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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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點頭。 “但是這幾個……”他拿起一個礬紅地白花蝴蝶紋圓盒。 劉賞走過去,“不開門是嗎?” “什么不開門?!”潘主任把東西往桌上一放,“你自己看,完全是雍正官窯的!” 劉賞手一抖,無法相信地看向他。 潘主任說,“通通都斷錯了代!”他在桌上指了幾樣,“雍正粉彩在康熙粉彩的基礎上,有了很大發展,是粉彩瓷空前未有的高度。你看那個平涂,渲染,沒骨,洗,點……工筆寫意俱全,畫面留白的恰到好處?!?/br> 寶珠低聲對趙新說:“……意在筆外?!?/br> “對!就是這意思?!迸烁别^長聽到,看了她一眼,原來她還真懂一點,贊賞道:“那你怎么會斷錯代?” 寶珠看“領導”訓話,連忙走過去,立在旁邊洗耳恭聽。 潘副館長說,“你看這個藍料彩的山水圖碗,繪畫精致,你們知道,在傳世的雍正琺瑯彩瓷器中,通體都是藍料彩繪的,除了故宮和臺北故宮外,外國的博物館才有兩件,這絕對是件珍品中的珍品?!?/br> 旁邊傳來略猶豫的女聲,“……這是民國仿?!?/br> “什么民國仿?”潘主任轉身,看向說話的寶珠,有些不悅,“民國仿有民國仿的特點,這件器物你看畫工……翠色繞山,無半點綠色卻令人覺得綠意無邊,山水一色,意境深邃,民國時候整體社會動蕩,就算再有神韻,偶爾還是會有筆力軟的時候,”他把碗微微轉了一下,“可大家看這個,這一邊……你們看遠處還有飄渺的樓臺,依稀難辨人間仙境,真真是……”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睂氈檎f。 “對!”潘主任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看出來了嗎?怎么還亂斷代,你去過故宮嗎?” 寶珠老實搖頭:“……沒!” 潘主任嘆了口氣,“所以要多看,這碗的繪畫精致絕倫,在傳世的雍正琺瑯彩瓷器中,也屬上乘之作。你有空可以去比較一下?!?/br> 寶珠無語點頭,“您說的是,我知道了?!?/br> 潘主任看她態度不錯,接話的時候也很機靈,年紀輕,眼光不夠還是有可能的。他又拿起一個茶壺,說,“這個茶壺也不可多得……乾隆是一位風雅的皇帝?!?/br> 寶珠一滯,這一下就斷代了,已經這么多給她挑出來不是民國仿,那她還怎么做民國仿的專場? 剛想說話,外面元青走了進來,站在門口說:“甄小姐,榮先生來了?!?/br> 寶珠一聽,有些怔忪,就見榮耀鈞走了進來,大家都站了起來,顯然這個人物,影響力無所不在,大家都和他打招呼。 他說,“我聽說今天這里有小型鑒賞會,所以也來看看?!彼聪驅氈?,對上她今天的打扮,微微多停留了幾秒。 潘主任說,“你來的正好,我正在說他們,年紀太輕,都斷錯了代?!?/br> 寶珠低頭抿著嘴,她庫里還有幾個,拿出來都配成雙,看他還怎么說,她微微攥了攥拳頭,忍著笑意,不說話。 榮耀鈞走過來,隔著寶珠,看了看潘主任手里的茶壺,粉彩開光人物,雨中烹茶情景,他點頭道,“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是符合乾隆時期特點的珍品?!?/br> “人在江湖,心系朝廷!”說的真好,潘主任覺得榮耀鈞引用文心雕龍的句子,很好的概括了場面。指了指寶珠,“你該多給她指點指點?!?/br> 寶珠低著頭,附和道:“您說的是?!毙睦镉X得榮耀鈞真是會說話,他說的是,符合乾隆時期特點…… 榮耀鈞低頭小聲問她,“你斷的什么代?” 寶珠微微側身,不想理他,她還生氣呢,但屋里都是外人,她不情愿地說,“民國仿!” “民國仿不可能到這種意境……”潘主任說。 寶珠郁悶地符合著:“您說的是?!?/br> “你看這上面的小魚,明明沒有水,可每只魚都好像泡在水中,渾身上下都飽含水分。還好這次劉賞請我們過來……不然你們把這么多精品斷代斷錯。那可是大損失?!?/br> 寶珠依舊只能符合著:“……言之有理?!?/br> 榮耀鈞把桌上的東西都看了看,心里大感意外,低聲問道:“這東西都不錯,你收了這么些好東西,怎么之前不拿給我看……咱倆的關系,你還藏私?”