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了。

    余馳從座位上站起來，帶著禮貌的微笑，和對方握手，寒暄。

    兩人重新坐下，余馳叫來服務員，將菜單推給對方，但對方干脆利落地拒絕了，就和余馳一樣，桌子上只有一杯寡淡的檸檬水。

    對方的第一個話題的開頭就是余馳的職業。

    總是忍不住分神的余馳這時才算將注意力真正集中在對方身上，但他臉上流露出很復雜的表情來。

    他從小就致力于當醫生，是醫學院的高材生，在畢業被分配之后，本來打算一展所長，但是醫院里的情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對方對于他的職業越說越過分。

    余馳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他伸手捏住了杯子，手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接著，他忽然聽見一個關鍵性的句子，他幾乎立刻就露出了被侮辱的神色，他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目光銳利，神色嚴厲地沖著對面坐在位置上的人說——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醫生嗎？”

    “如果我讓你見識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醫生，你敢不敢向被你侮辱的醫生們道歉？”

    眾人的耳朵里似乎都聽見了這一句話，還有一個人脫口而出：“表演不準用道具也不準說話……”

    他的話被兩聲清脆的巴掌聲給打斷了。

    就站在最前邊的孫銳舉起雙手，有力而短促地拍了兩下：“最后這個表情做得很不錯！很到位！這種表演就是能直入觀眾內心的表演——你不用說上一句話，觀眾就感覺到了你想要說什么！”他頓了一下，又道，“過來說說，你最后做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在想什么？”

    江興連著深吸幾口氣才從自己營造的氣氛中緩過來，他說：“就是道歉……設定中女方看不起男方的職業，但男方以自己的職業為豪，并且恰巧這個時候是男方對現狀與想象的不同而心生疑慮的時候，男方最后的反應這么激烈，并不只是因為自己自豪的東西被別人冒犯，更還有一些想要堅定自己信念的意味在里頭，所以我認為，我所表演的這個情節如果有臺詞的話，應該是男方要女方為她所偏見的事物道歉?！?/br>
    孫銳聽到這里總算點了點頭。

    接著他走上前，拍了拍江興的肩膀，對已經重新站好的江興說：“就是這樣，你還年輕，再磨一磨，把演技中太成熟定式的部分磨去，再把靈光給磨一點出來?！?/br>
    江興謙虛說：“謝謝孫導?！?/br>
    孫銳不接話，回頭說：“叫下一個進來?！?/br>
    這句話說出來，就是試鏡要繼續的意思了。

    江興識趣地不再停留，轉而自房間內離開。在出來的時候，外頭還剩下的幾個演員以探究的目光掃視著江興，在平均五分鐘的進入時間里，他已經在里頭停留了三倍于這個數字的時間了。

    江興沒有理會這些人，他快步走到電梯里，從五樓來到一樓，在出了一樓電梯的時候，他已經播出了自己經紀人陳文玉的電話：“喂，陳姐是嗎？我今天去試鏡了……嗯，沒有通過……謝謝，我會努力的。我打電話來是想問陳姐，公司能不能搞到孫導最近的行動日程？不要私密的，要公開一點的?！?/br>
    電話那頭的陳文玉對江興的這個要求有點驚訝，但她很快說：“我知道了，公開的不太難，我試試看找給你?！?/br>
    “謝謝?！苯d道謝之后就掛了電話，然后再在手里中翻找半天，翻出一個自己幾乎沒有用到的號碼，“喂？是天明嗎？我是江興……只是一個小明星而已。我有些事想找你，晚上有空嗎？對的，一起吃個飯吧，同學也好久沒聊了……好的，晚上見?！?/br>
    兩通電話一共就花了五分鐘不到的時間，江興已經把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他離開了酒店，夏天的熱浪迎面撲來，他往前走著，在經過十字路口要過馬路的時候卻又突然停下來，回身看著背后的酒店。

    藏在江興腦海里的0021忽然出聲：[你剛才不是問我共情系統的功能嗎？]

    [嗯？]江興愣了一下。

    [我記得你們這里也有那種教人學知識的視頻和教程吧？共情系統其實就是一個三維的直觀的教程，在我們未來，它的別名就是《手把手教你學xx》。但不管做什么學什么，肯定都需要有一個進步的階段，而《夢想成真輔助系統》絕對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最成功的系統。其實這世界上大多數的知道都不難，只看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去學——而你確實想要去學，《夢想成真系統》也能把演技中無形的部分化作知識教導給你——]0021難得地不帶喘氣地長篇大論說了一串話，這串話說完之后，它對著江興下了最后的定論，[所以你完全不需要心急，慢慢來，你肯定會成功的，任何一個能夠獲得《夢想成真輔助系統》的宿主都應該成功！]

