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節
“在我們荊州軍中,最基本的戰術單位就是營,所有的戰術,均圍繞著營來制定。而戰略單位呢?恐怕大多數人都認為是軍團,實質上,我們的軍團還遠未達到戰略上的要求。就拿目前來說,也就東南軍和中原軍達到了戰略層次,這對兵力是極大的浪費。原因何在?最關鍵的原因就是我們騎兵不足?!?/br> “東南軍中,并未編入騎兵,主要是考慮東南軍主要活動于水網密布的地區,能夠依托水師進行機動、轉移。東南軍現在分駐湖州、揚州和安慶,也就是說三個軍團分別負責三個不同的戰略方向,算是勉勉強強達到了戰略上的要求?!?/br> “反觀中原軍,卻只能負責一個戰略方向,其中緣由,我不說大家也明白?!?/br> 周望無不所感,嘆道:“若真的讓每個軍團下轄一個騎兵師,雷霆之戰時,恐怕只需要三個軍團,六七萬兵力,就足以讓韃子全軍覆沒。而我們足足動用了十五萬兵力,外加長江水師……哎……作戰效率不可同日而語啊……” 林純鴻道:“雷霆之戰,韃子吃虧在驕橫自大,對荊州軍不了解,方給了我們從容調兵的機會。如果皇太極不是太蠢,以后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機會了。我估計,韃子今后最主要的作戰方法就是數股騎兵同時大范圍機動,尋找戰機,一舉擊潰我軍。就從這點而言,我們的騎兵規模也非得擴充至十萬!” 張道涵和朱之瑜默然,心里皆冒出一個想法: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林純鴻見張道涵和朱之瑜大感為難,慨然道:“雖然難上加難,但我們一定要做到!歷史上,漢民族差點亡國滅種,文明差點毀滅,無不是游牧民族入侵。只要我們能繼續抵抗住游牧民族一百年,我相信,游牧民族將永遠被扔入歷史的垃圾堆。這不是因為我個人好大喜功,也不是為了鑄就荊州這個新興團體,而是為了大漢民族的未來!” “子孫后代,會記住我們今天的功績的!” 這話讓四人熱血沸騰。不過四人長期手握大權,都不是沖動之輩,稍稍激動片刻,便冷靜下來。 周望道:“缺戰馬的根源,在于缺養馬之地。自景泰末年,蒙古孛來率眾進入河套,大明逐步失去了河套馬產地。嘉靖年間,夏言暢言負套,卻因此被嚴嵩構陷,最終丟了性命。后來努爾哈赤作亂,大明又丟掉了遼東這塊最后的養馬之地。遼東的韃子不可猝圖,難道都督想打河套的主意?” 林純鴻道:“遠期看,河套必須控在手中。不過咱們現在怎么可能越過河南、陜西,轉而去圖謀河套?” “這……” 林純鴻接著說道:“既然戰馬關系到大漢民族的未來,我們須制定詳細可行之方略。我認為,戰馬之略,可分為近、中、遠三期目標?!?/br> “近期目標,即讓我們的人馬能夠直接接觸蒙古諸部,通過貿易,獲取戰馬,彌補我們戰馬數量的不足,” “中期目標,可以將河套平原和遼東半島。遼東半島自不必說,待將江南納入彀中后,自然會筑蓋州城,到了那時,若皇太極識相,最好的選擇就大踏步后退,與荊州軍來一場大規模的騎兵對決,若其昏庸,那么蓋州足以成為埋葬女真勇士的墳墓!” “至于河套,現在控于蒙古人手中。蒙古式微,內部部落眾多,又被女真壓制,復套不難,難在掌握關中,一旦我們掌握關中,就可以將復套提上議事日程?!?/br> “遠期目標,自然是掌控整個遼東乃至漠南蒙古,讓兩地為我們提供源源不斷的戰馬和騎士!” 當林純鴻說起近期目標和中期目標時,張道涵等四人無不側耳傾聽,惟恐漏掉一個字,但是說到遠期目標,四人則長舒了一口氣,呈松懈狀。 顯然,四人覺得遠期目標過于遙遠,現在不想也罷?;蛘哒f,他們認為林純鴻壓根就是為了好聽,才分為什么近、中、遠目標。 