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節
阿巴泰和博洛也被喝聲驚醒,帶著哭音道:“十四弟(十四叔)……” 多爾袞瞪了兩人一眼,斥道:“就你們兩人難受?就你們兩人憤怒?林純鴻擁兵六七萬,你們這么做,會害死全軍!所有族人都要被你們所毀,你們承受得起?” 阿巴泰和博洛大悲,正待請罪,卻被多爾袞打斷。 多爾袞不容置疑地說道:“此仇一定要報,全軍準備,南下臨清,準備與林純鴻大戰!” 多爾袞的話音剛一落口,岳托、豪格、杜度等人無不大驚,紛紛勸道:“因怒而興兵,取敗之道也,還請深思!” 多爾袞揮手斷然道:“我意已決,不必再議!” 說完,拂袖離開了軍帳,留下了面面相覷的一干將領。 岳托大怒,狠狠地瞪著博洛,道:“吃了敗仗,還有臉在這里鬧!這下你滿足了?” 岳托不再理會滿臉羞愧的博洛,連瞠目結舌的阿巴泰也不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軍帳。 …… 多爾袞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由萌生退意到與林純鴻決一死戰,前后的反差如此巨大,讓岳托、杜度百思不得其解。兩人琢磨來琢磨去,覺得多爾袞多半是為了安撫軍心,方才擺出大軍南下的架勢。不過,兩人也不敢肯定,聯袂至多爾袞處,準備一探究竟。 當岳托與杜度說明來意,多爾袞拿出一份戰報,遞到岳托手中,道:“前前后后損失精騎五千余人,形勢逼著我們不得不戰!” “五千精騎?” 岳托和杜度還以為多爾袞說錯了數字,疑惑不已。但是當他們看過戰報,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薩穆什喀及超哈爾兵敗于遼東半島,損失了三千多精銳騎兵! 又是林純鴻! 岳托和杜度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們終于明白了多爾袞為何決定與林純鴻好好地打一仗。 岳托到底冷靜些,稍稍思索片刻,道:“林純鴻著實是勁敵,比明廷難纏多了。我們屢次敗于他手,損兵折將,若不狠狠地打擊他的囂張氣焰,這口氣確實難以咽下。況且,若這次不趁機報復,長期以往,我大清軍隊見了荊州軍,將不復有作戰的勇氣,這點最為可懼。十四叔,與林純鴻大戰一場,我并不反對,只是,如何尋找戰機,確保一定能勝呢?” 杜度也說道:“林純鴻六七萬大軍緊緊縮成一團,又不出戰,戰機確實難尋?!?/br> 多爾袞慨然道:“沒有戰機就創造戰機!” 說完,多爾袞令人擺上輿圖,指著運河說道:“林純鴻的處境,比我們好不了多少。你們看看德州,明廷在德州聚集了數萬人馬,與其說是防止我們攻破城池,進入山東,還不如說是監視林純鴻大軍!我們遇到明軍,說打也就打了,不帶絲毫含糊的,林純鴻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扭扭捏捏的不敢輕易交戰,只要明軍擋住去路,就一點辦法也無?!?/br> “這……”岳托和杜度萬萬沒有想到這點,一時皆愣住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最終,岳托感慨萬千,道:“南蠻子還真奇怪,窩里斗居然上癮了?!毖援?,岳托的心里好受了點,至少,從人和上講,林純鴻并不占優。 多爾袞繼續說道:“這幾日,我一直琢磨林純鴻的軍隊部署,發現,他的大軍離開運河從不超過一百里,個中理由不難猜測:林純鴻的糧草需要依賴運河進行運輸,他根本沒有足夠的人力去轉運糧草?!?/br> 岳托和杜度回頭一想,還真如此,點頭如搗蒜,道:“十四叔說得有理?!?/br> “另外,林純鴻緊緊縮在聊城,并不出戰,讓我們一點機會都找不到。所以,要創造戰機,無非要引林純鴻一部脫離大部,離開運河!” 杜度拍案道:“就是,如果能順利讓林純鴻一部成為孤軍,勝之不難。只是,從這幾日來看,林純鴻所部最遠也就抵達冠縣,而且,一旦我們退師,他又馬上縮回去,端得狡猾萬分,他如何肯乖乖地上當?” 多爾袞哼了一聲,道:“照我看來,林純鴻并不是避戰,而是將作戰當做了籌碼,要挾明廷滿足他的條件。