    [……十分感謝。]江興說道。

    0021敏感地發現江興的口吻帶著點忍俊不禁的笑意。

    江興接著就說：[不過你不需要太擔心，我其實沒有怎么被打擊到……怎么說呢？你看剛才房間里所有人的模樣，除了孫銳之外，其他人都對我挺滿意的，孫銳導演也不是完全看不上我的表演，只是他還想找一個完全符合他內心的演員。而他現在顯然沒有還找到，否則不會有之后的指導。這就是我的機會。這部戲的選角還遠遠不到絕望的時候。]

    [還有，說來說去，不管這次的機會再怎么難得，如果真的失敗了，那也就只是一次失敗而已，機會是難得，但得不到就不算屬于我的機會，我不會太過于耿耿于懷的。如果這一點都看不透，我早就不知道從天臺上往下跳過幾回了。]江興調侃說。

    0021：[……]它問，[那你回頭看酒店干什么？]

    [我看的是酒店背后的醫院。]江興回答它，[趁著現在孫銳還沒找到心目中的人選，我深入了解一下孫銳拍攝的題材，再琢磨琢磨這個角色，纏纏孫銳，誰知道之后會發生什么呢？]

    0021：[……]

    剛剛完成一部電視劇，休息了兩天的江興的時間又變得忙碌而緊湊起來。

    從陳文玉手中拿到孫銳最近比較公開的行程，再通過自己的以前做醫生的同學比較深入地了解了醫院的流程和一些內幕，最后江興還真每天帶著對醫療體系的問題，對孫銳新戲的想法去找孫銳。

    這種在外頭等人并且不能惹煩對方還要討好對方，絕對是一個技術活。

    而就江興的了解，孫銳這個導演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說實話，這樣子做到底有沒有效果會不會成功，江興自己也沒有底。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切實地在這個角色上下工夫，是真正拿著了解后，思考后的問題去詢問孫銳，而不是如同無賴一般地糾纏孫銳。

    這個被無數目光所聚焦的圈子里幾乎沒有秘密。

    江興追著孫銳到處跑的消息不過幾天就在圈子里暗暗傳遞，也不知道有多少同行在暗中笑話江興，話題傳來傳去，越傳越難聽，要不是江興和孫銳都從來沒有傳過同性的新聞，從外表上看，性向也特別的堅挺，早就有人把潛規則掛在嘴邊了。

    這一下子就是半個月的時間，在江興努力著自己角色的時候，陸云開已經簽約了眾星，并且因為一些各方面的作用力，得到了業界一位有名導演的欣賞，幾乎可以確定要參加一部大型的演出。

    這個時候，有關江興的流言也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一開始根本不相信，還覺得挺可笑的，真想把這事情當作笑話分享給江興聽，好在電話撥通之前陸云開的經紀人出現，陸云開隨口將八卦和經紀人說了，得到經紀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他？這件事情是真的啊?！?/br>
    “……??？”

    ☆、第十五章

    陸云開這邊剛愣了一下，經紀人就再說：“江興為了拿到個好劇本也算拼了，孫銳導演是業界出了名的難搞，他實在有勇氣，不惜面子追著導演到處跑。這個事情要爆出來很難說對粉絲群體是正作用還是反作用?！?/br>
    果然如此。陸云開想。

    這話說過也就算了，江興一個小明星還引不起眾星經紀人的關注。

    這位簽了陸云開的眾星經紀人姓張，單名一個方，他說：“行了，別糾結這個，我今天再帶你去跑幾個劇組看看，過兩天你就該開始準備你的戲份?！?/br>
    陸云開笑道：“我看過劇本了，昨天試了試，張哥你看看？”

    他說話間，甚至連半癱坐在位置上的動作都沒怎么改變，只眉峰輕輕一挑，唇角微撇，那種邪肆狂妄的氣息就噴薄而出！

    張方定定看著陸云開，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撿到寶了，自己這一次，絕對撿到寶了??！

    陸云開走上自己道路的同時，江興也不能算是在原地打轉。

    雖然外頭風傳江興天天追著孫銳跑，但嚴格來說，他也并不是每天都出現在孫銳面前的。

    他所有的、去找孫銳的時間，都是在自己確實有了新的疑惑和新的進步之后。這樣才是真正地找人求教，而非死皮賴臉地纏著對方給自己戲份。

    而江興并不是陸云開那樣的天才，所以他找孫銳的時間平均下來，基本是兩三天一次。到了后期，因為一些基礎的問題解決了，所以每次的間隔時間更長，差不多到了三天半一次。

    但這一次有點特別。

    算一算現在距離孫銳當時半公開選角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過去江興最多是三天就過來一次，而這一回已經是第五天了還沒有見到人。

    孫銳在從一家公司的會客室走出來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一下。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大塊大塊地玻璃將城市的霓虹燈光反射得更加美輪美奐，跟在孫銳旁邊的編劇這時看看周圍沒有這家公司的人，就沖孫銳笑道：“老孫啊，這次你架子端得太大了吧？我看那挺好的一個苗子的嘛，結果被你抻成這樣，人家果然跑了吧？”

