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深博獎是國內唯一一個和國學有關的獎項,不能說多么權威,但在業內也算是獨一無二的榮譽了。滿茶廳里能拿到過這個獎的一只手都能數過來,何教授對此也顯然十分自豪,從落座到現在幾乎和每個人都提過一遍。不過他手上也確實有兩分真章,能臨摹好些古代大家的作品,其中王羲之的字更是習得了七分神韻,資質之高,在國學圈子里也算是位列前茅了。 李教授性格溫和涵養也好,聞言居然也不生氣,笑著對他點點頭:“不敢妄稱研究者,我們本來就只是愛好國學而已?!?/br> 對方輕哼了一聲,李教授這樣的回答并不讓他感受到那種炫耀學識的成就感。恰好邵衍此時上了樓,遠遠看到李教授的座位,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抱歉?!鄙垩苈曇舨患辈痪彽?,出現在劍拔弩張的茶桌上時宛若一股清流,“路上堵車,來晚了些?!?/br> 桌上生面孔的教授們哪怕不認識他也還是禮貌地也問了好,雖然邵衍的年紀看起來并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但在這種同好交流會上論資排輩就有點不合時宜了。李教授給邵衍一個個介紹過去,輪到剛才那個和全桌人都針鋒相對的老教授時,肚子里猶豫了一下措辭之后才道:“這是p省來的何金波何教授,拿過國內深博獎,才華橫溢,很受尊重的?!?/br> 邵衍也不知道深博獎是什么玩意兒,自然稱不上什么艷羨,見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像在評估一樣商品,印象自然稱不上多好。便只是點了點頭,連尊稱都沒叫。 “你叫邵衍?”何教授上下打量邵衍,被他的外表震了一下,又見他身上的穿著打扮也很有些檔次,態度也比剛才遠處窺得時客氣了兩分,“s市一年到頭都堵,尤其是市中心這幾條路。不過你們省協會的會員就住在路口那邊的酒店里,你沒和他們呆在一起?” 邵衍笑笑:“我住在朋友家里?!?/br> “噢!在本地有朋友倒是方便,我在s市也買了處房產,不知道你朋友家住在哪里?下次再有這種事,可以叫主辦方這邊直接去接你嘛?!?/br> 邵衍聽著對方話里的熱情和眼神中的試探只覺得非常古怪,當然不可能答應,只是推辭道:“不用了,我朋友家住在郊區那邊,比較遠,還是不用勞動了?!?/br> 何教授聽到郊區兩個字眼神立馬冷下半截,哼哼兩聲后不再說話。李教授知道這人有毛病,拉著邵衍坐到了自己這邊,給他倒上一杯濃醇的普洱,笑著說:“這家茶館在s市相當相當有名,用的都是最上好的茶葉,都做出口碑了?!?/br> 邵衍雖然不怎么愛喝紅茶,對此卻也是有研究的,看到明亮濃紅的湯色時就知道這是好茶,淺淺酌了一口后他點頭道:“確實,湯味很醇厚,少說存了十年了?!?/br> “哎!真準??!”桌上一個愛茶的老先生立刻來了精神,興致勃勃道,“小朋友對茶也有研究?我喝茶五十多年了,一口就喝出這個是陳年的熟茶,你還是這屋里第一個跟我一樣一口就喝出來的?!?/br> 邵衍對老弱婦孺很少拿腔作調,對方這樣說了,他也就照實回答:“要說研究可真沒有,我就是喝得多了,能品出味道不同來?!?/br> 何教授忽然插嘴道:“這茶我喝著品質也沒多好,要說茶還得是綠茶正道。紅茶發酵之后精髓都揮發沒了,喝起來一股陳腐氣味,研究這個也是吃飽了撐的?!?/br> 老先生臉色便有些不太好,邵衍聽出對方這諷刺里也有自己的一份,自然不能隨便他罵,輕描淡寫道:“何教授這話說的可不對,這杯茶確實是不夠好,可你說所有紅茶都陳腐,還是因為你沒喝過好茶的緣故。