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我能走了吧?” 她問,冷情得不像人。榮灝勾起唇角,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然后從龍椅上走下,親手端上另一杯酒。 “這杯酒抿恩仇。喝下,朕就放你走?!?/br> 小魚垂眸,盯著他手中酒,再抬頭看看他,伸了手。 苦酒入喉,燒心而過。這一時候,再也忍不了痛,淚如雨下。榮灝看著,蹙起眉頭,他像是心疼她又像惋惜。 小魚滿腦子想著要走,可是酒入了腹,就是一陣灼燒的疼,她軟在地上,動彈不得,眼中景物漸漸朦朧,榮灝成了她最后看見的人…… ** 清晨,窗外鳥啼聲脆,驚擾了美人清夢。她翻了身,睜開眼,眼前景物似曾相識,可越看越覺得陌生。 心里一陣驚懼,阿嫵起身坐定,她茫然四顧,忽見榻邊坐了個人。是個男子,約莫而立,身上穿著明黃的袍,腰間是云紋玉帶。他樣貌俊秀,劍眉入鬢,鳳眼微挑,手持書卷靜若幽蘭。 阿嫵不覺得怕,反而好奇地睜大眼,直勾勾地看著他。些許功夫,男子有些察覺,驀然抬頭看來,眉宇間露出幾許欣喜。 “你是誰?”她問。 男子放下手中書卷,款步走來,阿嫵不由往后縮去,露出一絲驚恐之色。他走到她面前,又得體地駐步,接著半蹲下來,與之平視。 “我是榮灝,大和的皇帝?!?/br> 他的目光似水,在她臉上緩慢流淌。阿嫵蹙眉,心生提防。她環視四處,又不解地問:“我又是誰?” 榮灝輕笑,極溫柔地回她:“你是我的妻,大和的皇后?!?/br>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先莫慌,還沒寫到最后哈~~這還不是真正的結局 ☆、尾聲 順和三年,天下太平。誰都不記得當初榮周二國血戰,人人只道和帝圣賢,短短幾年便使國泰民安。 又是一個冬來早,剛飄了場雪,滿園的雪白襯得綠翠梅紅,煞是好看。榮灝上完早朝就回了夙錦宮。垂下的天碧紗阻了寒氣,宮內溫暖如春,絲竹之聲伴著縷縷雅香,正是人間仙界。 撩了簾,一眼就見到了阿嫵。她趴在地上,手持羊毫,剛寫幾個字就蹙起柳眉,望著墨跡似乎為難。 榮灝輕笑出聲,她聞后驀然抬頭,見是他連忙起了身,拾裙小跑過來。 “你來晚了?!?/br> 她邊笑邊牽起他的手拉他入宮。榮灝垂眸一看,原來她在寫書信。 “瞧,我收到家信,可不知怎么回,你替我寫可好?” 阿嫵嘟著嘴,把筆塞他手里,之后又將收來的信展在他眼皮底下。 “我不記得了,上面寫的看不明白?!?/br> 榮灝不用看,也知道信上所述,他假裝認真默念,之后提了筆,煞有介事地問:“你想怎么回?” 阿嫵思忖,隨后說道:“你就寫一切安好,多謝掛念,若是有空,望他能來此處看我?!?/br> 榮灝依她所言,寫了這封信,然后以蠟封緘,交給福佑送去。當然,這不過是給阿嫵看得一場戲,這信不會落到玉暄手中,出了這個宮便會付之一炬。 阿嫵已經忘了,喝下他給的那杯酒之后,她什么都不記得,不記得年紀,連名字都不記得。 這些年來,阿嫵時常迷茫,起先惶恐不安,隨光陰流轉,也就漸漸習慣。榮灝織了個夢,把她捆在夢里,她的魂魄就虛浮在那處,一半眠一半醒。 阿嫵糊途時總會問:“我是誰?”她又常常問同一個問題,一天能問上幾十遍。每當她說:我們是如何相識? 