如果林純鴻真是避戰,那我們損失的五千多精騎作何解釋?” 岳托道:“十四叔的意思是,明廷不封林純鴻的爵位,他就不會越過冠縣、臨清?” “的確?!倍酄栃柪湫德?,接著說道:“既然林純鴻想要封爵,那我們干脆幫他個忙,先讓他的兵動起來,只要他動,我們就有了機會!” “如何幫他封爵?” 多爾袞指了指兗州和濟南,道:“此處兵力空虛,正好可以助林純鴻一臂之力!” 岳托和杜度愣了愣,旋即大喜:“按原計劃行事就是,兩路互相呼應,還真能出岔子不成?” …… 臨清位于運河邊,商賈云集,乃南來北往必經要道之一,素有繁華壓兩京、富庶甲齊郡之美譽。崇禎十一年正月二十,多爾袞率領大軍突然南下,在臨清、清河、威縣等地燒殺yin掠,致使山東等地又一次出現難民潮,紛紛逃往聊城等地,等待林純鴻收納。 多爾袞過德州而不攻,轉而進兵至與聊城僅有百里之隔的臨清,消息傳至德州,以隆平侯張拱薇為首,數萬將士大松了一口氣。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將士們甚至還有閑工夫探討林純鴻到底是按兵不動,還是大戰一場。 這都與德州的官兵無關,他們關心此事,無非帶著看熱鬧的心態而已。 不過,就封于濟南的德王就沒什么好心情了,濟南離臨清不過兩百多里,多爾袞大軍抵達臨清后,隨時可以跨過運河,最多兩天,騎兵就可以把箭支射往濟南城上,如何不讓德王心驚rou跳? 德王大急,如瘋了一般向德州的張拱薇求援,還緊急上奏朝廷,大罵林純鴻按兵不動,希望朝廷立即派遣重兵圍剿韃子。雖然林純鴻的兵力最為雄厚,距離濟南也最近,德王到底還是抹不開情面,沒有向林純鴻求援。 不過令德王放心的是,多爾袞率領大軍南下后,并未跨越運河一步,除了四處劫掠財貨和擄掠人口外,還進兵至臨清戴灣。更令德王喜出望外的是,林純鴻令田楚云率領雄威、神機兩個軍團進兵魏灣,與多爾袞前哨相距不過十里,每日眼睛瞪眼睛,互相對峙。 如此過了兩日,林純鴻忽然又接報,多爾袞令豪格率軍七千余人,繞至田楚云大軍西側,大有切斷田楚云大軍與聊城聯系之勢。 多爾袞一套組合拳,直把荊州軍高層搞得稀里糊涂,猜測不透多爾袞到底有何用意。 看著田楚云、周望及陸世明愁眉苦臉,林純鴻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道:“有一點可以肯定,多爾袞并無與我軍來一次決戰的打算,只要明白這點,就沒什么好擔憂的。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豪格要來,令驃騎軍和龍武軍擋住即可?!?/br> 林純鴻的話,顯然讓三人稍稍放心了點,田楚云問道:“都督一點也不見擔憂,難道對多爾袞的打算已經了然?” 林純鴻搖頭苦笑道:“還不敢確定。我估計多爾袞最有可能是在搞障眼法,為大軍渡過運河打掩護。不過,現在也沒有什么明顯的跡象證明這點?!?/br> “渡過運河?多爾袞吃了這么大一個悶虧,居然不思報復,還要渡過運河禍害山東,這到底出于什么考慮?” 周望大奇,問道。 林純鴻嘆了口氣,道:“韃子的心思,誰能琢磨得透?比如兄亡弟可娶其嫂、堂兄妹可婚配,韃子認為理所當然,我們漢人就無法接受?!?/br> 一席話,讓周望、陸世明和田楚云笑了起來,言道:“確實如此,狗韃子的腦袋里面裝著什么,誰能知道?” 四人正說著,忽然接到緊急戰報:岳托率領杜度、豪格、多鐸等部,驟然在運河上搭起了二十余座浮橋,僅用兩個時辰功夫,大軍越過運河,大舉往濟南方向殺去。 林純鴻不復剛才的輕松,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沉默片刻,問道:“救不救?” 周望、陸世明和田楚云的臉色也非常難看。 四人無不知曉,多爾袞此舉,無異于宣稱,荊州軍前期的戰略部署至少失敗了一半,不僅沒有將韃子的全部兵力引入彀中,而且勢必花費更多的精力去切斷韃子兩部之間的聯系。 現在,岳托公然攻打濟南,如果派兵援救,則相當于直接放棄前期戰略部署,前面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如果不派兵援救,荊州軍將面臨極大的壓力。 周望咬牙切齒半晌,皺眉道:“網住一半,也算成功。