我曾經喝過一個……老師珍藏的陳年老普洱,湯紅無味,滿口禪機,香味幾日縈繞不散。喝茶喝的本就是修身養性,你非要分個高低上下,不但失了身段還勞神傷體,何苦呢?” 何教授愣了愣,想來是沒想到看著白白凈凈的邵衍嘴上那么不饒人,一句話既說他窮酸喝不起好茶又說他肚量小沒修養,頓時肺都快氣炸了。他憋了一會兒,又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臉立刻漲得發紅,滿眼慍色。 桌上人被何教授諷刺了一上午,見他吃了癟全都心頭大快,紛紛裝作聽不到邵衍在指桑罵槐似的開口附和—— “哎呀這句話說的有道理,喝茶喝茶,喝的就是修身養性嘛?!?/br> “紅茶我喝著也不錯,和綠茶各有千秋,一個清新一個濃艷,比較這個做什么?!?/br> 那老先生也重新和顏悅色起來,湊到了邵衍的旁邊問:“小先生真認識藏了那種好茶的人?可不可以為我引薦引薦?湯紅味淡的極品我也只是曾有耳聞,這輩子要是得見一次,真是死都無憾了?!?/br> 邵衍心里有些尷尬,那茶磚是老皇帝得來的貢品,小皇帝登基不久就被嚷嚷著拿來煮茶葉蛋了,最后煮出來的茶葉蛋滋味確實非凡。那時候他倒不覺得什么,現在碰上了這樣一個愛茶如命的老人家,便立刻感到自己實在是暴殄天物。只能笑著推脫:“我認識的那個老先生以前和我爺爺有交情,我爺爺去世后我也許多年沒見到他了,下次如果有消息,我一定幫您聯系?!?/br> 何教授見自己孤立無援,氣的夠嗆,冷笑道:“我倒是見識到了現在年輕人的牙尖嘴利,說一句你還我十句才成。尊重師長這種基本家教反倒反倒越來越缺失了?!?/br> 邵衍臉色冷了下來,一瞬不瞬地盯著何教授,語氣輕緩地說:“你再說一遍?” 何教授哪里受過這種威脅,一怒之下又要重復,對上邵衍眼底幽深的冷意時后脊的汗毛卻忽的一下豎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敢真的重復,最后訕訕地坐下了。 邵衍原本想等對方重復了一遍后把他拉出去打一頓的,見對方那么孬頓時就翻了個白眼,輕輕切了一聲。 桌上的人跟沒聽到似的,繼續圍著他說那塊無味茶磚的事。 ☆、第三十六章 后頭離開的時候何教授借口另一輛車上有老鄉,沒跟邵衍他們一路走。見他灰溜溜地離開,留下的人心里都有點解氣。剛才被何教授諷刺過的愛茶的那位老先生對著何教授的背影搖了搖頭,輕聲嘆道:“幸好不用和他一路走,p省來的人怎么是這個德性?” 李教授聞言寬慰他:“算啦,跟他計較什么,p省的作風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歪了。這是根源問題?!?/br> 各省的國學交流會多少都互通些有無,對其他省份的消息也多有耳聞。p省靠近金融大市,經濟卻不怎么發達,也許正是因此,才導致了p省的研究會變得那么浮夸。 會員之間以字畫價值來分高下,各個大師之間為競爭某個獎項針鋒相對劍拔弩張,成員們炒作撈金出席活動曝光率更勝明星。協會的門檻被拉高到一位千金,新成員想冠上他們的名號可得花不少錢,協會里的大小領導們都賺的彭滿缽滿。尤其是像何教授這樣自己還會寫字畫賣錢的更是不差錢,單看他能在寸土寸金的s市買下房子就能知道他有多寬裕。飯桌上一群人聽他說去世界各地采風度假的見聞,聽他說自己在海邊和風景區的避暑避寒別墅,聽他說自己一幅字畫拍賣出七萬塊錢,聽他說小自己十九歲的二婚妻子,聽他說自己老蚌生珠……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了。 說不羨慕嫉妒恨那絕不可能,搞文化研究的大多都是清貧人,像李教授這樣返聘后退休工資也很豐厚的都是少數。來這的大部分人只是普通來歷,年輕時在國企做個小領導或是在機關里混個編制,工薪階層,退休后才有時間和空閑去研究自己醉心的愛好。