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我小時候,父王與達喀族有盟約,我不知他會不會幫我們,不過可以冒險一試?!?/br> “可如今這些部族都在周王掌控下,豈能輕易相信?” 阿嫵聽后搖了搖頭,道:“周王兵強馬壯,可汗身不由已。如今榮國兩國交戰,除了死忠之士,還有些也想脫了周王yin威。別的我不知,達喀族暗中定是不滿周國,當年可汗與父王交情頗深,他們還出兵助陣,可惜……” 說到此處,阿嫵沒了聲音。榮灝兩眼空洞地對著她所站之處,伸手摸索上她的面頰,細細撫了圈不見有淚。 “丹蘭是什么模樣?”他突然問起,眼中生輝,似有憧憬。 阿嫵不禁一愣,沒想他會問出這話。之后,她抿嘴淺笑,道:“是個好地方,君主圣明,百姓安居樂業,每至夏至,父王會大開宮門,與民同樂。隨后奉上葡萄美酒,結下一年好愿?!?/br> 話落,阿嫵眼睫微顫,榮灝摸到她紊亂鼻息,不由張臂攏她入懷。 “若不是變故,我還不知有這么處地方,也不知有你?;蛟S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你父王把你托給了我?!?/br> “是啊……這是天意……” 阿嫵喃喃,她想定是上天有意,給她機會報這國仇家恨,她千萬不可錯過! “我會讓玉暄去找達喀可汗,能不能勝就在此一舉?!?/br> 最終榮灝答應了,其實他也沒迂回余地,只得冒險一試。當日阿嫵就給玉暄備馬,讓他帶上榮國與丹蘭信物去西南找達喀族。 前途莫測艱險,畢竟人心會變,這么多年過去,沒人知道達喀可汗是何想法。阿嫵只得叮囑玉暄小心再小心,如有任何不妙,定要及早脫身,別再回來。 玉暄聽完阿姐叮囑,頓時難過起來。與其說是讓他搬救兵,還不如說是讓他逃走。平洲撐不住了,阿姐定是清楚,所以才出此下策,想保住他的命。 “阿姐放心,我一定會找人回來!” 多說無易,話落,玉暄便躍上馬背卷塵離去。阿嫵一路目送,看他離了平洲城,閉眸深吸了口氣。隨后她轉身上了城樓,找到孟青問:“你帶來多少飛火流星?” 孟青疑惑,思忖片刻,回她:“五部?!?/br> “我知道哪處有誤,你速速帶我去!” 話落,孟青眼睛一亮,接著便將阿嫵帶入器庫。五部飛火流星,只有兩臺可勉強用用,而兩臺也因耗損幾乎撐不住了。 阿嫵命工匠把飛火流星底座拆下,盯著上面精細繁復部件思量了半晌,孟青不知她在搞什么鬼,只見她利索地拆了幾件薄片,再按到別處,接著她便胸有成竹道: “好了!你命人將余下的全都搬來!這般一改,定是能用!” 孟青半信半疑,便命人先搬去一臺用,果然正如阿嫵所言,飛火流星威力大增,不但能射百丈,且靈活機動、爆發極為猛烈,一下子就拖住了周國兵馬腳步。 榮灝聽后大悅,大贊制敵指日可待,然而正當高興,突然有人來報說:“潘將軍不見了?!?/br> 阿嫵最后一次見到潘逸,是在三天前。那日,他向榮灝稟明軍情,進門時面色疲憊,兩眼通紅。他說,平洲兵馬不足,無法調撥,又說,軍糧不夠,將士們吃不飽。榮灝看不著他狼狽憔悴的模樣,但是阿嫵能看見,哪怕與他不熟識,見到這副幾天未睡的樣子都會心疼,更何況是她。 她站在簾后,看得影影綽綽,他們說話細細碎碎,她只聽到最后一句。 “不多說了,我去了?!?/br> 話落,潘逸風風火火離了此處,只留她挺拔冷漠的背影。 他上了沙場,身先士卒。戰了三天三夜,最終卻沒了音訊。阿嫵不信他會死,死都不信! 擊退了周王一波兵馬,榮灝派人去找。平洲城外尸首如山,連沙都是紅的。將軍鎧甲與小卒差不多,斷肢殘軀一地,認不出誰是誰。尸中有好友,鐵血男兒也不禁落了淚,拖不了尸,他們便挑撿信物,好帶回家鄉,魂歸故里。 阿嫵混在了里頭,掩在夜色之中,翻尋著潘逸。扒開一個,不是;扒開一個,又不是;再扒開一個,腸子混著黑血流出,她不禁捂嘴干嘔起來。 費勁半晌,一無所獲,她如深陷地府,踩在尸堆里沒有盡頭。阿嫵找不到他,看了幾十具、上百具,仍沒有他。哪怕是斷臂,她也認得,只可惜連處像他的都沒。 阿嫵哭了,含著淚輕聲嗚咽,她已經不再奢望與他白頭,只求他能好好活著,沒想老天連這都不答應。 不甘心!實在不甘心!阿嫵咬了牙,趴在地上扒翻,總覺得下一個人一定會是他。 