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純鴻見警告盧詩源的目的已經達到，話鋒一轉，問道：“你了解馬塔蘭蘇丹國的信仰、體制么？”

    盧詩源本來腦中一片空白，見林純鴻突然轉變了話題，愣了好一會兒，方才醒過神來，小心地答道：“馬塔蘭蘇丹國信仰回教，實行政教合一政策。不過，信眾與寧夏的回教差不多，比較溫和，不像奧斯曼突厥一般，顯得偏激?！?/br>
    林純鴻點了點頭，沉默半晌，繼續問道：“短期內，能不能打破馬塔蘭蘇丹國的政教合一體制？”

    盧詩源回道：“可能性不大。除非直接出兵滅國?！?/br>
    林純鴻想了想，搖頭道：“不足取，慢慢來吧。你覺得讓回教徒取消通婚的限制，可能性有多大？”

    盧詩源猶豫片刻，問道：“莫非侯爺想改變回教徒的信仰？若真要改變回教徒的信仰，幾百年之前，倒有一個現成的例子。屬下曾經研讀過西班牙立國史，西班牙就是在改變回教徒信仰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所用的手段，無非就是強力。以荊州目前的軍事實力，真要改變回教徒的信仰應該不難。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華夏講究一個兼容并包、海納百川，若真強迫回教徒改變信仰，影響恐怕非現在所能預估。為了區區回教，華夏文明失去了兼容并包的稟賦，得不償失?！?/br>
    林純鴻對盧詩源刮目相看?？磥?，隨著視野的開闊，這幫屬下考慮問題越來越深入，足以肩負將華夏文明發揚光大的重任。

    林純鴻大笑道：“你說得對。本候并非想強迫回教徒改變信仰，只是覺得回教徒不能與其他信仰者通婚會讓他們更加閉塞，無法與時俱進，這是華夏內部的一個隱患。所以，本候想改變他們這種禁止異教徒通婚的陋習?！?/br>
    盧詩源答道：“僅僅只是改變一個陋習，強力推進就是，沒什么難的。若侯爺不準備強力推進，在錢財上鼓勵、在政策上照顧都可以，不過這樣花的時間會長點?！?/br>
    林純鴻道：“強力推進就算了，大明有的是時間，何必急在這一時？再說，大明境內的回教徒多多少少受到儒釋道的影響，比較溫和。還是從經濟、政治上鼓勵通婚吧?！?/br>
    “另外，除了寧夏地區的回教徒……”林純鴻繼續說道：“河西走廊之西，還有葉爾羌汗國信仰回教，葉爾羌之西，幾乎全部信仰回教，他們信的回教，比大明境內的回教可要偏激多了。你對治理西域，可有什么想法？”

    盧詩源馬上意識到，林純鴻很可能將他派遣至西域。西域遍地沙漠，人煙稀少，商旅幾無，哪里比得上南洋？

    不過，職位是否重要，與當地的富裕程度無關，而與當地面臨問題的棘手程度有關。顯然，西域的問題遠比南洋棘手。

    盧詩源確認，林純鴻依然信任他，依然要重用他。

    盧詩源細細思索片刻，小心地說道：“李自成目前是荊州羈絆勢力，有什么不方便由荊州做的事，完全可指使李自成去做。屬下覺得，目前可讓神刃軍、龍武軍團加強對李自成的支援力度，干脆將葉爾羌滅國，由李自成掌握葉爾羌故地和民眾。李自成賊寇出身，征戰中，殺戮必重，待到李自成將怨恨全部集中在他身上，荊州接管天山以南的時機就成熟了?！?/br>
    林純鴻問道：“難道你就不怕李自成反噬？”

    盧詩源道：“到了那時候，還巴不得李自成造反呢，荊州出兵的理由可不就更充分？”

    林純鴻哈哈大笑，只覺得暢快無比。此等陰暗之事，與一個最大的奴隸販子商談，最為合適。

    兩人商討良久，將計劃細化，末了，林純鴻道：“荊州眾臣，就屬你和彭新最有銳氣，西域總督一職，就交給你了。至于西域總督能管轄多大范圍、管理多少民眾，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br>
    盧詩源浸yin官場多年，如何看不出林純鴻將其調離南洋既有警告又有保護之意？不由得感激涕零，哽咽道：“屬下敢不盡心竭力？”