    孫銳不悅地橫了編劇一眼，說：“我本來特別中意的也不是那個?！?/br>
    “但現在看來他比你最中意的那個好上不少?！本巹÷柭柤绨蛘f。

    孫銳不說話。

    這家公司是業界有名的萬寶公司，萬寶最近捧起來的一個男星叫做齊霖，算是新生代的小天王，平心來說，人氣和演技都算不錯，所以之前孫銳在調查新生代演員的時候，比較看重的還是這一位。

    但是本身大公司出來的、星途又走得順順暢暢的，脾氣難免就有些傲。

    你如果真的有那種挑大梁保證一部片子的收視率的人氣和演技，那傲一點也沒有什么，最怕的就是實際上演技確實不夠，偏偏這個不行演那個不行演——

    孫銳剛剛帶著編劇和那位新人接觸的時候，新人在看到劇本中的某些部分的時候，就對編劇和孫銳直說要改戲，說這些戲份和他的粉絲群體肯定不能接受，也和他塑造的形象不相符合。

    簡直耍大牌耍出花樣來了！

    不止是寫劇本的編劇被氣得肝疼，孫銳也在心底冷笑。

    他這也不是第一次拍戲了，雖然說他這個導演剛剛才拍完一部青春電視劇，還不入萬寶這樣的龐然大物的眼，但問題是你來的人也不是什么天王天皇，不就是一個新生代比較紅的演員嗎？至于裝到了這個地步嗎？

    這兩人在電梯里說了兩句，也沒有多做交流，大半是今天萬寶的行程實在沒有給他們帶來好映象，因此只是默不作聲地離開了萬寶。

    這時候孫銳還真有點懷念起江興了。

    要知道如果真不滿意，他怎么也不可能在江興身上花這么多時間——一個將要拍戲的導演，多的是事情能做，就是江興本身雖然不到他心中的期望線，但也確實不錯，他還存著如果實在不行就退一步選擇對方，又或者如果對方有所突破就選擇對方的心思，不過現在看來……

    “喂?！弊咴趯O銳左邊的人突然用手肘拐了一下孫銳。

    “什么事？”孫銳回神問。

    編劇朝前方的路燈努努嘴，示意孫銳看過去。

    孫銳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往前一看，就看見自己剛才還在念叨的人可不正在路燈之下？就是遠遠看出，也能發現對方正在激動地來回走著，也不知道這回又是有了什么樣的新突破！

    從進萬寶到現在，孫銳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意。

    ******

    因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當孫銳和編劇從萬寶走出來的時候，江興并沒能第一時間發現他們，還是這兩個都走到了江興身旁從背后冷不丁地拍了江興肩膀一下，江興才醒過神來。

    他吃了一驚，回頭看見兩人，忙道：“孫導、于編劇，你們出來了？”

    孫銳點了下頭，旁邊的于編劇比孫銳好說話多了，自己拿出根煙來點著，還向江興示意了一下。

    江興笑著搖搖頭，拒絕了抽煙的邀請。

    于編劇這時候笑道：“你這小伙子，等我們等得一點都不認真??！我們走出來了都沒有看見，要是我們不叫你，你不就白跑了這一趟？”

    江興抿著唇微笑了一下，雖并未說話，看上去卻有些不好意思的味道在里頭。

    實則除非孫銳和于編劇打算避開他不往這里走，兩方才會錯過，不然他怎么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0021還隨時幫他關注著情況呢，剛才估計是看這兩個人本身就有往他這里走的意思，才不出聲提醒他的。

    孫銳這時候在認真地觀察江興。

    算起來這一個月里頭，他也對這個本來不是很看好的新人演員有了挺多的了解。

    天賦不是特別好。

    但肯用功，底子其實也已經挺不錯的了。粉絲數不太夠，但剛剛出道，觀眾也還算是有新鮮感，尤其是剛剛參演了張志安的電視劇，如果張志安那部電視劇能夠紅起來，他那個舒百川的角色……不說紅到哪里去，再吸一次粉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

    而且這個人還有一種氣質，由內而外的——沒錯，就是他剛才表現出來的，不管做什么都有一種君子的感覺。

    這種氣質挺適合演古裝的，和他的現代劇的要求不算最適合。他的現代劇本來是屬意齊霖，齊霖的氣質和樣貌倒是挺適合江興原本在試鏡時候表演出來的痞子氣，不過現在嘛……

    孫銳一邊想著一邊聽編劇和江興交談。

    這兩個人提得也都是劇本的事情，江興是自己來的，待遇當然不同于孫銳所屬意的齊霖，齊霖是在剛才一下子就看到了寫好的劇本，而江興則是除了當初兩個表演的片段之外，就是這一個月里從于克這里挖到的信息——你別說，他還真挖到了不少。

    孫銳聽著于克興致頗為高昂地對著江興解釋男主與女主的歡喜冤家戲份，說：“你孫導是想拍一部叫好又叫座的電視劇，要叫好，首先立意不能太低；要叫座，就要能抓住年輕人的心和胃！你和佳宜在相處的時候——”

    劉佳宜正是這個劇本中女主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