忽然,尸堆里傳來呻、吟之聲,阿嫵頓時嚇了一跳,隨后屏氣凝神,尋聲找去。有人沒死,正極為虛弱地喘息,月光之下臉白如霜,猶如紙糊的面具。 他在叫喚,微弱的聲音遇風就散。阿嫵于心不忍,忍不住走上前去。他半側身子已經沒了,定是活不了多久。生死之間,眾生無異,阿嫵蹲身撫上他的額給予最后的寬慰。 彌留之際,那人恍恍惚惚,費勁抬起右手,含糊道:“將軍……將軍負傷……那里……” 阿嫵的眼睛被他手中之物吸過去了,她連忙抓過,借著月光細細分辨,這是潘逸的令牌,沒錯!是潘逸的令牌! 阿嫵喜不自勝,連忙握住他的手問:“在哪兒?潘將軍在哪兒???” 他費力睜眼,虛弱地指了個方向,手還未落地,便斷了最后一口氣,人就像散了般,軟軟地癱著。 阿嫵翕上了他的雙目,隨后揣緊了令牌往他指的方向跑去,然而那人死時神志不清,也不知是否那處,尋了一遍仍未有潘逸身影。 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阿嫵不能再呆了,心頭希翼正慢慢消逝。 城門離得很遠,人大多散去,阿嫵抹了淚往回走,不小心踩到凝血,一個踉蹌跌迎面倒地。好在她兩手撐住,沒有傷到腹里的兒,或許累了一夜,小家伙不樂意了,在肚子里鬧騰起來。 阿嫵撫上,輕聲哄道:“爹爹不見了,娘在找呢。你乖些,好不好?” 說著,一股酸澀涌上,本不想哭,可仍忍不住落了幾滴淚。 小家伙不鬧了,阿嫵抹了手上污濁站起了身,這時,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斷斷續續,若有似無。 或許又是個將死之人,阿嫵不禁猶豫,思量會兒,抱了一絲希望尋聲過去。尸體如山,也不知是哪里發出的聲,看了圈,再摸了摸,沒有活人,興許是剛才聽錯。 阿嫵放棄了,轉身回去,無意間低頭,就見尸堆下有只手在動。阿嫵似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牽了過去,再仔細看,這堆尸像是被人故意擺成這般。 阿嫵心頭一緊,連忙跪推開幾具尸體,將底下壓著的人扒出來。 是他!果真是他!阿嫵找到潘逸,一時間淚流滿面。 “小魚……小魚……” 潘逸含糊不清地念著她的名,小魚忍住淚,拿出羊皮囊子往他嘴里灌了點水。潘逸全都咳出,鮮紅鮮紅的。 小魚怕了,忙掏出巾帕拭出他嘴角血污,捧住他的臉,哭著乞求:“別死,千萬別死……你定要好好活著,然后娶妻生子,享天倫之福,明白嗎?” 潘逸睜開眼,目光煥散迷離,他盯著她,卻像看不見她,一遍又一遍地輕喚她的名。 “小魚……小魚……我帶你回去,我會娶你……小魚,別跟他走……好不好?” 小魚含淚不答,她拔長脖子左右看去,尋尸的兵卒都在往回走。 “小魚,我喜歡你……打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明天我再陪你去樹上看日落……好不好?” 小魚重重點頭,一滴滴熱淚淋在他的臉上。她低頭吻上他的額處,喃喃說道:“好,好,你別說話,什么都好?!?/br> 話落,她抬頭大叫:“這兒!在這兒!” 那些人沒有聽見,緊接著她又揮起雙臂,他們仍沒看見。阿嫵兩手括在嘴邊嚎起狼嚎,一聲接一聲凄厲不已,隨后,她撕了尸上的衣布,拿火折子點上,使勁揮起。 終于,那些人看見了。 他們交頭接耳,之后紛紛跑了過來,找到了昏迷在血泊中的潘逸,然而剛才報信的人卻沒有蹤影。眾人詫異,想了一會兒以為定是神靈顯靈,暗中幫他們一把。有神相助,這場戰還會輸嗎? 阿嫵躲在尸堆中,看他們七手八腳將潘逸抬走終于安下心。之后,她趁這些人不注意,小跑著跟在他們身后,混入了城中。候在門后的人是孟青,他先是見到人抬進來,后是看見阿嫵,隨即施上眼色,讓她往旁邊躲。 阿嫵進了事先安排的茅屋,利落地將身上盔甲卸了干凈,換上平時穿的衣。這時,孟青走了過來,俯身收拾了她扔在地上的衣物。 “好了,快回去吧,天馬上就亮了?!?/br> 他不同往日,說話顏色柔了幾分。阿嫵向他一謝再謝,趁著夜色低頭疾步。然而這出,正巧被無意中巡視到此的宋玉崢撞見,他大為驚訝,心想她怎么在這兒?緊接著,他連忙躲藏至小巷窺視,沒多久就見孟青走了出來。 半夜三更,一前一后,宋玉崢的眼珠子滴溜轉了好幾圈。 