    第六百七十六章 莫臥兒帝國

    第二日，林純鴻簽署命令，設立西域總督，治所暫駐嘉峪關，管轄嘉峪關以西諸多民政事務。

    設立西域總督，早已是諸閣幕使的共識。不過，此命令一經發布，還是讓整個荊州官場瞠目結舌。他們著實想不明白，林純鴻為何在遙遠的淡馬錫，卻發布一條關于萬里之外西域的命令。

    琢磨來琢磨去，幾乎所有重臣都認為，西域總督將由以前海事都督府內高官擔任。

    果不其然，在隔了五天后，林純鴻又發布命令，任命盧詩源為西域總督。

    至于呂宋、爪哇諸島民政，由彭新接管。監察府副總管一職，由唐文介接任。

    彭新大喜，顧不得繼續伴隨林純鴻巡視南洋，立即向林純鴻辭行，乘船返回荊州與唐文介進行交接。

    旋即，林純鴻將身邊重臣全部集中在一起，由海軍軍情處處長凌云華給大家上課，專門介紹印度。

    “……印度從來就只是一個地理概念，指的是整個印度次大陸。這片大陸上，原住民從未建立起強大的國家，也沒有一個國家能統一整個印度……”

    “……印度這塊地方，先后遭受多個民族的入侵。大概在春秋戰國時期，雅利安人從西北部山區侵入印度，印度進入列國時期，傳入華夏的佛教，就在這個時候誕生。與此同時，印度形成了種姓制度，雅利安人乃高種姓，原住民則被劃入低種姓。這與蒙古人入侵華夏之后，實行的制度差不多，幸虧大明太祖雄才大略，不到幾十年，就把蒙古人趕回了草原……”

    “……雅利安人之后，大食大流士一世入侵印度，緊接著，馬其頓亞歷山大侵入印度，往后，塞人、安息人、突厥人相繼入侵印度，就連漢朝時的大月氏人，也入侵印度，還建立了威名遠播的貴霜王朝……”

    “大約在嘉靖初年，突厥、蒙古混血巴卑爾率領大軍從印度西北部山區入侵印度，建立了莫臥兒王朝，延續至今?，F在的莫臥兒帝國由沙賈汗掌握，國勢極盛?！?/br>
    林純鴻仔細觀看凌云華準備的莫臥兒帝國輿圖，驟然發現，所謂的果阿、柯欽、古里（卡利卡特）、加爾各答，均在莫臥兒帝國疆域之外。

    所謂的沙賈汗，也就是修了泰姬陵的那個皇帝。能有國力修筑泰姬陵，這個時候的莫臥兒帝國自然比較強盛。

    林純鴻大悟，難怪葡萄牙、荷蘭和英吉利輕易在印度建立了據點，原來這些據點壓根就在強盛的莫臥兒帝國疆域之外。那些據點所在處，根本就是一些小土邦！

    倒讓這幫歐羅巴小強盜占了大便宜！原來的歷史上，英國能輕易征服整個印度，恐怕要等到莫臥兒帝國衰弱之后。

    凌云華指著印度輿圖，繼續說道：“觀印度地理，結合印度歷次被入侵的歷史，我們發現，克什米爾地區及西部阿富汗極為關鍵，是印度擋住外族入侵的絕佳地點，其重要性大致相當于中土的燕云十六州及西北眾山系?！?/br>
    “華夏歷史上，除了宋代之外，歷朝歷代基本上將燕云十六州及西北眾山系牢牢控制在手中，方才能遮護漢人核心區域的安全。而印度從來沒有一個王朝做到這點，遭受入侵實屬平常?！?/br>
    林純鴻見凌云華居然模模糊糊摸到了地緣政治的門，大喜道：“你說得對。若能將克什米爾控制在手中，算是捏住了印度的命門！”

    （說句題外話，當代印度的地緣環境實際上非常險惡，克什米爾與巴基斯坦有爭端，以阿富汗來遮護印度陸上安全顯然是夢想，北邊還有一位居高臨下的強鄰，這一切，逼著印度不得不建立規模龐大的軍隊?，F在中國控制的阿克賽欽，實際上也屬于克什米爾的一部分。只要中國一日控制著阿克賽欽，就保留著隨時突入印度核心區域的權利，印度無論如何也不敢輕舉妄動。藏南的物產更為豐富，但說到戰略地位，不及阿克賽欽遠矣。）

