到眼底，他什么都沒說，在這一次目光交匯之后就轉身離開了。

    陸云開一直看著江興走到導演那邊。

    然后他收回了視線。

    不遠處的克萊蒂注意到，在對方收回視線之后，對方臉上的笑容就如同晨間的霧氣一樣被拂得干干凈凈了。

    他的唇角再次平復，臉上不再帶著笑容，眼睛也沒有剛才那樣的活靈活現。

    他只是沒什么表情，但看上去冷漠極了。

    而這簡直像是他本來才該有的模樣。

    克萊蒂意識到自己大概發現了一個小秘密。

    第一三二章 好與壞

    陸云開在《異星危機》開拍之后的第二天離開。

    他的飛機是在下午時分，所以上午的時候，陸云開還有時間像昨天一樣，來到片場旁觀江興拍戲。

    相較于開端并不那么好的第一天，新的一天似乎也帶來了新的風向，導演開始叫江興和自己一起坐在攝像機后，拍攝江興自己的戲份的時候，也會更多的聽取江興本身的意見。

    這已經是一種非常明顯的轉折了。

    明顯到江興自己本人都有點訝然，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么，才讓本來不太喜歡他的比爾在短短一天時間里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

    而導演重視之后的相對應之處，就是江興和陸云開的相處時間更短了，整整一個上午，他們都沒能夠抽空說上幾句話，還是直到中午了大家都休息吃午餐的時候，兩個人才抽出時間避開別人，單獨相處。

    這個時候已經是陸云開要離開的時間了。

    “一路小心?！苯d說。

    “嗯，我會的?！标懺崎_有點兒心不在焉，他就站在江興旁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足半截手臂的長度，只要他輕輕向前一靠，這點兒距離就會煙消云散。

    事實上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他靠近對方，稍一抬頭，嘴唇就與嘴唇相碰。

    沒有太多太激烈的親吻。

    他們扶著對方的手臂，間歇式地、淺淺地、親吻著彼此，像小鳥一下一下地啄著水，又像一團毛球四肢張開軟軟的仆到人的臉上。

    這樣肌膚相親的空隙里，是陸云開輕柔的，含著一點兒笑意的聲音：“下次見，我算了算，應該不會太久——就下個月或者再下個月，總之我盡量挪出時間過來?！?/br>
    下午兩點半，在陸云開乘上飛機的時間里，片場之中的江興下意識地抬了一下頭。

    籠罩著灰霧的天空的高處，依稀掠過了一抹潔白的曳痕。

    那是不是飛機？

    是不是陸云開所乘坐的那一班機？

    假使是的，坐在上面的陸云開現在是否像他抬頭一樣，也正注視著舷窗之外的云層，試圖通過云層窺探地面？

    江興看著曳痕劃過天空，消失在天的盡頭。

    他隨后收起視線，將自己的目光與注意力，從海拔高過七千米的上空收回到自己周圍的地面。

    他正好聽見比爾的聲音：“江，你過來看看，你覺得這個鏡頭要怎么調整角度？”

    這是在拍攝電影主角的戲份。

    這一次的主演是英國的一線男星小范倫丁。小范倫丁今年才三十五歲，曾憑借著自己的上一部戲提名過金球獎最佳男主角，是名氣與榮譽相齊的一位男星。

    這位英國男星本人并沒有他的頭銜那么難以親近，他帶著英國人特有的幽默，言談舉止十分隨和，好比現在，他正在反復的拍攝同一個鏡頭的途中坐著休息，看見江興聽見導演的呼喚走進鏡頭里的時候，還沖他抬抬自己左邊的眉毛，挑唇笑了一下。

    江興走到小范倫丁身旁，他同樣玩笑似的攆對方一下：“讓開讓開，場務要工作了?！?/br>
    “我覺得下次你先畫一個圈，我們站在你畫的圈子里直接邊拍邊調整，說不定能省很多時間和膠卷，哇，剩下的預算拿來干什么呢！去北美度假怎么樣！”小范倫丁從地上跳起來，走到一邊夸張說。

    “如果要去北美度假的話，算我一票?！苯d回應，他站在了小范倫丁的位置，看著鏡頭琢磨了好一會，忽然又走到導演那邊看了好一會，示意攝像頭進行小幅度的偏轉之后，又走回場景之中，再次調整自己的位置……這樣幾次下來，江興做完了最后的調整，和比爾商量：“導演，你看這個角度怎么樣？”