莫非他們二人有不可告人之事? ☆、第59章 我是很精彩的第59章 潘逸做了一個冗長的夢。月下清池,小魚坐在那處,她脫了鞋襪,把腿探入池中,雪白的小足如兩截玉藕。他看得愣了,立在旁邊入了定。小魚回眸嫣然一笑,向他招了招手。 他走了過去,兩腳虛浮仍人是在飄,他把手中銀簪送給她,她靦腆地側頭,讓他戴上。她靠得如此近,秀麗的眉眼、嬌嫩唇瓣,伸手可得。他情不自禁靠近,輕觸上綢般青絲,然而手中的梅花簪不聽話,一不小心從指尖滑落,他彎腰去撿,再抬頭時,人已無蹤。 “小魚……小魚……” 他輕喚,四處尋覓。突然冒出很多人,每個都像卻又都不是。她們纏著他,拉著他,他費用撥開,一遍一遍喚她的名,嗓子都喊啞了。 “你定要好好活著,然后娶子生子,享天倫之福,明白嗎?” 是她的聲音,而人不在這兒。潘逸尋聲過去,落入一片無盡白茫,他驚恐地睜開雙眼,原來這是個夢。 “潘將軍醒了!醒了!” “潘將軍,您可是俺們滴大英雄!” …… 一陣嘈雜,潘逸徹底醒神,他口干得發不出話,掙扎幾下勉強撐起了身。小卒見此忙把水端來,他接過咕嚕嚕地喝了個底朝天,然后又要了一碗一口飲盡。 兩碗水下肚,胸處一陣劇痛,低頭看去,胸前帶血傷疤猙獰突兀。他想起來了,混戰之中,他提槍殺敵,遇到一蠻漢砍裂了他的銀鎧,他負傷與之搏殺,最終取了那人首級,而那人正是敵軍主將。但他自己也傷重力盡,倒在了沙場上。 潘逸不由覺得自己命大,竟然又從鬼門關爬了回來。他問是誰救了他?小卒面面相覷,回:“是個小蛋兵?!?/br> 隱約潘逸想起什么,他記得天很黑,有人過來給他喂水,叫他別死。他看不清他的模樣,但聽到了他的聲音,這聲音就像……小魚。 潘逸似乎又回到夢里,然而心底一陣刺痛再次把他拉了回來。從前種種譬如前世,以后種種就是來生。小魚留在前世,怎會與他仍有瓜葛。 潘逸自嘲地笑了起來。他這般莫名,別人都摸不著頭腦,以為他傷了腦,不由勸他多歇息。 潘逸搖頭,纏緊裹傷的紗布,披上戰袍重回沙場,旁人拉都拉不住。 他不惜命,老天也沒收他,反而成就他英勇無畏之名,震懾了敵兵敵將。周王啃不下平洲這塊風水寶地,氣急敗壞,親自上陣揮麾,誓要趕盡殺絕。 阿嫵收到消息,不由替他擔心。她冒了大風險把他從死人堆里拖出來,而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們說潘將軍入了魔,累了習地而睡、餓了就嚼幾口馕餅,也不管旁邊是人還是尸。他除了殺人還是殺人,練出了一身戾氣。 阿嫵說:“雖然潘將軍英勇,不過他不眠不休早晚出事,榮國折去一員大將,豈不可惜?你何不把他拉回來?” 她旁敲側擊,窺探榮灝反應。榮灝擰著眉,猶豫半晌,嘆了口氣回道:“他就是這般倔脾氣,你以為我沒做過?他根本就不聽,而且如今正是缺兵缺將的時候,他回來我也不知誰能頂上,就盼著玉暄請兵?!?/br> 既然他說出這番話,阿嫵也就不便吱聲。暗地里,她打量起榮灝神色,他說每句話都像發自肺腑,眸子里也閃出擔憂之色。 真不知他是真忘還是假忘。若哪天他突然想起,亦或者他原本就知道,潘逸定是兇多吉少。阿嫵暗嘆,她用她的法子護著潘逸,可他卻一點兒都不明白,如今她也不知該怎么做好,只得把希望寄托在達喀可汗身上。 然而過了十天半月,玉暄還沒回來。畢竟請兵不是見容易事,阿嫵也沒十足的把握,而且當初她叮囑過玉暄,若是有了危險,別再回來。但是仔細想想,按他性子不管好或不好,他定會回來,除非他死了。 這越想越是心焦。隔三岔五,阿嫵會去城上眺目遠望,然黃沙如海,一眼望去無風無浪。 “嫵娘子,你在這里做什么?” 突然有個聲音毫無預兆地刺了過來。阿嫵暗地一驚,將這聲音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一想是他,不禁厭惡。 “宋御史,失敬?!?/br> 阿嫵轉身福禮,抬眸瞥了他一眼,心想:這宋玉崢吃了這么多苦頭了,難道還是沒學乖?聽說他在都城里可是圣名遠播,怎么到了這處又打回原型了呢? “嫵娘子多禮,宋某慚愧?!?/br> 宋玉崢回禮,分寸得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