    凌云華得到林純鴻的肯定，信心更足，接著說道：“現在的莫臥兒王朝皇帝沙賈汗倒是雄才大略，不僅將克什米爾控制在手中，還多次出兵攻打阿富汗，顯然，他看出了克什米爾和阿富汗是印度的命門?！?/br>
    “不過這個命門只能算命門之一，現在海上艦隊興起之后，除非莫臥兒帝國能建立起強大的艦隊，否則遲早要被其他勢力吞并……”

    凌云華的準備非常充分，歷史、地理情報以及情報分析無所不包，讓林純鴻非常滿意。

    緊接著，凌云華又開始介紹孟買：

    “我們準備建設的航運中心孟買，由七個小島組成，被稱為撒爾塞特島，擁有天然深水良港。嘉靖十三年，葡萄牙人占據孟買，一直延續至今。莫臥兒帝國雖然強盛，卻對這幾個島嶼一點也不關注，從未想過從葡萄牙手中將孟買奪回?！?/br>
    ……

    當初，林純鴻提出將上海、淡馬錫、孟買、蒙巴薩建成超級航運中心時，得到了七大閣幕使的一致贊同，并且提議林純鴻盡快將孟買掌握在手中，最好在五年之內將孟買建成面向印度西岸、大食、奧斯曼突厥地區的航運中心。

    可是，當凌云華詳細介紹了印度的形勢后，張兆、陸世明、朱之瑜忽然發現，他們可能面對的敵人并非只有葡萄牙和荷蘭，很有可能還會面對強盛的莫臥兒帝國。

    朱之瑜道：“莫臥兒帝國目前能容忍葡萄牙在孟買七島歇腳，并不代表他們能容忍我們在七島筑城、修建足以讓十一桅商船?？康母劭?。更何況，我們要把孟買建成超級航運中心，區區孟買七島顯然不夠，還需要更為廣闊的土地用來居住和倉儲?！?/br>
    朱之瑜皺著眉頭，遲疑道：“樹敵過多，顯然對我們不利。我們至印度西海岸，目的在于貿易、在于賺取利潤，若因為搶占孟買，與莫臥兒帝國刀兵相向，這筆買賣就不劃算了。不如將矛頭對準荷蘭、葡萄牙，搶占果阿、古里和柯欽，擇一地建超級航運中心?！?/br>
    林純鴻思索良久，最終搖頭道：“果阿、古里和柯欽的條件不如孟買遠矣。一則，孟買乃天然良港，果阿、古里和柯欽顯然比不上孟買；二則，莫臥兒帝國的人口超過三千萬，觀遍整個世界，除了大明之外，再無任何一地擁有如此龐大的市場，而孟買距離莫臥兒帝國的核心區域最近，這對我們擴大貿易量、實施滲透非常有利；三則，孟買距離大食、奧斯曼突厥比果阿近得多。所以，把孟買控制在手中的既定戰略不容更改?！?/br>
    “朱幕使剛才有一點說得非常對，我們到印度西海岸是為了生財，而不是為了領土。若與莫臥兒帝國興起戰端，不僅會得不償失，還會影響我們向印度滲透的既定戰略……”

    林純鴻沉吟片刻，斷然道：“先禮后兵，若沙賈汗識相，自然一切好說，若不識相，本候不介意龍衛軍團常年在印度征戰。至于葡萄牙、荷蘭，該講的禮數都已經講了，直接下通牒吧！”