他離得很近,半開玩笑的方式。 寶珠敷衍地搖頭苦笑。 耳邊因為動作忽然折出一點光,他不由就被吸引了心神。 她低著頭,對著眼前的一寸之地出神,黑色交領的衣服襯出她白皙的脖頸,耳朵上沒有戴上次的珍珠耳環,而是一對某大牌的新品花卉,春意盎然的水彩質感,很清雅,結合精致的掐絲金色,富貴攝人,還有凡爾賽宮廷式的優雅,他不由就呼吸減緩,許久都無法言語。 曾經沒有親近過,自從那天,有過親近的距離,他驚詫地發現,如今,竟是遠不得了。 那邊潘館長還在點評,“這些東西里,我還是最喜歡這個藍料彩的山水圖碗,像剛才那個小姑娘說的,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睒s耀鈞低低重復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像迷失在暮靄重重中,濃霧里看不到的不止是畫上的渡口,還有他人生的渡口。 “你說的?”他望著寶珠。 ……卻發現她的臉頰像漸漸沾染了胭脂,一點點暈染開來,越來越紅,越來越艷,真真嬌花照水。 他心中頓時升起無比的愛憐,怎么舍得她窘迫,連忙微不可見的退開了一步。 看來那天真的嚇到她了,現在自己站在她兩步之內,她就緊張地不能自如說話。這樣一想,心里又泛起極其怪異的感覺,按理說,一個結過婚兩年的女人,沒理由這么臉皮薄才是…… ****** 專家依依不舍的離開,劉賞像失戀一般的失意,完全和他的預期不同,而且榮耀鈞也來了,保護的意味那么明顯,還好沒有成功,不然自己以后的日子一定很難熬。 更難熬的是,他挖心挖肝挖肺的好想知道,這批瓷器,是不是寶韻做的。如果真是,那這么逆天的合作伙伴,他以后一定再也不會和寶珠作對了! 辦公室里 寶珠坐在桌后,榮耀鈞左右打量著她的辦公室,“這里小了點?!?/br> 現在沒了外人,寶珠不客氣道:“你到底來干什么?” 榮耀鈞拉著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你上次就是為了弄這些東西,所以沒空幫我畫梅瓶?” 寶珠抬起一根手指,“一樣歸一樣,我答應你的事情我做了,告訴你燒了兩個沒燒成功,你那個,民國后加款技術?!彼擦似沧?,心里說,這人還不知道自己多有福氣。 榮耀鈞被逗笑了,他說,“上次是我不對,那梅瓶拿過來我看了?!彼酒饋?,走到寶珠這邊,“我很喜歡你里面留的暗款?!?/br> 寶珠連忙伸手,一指對面的椅子,“你要說話吵架都坐在那邊?!?/br> 榮耀鈞望著她,她的耳環因為動作大,在頭發間一跳一跳,跳出令人心顫的光來,他不由就放柔了聲音說,“咱們認識這么久,怎么也算是朋友?!彼鴮氈?,希望她能明白自己沒出口的話,道歉什么的,他真的沒做過。 他是一個,不會犯錯的人。 寶珠也并沒有和他對立的打算,她說,“你有話就直說吧,不要拐彎抹角?!?/br> 榮耀鈞在對面坐下,望了她一陣,才輕聲說,“我怕你生我的氣?!?/br> 那不是廢話嗎?寶珠心想,但又覺得就算吵架,也得是關系到了一定程度,就像現在,她可以訓斥趙新,偶爾和向誠和薛利開開玩笑,但是生氣吵架,還是只能和乾啟一個人,于是她說,“大家認識這么久了,低頭不見抬頭見。有誤會說開就好了?!?/br> 榮耀鈞不喜歡她這樣說客套話,說道:“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好。誤會了你?!?/br> 寶珠說,“有你這句話就行。我沒放在心上?!?/br> 榮耀鈞望著她,她回答的那么快,那么干脆,那么敷衍,他寧可她放在心上,或是和自己吵幾句,但看樣子,自己真是惹到她了。 他說,“那天我雖然生氣,可說的話,卻是為了你好?!?/br> 寶珠瞪起眼睛,都那樣了,還說為自己好,可她又不愿回想細節。轉了點椅子道,“算了,過去別再提了,以后你別說奇怪的話就行?!庇峙聵s耀鈞多解釋,她連忙又說,“那天的事情我當沒發生,你也快完了吧!” 為了盡快轉換話題,她一彎腰,從桌下抱出一個盒子,“給你看個好東西,這個我剛沒拿出去?!?/br> 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個雙耳瓶。 榮耀鈞被堵的無法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只好打量起桌上的瓶子。