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錯的人是她,不是嗎?她清楚回不了頭,也明白沒法擁有常人該有的東西,可她卻奢望著、期盼著,不計后果地往前跨了一步。 “是我錯了?!本忂^神后,她笑著回道。 “從一開始就錯了,八歲那年我就死了,而一個死人怎么能和活人一樣呢?我不該把你拉進來,是我錯了……” 話落,她側首,清澈的眸子多了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東西,陰冷頹廢,是沒有希望的死黑。 “我好像從來沒和你聊過家里事,如今告訴你也無妨。我六歲那年,父王遇到一對父子,他們在沙漠里迷了路,差點死去。我父王心善,不但救了他們還留他們住下。他們有雙綠眸,說話溫和,且再三感激我父王的救命之恩,說終有一天會來報答??上?,父王沒想到,兩年之后他們是以兵戎相報?!?/br> “接著,我就到了周國,有了新的‘父王’。他教我習舞,教我如何討人喜歡,他說姑娘練武不好,就就廢了我的經脈。十歲時,我好不容易說動了護衛逃走,沒想在門前被抓住了。父王讓護衛跪在我們面前,然后用一把匕首割斷了他的喉嚨,簡單得就像殺一頭羊。熱乎乎血噴了我們一身,玉暄抱著我嗓子也哭啞了,父王覺得這樣還不夠,砍去玉暄的小指給我瞧,再將我們關在不同的地方?!?/br> 說到此處,阿嫵低眉一笑。 “十三歲時,我就明白何為肌膚之親。初潮剛過,父王就把我召過去,他說從今起,我便是女人了,能為他傳宗接代??伤魏尾涣宋?,所以就想把我送出去當一枚棋子。十五歲,我被派到榮國,為了弄個假身份,死了一村子的人。血見多了就不稀奇,人命如草,隨隨便便就能去掉一大簇?!?/br> 阿嫵笑了,萬般妖嬈。當她如翻書似的一點一點掀開血淋淋的過往,潘逸擰緊了眉頭。 她意猶未盡,平靜無瀾地繼續說道:“對我而言,人只分兩種,可以用的和不能用的??捎玫娜水斎灰ダ涡?,而不能用的死了也罷?!?/br> 潘逸一顫,眉宇間起了絲怒意??此徽Z,她又笑了起來,且感慨道:“人鬼殊途,你可明白這個道理?” 原來說了這么多,她只是想趕他走。越是在意的人,她推得越遠,玉暄如此,潘逸也是如此。 怒恨過后,潘逸明白了,他看破了她的激將法,弄清了她的心意。 其實她心里有他。 “我也想做鬼?!蓖蝗?,潘逸開口,且極為認真地看著她。 “我也無路可走了,一次背叛是背叛,十次背叛也是背叛。早晚他都會想起那件事,就算你離我再遠,我都是一個死字?!?/br> 他冥頑不靈,阿嫵實在頭痛,心中燥熱,她狠狠地扇著扇子。 “既然如此,你得替我做一件事?!?/br> “什么事?” “應下這門親事?!?/br> 潘逸眉頭深鎖,阿嫵又道:“如這點事你都做不到,就別再和我說一個字?!?/br> 話落,她又斟上滿滿一盞茶。 潘逸知趣起身,走到門處不由停下腳步,阿嫵未在意,轉身入了內室。他突然一個箭步,伸手將她用力攏到懷里。 “小魚,你真舍得我娶別人嗎?”他咬牙切齒,狠狠質問。 阿嫵心痛,卻又極為冷漠地回他?!坝泻尾簧岬??我不想讓他起疑心?!?/br> “這是借口,我知道你在趕我,明知道我做不到卻逼著我去做。你在怕什么?怕他迫害?晚了,全都晚了,你以為我真能獨善其身?” 阿嫵不語,掙脫了他的懷抱逃之夭夭。潘逸不甘心,緊追過去,逼她入死角,然后一手鉗住她腮頰,硬逼著她看著自己。 