因為興趣和天分的關系他們在這一條路上都發展的挺好,可像何教授這樣有名有利的卻沒見過幾個。 何教授才華雖然出眾,但沒了拿手臨摹的本事,自己的字絕不夠到叫人驚艷的地步。事實上p省很多聲名遠揚的“大師”和“專家”都是如此,他們和國內幾個臭名昭著的大媒體有合作,平時只要用自己權威的身份替他們充當一下喉舌,就會有免費的資源大肆為他們宣傳包裝。國內近些年涌現了不少附庸風雅的土大款,他們多半不懂字畫,但聽到作者名氣大榮譽多就愿意掏錢。市場的惡性循環讓沒底線的人原來越發達,真正堅持自己風骨的人反倒會被罵不知進退。安貧樂道究竟是好還是不好,這讓他們的心中都感到異常矛盾。 但不管如何,對給了何教授顏色的邵衍他們還是很喜歡的。一直等送他們的巴車到達交流會的聚集處,邵衍身邊都沒少過湊上來說話的人。這些研究古文學的人說話多少和現代人有點不一樣,邵衍從過去來,反倒對這種交流要更熟悉一些,說起話來引經據典頭頭是道的,讓原本覺得他年紀太小的不少老人都詫異于他的閱讀量。到后面,李教授再想找邵衍說話,只要回頭找一下哪里的人聚集的最多,其中的一處,中間肯定就坐著邵衍了。 ***** 交流會的舉辦地在s市江邊一處風景優美的藝術館,場館占地極大,涵括古今中外各種字畫和工藝品,在國內的藝術愛好者心中與圣地無異。若不是交流會帶著點官方性質,藝術館絕不能夠把高格調的環境貢獻出來。場館外早已聚集了大批的記者媒體,每一扇車門的打開都會伴隨著一陣刺眼的鎂光燈,沒見過這種陣勢的不少人都被嚇到了。文學界不比娛樂圈,研究者們和媒體們接觸的機會還是相當少的,他們習慣了在私下工作,真正出名后才有小部分會愿意拋頭露面地為自己爭取利益,但今天卻不同。這場文化交流會舉辦的意義是十分重大的,來采訪的媒體們每一家都大有來頭,真正靠爆炸話題吃飯的小門小戶反倒對此沒什么興趣。 雖然早知道這場交流會不簡單,可在真正看到那些媒體話筒和攝影機上的電視臺的大logo時他們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陣激動。已經下車的人努力維持著自己最有風度的笑容,還沒下車的人趕緊借著車里的鏡子整理儀容。邵衍從窗戶里看出去,因為外頭那些全副武裝神情激動的奇怪的人感到一陣心悸,不由問坐在旁邊的李教授:“外面這是在干什么?” “哎喲!”李教授雖然平實,這個時候見狀也不由緊張地抹了把頭發,“天,邵衍你也快點準備一下,c國電視臺和全球華人臺這種電視臺都派采訪隊來了,到時候新聞肯定要登大版面的,說不定我老婆女兒都能看到。哎喲你真應該謝謝我堅持讓你來,你要上電視啦!” “上電視?”邵衍特別喜歡看電視,不論是新聞還是電視劇都是他學習現代元素的好渠道。曾經有幾天他迷戀一部叫做《帥哥明星愛上我》的電視劇,也從里面明白了為什么人會出現在電視上。里面的帥哥明星每次出門都必須全副武裝,否則就會被瘋狂崇拜他的粉絲追堵到無路可逃,毫無疑問,在這個時代明星的社會地位是很高的,看李教授的態度好像上電視也是一件很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想到這里邵衍不禁挺直了脊背,他仔細聽著窗外的動靜,見不少剛才在他面前都表現的很桀驁的老師們一面對鏡頭立馬謙和了許多,心中更是不敢對此慢待了,也學著李教授的模樣整理了一下頭發。 車外的記者們還在忙碌,對每一個受邀到訪的來賓進行拍攝和采訪。不怎么面對公眾的老學究們大多害羞且不善言辭,記者們經常要一邊問問題一邊追趕他們走,幾趟下來之后就因為疲憊有些氣喘吁吁了。c國電視臺的記者不由和同事抱怨:“采訪紅毯都沒那么累的,真是想不通,不就是問他在哪里工作嗎?