卻忍不住還是望向她。 有些本來要說的話,不知什么時候才有機會再說,她還太小,以為努力過后就會有結果,卻不知,爬的越高,其實是距離天花板越近。 她轉了椅子,看著墻上的畫,也許知道自己在看她,所以她裝著看別的地方。因為那天的事情,他知道,也許許久許久,他們都無法像從前一般自然。 其實……世事如常,寶珠,你大可不必如此。如果你付出一場,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我自然會為你高興?!?/br> 第195章 夏聽音 寶韻藝術品拍賣公司 會議室的門緊閉著,里面只有兩個人。 榮耀鈞站在一頭打量著桌上的器物,寶珠站在另一邊,雙手交疊,俏生生地候著,等著他給意見。 現在沒了生人,榮耀鈞看得仔細,也慢。屋里一時安靜,只有器物一件件從他手中過,放在桌上時發出的細微聲響,片刻,他慢騰騰地說,“你這不行呀……”他看了一眼寶珠,說的似是而非??此鏌o表情,一派波瀾不驚,他話鋒一轉,笑起來,“突然出來這么多官窯瓷器,那可是大新聞!” “連你也開玩笑?!睂氈橄M茰?,頓時蹙起眉頭,忍不住埋怨道:“這個劉賞真是的,沒事找事?!?/br> 榮耀鈞看她難得露出愁容,笑著說,“這是好事,回頭一拍賣,你們這就徹底翻身了?!?/br> “我才不會出手呢?!睂氈槔_椅子坐下。 “不準備出手?”榮耀鈞語氣頓時不掩遺憾,“……我還想著回頭拍回去?!?/br> 寶珠抬手,神情有些疲憊,“我們地方都訂好了,要搞民國瓷專場,現在倒給我出了一個難題?!?/br> “那有什么?!睒s耀鈞說,“斷代這種事情,各人有個人的看法,每個人的知識體系都不同,你就按民國仿的上,誰又能怎么樣?!彼f的平靜而理所應當,有種渾不在意碾壓掉其他專家的從容霸氣。 寶珠搖頭,“……我又不是你?!?/br> 她的手支上臉側,看著窗外說,“今天來的幾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來給看東西,我不能完全不給面子……”她語氣幽幽,“我在安城得罪的人已經夠多,現在沒出安城難不成就要得罪京城的人?!?/br> 榮耀鈞猛然想起大年初一,倆人在河邊,她說如果別人知道她在那里釣魚,會想她從冰窟窿里掉下去,忍不住大笑起來。 寶珠莫名其妙,隨即心中一喜,“難道你覺得我得罪的人并不多?” 榮耀鈞連忙搖頭,“已經夠多了,千萬不能再繼續?!?/br> 寶珠抿起嘴無聲抗議。 榮耀鈞看著那一臉稚艷嬌嬈,心中一動,收起笑容,正色道,“這不算什么事,反正你又不準備出手,東西是你的,你們的專家說了算……你告訴劉賞,你們的五位專家里面,有一位覺得這是民國仿的,你為了尊重自己這里專家的意見,所以按民國仿的定,這樣他們都能理解,還能突顯你們謹慎的態度?!?/br> 寶珠站了起來,抿嘴一笑,“這個辦法倒是不錯?!?/br> 榮耀鈞說,“你是今天正巧遇上,多想一會自己也能想到?!彼哌^來,拉了椅子在寶珠身邊坐下,微抬頭看著她,“你坐下,你問你點事?!?/br> 寶珠嗯了聲,身段一轉,又坐回椅子。 榮耀鈞的眼神又忍不住凝了凝,她身上的衣飾明明不見艷色,卻令他覺得格外誘人,他又打量了一下,才發現,這裙子特意做的松了些,扎上腰帶,反而顯得曲線曼妙,若隱若現。 他連忙不落痕跡地收回目光,拐回來思路說道,“說真的……這東西都是你畫的嗎?”他問的聲音很低,也很鄭重。 寶珠看向他,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目了然的擔憂,她笑了笑,“你又明知故問?!?/br> 雖然是模凌兩可的回答,但榮耀鈞已經明白。 他神色極其難明地瞅了她一會,畫工如此了得,那這人在書畫上的造詣得有多高,他不敢輕易猜測。微微嘆了口氣,他拿過桌上那個令潘館長愛不釋手的藍料山水碗,望著畫上飄渺的遠景,出了一會子神,才低聲道,“……寶珠,你趕緊搬家吧。那地方,你真的不能再住了?!?/br> 人有遠近親疏,有人彬彬有禮,在外也許永遠都是無懈可擊,只有自己最親近的人,才能看到他偶爾變色的時候。 這種不同尋常的變色,不止可以是發脾氣喜形于外,也可以是發自內心不由自主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