四人皆認為,都已經把女真韃子打敗,還需要考慮什么遠期目標? 哪想到,林純鴻正色道:“莫以為將女真韃子逐入深山老林,就可以懈怠。從遼東至漠西,上萬里沙漠草原上,不管是女真人還是蒙古人,皆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個部落迅速崛起,然后迅速衰弱,緊接著,另外一個部落又迅速崛起。建州女真衰弱了,沒準海西女真就崛起了,難保蒙古一族中,又出現一個鐵木真似的人物,將蒙古統一。若真如此,那將是大漢民族的災難!事涉大漢民族的未來,我們的謀劃,容不得絲毫疏忽!” 四人皆悚然動容,言道:“都督所言,我們都贊同。只是細節之處,還需進一步完善?!?/br> 林純鴻點了點頭,手指陸世明道:“戰馬之略,涉及財政、人員培訓、發展獸醫等等方面,陸總管這邊費點心,負責完善?!?/br> 陸世明欣然應命。 方略已定,議題又回到了濟爾哈朗斬斷荊州戰馬來源一事上。 按照林純鴻剛才所說的戰馬近期之略,濟爾哈朗顯然已經成了荊州方面的攔路虎,必然會采取強硬的應對措施。 周望考慮到林純鴻剛才說要讓荊州軍與蒙古諸部直接接觸,心里一動,問道:“難道都督想派兵進駐宣大一線?” 林純鴻重重地點了點頭,道:“不從濟爾哈朗的身上割下一塊rou來,我心里不舒服!” 朱之瑜驚問道:“孫傳庭執著、固執,如何會允許我們派遣軍隊進駐宣大?” 林純鴻冷笑道:“他會求我們的!豈不聞大同兵變?” 說完,林純鴻從沙盤上將驃騎軍從京師附近挪往了朔州。 四人恍然大悟:相比較驃騎軍游弋在京師附近,朱由檢恐怕更愿意讓驃騎軍滾到宣大去! 恐怕,這才是荊州軍能夠進駐宣大的最主要原因。 朱之瑜和陸世明想得更為深遠,用驚異的目光瞅著林純鴻:驃騎軍留在京師,怎么看都像是為今日入駐宣大做準備,都督之深謀遠慮,誠為可懼也! 第五百六十一章 戰馬(五) 且說孫傳庭在大同度日如年,日夜期盼朝廷緊急調集錢糧。 這一等,就是十數日,孫傳庭越來越焦慮。更讓他上火的是,他居然聽到了林純鴻準備調集重兵迎擊濟爾哈朗的傳言。 孫傳庭早就對林純鴻控制輿論的本事心知肚明,知曉林純鴻不僅有遍布荊州和江南的報館,而且還有無孔不入的jian細。這幫jian細從事打探消息,制造、傳播謠言,為林純鴻的利益服務。 也就是說,這股傳言不是空xue來風,很可能是林純鴻有意為之! 林純鴻想派兵入駐宣大? “誠為可笑也!汝欺朝中無人?” 孫傳庭覺得此事非??尚?。他相信,楊嗣昌不至于這么傻,將京師北邊的屏障拱手交給林純鴻。 孫傳庭搖了搖頭,將此事放在一邊,又上了一份奏折,極言宣大內部不穩,急需錢糧安撫。 孫傳庭還未等到朝廷的答復,卻迎來了一名布衣。此名布衣自稱黃渤,攜重禮前來拜訪。 “一介布衣,到底有何事?”孫傳庭接任宣大總督時間不長,還未理順周邊關系,更不知曉黃渤在宣大商路中扮演什么角色,一時疑惑之下,令黃渤進來。 “荊州黃渤拜見督師大人!” 一聽到荊州,孫傳庭心里沒來由地一陣煩躁,問道:“你是何人,找本督有何事?” 黃渤很爽快,并不隱瞞自己的身份:“鄙人奉江陵侯之命,管理宣大邊貿一事。自濟爾哈朗重兵云集宣大外圍以來,商路斷絕,鄙人難以向江陵侯交差,只好前來與督師大人共謀驅逐濟爾哈朗、恢復商路之計!” 孫傳庭怔怔地瞅著黃渤半晌,忽然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你充其量就是林純鴻的狗腿子罷了,有何資格與本督共商大計?說吧,江陵侯要你傳什么話?” 孫傳庭篤定黃渤接到了林純鴻的命令,這點屬實,黃渤無法否認,也不準備否認。