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她踏進家門,入目就是正滿臉焦急在原地踱步的兒子的身影??吹侥赣H回來,邵文清飛撲上前:“怎么樣了???” 廖和英扯開一個勉強的微笑,抬手摸了摸兒子這些天逐漸加深的黑眼圈。 邵文清充滿期冀的表情逐漸僵硬,盯著母親,眼淚就這樣慢慢淌了下來。 “不要哭,不要哭……”廖和英拋開包,拖著哭腔抱住兒子,一邊輕撫他的后背,一邊跟著掉眼淚。 邵文清把頭埋在母親的肩窩中,腦袋里像被一團亂絮塞滿,整個世界都在昏沉旋轉:“……真的沒辦法了嗎?” 廖和英只有哽咽:“會過去的,媽不會讓你受苦的。我們還有外公家,還有房子和錢,外公舅舅他們以后會給你安排好工作,我們可以東山再起……” 邵文清很少和父母這樣親近,家庭的重擔似乎將成年人埋藏極深的對于感情的依賴也激發了了出來。 母親久違的懷抱和她談到的從前未曾擁有的一切,讓邵文清絕望的心又逐漸開始復蘇。他們也許會從這個大得嚇人的宅子里搬出去,換一個稍微小些的屋子,然后告別無限量的信用卡、豪車和每季換新的珠寶名牌。但情況又似乎并不如他從前想的那么糟糕。 至少一家人還在一起,就像母親說的那樣,還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邵玉帛安靜地從陰影處離開,放慢腳步,拄著拐杖也走到寂靜無聲。 他心中充涌著難言的情緒,家人這個詞,從沒有一次在他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 在最困窘的境況中,身邊所有人都子啊相繼離開,唯有攜手幾十年的妻子和一脈相承的孩子永遠站在他的身后。 邵玉帛抹著眼淚回到書房,人生中從未如此酣暢地痛哭了一場,就像沙漠中的旅人奄奄一息時找到了綠洲,他干涸的心被親情這一股溫潤的泉水灌溉,死灰復燃,絕處逢生。 書房門被敲響,外頭響起廖和英還帶著些微沙啞的聲音:“老公,你在里面嗎?” 邵玉帛擦干眼淚,心腸從未如此柔軟,連聲音都蘊含了濃重的感激:“我在?!?/br> 廖和英在門外駐足片刻,回想起離開之前老父親語重心長的勸告。那雙浸透了歲月和智慧的遍布皺紋的眼眸還停留在腦海中,邵文清痛哭的模樣又逐漸覆蓋了上去…… 廖和英決絕地按下了把手。 邵文清已經對遺產的問題絕望了,他不知道情況會壞到什么程度,于是決定盡量多的收拾一些值錢的硬通貨先保存到朋友家里。 奢侈手表、寶石袖扣、鉆石領帶夾,甚至就連黃金的手機殼都不放過。 門外震耳欲聾的打砸聲和父親同時響起的咆哮把他從衣帽間給拎了出來,他近乎驚恐地狂奔了出去,家里長久的雞飛狗跳已經快把他脆弱的神經給扯斷了。 可這一次,問題顯然不止雞飛狗跳那么簡單。 滿臉是血的母親和自己擦身而過,邵文清盯著廖和英捂頭狂奔的背影還不等回過神,就看到父親用他偏癱之后就再未有過的高速追出書房,抓著一大堆東西一面咆哮一面兇狠地朝跑在前面的母親狂砸。 他的臉色難看到讓邵文清心驚,父親眼中nongnong的殺意和憎恨是多少次的爭吵中都從未出現過的。 邵文清想要去阻攔,卻在伸手的一瞬間清晰地分辨出了父親出口的話語—— ——“賤人?。?!大難臨頭各自飛??!你想離婚?。?!做夢?。。?!你就算死了也是我邵家的鬼?。。。?!” 含糊的大舌頭這一次咬字卻如此清晰,清晰到讓邵文清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廖和英被丟下來的一個鎮紙砸中了腿,重重跌倒在地,邵玉帛目光里迸發出扭曲的光芒,撐著拐杖迅速趕了上去,夫妻倆頓時廝打起來。 老宅的傭人們幾乎被眼前的一切給驚呆了,樓梯上到場都滴著女主人的血跡,他們躲在墻角、沙發和花幾后面驚恐地指著那些血跡竊竊私語,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拉開互毆的夫妻。 周圍的空氣逐漸流失,邵文清幾近窒息。他心跳得飛快,頭腦則因為缺氧一片空白,天旋地轉間,只覺得有一雙大手猛然拽住了自己的衣領,將自己抬手一拋,直接朝樓下丟去。 