至于臉紅成這樣?你說這節目剪出來有誰會感興趣???上頭拿點文件就瞎做文章。一大群老人家來參加一個看起來很高大上的交流會,是我我也不看?!?/br> “是啊?!迸赃卻市電視臺的記者也附和,“這種節目肯定也只有愛好者會看一看了,沒點噱頭前期又不炒作一下,能紅才有鬼,臺里領導恐怕也只是為了應付一下上面。一會兒多拍拍字畫吧,少拍人了?!?/br> “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不能剪出爆點,西方藝術那邊好幾個外國帥哥,我們既沒有美色也沒有爆點,只能加油啦?!?/br> 兩個記者說著自己都覺得好笑了,相互對視一眼后都忍不住長嘆了一聲。私車隊伍過去之后就是各地來的協會成員,這些就更沒什么可采訪的了,后場的不少員工都在準備著收拾雜物,打算等這一波人過去后立刻就進展館里去支援同事。 幾輛巴車的車門打開,一大堆面帶激動的各地協會成員涌了下來。他們不同于那些私車接送的在業內早已經有些聲望的重量級來賓,記者采訪起來也更加興致缺缺。會員老齡化并不是偶然,缺了點時髦值,有時間和興趣研究國學的人大都年紀不小。再多幾個像p省協會的這樣的,會員非聲望富貴不能進,那橫在年輕人面前的門檻自然就更高了。一堆老年人的節目又有幾個人愛看呢?研究協會里太多人固步自封,文化的沒落也是必然,像這期必須要做并且很有可能在重點時段播出的節目,雖然在受邀者的采訪環節花了不少時間,但直到現在除了幾個在書畫界已有盛名的受邀者外,其他人的采訪會被減掉多少那也是內行們都清楚的??粗切├舷壬鷤円驗橛X得能上電視而表露出的各種激動,挺讓人心酸也挺讓人無力的。 國學文化是c國的根,可不受重視,就只能像過氣的明星一樣,回顧著自己從前風光的歷史黯然蕭瑟。 c國電視臺的女記者正在胡思亂想,暗自嘆息,冷不防卻聽到身邊的眾多采訪隊伍中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嘆,鎂光燈閃耀的頻率一下子密集了不少。她抬起頭來,本以為會是巴車上意外下來了什么低調的大人物,結果一下就撞上了下車后邵衍望過來的眼神。 她呆了兩秒,這倒不是她看到的第一個國學受邀者里的年輕人,畢竟年輕人雖然少,找找還是有的。但這絕對是她所看到的傳統文化受邀隊伍中長得最帥的一個了,皮膚白眉眼又出挑,尤其是一雙桃花眼,扶著車門抬頭看過來都會給人一種會心一擊的錯覺。雖然同等級長相的人在娛樂圈中也能找到不少,但在一群高齡的老年人當中,卻絕對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沒想到在最后這個環節還能見到寶貝,本以為要草草收場的媒體人立刻都來了勁頭,c國電視臺這邊絕不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烏壓壓一大串人立刻就撲向了入場口的方向。 邵衍在車上只覺得記者們用的相機相當奇怪,一下一下和爆炸似的閃著光,周圍天色開始漸暗,毫無預兆光亮就總讓他心中一驚一乍的。光芒照射到眼睛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周圍什么東西都看不清,雖然知道這個世界很安全不會有人趁著自己盲眼時捅過一把刀來,邵衍還是很警惕地繃緊了肌rou。 下車前他學著李教授的模樣整理好儀容,下車的瞬間被周圍三面乍亮的燈光嚇的停了一下,表面雖然沒看出什么不同,但心中卻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緊張。 