只是,孫傳庭擺出一副高高居上的架勢,讓黃渤心里頗為不爽,當即冷聲道:“有多大的本事,就有多大的口氣。有些夸夸其談之輩,口氣大得很,卻只能坐而困之,無一策退敵、安民!” 黃渤此舉,無異于與孫傳庭對罵。也難怪黃渤有這樣的膽氣,這些年,荊州的商人一個個被慣出了壞脾氣,仗著林純鴻護短,視大明各地官員若無物,更別談黃渤是主管一方、為林純鴻所倚重的重將。 孫傳庭大怒,霍地站起身來,喝道:“汝想試試本督的刀鋒利否?” 黃渤傲然道:“督師大人乃朝廷重臣,雖坐鎮一方,又有何權力斬下鄙人的頭顱?” 孫傳庭氣急反笑:“藐視朝臣,枷號汝十日,如何?” 黃渤冷聲道:“枷號鄙人無妨,打荊州的臉也無妨!只是督師大人禍不遠矣!外無退敵之策,內無撫軍之略,鄙人擔心,枷還未從鄙人的脖子上拿下,督師大人就被下了詔獄!督師大人一人有牢獄之災,自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可憐我邊民數十萬皆受韃子欺辱!” 牢獄之災?孫傳庭吃了一驚,仔細一想,還真有可能!若宣大再來一次如大同般的兵變,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他! 不過,孫傳庭乃性堅之輩,何懼詔獄?大聲怒斥道:“朝廷大事,何時輪到你一介草民置言?” 說完,孫傳庭正準備下令將黃渤押入大牢,哪想到黃渤突然大叫道:“驃騎軍不日將入駐宣大,難道督師大人也要視而不見?難道督師大人固執至斯,真要置數十萬邊民性命于不顧?” 孫傳庭大驚失色,問道:“你說什么?驃騎軍要進駐宣大?” 黃渤低頭頷首而不言。 孫傳庭也不再問,細細思索片刻,大呼一聲:“糊涂!” 黃渤也不知孫傳庭罵誰糊涂,是江陵侯,還是楊嗣昌,還是朱由檢?恐怕十有八九在罵朱由檢吧?黃渤逐步跨入荊州高層,知道朱由檢傾向于調集驃騎軍入駐宣大,而遭到了楊嗣昌的強烈反對。 且聽孫傳庭罵完之后,怔怔半晌,忽然對黃渤說道:“為了戰馬,江陵侯可謂處心積慮!” 言畢,孫傳庭長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不讓荊州獲得戰馬,又濟得何事?你說吧,你有何策能解宣大之困?” 黃渤揣摩不透孫傳庭為何突然轉了性,不過,這與他沒有關系,他的任務就是說服孫傳庭接受林純鴻的辦法。 于是,黃渤拱手道:“宣大將士的軍餉,已經拖欠兩月,只要及時發放軍餉,軍心自然安穩如泰山。邦泰錢莊愿意向宣大總督府提供優惠貸款,月利息可低至一厘三?!?/br> 孫傳庭砰然心動,轉念一想,道:“貸款可是金票?” 黃渤道:“那是自然!” 孫傳庭斷然道:“若江陵侯真有心,提供真金實銀即可,金票那玩意,本督不知是何物!” 黃渤笑道:“終究會認識的,只是早晚的問題。邊軍將士都認那玩意。為了方便邊軍將士兌換,邦泰錢莊會在宣大設立分號?!?/br> 孫傳庭陷入沉默之中。 當初,盧象升對林純鴻開放宣府和大同的商路,卻限制金票進入宣大,偏執地堅持以真金實銀或者大圓進行交易。順帶著,盧象升對近在眼前的山西票據,也無一點好感,堅決限制。 不過,金票這玩意著實方便,并不會因為盧象升嚴格限制就不會進入宣大。相反,金票早已在宣大流通,邊民和將士們早已熟識金票。只是宣大尚未設立邦泰錢莊分號,金票兌換成大圓非常麻煩,限制了金票的流通范圍。 現在,林純鴻直接對盧象升的既定政策發動挑戰,著實讓孫傳庭為難。 孫傳庭雖想不透金票為何能代替金銀,但本能地覺得,金票大肆流通之地,林純鴻必然擁有相當的控制力。 孫傳庭一時難決,只得將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問道:“退一萬步講,即便宣大接受邦泰錢莊的貸款,解了一時之困。