連續響起沉悶的撞擊,躲在各種障礙后的傭人們瞪大眼睛,好一會兒之后才猛然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么。 “?。。。。。。。?!”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出的尖叫,抓住廖和英的頭發正要朝地上撞的邵玉帛被這尖銳的噪音吵得皺起眉頭。他滿目兇狠地回過頭去,剛想要怒斥,卻看到幫傭們從家的各個角落中水流般傾瀉出來,統統匯聚到距離自己不遠的樓梯處。 “文清少爺從樓上摔下來了?。。。?!” 錯雜擁擠的一堆腿的縫隙里,邵玉帛看到鮮紅的血液從兒子的后腦下蔓延開。 他張了張嘴,朝著人群的方向緩緩伸出手去,又張著嘴低頭看向已經快被自己打暈的妻子,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下一秒卻翻了個白眼朝一旁倒了下去。 ***** 邵父驚惶的像是個毛頭小子,一邊跟著床奔跑一邊緊緊握著老婆的手,進產房之前,他喘著粗氣抬手輕輕抹掉邵母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嗓子發干:“要好好的?!?/br> 邵母已經疼到說不出話來了,抓緊了丈夫的手,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產房的門一關上邵父就崩潰地蹲了下來,抱頭沉默地蹲在墻角處,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邵衍也緊張到臉色發白,甚至比起邵父還要恐懼一些。他曾聽太醫說過,女人們生孩子就是在走鬼門關。事實也確實如此,宮里的大小宮妃們懷上龍種的不少,有能耐生下來的卻沒有幾個,邵衍聽了太多一尸兩命的消息,邵母后期肚子越大,他看著就越是心驚rou跳。 嚴岱川站在身后扶住他的肩膀,手上略微用力,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邵衍轉身抱住嚴岱川的脖子,把腦袋埋在他頸窩里不說話了。 李玉珂這會兒也沒空去管兩個孩子有多親密,她雙掌合十盯著天花板手上不住搖擺,在原地一面癲癇般走動一邊喃喃重復著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西天老祖大吃大悲觀世音菩薩……” 嚴頤想到邵母進產房之前那個受罪的樣,又看到老妻發根處沒來得及染好的白發,心中一時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心愿成真。反正他對傳宗接代早沒了什么執念,相比起再養個九死一生才能得來的孩子,他還是寧愿李玉珂就這樣平平安安的別遭那份罪。 醫護們進進出出,時間過得越久,外頭的人們就越是恐慌,終于聽到那聲嬰兒啼哭的時候邵父眼淚都快下來了。 白袍護士抱著一個淺綠色的襁褓打開門走了出來,扯下口罩后露出一個笑容,剛做出把孩子遞過來的動作,肩膀就被站起身的邵父一下按住了:“我老婆情況怎么樣???” 護士愣了愣,隨后笑的越發柔和:“您妻子狀態很好,也沒遭什么罪。孩子不大,剖腹的傷口很小,院里待產一條龍,保證她出院的時候活蹦亂跳?!?/br> 邵父收回手說了句對不起,倒退兩步后沒忍住捂著臉掉下淚來。 護士見他沒有接孩子的意思,只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李玉珂剛想上前就被丈夫按住了,還不等問怎么回事,就見兩個小年輕遲疑地邁出了步子。 護士顯然對邵衍和嚴岱川的外形十分滿意,盯著邵衍的眼睛里全是柔軟的善意:“你哥哥嗎?” 邵衍難得反應遲鈍,呆了呆之后才點頭:“是?!?/br> 護士更加忍俊不禁,輕輕把襁褓的邊緣按下一些來,讓邵衍看孩子的臉,嘴里道:“孩子一會兒還要體檢,大概三個小時之后才能送去病房。他長得很漂亮啊,胎發又黑又濃密,哭聲也很嘹亮。雖然體型不大,但營養很充足呢?!?