李教授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好像從自己一行人這輛車停下來之后記者們的形容就變得癲狂了很多,被一堆話筒戳到嘴邊的時候他連腳都僵硬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凌云志氣,告誡自己要淡定淡定淡定,好好為第一次上重要節目留下一個美好的形象。 然后他露出一個淡定的笑容,深吸了口氣,眼含期待地朝前走去…… ……咦? 幾步之后,李教授有些遲緩地停住腳步,慢慢地轉頭看向那些還留在原地的媒體人。 ……為什么……沒有跟上來? 邵衍在短暫的緊張之后硬著頭皮往前走,因為通道比較狹窄的關系他走的也比較慢,發現周圍的人在接受采訪的時候都會微笑他下意識也帶上了笑容。前方的李教授走的那么順利,他便以為自己也能這么順利地走出包圍圈,沒想到腳步一動,四下里的燈光也跟著他開始漂浮。 “你好你好!” “請看一下鏡頭!” “請問您是a市來的嘉賓么?” “請回答一下問題?!?/br> 邵衍差點被一個話筒戳到嘴,這才茫然地發現周圍的人問的問題竟然都是朝他提的。他有些不解自己受到的待遇,但既然是上電視這種大事肯定也是不敢輕忽的,也都笑著一一解答。他姿態落落大方,回答也頗具涵養,記者們便不敢問一些很出格的問題。只是在確定了他不是某個老教授帶來的學生而是a大研究會的正式會員后,總有人忍不住詫異。邵衍一邊走一邊也能聽到某些犀利的問題,但都被他避重就輕地糊弄了過去,走了一段路后他發現到這種問答環節除了要拍照之外根本沒什么值得緊張的,態度就越發自然了,即將進入場館的時候又想到電視劇里帥哥明星對媒體記者處處周到的禮節,還回過頭來對著攝像機揮了揮手以示告別。 “叫邵衍,從a市來,還真是研究協會的!” “好了,有東西拍了,大家趕緊的,把a市協會的會員都仔細采訪一遍?!?/br> 同一輛車上a省來的會員并不是大多數,不過除了已經離開的何教授之外邵衍和其他人的相處還是相當愉快的,對于記者要求的給予邵衍的評價自然都不低,對他們因為邵衍的年紀產生的質疑也顯得不那么贊同。畢竟車走了一路,和邵衍聊了一路的人都是他們自己,人家肚子里有沒有墨水那是兩句話就能試探出來的。邵衍對于古籍文獻的研究恐怕比他們還要深厚,偶爾引用的幾個典故連他們一下子都未必能反應過來,現在這個社會能把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年輕人能有幾個?更別提a省來的會員們還告訴他們邵衍寫得一手好字了。老人家中妒忌心強的到底是少數,只要有才華,不管年紀大小,那都是值得尊重的。 托邵衍的福大家都蹭到了不少鏡頭,在最后幾輛巴車上得到了滿意成果的記者們也心滿意足,一個年輕俊秀有才華又會做人的國學方受邀者無疑可稱作這場交流會的大亮點之一,有了這么個成效,至少版面和話題是不用愁了——“國學新血漸生,參會者才貌雙全”再加上一些有名望的老前輩和邵衍的照片,那真是守舊派和先進派一齊討好,業內人與外行者統統打下,臺里的領導和上面的領導肯定也能滿意了,運氣要不要那么好! 李教授一開始還因為記者的偏向有點傷心,后來看到全車人的待遇基本上都和邵衍有差別后反倒覺得好玩起來??粗垩苡悬c傷腦筋地被記者追趕后他還站在原地旁觀了一會兒,后來被邵衍招呼的時候毫不猶豫回頭幫他分擔了點鏡頭和問題,回來的時候摸了下光滑的頭發才放下心來——發型沒怎么亂。 見邵衍揮手他也跟著揮了揮手,一進場館他就忍不住拍了邵衍的胳膊一下,小老頭手上沒什么勁,邵衍想躲又懶得動,便不疼不癢地受了,看他的眼神有點不滿:“打我干嘛?” 李教授憤憤不平地盯著他:“想當年我做小伙子的時候,那也是大帥哥一個,風頭不比你小呢?!?