阿嫵眼露倔強,如被逼現行的妖,不甘地咬牙。他不想見她如此,干脆低頭吻上。一陣無力扭動,阿嫵軟了心身,相思化在唇間,嘗來苦澀。 地獄萬劫不復,他偏偏自甘墮落,只為不讓她寂寞。 ***** 日沉西山,萬籟俱寂。本是秋天,可余熱未退,麟兒鬧了好一陣子方迷迷糊糊閉眼。阿嫵替他扇扇,點香趕去蚊蟲,剛轉身,麟兒便興奮地嚷了起來。 “爹~~~爹爹~~~~” 阿嫵回頭,麟兒指著窗,她往外看去,沒見著人。再看,榮灝突然跳了出來。 阿嫵被嚇著了,狠狠地剜他一眼,關起窗戶,將他狡黠笑顏阻擋在外。榮灝走到門處,輕叩著門求饒。 “小嫵,快讓我進來,外面熱?!?/br> “活該你熱死?!?/br> 阿嫵回得沒心沒肺。榮灝跨門而入,滿面春風。也不知何事,讓他這般高興。 麟兒伸手要他抱,榮灝便將他攬入懷里哄。阿嫵沒料到他會來,趁他不注意,忙將換下的褻衣扔入桶里。 ☆、第72章 我想改邪歸正的第72章 “今天過來干嘛?當初不是說好了不見面?!彼渎晢柕?。 榮灝伸指逗弄趴在他身上的麟兒,漫不經心地回她:“想你了?!?/br> 阿嫵冷聲哼笑,未把他這話放進心里。 “你是來問事的吧?那我告訴你,很好?!?/br> 榮灝聽了這話咂嘴搖頭,隨后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非要有事才能來嗎?” 阿嫵不語,淡漠神色就像根刺,扎到榮灝眼里。她總是如此,時而有心,時而無情。她有心時,看來真切,仿佛天地萬物都不及他;而無情時,他就淪為螻蟻,她連踩都不愿踩。 榮灝苦笑,放下麟兒把她抱入懷。 “我后悔了,不該讓你來?!?/br> 他在她耳邊呢喃,隨后將她的小手裹入掌中。 “這是我的……” 他的指尖沿她指節緩慢撫上,停在她的小臂處摩挲打圈。 “這也是我的。這里……這里……這里……全是我的,他不能碰?!?/br> 話落,他的唇畔流過她的眉眼,落到了她的唇齒之間。麟兒好奇地睜著大眼盯著他倆,咿咿呀呀。 阿嫵扭頭輕推,旋了個身卷簾入了內室,隨后輕笑道:“如今說這個也太晚了點,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你的話可有點假?!?/br> “當初是你出的主意,我只是了你心意,如今后悔,不成嗎?” 榮灝佯裝不悅,追到里屋伸手抱緊。阿嫵扭捏,隨手又將他推開。 “夜深了,你回去不方便?!?/br> 榮灝狡黠笑道:“誰說我要走?難道你不想我?” “不想?!?/br> 榮灝聽后臉色一沉,左右環顧,便把麟兒抱了進來。 “你不想,我的兒可想。兒啊,你說今晚爹爹住在這兒,還是回去呢?” 麟兒嗯嗯唧唧,貌似高興。榮灝卡著喉嚨就替他把話說了:“住下?!?/br> 話落,他得意地看向阿嫵,原本迷離的眸變得清亮有神。 當夜,榮灝厚臉皮地住下了,像麥芽糖似地纏著黏著,涎著臉求歡,最后見軟得行不通,干脆霸王硬上弓,飽食了一頓心滿意足。 次日近晌午,有人叩門,不用猜也知是誰來找。阿嫵裝作不在家,可麟兒發了聲,門外之人便焦急地問:“娘子可在里頭?” 實屬無奈,阿嫵幾番拍去纏在身上的手,隨后拉來外袍披上,邁開酸軟的腿走過去開門。 “誰?” 她明知故問。興許見她臉色蒼白,衣衫不整,榮世子未免有些小吃,他偷偷打量她一番,關切問道:“娘子又病了?” 她的模樣確實像是病了,她順水推舟,不停地咳嗽。