    ……

    自林純鴻登上淡馬錫島始，整個淡馬錫就陷入躁動、狂熱之中。還是大明豪商，與或是境外海商，都把林純鴻抵達淡馬錫當成了一場盛宴，力圖分一杯羹。

    從交趾伴隨林純鴻至淡馬錫的海商，僅僅只是冰山一角，十數日之后，越來越多的海商涌入淡馬錫，力圖比其他人更早知悉林純鴻的計劃，以在商海中搶占先機。

    林純鴻并沒有讓他們失望，剛剛抵達淡馬錫，就拋出了組建超級船隊至斯德哥爾摩的消息。

    瑞典實在太遙遠了，不過得益于越來越多的瑞典人出現在南洋及姜淑讓訪問瑞典的過往，視野開闊的海商們并不陌生。

    更為關鍵的是，當年姜淑讓輕易獲得的巨額利潤，歷歷在目，直把這幫海商刺激得心癢癢的。

    得知林純鴻將派出八艘一級戰艦及十六艘二級戰艦護航后，這幫海商毫不猶豫地決定，盡其所能派出商船至瑞典。

    短短十數日內，報名參加商隊的九桅商船業已超過十二艘，幾乎趕上了大西洋商號派出的十五艘。

    這還是在林純鴻不允許七桅帆船隨行的情況下，否則，這支商隊不知道要臃腫成什么樣子。

    此后幾日，鄭彩、鄭鴻逵、王大俊、李多義等豪商相繼抵達淡馬錫。

    原本，大東洋商號與大西洋商號在貿易拓展方向上有著默契，大東洋商號往東拓展，而大西洋商號往西。但鄭彩等四人舍不得放棄這次盛宴，想出了以個人名義報名參加商隊的主意。

    鄭彩等四人，一口氣上報了二十一艘九桅商船。閩籍海商及徽商結合在一起，其實力可見一斑。

    林純鴻大喜之余，似乎有意刺激豪商們的熱情，公開宣布：大明將在印度西海岸的孟買建立超級航運中心。

    第六百七十七章 目標在歐羅巴

    淡馬錫再一次沸騰了。

    不過，這個消息對鄭彩、王大俊等人來說，雖不至于是壞消息，但絕對稱不上好消息。

    一句話，在孟買建立超級航運中心，與大東洋商號沒什么關系。

    想到大東洋商號至今只能在大明周邊及南洋范圍內賺點辛苦錢，鄭彩等四人有點著急上火，不免聚在了一起，商議對策。

    “海運成本還是太高??！僅僅十年前，南洋地區尚未開發，海盜盛行，那時出海，唯有運送如絲綢、瓷器、茶葉、香料、藥材等利潤極高的貨物，方才有賺頭。這些年來，海盜也難以見到身影，隨著商船越造越大，抵御風暴的能力遠勝以往，運送同樣的貨物，成本也低得多，才慢慢拓展至木材、糧食、棉布、鐵器等夯貨。目前，南洋地區的九桅商船，大多運送的也是夯貨及瓷器，至于絲綢、茶葉、香料、藥材，哪里需要這么多大型商船？”

    鄭彩繞著說了半天，還未說到主題，倒讓王大俊把話給打斷了：“我覺得，海運的貨物能拓展至夯貨，三一社功不可沒?！?/br>
    “這個是當然。只要出海，就虧不到哪里去，自然人人想出海，人人想造大船。對了，我剛才說到哪里了？”鄭彩被王大俊打斷，思路連不上，迷茫地問道。

    鄭鴻逵笑道：“說到絲綢等利潤極高的貨物不需要這么多大型商船?！?/br>
    鄭彩拍著腦袋道：“確實。運送貨物的距離越遠，貨物量越豐富，大型商船的優勢就越明顯。最為明顯的例證就是，自從上海開港之后，越來越多的超大型商船舍棄廣州，直接從上海運送貨物至淡馬錫，或者從淡馬錫直航上海。廣州港口雖未衰弱，但發展速度已經遠遠不如上海，遲早要被上海超過?！?/br>
    鄭彩說得有道理，讓王大俊等三人不停地點頭。

    鄭彩繼續說道：“若江陵侯將孟買建成了超級航運中心，估計淡馬錫的命運與廣州差不多，那時，從上海出發的大型商船，相當一部分不會在淡馬錫卸貨，而會直航孟買。從這個角度看，以后大東洋商號在南洋的業務應該適可而止?！?/br>
    李多義不滿道：“我們今天要為大東洋商號找到一條路子，你老是糾纏孟買有何益處？反正我們也無法把船開過淡馬錫以西?！?/br>
    鄭彩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嘿嘿笑道：“上面說的，與大東洋商號的前景關系大著呢?！?/br>
    鄭鴻逵催促道：“別賣關子了，快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