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阿嫵直勾勾地看向她,目光如劍刺穿了她的偽。青玉臉色刷白,抿嘴發顫,過了小會兒,她俯在地上,委屈地哭道:“姑娘,我也是沒法子,我們家老小都靠我養著,我真的沒辦法?!?/br> 阿嫵無奈地笑了,蹲身伸手摸摸她的頭心,柔聲說道:“我也是有家的人,知道你的處境。不過你可得記牢,你的主子已經不要你了,你欠我一條命呢?!?/br> 悅聲如水淌進了青玉耳中,可青玉卻害怕起來,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 “姑娘,我再也不敢了,姑娘你就饒我這次吧!”說著,她又連忙指天起誓?!皬慕裢笪叶〞煤么媚锏?,決無二心?!?/br> 阿嫵像是沒聽到,起身走進內室,紗簾放下那一刻,青玉隱約聽見?!皠e忘了,你欠我的……” 雖說這事算過了,但府中依舊暗潮洶涌,藍若呆不下去就向榮灝請辭。榮灝本不想放人,更何況阿嫵的事弄得難堪,他這樣一走,真有點像jian夫逃逸。 藍若哭笑不得,只道:“實不相瞞,鄙人在此不方便,更何況我做慣閑云野鶴,不會久留一處。哦,多謝王爺盛情,每天讓人來送這么多東西,我實在不好意思收?!?/br> 說著,藍若拿出一錦盒,盒里都是釵簪花戒的女人玩意,其中有幾樣眼熟之物,比如雙春的金釵,芙蓉的玉鐲。榮灝不但冠綠,連臉也綠了,他忙不迭地將藍若打發走,以免他多事。 藍若走后不久,榮灝膩了雙春姐妹和昔日黃花,全將她們賣了或送了。想走的人沒有走成,不想走的人偏偏都走光了?;蛟S榮灝看穿了阿嫵的計,所以沒信別人鬼話。如今的燕王府除了王妃,之后便是阿嫵?;蛟S是占獨寵,阿嫵日漸乖張,稍不順心就摔壺扯簾,直到榮灝來哄。 榮灝抱著她,皺眉苦笑問:“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我想要夫人頭上的鳳釵,你給不給?” 榮灝不答,她嗤笑一聲,又追問道:“既然這個給不了,那你替我去打周國,幫我家人報仇。如何?” 榮灝又不答。她所要的東西,他一樣都給不了,也不會想法子給。阿嫵只是籠子里的鳥。 ** 光陰如梭,轉眼一年將過。潘逸想過完元宵就回平洲去,沒料又被拖了幾天。潘家上下都在籌備他的婚事,想要選個黃道吉日正式上門定親,好過些時日八抬大轎把人娶回。 潘逸騎虎難下,推不了也逃不開,他只能說:“邊防吃緊,時有敵偷襲,待天下太平,再談婚論嫁也不遲?!?/br> 未來岳夫聽他這番話,大拍扶手直豎拇指:“果然有志氣。潘兄,您真是教子有方啊,哈哈哈哈……這樣吧,如今我姑娘還小,我們就相定三年之后,潘兄您看如何?” 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結果潘逸還是被定下了,成親只是早晚的事,他懊喪卻也無奈。 三月的天越往北越冷,途經遼城時,潘逸突然想去看看,他不肯承認是為了小魚,只覺得到了榮灝地盤理應拜訪。想著,潘逸調轉馬頭,然而行了一半路,天就下起雪了。先是小粒,后是鵝毛,天色將暗,雪也是越下越大。不得已,潘逸就找鎮上的客棧住下。 如今兩國不交好,曾經的商貿小鎮也蕭條了,走在路上鮮見人影。一入客棧,掌柜笑迎上來,殷切問道:“官倌,是想住店吶?” 潘逸點頭,隨后放下肩上包袱坐下?!岸亲羽I了,掌柜,麻煩先來壺好酒,再炒幾樣熱菜。對了,還要切盤羊rou?!?/br> “哎好!”掌柜連連點頭,緊接就先端來燒酒和羊rou?!