/br> 他說完又覺得這話有點虛,又覺得站在邵衍身邊回憶自己從前的風華實在是有點虐,于是借口要自由活動一個人朝右邊方向去了。邵衍站在原地摸了摸幾乎沒什么感覺的胳膊,莫名其妙地琢磨了一下李教授剛才的話,實在搞不清對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突發癔癥。 場館的大門隔絕開屋外的喧囂,里面人雖多,但都不吵鬧。邵衍四下看了看,發現角落里都是坐在休息處拍攝的到場來賓,便朝著人少的地方鉆去。一路走來看到不少金發碧眼的異邦人,邵衍實在有些稀奇,心不在焉地看來看去后,他就發現自己從濃墨重彩的油畫區一下子穿越到了古色古香的字畫區。 這里的外國人竟也不少,雖然都是一臉的不明覺厲,但欣賞的態度都很認真。受邀的傳統文化愛好者們聚集在幾幅畫作面前高談闊論,喧鬧聲一下就大了。 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皺了皺眉頭看去,就瞧見p省的那位何教授正和幾個中年男人站在不遠處品評一幅字。 那字大約是一首自己寫的詩,邵衍不太懂詩,雖然覺得字眼直白了些,但讀著還是不錯的。字也寫的瀟灑,看風格,寫字的人應當比較隨性,且追求盡善盡美,字也因此多了兩分雕琢后的匠氣,看著像是從好些幅反復練習的作品里挑出的一張完成品。 何教授嗓門不小,奉承和他站在一起的一個男人道:“我記得錢先生這幅字當初在拍賣會叫出了三十五萬的高價吧?這可是少見的價格??!現代書法作品能到達這種高度的實在是少數,我們p省文化協會里的領導一直拿您的成就當做榜樣,可才華這東西,真不是說追就能追上的啊?!?/br> 被他奉承的錢先生看去大約有六十了,脫了外套穿一身土黃色的棉褂子,打扮在到場的國學愛好者里也算不上另類,眉眼當中卻確實有著揮之不去的才氣。他謙虛了幾句,臉上卻有幾分掩不住的傲氣,想來是個不怎么懂得掩飾自己情緒的直腸子。邵衍看見何教授眼底深處的那幾分妒意時忍不住覺得可笑,總覺得眼前這人跟他從前接觸的那些恨人有笑人無的酸秀才一個德行,不欲再看,轉身要走。沒料到他剛邁出幾步,就聽到那邊傳來了何教授陰陽怪氣地喊了聲他的名字。 邵衍回頭看去。 何教授和那個錢先生一并與他對視,三個人都皺了皺眉頭,何教授看原本在茶樓里時的人都沒跟在邵衍身邊,不由冷哼了一聲,錢先生卻是詫異邵衍的年紀。 何教授拖長了腔調朝邵衍道:“邵小先生,沒想到又見面了。剛才您可是看到我了,怎么不打個招呼就要走?” 邵衍看出對方這是要找麻煩的架勢,心中不由啼笑皆非。他見過不少跟何教授這樣拉大旗扯虎皮的無賴,但讀書人里這樣不要臉面的倒真是少數。對方現在顯然是看他孤立無援想要拉身邊能耐的靠山報復剛才茶樓里那一箭之仇,邵衍能怕了才有鬼。 他笑著回答:“原來是……先生你啊,剛才我們似乎在碰頭會上見了一面,記不太清楚先生您的模樣了,方不方便再為我介紹一下?!?/br> 何教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回頭看了眼目光莫名的錢先生,還是忍住被心中的羞辱溫聲回答:“果然是貴人多忘事,我姓何?!?/br> 錢先生聽出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不由疑惑地問何先生:“這位年輕人是什么來頭?你似乎很不喜歡他?是哪位大師帶來的徒弟嗎?我看他長得倒是一表人才?!?/br> 何教授嘆了一聲:“也稱不上不喜歡,就是年輕人意氣風發的,剛才給了我些難堪,我也確實不該和他計較?!?/br> 錢先生一愣:“你這樣德高望重,他還敢給你難堪?” 何教授搖搖頭:“國學沒落啊,你瞧他這個年紀,就已經能進a省協會和我們這些老人家平起平坐了,有多少才華也只有天知道,心中傲氣也是難免。