    “我們可以試一試?！北葼柕f，雖然這兩天他和江興接觸得多了，但他的態度還是不冷不熱的——但這并不讓人奇怪，在絕大多數時候，這位導演都不茍言笑。

    拍攝繼續開始，但不過兩三分鐘，又被暫停，是小范倫丁沒有注意，直接走出了鏡頭之外。

    老于鏡頭的演員在一不注意半個身子踏出鏡頭之外后就有感覺，直接在場中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后等待重新開始。

    又一次的準備。

    這一回，中途沒有再出現意外，鏡頭順順利利地拍完，小范倫丁直接從場景中跑到導演這里看剛才的拍攝效果，結果目光甫一觸及鏡頭上的自己，他就意外地挑了挑眉，等到一整個片段看完之后，他鄭重地說：“我和江是好朋友，我去陪他一起練動作了?！?/br>
    說完他真跑江興那邊去，和江興一起練拉開筋rou的基本動作和會出現在拍攝之中的組合動作了！

    兩個導演都沒有理會說著說著就一陣風般跑掉的演員，只湊在鏡頭之前說話。

    林恩說：“看來昨天不是個例，他確實有這個天賦——這種天賦真奇妙，你看，他這么快就找出了最能夠凸顯小范倫丁個人特質的鏡頭，連小范倫丁都發現了。而他們甚至昨天才剛剛認識。如果是拍電影的話，我覺得他的東方人身份就無所謂了?！?/br>
    “他是演員?！北葼柪潇o地指出。

    “哦，是的?！绷侄髀柫寺柤绨?，“但說實話，他作為演員的功底也很好，不是嗎？而且我覺得他很會找鏡頭，不管是作為演員的時候還是作為幕后的時候?！?/br>
    比爾不再說話。他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鏡頭，等接下去的又一場戲準備好之后，他才將自己的目光落在場景之中。

    這一幕戲是屬于江興的。

    比爾第一次，認真的，帶著評估和琢磨的，將自己的目光落到面前的東方演員身上。

    這是一個不算太順利的開端卻有一個意外順利的發展的電影拍攝。

    一個月多的時間，一切都上了正軌，克萊蒂在上門和比爾共進晚餐的時候剛好提到了這件事，他開玩笑地和比爾說：“其實當初我一度想建議你看看鏡子，看自己偏見的面孔是怎么樣的?！?/br>
    “……哼?！北葼柌恢每煞?。

    “不過現在，我覺得你一如以往的英俊?！笨巳R蒂還真從柜子上掏出了一面鏡子豎在比爾面前。

    比爾揮開了克萊蒂的手，他問對方：“當初你第一眼看中江，到底是因為江的演技還是因為他的面孔？”

    “大概一半一半?！笨巳R蒂說，“他的演技確實征服了我，同時還有他那張漂亮的面孔?！彼麑τ诒葼柕谋Ｊ仄鋵嵅灰詾槿?，“為什么你一直認為江不能引領風潮呢？一個演員要出名需要什么？演技，當然他有；漂亮的臉蛋，當然他還是有；接下去就只是一部好片子和一點點的運氣了——《異星危機》這部我注資你執導的片子難道會是一部爛片嗎？至于最后剩下的運氣，好吧，這個確實是看女神那閃爍著星光的裙角是否眷顧他了?！?/br>
    “漂亮的臉蛋？”比爾質疑。

    “那種硬朗的輪廓精致的五官你難道還覺得不夠漂亮??？”克萊蒂做出極為夸張的驚愕臉，“天啦，他的皮膚甚至如瓷器一樣光滑沒有瑕疵！”

    “……”比爾一臉‘你這個gay給我滾遠點’。

    “這是正常的藝術的審美，你知道我只和那些愿意的人亂搞?！笨巳R蒂飛快反擊。

    “主要是觀眾的接受度?！北葼柊言掝}拉回正常的軌道。

    “這個時候看怎么定位了，”克萊蒂對于這些輕車熟路，“從神秘的引人探尋的角度，可以先塑造東方神話或者東方奧秘；從親和融入角度，大可以讓他和一個英國本土女星真真假假地談談戀愛，就小辣椒betty那種的；媒體們全是小妖精，你知道的?！?/br>
    “你覺得他身上有很多炒作的價值？”比爾終于明白了克萊蒂的意思。

    “你現在才發現嗎？——我確實是這樣想的，而且最重要的，便宜才是硬道理?！笨巳R蒂說出重點，“他比英國本土同等分量與實力的明星，便宜了三分之一，呵呵?！?/br>
    在飯桌上完美展露了自己商人本色的克萊蒂和已經有些被克萊蒂說服的比爾暫且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