至于濟南,人不自救,而非人救之……” 第五百一十六章 隱忍(四) 周望的意思,林純鴻、陸世明和田楚云都聽懂了,無非就是說:能讓岳托渡過運河,戰略圍剿計劃就不算失敗,至于濟南,城內的兵能守住足夠的時日,荊州軍方有通過戰術運動,逼岳托退兵的可能,如果濟南不能守住足夠的時日,荊州軍也不必為了援救濟南,放棄戰略目標。 所謂的足夠時日,就是荊州軍主力自聊城趕赴河間府鹽山縣的時間。 從理智上說,林純鴻也贊同周望的意見,但從感情上說,一旦荊州軍不施加援手,僅憑城內的幾千老弱病殘,在韃子紅夷大炮的轟擊下,估計堅守三日都難,如此一來,濟南城內、包括周邊城郊,居民足足有五六十萬,都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林純鴻大感為難,轉頭看向陸世明,看陸世明是什么意見。 陸世明咬了咬牙,斷然道:“不能援救濟南!從目前多爾袞的兵力部署來看,劫掠更多的財貨和人口反而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如果屬下估計不錯,多爾袞應該是逼我們離開運河周邊,逼我們分兵,為消滅我軍一部創造戰機!” 林純鴻心里一動,又看向了田楚云,田楚云道:“屬下贊同周都督和陸總管的意見!” 林純鴻霍地站起來,斬釘截鐵地下令道:“此次作戰,代號為雷霆,以全殲岳托為目標!擂鼓聚將!” …… 大運河自隋代開鑿以來,隨著經濟中心的變遷,山東、河南、北直隸一帶,運河河道的變化最大?,F在的運河,自元代挖了洛州河和會通河之后,除了積水潭至通州一段不再通航以外,基本沒有什么變化。 其中大運河天津至臨清一段,稱為北運河,而臨清至邳州一段,稱為魯河。這兩段運河,水流一路向北,也就是說,要將田楚云率領的龍武軍、雄威軍團及神機軍團運至河間府鹽山縣,一路順流。 “轟……轟……” 猛烈的爆炸聲驟然傳來,在寧靜的夜空中顯得格外滲人。 “韃子來啦!”如同驚弓之鳥的官兵和百姓嚇得四處狂奔。然而,令他們驚奇的是,他們竄了好幾刻鐘,幾乎都快找不到回家的路時,也未看到任何韃子的身影。 老百姓戰戰兢兢地回到爆炸點,驚奇地發現,他們業已走了好幾百年的石拱橋不翼而飛,被火藥炸得粉碎。好幾艘船只載著百余兵丁,正在清理航道。 從聊城至鹽山縣,水路距離超過六百里,大約有一百二十余座石拱橋,這些橋梁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蹤跡,運河東西的交通徹底斷絕。 老百姓和官府大驚,四處打探,方才明白,荊州軍炸毀了所有的橋梁! 準確地說,應該是被荊州軍麾下的背嵬軍炸的。五十二名江湖好手被申藝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時,終于接到了任務,這幫好手聽聞后,無不期待萬分。 終于可以擺脫這魔鬼化的訓練了。 士氣高昂的背嵬營將士們分成數股,如同過年一般,興高采烈地扛著火藥包奔赴目標,將橋梁炸得四分五裂,緊接著,又瞄準下一座橋梁開始進發。 也難怪這些江湖好手這么興奮,執行如此簡單的任務,相比較魔鬼化的訓練來說,那簡直是天堂與地獄的區別。更何況,男人的骨子里都有破壞的欲望,這幫打熬筋骨的漢子尤甚,能以抵抗韃子的大義大肆發泄內心的齷齪,何樂而不為呢? 而且,那爆炸的火光、那驚天動地的巨響,讓這幫漢子充滿了自豪。尤其看到百姓們狼奔豕突時,他們甚至有股沖動:將百姓攔住,宣稱:“別跑啦,這是我干的,厲害吧?” 老百姓憤怒了,指天畫地,痛罵荊州軍,指責荊州軍不去抵抗韃子,卻來破壞老百姓的交通。官府憤怒了,一份份奏章如同雪花一般,飛往山東巡撫顏繼祖處。 顏繼祖也憤怒了,荊州軍不僅阻隔了運河東西的聯系,而且還讓德州與運河以西、以北的聯系。本來劉澤清率領七千多精兵慢騰騰地抵達景縣,離德州僅隔一條運河,這下可算找到了借口,干脆在景縣駐扎下來,任顏繼祖如何催兵,就是按兵不動。 現在韃子奔著高唐、濟南方向而去,濟南危在旦夕,顏繼祖身為巡撫,對濟南的防務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顏繼祖催不動劉澤清的兵,德州城里的張拱薇也陽奉陰違,而他手下僅僅只有三千余標兵,萬般無奈之下,只好修書一封,措辭強硬,令林純鴻速速救援濟南。 