宋世子還沒開口,她就說:“真是讓公子笑話了,今天賤妾身子不適,咳咳……怕是不能…… 咳咳……” 她咳得臉通紅,宋世子見之忙上前欲進門。阿嫵翕門避開,楚楚可憐又道:“公子還是回去吧,我怕是染了風寒,可不能連累公子?!?/br> “哎呀,可得叫大夫來看?”宋世子皺眉問道。 阿嫵搖頭。 “多喝些水就好了,更何況我也沒……” 原本是說那個“錢”子,她眼珠子一轉便將后半句話吞回,之后改口道:“多謝公子掛念,我身子骨弱實在不濟,還忘公子見諒。公子今天還是先回去,待我身子好些,再來謝公子?!?/br> “那好,那好,娘子你多歇息,我改日再來拜訪?!?/br> 榮世子不好意思糾纏,訕訕地走了,臨別之時再次噓寒問暖,親近又不失禮。 見他走遠。阿嫵關門鎖緊,然后脫去蔽體外袍轉身回內室。走到簾處,她故意一頓,然后透過簾縫往里窺視。 榮灝慵懶地倚在榻上,他一手托額一手逗弄著麟兒,“父子”二人看來玩得高興,而忽然之間,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冰冷,似乎正在審視懵懂的小兒。 阿嫵暗驚,掀起簾子假裝無事走過去。榮灝柔了眼色,笑瞇瞇地伸手一勾,把她拉到榻上。 凝脂如玉,印在上面的紅如落梅,怒放了一片。榮灝輕揉他昨夜留的畫作,麟兒仿著他的手勢在阿嫵身上點來點去。阿嫵咬牙嬌嗔,拍去他們兩人的手,又狠狠瞪了榮灝一眼。 “看來他真是癡迷,口氣也與往日不同?!?/br> 榮灝所說的人自然是世子爺,話音還未落,他就將她霸道地攏入懷中,泄憤似地咬上她肩頭。 “啊~~”麟兒也張大嘴,拖出長長的口水。阿嫵忙合上他的嘴,再拿棉巾擦干凈。 “這本該如此,不是嗎?” 她不以為然,像是提醒當初他們所設的局。榮灝輕笑,無比憐愛地將她擁在懷,眉頭卻不經意地深鎖,不知是因為迷茫還是因為猶豫。 榮灝一走,阿嫵的風寒便好了,兩日之后,宋世子登門拜訪,美嬌娘更加風情萬千,仿佛是沉淀千年艷骨的妖,舉手投足間都散出一股撩人媚氣。 榮世子隱約覺得不妙,可踏進這個圈,他便無力再踏出去。早朝時,榮王剛教導他治國之道,警訓其要正身正心,他聽完心潮澎湃,誓要當個明君,然而見到那雙捧杯的柔荑,什么都忘了。 “娘子究竟從何而來?談詞論曲,博學多才,一點不像貧家女。你說話也沒洛陽地音?!?/br> 阿嫵頓了手勢,心想這世子不笨,她作出苦笑,之后委婉回道:“其實未嫁之前,娘家頗殷實。哥哥們習字,我會在旁偷學。之后我隨夫來到此處,遇到本地客,怕他們笑話外鄉音就跟著學了一口吳儂語?!?/br> “哦?!?/br> 榮世子恍然大悟,品著桂花美酒,琢磨起她的言詞。見酒盞空了,阿嫵又替他斟滿,巧目嫣然流盼,嬌羞難猜。他看著歡喜,忍不住湊近想再親近些,誰料她突然垂下眸子,露出凄婉之色。 “唉……前些年先夫生意紅火,沒想二國交惡,他不但血本無歸,還欠了好多債。我想若不是這般世道,興許也不會過得如此清苦?!?/br> 榮世子一聽便有幾分自得,道:“娘子莫多想。我能擔保以后再無戰事?!?/br> “哦?為何?” 榮世子猶豫片刻,笑了笑說:“榮周兩國談和,往后天下太平,我國百姓自然安居樂業?!?/br> “原來如此。能化干戈為玉帛的人可真有本事?!?/br> 這話分明在贊揚他,榮世子心中一陣竊喜,面上卻正經道:“據我所知,這都是世子的功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