但是朝廷所撥錢糧有限,回易的收入又陷入枯竭之中,貸款還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br> 黃渤道:“要解決根本問題,還得雙管齊下。一則,需集中兵力趕走濟爾哈朗。如果不出意外,驃騎軍六千余騎不日將抵達宣大,并屯駐于宣大外圍的朔州,屆時,還望督師大人與驃騎軍一道打擊濟爾哈朗。濟爾哈朗退走,與蒙古之間的商道自然暢通,回易可恢復?!?/br> 孫傳庭嗤笑道:“敖漢四部,業已覆滅,所余之眾,無不親近女真韃子,只怕到時路通了,人卻沒了!” 黃渤笑道:“無妨!即便對女真韃子最為忠心的科爾沁部,恐怕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物產爛在草原上?!?/br> 孫傳庭怦然心動,黃渤說得有理。與草原的貿易,不僅內地的商人獲得重利,而且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也是大發橫財??梢赃@么說,一旦誰從邊境貿易中獲利最豐,誰就會成為草原上最為強大的部落! 一旦貿易達到一定的規模,這些部落十有八九會對女真韃子離心離德,即使兵戎相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貿易,不僅僅是獲利的手段,也是控制草原部落的犀利手段! 孫傳庭點頭道:“正該傾力協同,將濟爾哈朗趕回遼東!” 孫傳庭這么說,算是同意了黃渤的提議。 黃渤繼續說道:“另外,還需阻止晉商向草原及遼東輸送物質!” 孫傳庭大吃一驚,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黃渤。 晉商通敵,這是公開的秘密,人人都知道,卻無人敢說,孫傳庭想不到,黃渤居然把這個問題擺在了臺面上。 朝廷屢次下旨禁止,卻一直無法禁絕,個中緣由,無他,利益爾! 與晉商糾纏在一起的,除了邊關的將士外,還有一大批晉籍官員及在邊境任職的高官,其規模,其影響力,絕非林純鴻主導的羊毛團體所能比。 孫傳庭敢打包票,一旦他下令禁止查禁宣大的晉商商路,兵變的絕不止大同一處,而是全部駐地!緊接著,一大批高官就會冒出來,將兵變的責任推在他身上,然后他就被凄凄惶惶地押向刑場,永遠地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這次大同兵變,朝廷未追究,言官們懶得理會,不是因為他孫傳庭平定迅速,而是因為兵變傷害的是林純鴻的觸角! 這股勢力,實際上就是當初親近盧象升的勢力,有別于宣大的武將世家、本土勢力。 孫傳庭在官場混了半輩子,如何看不清這點?晉商這個團體,他不能動,也沒有能力動!若真要強行動,自己灰飛煙滅事小,要是讓大明邊關陷入混亂之中,罪過可就大了。 不過,孫傳庭不會在黃渤面前顯露出這點,只是慢慢說道:“此事不能急,需一步一步,緩緩圖之?!?/br> 黃渤提出此事,目的在于試探,并未希望孫傳庭拍案而起,將晉商連根拔起。見孫傳庭使出緩兵之計,黃渤也懶得糾纏這個問題,接著說道:“草原不穩,貿易獲利恐怕會有起伏,宣大要徹底解決錢糧,還得自身造血,鄙人認為,可在宣大實施商墾!” 第五百六十二章 戰馬(六) 孫傳庭活了半輩子,所獵甚廣,只聽說過商屯,還未聽說過商墾,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凝神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