榮灝便笑著道:“當年年少,我周游列國,途徑丹蘭,恰巧遇到你。那天正好是燈節,我不小心打翻你手里的蓮花燈,你生氣了,非我要我賠,結果我只好把自己賠給了你……” 他笑得邪氣,還有幾分賴痞。阿嫵羞澀,拉過他的寬袖往臉上遮,隨后又小心地探出那雙眼,輕聲問:“之后呢?” “之后啊,之后我就向你父王提親,軟磨硬泡才說通,當年我娶你可是下足本,浩浩蕩蕩,百里豪車,車上皆是珍寶?!?/br> 榮灝夸張地比劃,像是說書。阿嫵聽得興起,眸子熠熠生輝,可往記憶深處挖,只有白茫一片。 阿嫵疑惑,凝住神思。榮灝見之便問:“在想什么?” “記不得了,什么都記不得?!?/br> 她惶惑不已,蹙著眉極為無助。榮灝溫柔地攜起她的手,低聲輕語。 “記不得也沒關系,你不是還有我?” 他溫柔似水,一雙眼更是款款情深,仿佛天地間惟她最為珍貴。 阿嫵舒眉淺笑,還他柔情,她就像只怕冷的貓鉆到他懷里緊緊依偎。 窗外又飄起雪,如同柳絮洋洋灑灑。阿嫵側首看見,突然又脫了他的手,赤著足飛奔到廊外。 “娘娘,外頭冷?!?/br> 宮婢大驚失色,拿了狐裘追其身后。阿嫵沒聽見,跳到泥地上,迎雪起舞。 看她瘋癲,榮灝略有愧疚,而這不過是眨間的功夫。他莞爾而笑,下了玉階,捧上把雪,天女散花似地淋在她身。她嬌俏,舞得妖嬈,一顰一笑皆是為了他。 嬋衣袖,池邊柳,楚腰折醉英雄朽。時瘋癲,常悲嘆。佳人難得,好夢難覓。留,留,留。 這是他的阿嫵,是他一手捏出來的阿嫵,無論如何也要好好留住。 晚膳過后,宮婢端來藥盅,阿嫵不肯喝,說每次喝了都頭疼。榮灝哄她、欺她,見苦藥入喉,藥碗見底,他才如釋重負地松口氣。 “聽說東湖梅花開了,你帶我去瞧?!?/br> 阿嫵伸出小指勾勾他的衣袖,一雙眸子靈動可人。 榮灝高興,自然答應下來。 “明天用完午膳帶你去?!?/br> “不行,早上去看才好。霧中賞梅豈不是件樂事?” 阿嫵軟磨硬泡撒著嬌,不得已榮灝只好點頭。 夜沉,春宵暖。榮灝依舊留宿于夙錦宮,陪著阿嫵吟風弄月。阿嫵醋勁大,聽到他三宮六院,差點沒掀了房頂,哭鬧著罵他薄性。榮灝甘拜下鋒,收了風流性子,如她所愿。 興許是那藥的緣故,變了阿嫵的脾性,不過榮灝很受用,被她黏著總好過看她冰冷無情。 如今萬事皆好,只缺一個龍種,雖說后宮嬪妃皆有所出,但是他最想要阿嫵替他生養,為此也花了不少力氣。 不知怎么的,阿嫵沒什么興致,不管他如何賣力,她都如死魚一條,榮灝只好草草了事,摟著她睡去。 天微亮,阿嫵就起身洗漱。平時她好艷色,而今天選了件素雅翠裙,挽了同心髻,描眉點朱。榮灝起時,她已經妝扮好,就等著他帶她出宮游玩東湖。 清晨寒冷,人煙稀少,到了東湖就見一片冰霧覆上湖面,湖上薄冰就如明鏡,倒映出群山綠翠。 阿嫵似被美景迷了眼,立在湖邊久久不語。而榮灝被她迷了眼,紅梅飛雪都是虛幻,眼中惟有那張容顏。 他怕她冷,悄悄上前將手中狐裘披在她肩頭。阿嫵微顫,如夢初醒,她轉頭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在問:“你是誰?” 榮灝長嘆口氣,嘴邊呵出一團白霧,他正欲開口再說一遍。阿嫵突然彎起眉眼,巧笑嫣然。 “摘幾株梅花帶回去可好?” 榮灝如釋重負,點頭道好。他轉身走向梅林,看這一株開得不夠艷,嫌那一株花苞不夠多,尋尋覓覓,終于挑到株香濃花艷的梅,他高高興興把它折下,放在鼻下輕嗅,隨后旋回身去獻寶。 “小嫵,你瞧,這梅花開得多好?!?/br> 他走近,阿嫵側過身,四目交錯的剎那,她的眼神比這冬還冷。 榮灝微頓,心突然揪痛,一絞一絞的,殘渣從他喉中涌出,到了唇邊化作一絲紅。他僵硬地低下頭,不知何時,胸口多了支梅花簪。銀雕的瓣、紅寶石做的蕊,做工不過是作坊之物。 阿嫵看著他,眼神懵懂無辜,她手上使了把勁,梅花簪子又刺進去幾分。榮灝說不出話,怔目相對,阿嫵抿嘴一笑,順勢拔出,血流如注,落在地上就如梅瓣。 手中的梅枝落地,混在血滴中分辨不清。阿嫵歪頭看他倒地,像不明白他為何這般。 突然一陣尖囂,有人驚恐大叫:“刺客!有刺客??!”阿嫵打了個寒顫,轉身走向東湖,繡鞋踩在薄冰之上,一陣霧起,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和帝遇刺,性命垂危,這此震動了都城,驚了天下。 一日黃昏,墨車急駛于官道,沿路見一位女子,薄衫臟灰,青絲半亂,她就猶如游魂挪著步子,兩眼空洞似沒了魂魄。 車夫一聲輕叱,墨車停在其面前,車內伸出只纖瘦的手,緩緩掀起一角簾。 “姑娘可冷?”車中人問道。 阿嫵停步抬頭,看到一截袖邊,上面有繡祥云仙鶴。 “冷?!?/br> “姑娘上車暖暖,吃些干糧充饑?!?/br> 話音落,車門開。阿嫵僵硬地爬進車內,看了看這救她命的人。是個男子,長得白凈清秀,他瞇眉莞爾,這模樣……似曾相識。 “姑娘可認得我?” 阿嫵搖搖頭。 “姑娘要去哪兒?” 阿嫵凝神思忖,回道:“黃沙遮日的地方?!?/br> “呵呵?!彼l出兩聲笑,聽來冷得很?!斑h的很,你去不了……不如我帶你去可好?” 他不像善人,阿嫵面露懼色,她搖著頭要離開,卻被只手狠狠地抓住。阿嫵忍不住尖叫,又被捂住了嘴。 “噓……噓……別叫,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知道他在哪兒……” 阿嫵似被攝去了魂,忽然安靜下來,她瞪大眼看著他,腦中浮出一個“青”字。 被這雙眸子盯著,他起了惡念,本以為這妖已經服貼,沒想又鬧出這么大的事,她都半癡半傻了,卻還想找他,照理應該心生憐憫不是嗎? 他暗笑,他怎么會讓一個女子再三牽累?她定不知,為了救他這一命,他費盡心思,怎能又讓她毀去,想著,他眼中起了絲殺意。 天色將暗,墨車停在路邊似要過夜,車夫蹲在不遠處兩手挺袖管里頂著寒風哆嗦。一聲尖叫,驚得鳥雀四起,緊接就傳來女兒哭腔。車夫轉身充耳不聞,正當想著回臣相府喝頓好酒,就聽到身后人在吼:“抓住她?!?/br> 一抹影飛快地擦過,車夫回過神,她已經遁入林中,車上男子衣衫不整地跑下,不顧風儀追了過去,沒久就是一聲慘叫,接著水花四濺聲。 ** 河水冰冷,小魚落入其中已無知覺。漸漸地,周遭暖和起來,她像是做了個冗長而有可怕的夢,此時正是夢醒的時候,睜開眼,已到了另一個地方,陋棚草榻,像是山野之居。 “姑娘醒了?姑娘還冷不冷?” 聽到男子聲音,阿嫵警覺,一下子蜷起身縮到角落里。一只冒著熱氣的碗端到她面前,霧氣散盡,就見一又俊秀的臉。她臉一紅,不自覺地垂下眸子,卻見此人右手有殘疾,無力半垂。 腦中殘影恍惚而過,她又抬頭看向他,一寸一寸半點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