我只是恨現在的年輕人不懂尊師重道,看他跋扈就教訓兩句,竟然被他冷嘲熱諷一通,a省來的人又都與他一股繩,把我一塊排擠開了,回去以后我就有些想不通,一路過來都提不起勁呢?!?/br> 錢先生一聽他的話就對邵衍印象變壞了。他是書香世家出身,從小研究國學,自然對師道這些細節特別重視。邵衍這么小的年紀竟然能進a省的內部協會,叫何教授這樣一說他也不免深想,年輕人有才華是好事,但是恃才傲物就讓他有些看不慣了,加上剛才和何教授相談甚歡,他也覺得對方是個實在的人,此時就不免想要拿著身價替新朋友出一下頭,朝邵衍招手到:“小朋友,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br> 何教授說話的聲音雖小,邵衍卻都聽了個一字不落,對對方轉移重點見風使舵能力忍不住佩服??匆婂X先生也想倚老賣老,能搭理才怪,直接冷笑著嗆何教授道:“剛才我忘了何先生是誰,現在聽到你這樣一說倒想起來了。您既然還記得我,怎么又好意思把尊師重道的話放在嘴邊?” 何教授想到在茶館里的事情臉色有些不自然,但想到錢先生在自己身邊后腰桿又挺了起來,滿臉怒容地冷哼了一聲。錢先生見邵衍不理自己,也有些不高興了,徑直帶著人走了過去:“你這小朋友沒聽到我的話嗎?” 邵衍問他:“錢先生要和我說什么?” “你既然愛好國學,還進了a省的協會,怎么不懂得尊師重道的道理?當中給何先生難堪?”錢先生不滿地看著邵衍,“身為晚輩,被前輩指點幾句不說言謝,還針鋒相對冷嘲熱諷,a省的研究協會里難不成都是這樣的人?” “錢先生是什么地方的人?”邵衍自己被罵倒是不覺得什么,聽他們說到身邊的人身上頓時就怒了,眼神冷了下來,“你不分青紅皂白聽何先生幾句一面之辭就來為難我,徇私偏向目無公道,可有問過我和他起的是什么矛盾?你身邊難不成都是你這樣倚老賣老橫行霸道的人?” “你!”錢先生頓時被噎了個倒仰,指著邵衍你你你半天,吭哧出一句:“好跋扈的年輕人……” “年輕就活該受你冤枉?不然就要聽你說跋扈?錢先生像我這個年紀時看到長輩是不是都用跪行?”邵衍輕哼一聲,“你說何先生是我師長,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多了他這么一個無才無德的師長,尊師重道,尊的也不該是他?!?/br> 四下嘩然,錢先生臉都憋紅了,根本找不出話來反駁邵衍。周圍的人聽到這邊的爭論都圍了過來,外國的倒還好說,傳統圈內的老人家們都不問緣由地開始指責起邵衍不講道理,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也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去看何先生的臉色。在桌上被落面子和在這里落面子可是兩回事,本想靠著錢先生的名頭給邵衍點難看的目的非但沒達到還被當眾諷刺了一場,這一局要是不扳回來那他以后在協會里也不用做人了??粗車娜硕颊驹谧约哼@邊,何先生被罵到這份上也不想強裝什么謙虛愛才了,當下決定要給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個大大的羞辱,便擋開錢先生直接對上了邵衍:“你說我無才無德?” “難不成你有么?”邵衍懶洋洋地側首看他。 何教授氣笑了:“好!我研究國學幾十年來,從沒想到第一個對我放這種話的人會是你這樣的無名小輩。你說我無才無德,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多有才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