/br> 邵衍一看到孩子眉毛就皺了起來,聽到護士說“長得漂亮”時,實在忍不住抬頭掃了這對方一眼。 邵母精神很好,睡覺之前還抱了孩子一下,聽說孩子各項指標都很正常甚至比起普通的孩子還要更強壯的時候可算松了口氣,之后就昏昏沉沉地開始睡覺了。 邵父選的這個醫院是全b市收費最高昂的待產醫院,在相熟的朋友當中風評也相當不錯。產婦在預產期前一個月就住進醫院,每天有科學定量的運動課程,專門疏導產前恐慌憂郁的醫生團隊,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按摩人員等等等等,涵括從解悶到胎教的一切需求,邵母臨進產房之前還在聽音樂做孕婦瑜伽。進病房后五分鐘之內三個照顧孩子和產婦的護工就來報道了,都是之前溝通過感情的熟人,有些不安的孩子一到他們手上就跟小貓被順了毛似的,喝奶睡覺都規律的很。 看到她們拂風一般輕柔的照顧人的動作后邵父才可算是放心了,這才毫無顧慮地去看自己邁入五十歲大關之后又一次得來的孩子。他眼睛還布滿剛才痛哭后留下的血絲,現在又神經病一眼盯著沉睡的嬰兒笑個不停。 當著所有人的面,他從病房的床頭柜抽屜里拿出兩個文件冊子,分別遞給屋里唯二的兩個年輕人。 邵衍立刻接了過來,嚴岱川遲疑了一下,就聽邵父解釋:“這個是前不久轉到我名下的邵氏的股份,百分之三十五。衍衍手上已經有百分之五了,所以這次就分給他百分之十五,你們倆正好一人一半?!?/br> 邵氏那點產業嚴岱川從未看在眼里過,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對他來說也全無誘惑,可他清楚這股份對邵父來說意味著什么。聽完邵父的話,他盯著文件冊的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詫:“這怎么能……” 李玉珂和嚴頤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也出聲幫著拒絕,李玉珂怕吵醒邵母,壓低了嗓門朝邵父道:“妹夫你這是做什么?邵氏是老爺子留下來的,好不容易才回到你手里,紅包什么的說著玩也就算了,哪里能真的送人?收回去收回去收回去!” “我早說了要包紅包,怎么可能騙人?”邵父見他們推拒,稍微用了點力氣,直接把文件冊放在了嚴岱川的腿上,“小川啊,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姨夫也沒送過你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你是做大生意的人,肯定看不上邵氏這點不值錢的股份,但這是我做長輩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推了?!?/br> 他說罷,又盯著嚴岱川嘆了一聲:“以后啊……你就……你就好好的。我說把你當做親兒子,就不會講大話。年輕人的……感情,有時候也要多一點保障……總之,總之好好的吧?!?/br>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似乎充溢著某種說不出的悲傷,回頭看了還在酣睡的妻子一眼后才重新恢復了笑容:“收下吧?!?/br> 嚴岱川已然由驚訝轉變為驚恐了,拿著文件冊盯著邵父結結巴巴道:“我我我我我……” 李玉珂和丈夫交換了一個錯愕的視線,看著妹夫喜悅中又難掩悵然的神情,跟著兒子一并結巴了起來:“你你你你你你……” “嗯?”邵父望向他們,視線相對片刻之后,意識到了什么,露出一個苦笑,“哦,上次看到了?!?/br> “看到什么?”完全不像嚴岱川和嚴家爸媽那樣具備危機感的邵衍翻看完文件后抬起頭來。 邵父對上兒子一點看不出愧疚的理直氣壯的臉色,感傷的話在嘴里噎了片刻,到底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阿琴這邊,等她做好月子之后再告訴她吧?!鄙鄹父纱嗟睾鲆暳说却卮鸬膬鹤?,說完之后嚴厲的眼神刷的落在了嚴岱川的身上,“以后在外面注意一點,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別不分場合的……那什么了?!?