斑@鬼天氣冷,官倌您先慢用,馬上給您上菜?!?/br> 潘逸笑著道了聲謝,隨后端起酒壺喝了口熱酒。黃湯入喉,頓時驅了不少寒氣,潘逸又夾了塊羊rou放嘴里,正當愜意之間,只聽“砰”的一聲,門似被撞開了,一股冷風直往里灌。 “哎,這位官倌,您是搭伙還是住店?” 那人不語,玄色斗篷包裹得嚴實,潘逸好奇便探頭往那處看去。想來外面雪很大了,來者身上都覆了一層白,連鞋子都白了。不過潘逸定晴一看,才發覺他沒穿鞋,腳上只是雙灰白織襪。 那人咳嗽了兩聲,聽來是個女的,潘逸只覺得耳熟,不由微愣,可轉眼一想,她怎么可能會在這兒? “哎喲,姑娘,這可不值錢,如今世道不好,您別笑話我們這小本生意?!?/br> 不知怎么的,掌柜嚷了起來,像是把什么東西塞回那人的手。潘逸越看越覺得像,情不自禁站起身走了過去。 “掌柜,外面天冷,若是她錢不夠,我替她墊上?!闭f著,潘逸將一枚碎銀遞上。 那人聽后不禁一怔,低頭藏臉轉身走了。這般一走,潘逸頓時認出她來,忙伸手抓住她的腕,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小魚!” ☆、第24章 我是忠犬賣萌的第24章 小魚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他,她想逃,卻掙不開潘逸的蠻力。在這大雪寒夜,透風的門旁,兩人僵持了許久。掌柜見狀也不好意思開口,便知趣地走了。 “小魚,我知道是你!” 潘逸又上前幾步,手不自覺地收緊。她竟然這般瘦弱,隔了幾層衣,他都能將她的腕輕易圈住。 小魚沒答話,甚至連頭也沒抬,帽兜在她臉上投下一片影,掩住了她的眉眼與神色。 無意間,潘逸觸到了她的手,冷得賽過寒月里的冰石,她身上沒半絲人氣,除了冰雪便是冷。 “掌柜,先騰間上房!” 潘逸不容分說,將掙扎的魚拉近。掌柜聞后半睜半閉,馬上命小二掌燈引路。小魚不肯跟他走,又是拉扯一番。潘逸也不顧眾目,把她扛在肩上走上樓。 老舊的木梯咯吱作響,豆大的燭光也只亮了方寸土地。小二一面走一面叮囑潘逸小心,潘逸如履薄冰,可他肩上的魚仍然不聽話,扭動得厲害。 一入房,潘逸給了小二賞錢讓他出去。人走之后,他忙把肩上的魚兒放下。終于,她不動了,像是沒了氣軟倒下來。潘逸連忙伸手抱住,挺身讓她靠。 斗篷的帽兜滑落至肩,露出一張白得泛青的臉,她的唇凍得泛紫,原先粉嫩的頰已深陷,瘦得幾乎見骨。 潘逸的心被狠狠揪緊,忙脫去她那身被雪打濕的斗篷。見案上擺了壺熱水,他便倒上茶一點一點喂著她喝。 不知她是冷的還是累的,連喝口水都顯得費勁,剛喝了半杯,人就似撐不住了直往下滑。潘逸忙將她抱到榻上扶她坐好,再拿破絮被裹住她的身。 認真細算,這里離遼城還遠,若光是走怕要兩三天,看她這般虛弱,想必受了不少累。然而想到此處,潘逸突然想起她沒穿鞋,又急忙蹲身替她脫去濕襪,將那雙冰冷的腳捂在手里。 “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他心疼得似要哭,緊捂她腳的雙手又重了幾分力道,可捂了會兒還不見暖,他干脆半跪在地,解了衣衫把這雙小腳塞到懷里。 “別!”小魚像被針刺,連忙把腳縮回??伤牧鉀]潘逸大,幾番掙脫還是落到他的懷中。 guntang的胸膛猶如炭火,幾乎能把人化去。他將她的足裹得毫無縫隙,緊貼她的冰冷。即便如此,他仍覺得不夠,濃眉緊蹙,東張西望,想著還有什么好用來暖和的東西。 “我去幫你打盆熱水?!?