林純鴻果然動兵了,不過,讓顏繼祖大驚失色的是,田楚云率領三四萬人馬,在聊城登上船,直直地望著德州而來。 顏繼祖本為福建漳州人,整個顏氏家族與鄭芝龍有或多或少的聯系,眼界還算開闊。后來林純鴻在廣東強勢崛起后,并打通了至西洋的航線,顏氏家族轉而投靠林純鴻,大發橫財。顏繼祖與林純鴻雖素未謀面,但也算得上神交已久。 不過時至今日,濟南的安危涉及顏繼祖的身家性命,他越想越覺得恐懼。萬般無奈之下,他想出了一個自以為萬全的辦法:他再一次給林純鴻修書一封,嚴詞斥責林純鴻不思剿滅韃子,卻居心叵測往北行軍。同時,他又給朱由檢上了奏章,強調由于楊嗣昌命令布重兵于德州、林純鴻按兵不動,致使山東陷于危難之中,而后又表忠心,聲言將不吝殘軀,與韃子死戰到底。 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后,顏繼祖立即將隆平侯張拱薇喚來,言道:“本撫奉皇上之旨,鎮守山東,山東遭韃子荼毒,本撫萬死莫贖。濟南危在旦夕,本撫將率三千人馬,前往救援。至于德州之安危,還請侯爺一力主之?!?/br> 張拱薇一聽,肚子里把顏繼祖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他一眼就看出了顏繼祖的打算:眼見林純鴻大軍即將抵達德州,顏繼祖不愿意與林純鴻有所瓜葛,直接率兵腳底抹油,而且還將這個燙手山芋扔到他的手中。 雖識破了顏繼祖的jian計,但是張拱薇根本無法阻止顏繼祖。顏繼祖打著援救濟南的旗號,張拱薇要是阻止,以后濟南城破,所有的責任就在他隆平侯,削爵事小,掉腦袋事大?;蛘哒f張拱薇讓顏繼祖留在城中,自己親率萬余大軍援救濟南,但一想到如狼似虎的韃子,張拱薇覺得林純鴻的面目遠沒有韃子猙獰,還是應付林純鴻北上為妙。 張拱薇默然半晌,最終答應了顏繼祖。 于是,顏繼祖點兵出城,逶迤望濟南方向前進,一路之上,心里糾結無比,韃子直直地奔著濟南而去,放過濟南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一方面,濟南能夠堅守住,他所承擔的責任要小得多,不過如此一來,他率領的三千標兵十有八九將與韃子交鋒,馬革裹尸的可能性非常大;另一方面,如果濟南城破,他很可能會避開韃子,躲過一劫,但是,濟南可是第一個被韃子攻破的省城,事后,朱由檢會放過他嗎?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顏繼祖后悔萬分,為何當初就跑到山東來當什么勞什子的巡撫呢! 想來想去,顏繼祖還是覺得與韃子拼死一戰,馬革裹尸更能接受點。既然心里存了死志,顏繼祖驚奇地發現,幾百里外的韃子并非想象的那么可怕,存在不少漏洞,自己率領的三千人馬大有可為。 顏繼祖立即令全軍加快速度,直直地奔著高唐而去,那里,是韃子的財貨、人口的臨時存放處,只要顏繼祖率兵出現在附近,必然牽扯韃子不少兵力。 顏繼祖膽氣十足,心思也加倍靈敏起來。他一直對林純鴻為何要北上疑惑不已,細細琢磨之下,突然靈光一現,將林純鴻的打算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顏繼祖有了一線生機,騎在馬上,大笑不止:“隆平侯啊,隆平侯,希望你不要和林純鴻玩命啊……” 笑畢,顏繼祖大聲下令道:“去臨清!” …… 當顏繼祖調頭前往臨清,以求得荊州軍的遮護,借此保全性命時,岳托業已攻破齊河縣,與濟南城內的老弱病殘交上了鋒。 濟南城本就空虛,顏繼祖又帶走了三千余標兵,城內僅余五百鄉兵及七百多萊兵,連城墻都站不滿,更別談防守。 城內各衙門、百姓聽聞韃子近在眼前后,無不嚇得面無人色,紛紛收拾包裹準備逃跑,一些地痞流氓乘勢而起,四處劫掠百姓,yin辱婦女,城中亂成了一團。正在這危急時刻,山東巡按宋學朱從章丘返回,不顧韃子重兵壓境,率領親衛沖入城中。 宋學朱智計百出,向來與顏繼祖爭斗不休,聲望并不亞于顏繼祖,現在顏繼祖不在城中,宋學朱當仁不讓地挑起了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