/br> 嚴岱川一本正經地抓著文件冊,神思已然脫離軀殼,剩下本能控制他不住的點頭。 那什么?什么那什么? 邵衍沒得到回答,撇撇嘴將視線從邵父身上挪開,落在嬰兒床里片刻,又忍不住滿臉艱澀地轉開頭。 真……特么丑啊…… 作者有話要說:邵父從走廊上走過,咦?這個房間怎么開著門?看一看。 after a moment—— 邵父捂臉離開:“……狗眼……” ☆、第八十七章 猴子般干癟的臭孩子就像抽條的柳枝一樣迅速長開了。 邵衍拎著從家里帶來的燉湯推開病房門時,邵母正躺在床上喝護工給她調制的熱過的鮮榨果汁。 病房淺色溫馨的裝潢讓人看起來心情舒暢,太陽極好,陽光溫和地灑落窗內,為所照耀到的一切物體鍍上金輝。 邵母倚在床上看電視,背后墊著恰恰好能托住脊椎防止久坐疲勞的墊子。沐浴在陽光中的她精神看起來好極了,面色紅潤目光有神,皮膚都似乎比起從前要顯得白嫩了一些,長發烏黑蓬松,連之前偶能見到的白頭發現在都難覓蹤跡了。 邵衍依稀記得從前聽人閑聊說起過宮妃們生產的事情,前期的步步驚心且不必提,九死一生從鬼門關里掙扎出來后可是要整整月余不能下床的。非但不能下床,還不能碰水,不能見風,禁忌太多,他也只記下這典型的幾個。 御膳監的管事太監們那時候還湊在一塊揶揄,說送膳時曾經見過產后休養的宮妃,那邋遢的程度簡直不用提。偌大一處寢殿,踏進去后就是一股舊不透風的悶臭,血腥味、rou爛掉的怪味、藥味和捂出來的汗臭統統揉在一塊撲面而來,這不算,那些宮妃們不知道怎么想的,還試圖拿香到刺鼻的頭油來掩蓋這股餿sao。親娘啊,那滿頭秀發碰不得水,早已經被油成了一縷一縷,微微動作便開始大塊僵硬搖擺。妃子們面無人色,臉唇青紫,眼中透出死氣沉沉的情緒……從那種殿里出來,得撐著柱子吐上半個時辰,當天的飯都吃不下了。 邵母這月子卻做的,卻和他想象中一點不同。 護工正抱著小孩喂奶,屋里暖和,抱他的毯子也就薄,小孩發開的面團般白凈圓潤的臉蛋亮的好似會發光,將邵衍的視線一下子就吸引了過去。 不得不說,這小孩長開之后確實比剛生下來時漂亮的多,遺傳了邵母五成樣貌,大眼睛小嘴巴嘴角還自然上翹。就是鼻子長的像邵父,那么小時就能看出鼻梁日后挺拔的雛形了,這也讓眉眼看上去都透著機靈的小孩憑空多了兩分憨傻,瞪大幾乎全是黑眼仁的烏油油的眼睛看著人時,總叫被看的對象忍不住心生憐愛。 他吃奶時特別認真,鼓著臉一下一下吮個不停,大約是感覺到屋里進了人,一下停住動作朝門口看了過來。 邵衍對上他的視線。 “呀……”小孩蹬著腿無意識地朝他流口水。 “衍少又來了啊?!弊o工一面顛著孩子,一面笑瞇瞇地和邵衍問好。 邵衍掃過正看著自己的小胖子,抬手將提著的保溫壺擱在床頭上:“上午燉了點黃豆豬蹄和瘦rou粥,給我媽送過來改善一下伙食?!?/br> 護工看著立刻探身去夠保溫壺的邵母,眼中忍不住浮上滿滿的羨慕。女人這輩子怎么能活的那么舒服呢?邵母的人生在她們看來愜意到足夠引人生妒。在這種場所工作,有錢人她們見的太多了,手頭寬裕家庭還美滿的人生贏家更是不少,但被寵成邵母這樣的女人,還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見到。 住在這個收費奇葩的生產中心最昂貴的套房里,一天下來除了吃飯上廁所和睡覺之外其余所有的事情都無需親自動手,將近五十歲的小老太太保養到仿佛才三十出頭,整個人都在詮釋著容光煥發的味道。有錢人家的家庭和睦起來竟然也能做到這個程度,丈夫每天不落地來醫院報到也就罷了,連兒子都一副母親在醫院里受盡委屈的模樣天天親手弄吃的送過來加餐! 天地良心!邵母這個級別的套房三餐絕對是營養師親手調配的好么?雞鴨魚rou葷素搭配,口味比起星級酒店都不見得差到哪里去好么? 保溫蓋打開,她們麻木地嗅著那股隨著保溫桶中的熱氣一并蒸騰開的咸香味,只能無奈地劃掉剛才在心中咆哮的話。 算了,同人不同命,看多之后也沒那么無法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