/br> 潘逸突然想到了,頓時笑逐顏開,沒等小魚說話就急忙起身跑出門外。腳剛跨出門檻,他似乎又想起什么,馬上折回來脫去裘馬甲,把她的足裹好。 “在這等我?!彼掖艺f完就跑了。 小魚想趁機走,可實在舍不得這樣的暖,她輕撫那層舒服的皮毛,仰天深吸口氣,悄悄把淚抿了下去。 潘逸怕小魚走,急匆匆地下去打水,又急匆匆地跑上樓。 木梯破舊,廊道昏暗,他一不小心踏了個空,連人帶盆差點翻下去。好在回房時小魚還在,沒枉費他濕了半身衣裳。 “來,把腳伸過來?!?/br> 潘逸把盆放在小魚腳下,再拿來塊干布放在膝上。小魚似乎有些不情愿,過半晌才挪了腳。 潘逸怕她嫌水燙,忙伸手托住她的腳掌,然后撈了一掌水,小心翼翼灑在她的腳背上。 小魚縮了下,像是覺得這水燙腳。潘逸知道是她身子太冷,所以半溫的水也覺得燙。 “放心,這水還好,你慢慢伸進去?!闭f著,潘逸抓住她的足慢慢地往盆里浸,先是腳趾,后是腳背,他仿佛是捧著塊美玉格外仔細。 “噗嗤”一聲,小魚笑了。潘逸抬頭,迷茫地看向她。她笑得歡暢,而眼中分明有淚在閃。他不禁蹙起眉,心里五味雜陳。 “我逃出來了?!彼χf,高興中透著股俏皮勁兒。聽了這話,潘逸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也不知該不該問她原由。 他作不聲,小魚反而覺得奇怪,又問:“你不會把我送回去吧?” 潘逸一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安粫?,當然不會。你出來倒好?!?/br> 一不小心,說漏了心里話。其實潘逸一直在想,若當初沒去湊熱鬧該好多,他不會遇上小魚,小魚也不會落到府里,就算他們今生無緣,說不定她會有更好的歸宿??扇缃瘛?/br> 潘逸嘆息,他不知道榮灝會不會來找,萬一小魚被抓回去,榮灝定是饒不了她。想到此處,他惶恐不安,抬頭很認真地問她:“你準備去哪兒?” 小魚抿起唇,眼中明明有答案,可就是不說。 潘逸又嘆了口氣,眉頭擰成結,過良久,他說:“和我去平洲,我會想法子安頓你?!?/br> 小魚沒回他,而他卻當她是答應了。 天色已暗,風雪呼嘯如雷,今夜沒辦法趕路,他們只能暫時安頓??葱◆~模樣定是餓了許久,待她泡完腳暖好身,潘逸就到底堂讓掌柜送幾個菜,順便打點了一下。 掌柜也算見過世面,收好銀子之后,也就不多管。他殷勤地送上酒菜,還添上床棉被,破舊衾面打了幾個補丁,上面竟然還繡鴛鴦。 他八成當他倆是野鴛鴦,潘逸生氣,不滿地咕噥道:“想哪兒去了,她是我meimei?!?/br> 討好沒討成,還碰一鼻子灰,掌柜只好訕訕然走了。潘逸見這處棉被臟破,就脫下衣袍蓋在小魚身上,然后拿棉被搭個腳。 “你先忍著,明早我們就走?!彼呎f邊將枕頭拍松,沒料一拍揚起一堆灰,他嗆得直咳,連忙揮手左右扇。 他皺眉吐舌的模樣有趣得很,小魚見狀忍不住偷笑。潘逸不好意思地撓頭,隨后把臟枕扔一旁。 “看來這是用不得了,你再將就將就?!?/br> 說完,潘逸就去找掌柜要枕頭,磨蹭到大半夜才睡去。 風越來越大,拍得窗戶啪啪直響。小魚心悸,睜開眼還好房里空無一人。她長吁口氣,慶幸自己從籠子里逃出來了??刹恢趺吹?,心隱隱作痛,她想起那樣的眼神,就覺得這一年的光陰全都是白費。不過她深知,她走,他定會后悔;定會咬牙切齒,不可終日,一想到此,她得意萬分。 忽然,外面傳來聲響,小魚不禁蜷緊身子,握上懷里匕首。她偷偷往門處看去,只見門開了條細縫,“嘭”的一記,心抽得緊緊,她一動不動地蟄伏在暗,手心都沁出冷汗。 沒過多久,半顆腦袋探了進來,小心張望番后又退了出去。小魚認出漆黑中的影子,想必他是不放心,所以才來看看。她松了口氣,懸著的心安然落定,可是轉眼間,她的心又痛了,而這般痛與之前不同,沒有恨只有情苦。 ☆、第25章 我是浪漫的第25章 次日,天蒙蒙亮就聽到幾聲嘈雜,小魚睜眼往窗處看,外面的雪似乎停了,她撐起身赤著小腳踩在地上,本想拿來披風穿好襪就走,沒料找了圈,衣裳都不知去哪兒了。 這時,門突然響了,叩叩幾聲嚇了小魚一跳,她小心走過去朝門縫里瞧,潘逸正在外面,手里捧著她的衣物。 小魚抿嘴思忖,過半晌才開了門。潘逸略微緊張地一抖,隨后扯了個笑說:“聽到聲想你已經起了。這些全都干了,今天正好能穿?!?/br> 話落,他就將衣物交給她,無意間見她赤足,他又忙不迭地說:“這么冷的天光腳不好?!?/br> 說著,潘逸拿起織襪蹲身要給她穿上,小魚難為情地后退半步,道:“還是我自個兒來?!?/br> 她坐上木凳,從潘逸手里拿過織襪,細細套上玲瓏小巧的足。她沒鞋可穿,也不知怎的竟到如此落魄田地。潘逸把難過壓在心底,然后拿出一雙繡鞋,輕輕放在她腳邊。小魚微微一怔,仔細看這雙鞋眼熟得很,她把腳探進去,一滑一套正正好好。 寶藍色的底,蝴蝶繡花紋。這原本就是她的。 小魚抬眸看他,神色略帶疑惑。潘逸難掩失落,嘴角不禁勾起自嘲似的笑。原來只有他一人記得花前月下,雖然難過,但他一點也沒怪她,淡然地笑著道:“你大概忘了。我走的前晚,我們正在池邊聊,不知怎么的你突然跑了,就落下了這雙鞋?!?/br> 小魚聽后眼睛一亮,轉眼又黯淡下去。她記得那夜他說的悄悄話,他讓她等,可惜她做不到,縱使原由千千萬,她終究是負了他的心意。 屋子莫名靜下了,兩人一站一坐,揣著各自心事,不約而同想著眼前人。掌柜一聲叫,驚擾了夢。潘逸提神出了門,小魚依舊坐在那處,低頭看著腳上的鞋。 用過早食,潘逸就帶小魚走了,兩人共坐一騎往平洲去。臨行之前,潘逸突然發現小魚穿著燕王府丫頭的衣裳,如此一來未免太招搖。他特意走上僻徑繞遠路,隨后到處小鎮買了新衣裳給,再將燕王府的痕跡燒得一干二凈。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潘逸略微愧疚,榮灝待他如手足,照理他應該把人押回去,而不是帶她奔走天涯??梢灰娦◆~笑得高興,些許慚愧立即無蹤,他甚至謝起老天爺,能讓他倆再次相聚。 七天行程被潘逸拖成十天。他帶著小魚去看冰山雪嶺,去看無邊戈壁。夕陽西下,他們相互依偎坐在黃沙上,遙望五彩天邊,看著盡頭紅日越沉越下。 天際從紫紅轉成青灰,一絲殘光似眷戀人間,遲遲不肯褪去。初到平洲時,潘逸每天坐在城頭眺望落陽,只覺得它是顆大紅球,此刻他突然明白,原來有她在旁,夕陽才如此壯美。 潘逸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小魚是否歡喜,他不敢去問,也不敢多想。他尋思到了平洲就找個住處將她安頓,藏得好些榮灝定找不到??赡且勾笱┻^后,寒風卷著沙將此地吹了個遍,沒有半絲春來的跡象。潘逸只好放慢步子,生怕小魚走的累。 夜路難行,潘逸在林邊找到間小棚屋,像是狩獵季節暫住之處。雖說破了點,但至少能升火。趁天還沒黑,他就找些柴,抓了幾只鳥驅寒裹腹。小魚不知從哪兒找來野果,拿枝條串成糖葫蘆似的放在火上烤。 “這個可好吃了,烤熟了比蜜還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