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節
周鳳接著說道:“什么讓所有將士不服,我看你要真正殺了小豆子,倒讓將士們不服了。小豆子雖急躁點,但作戰勇猛,為人爽快,在軍中的威望甚高,你看看吧,最多過三天,為小豆子求情的信就要堆滿你的案臺……” “至于田大帥他們……” 周鳳神秘地笑了笑,調轉話頭,道:“只要你不想砍小豆子的腦袋,小豆子這條命就安然無恙……” 第四百一十八章 處罰 竇石溫挾持主帥,論律當斬。圍繞此事,整個東南行營軍心頗為不穩,而且,田楚云身處漩渦之中,難以有效地鼓舞士氣,安穩軍心。 田楚云無法,只好令霹靂軍北上與行營匯合,三軍在宿松縣安營扎寨,頓兵不前。 當日,田楚云難以過自己的良心關,為了保田玄一命,迫不得已想出了離開軍隊一招。 他在荊州軍中算得上剛起步,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荊州軍勢必南征北戰,給他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而且,他甚至雄心勃勃,力圖將自己的名字留在光彪史冊的名將譜上。 這個時候,要他離開軍隊,比殺了他還難受。 從這個角度看,竇石溫魯莽行事,事實上挽救了他的職業生涯。 他從心里并不討厭竇石溫,甚至對竇石溫非常欣賞,認為他銳氣十足,并把他當做東南行營的一把利刃來培養,希望他在關鍵時刻能發揮尖刀的作用。 從這個角度出發,他絕不希望林純鴻將竇石溫勾決。 而且,田楚云統軍經驗豐富,知道竇石溫在底層軍官中聲望甚高,要是真因為挾持他而掉了腦袋,這對他的“名將”生涯極其不利,往后難以在軍中立足。 “一定要保住小豆子的性命!” 田楚云暗暗地下了決心。 不過,他一想到劉衛東那張臭臉,又覺得頭痛萬分。劉衛東猶如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誰的面子也不給。田楚云覺得,沒準林純鴻來求他時,他也會一口唾沫吐在林純鴻臉上,絕不給林純鴻情面。 “這可如何是好?要不聯合所有將領為小豆子求情?” 田楚云暗思道。旋即,他又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打算。個人求情倒是可以,要是聯合所有將領,事情的性質就起了變化,有攜眾要挾軍法的嫌疑。 正在猶豫之時,劉夢雄和田楚信聯袂求見,吞吞吐吐地表示,要和田楚云一道上書,保住竇石溫的性命。 田楚信道:“這次小豆子的確魯莽了,他也不想想,東南行營之內,軍政、軍法由劉總管一手把持,還有對都督忠心耿耿的近衛哨。即便大帥想把整個行營拉走,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劉夢雄嚇了一大跳,斥道:“大帥什么時候有這個心思?都督待咱們不薄,別胡言亂語!” 田楚信道:“這是事實,我只是說說而已……” 劉夢雄氣得直咬牙,狠狠道:“有些話只能放在肚子里,不能說出來!” 田楚信正待反駁,卻被田楚云打斷:“說說也沒關系。我覺得,都督這招,比朝廷派遣監軍要高明得多。你們想想看,劉總管和近衛哨什么時候干擾過我們指揮作戰?而且,平心而論,要是都督不讓軍政、軍法腐敗,也不派出近衛哨,我還得時時擔心都督什么時候對我起了疑心,那樣做起事情來豈不是束手束腳,一點也不爽快?” “所以,這事從作戰效率的角度看,也是必須的?!?/br> 田楚信:“理是這個理,只是,小豆子真要因此被斬了頭,我心里怪難受的?!?/br> 劉夢雄道:“我也難受。而且,小豆子掉了腦袋,咱們以后怎么在軍中立足?大帥,不如我們一起去求求劉總管,要是劉總管不同意,咱們就去求都督,絕不能讓小豆子白白掉了腦袋?!?/br> 田楚云搖了搖頭,道:“這樣不行。真要這么做,只會讓小豆子的腦袋掉得更快。我看不如這樣,你們先別去,由我親自去求求劉總管,看事情有沒有轉圜的余地。這事能在東南行營內部解決,當然最好,萬一劉總管執意要嚴肅軍法,那說不得了,只好去求都督了?!?/br> 田楚信和劉夢雄也想不出別的招,只好同意了田楚云的意見。 兩人離開后,田楚云徑直前往軍法處,先去探探劉衛東的口風。 劉衛東這幾日非常繁忙,提審竇石溫、田玄,又喚來凌肅、姚四亮、謝克東、騎兵哨將士協助調查取證……所記錄的案卷材料足有一尺多高。 當他見到田楚云后,依然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冷聲見禮道:“屬下劉衛東見過大帥,大帥親至此處,有何吩咐?” 田楚云活了半輩子,非常精明,平日刻意拉開與劉衛東的距離。除了一些公務上的事情,兩人連話都難以說上幾句。更何況,劉衛東這個人,似乎天生與人情世故絕緣,與田楚云也尿不到一個壺里去。 田楚云好不容易在臉上擠出點笑容,道:“也沒別的事情,就是了解一下案件的進展?!?/br> 劉衛東拱手道:“回大帥,經查證,竇石溫挾持主帥屬實!” 田楚云心里涼了半截,這劉衛東一點也不考慮底層將士的感受,硬是要把竇石溫往鬼門關推。 田楚云臉上的肌rou跳了跳,訕笑道:“這個……當時帳內亂成一團,竇石溫也是見事態緊急,才……”田楚云覺得自己的辯解虛弱無力,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湮滅而不可聞。 劉衛東的眼睛瞇了瞇,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一閃而過,道:“亂成一團?嗯,的確是亂成一團,這么說,大帥自承統軍不力?” 田楚云咬了咬牙,斷然道:“的確如此。本帥統軍不力,竇石溫見事態緊急,不得已令騎兵哨沖入帳內?!?/br> 劉衛東冷聲道:“大帥之錯,屬下無權置言。此事屬下將向軍法司匯報,還請大帥向軍法司自辯?!?/br> 田楚云暗地里松了口氣,撫著額頭說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劉衛東轉身踱步至案臺邊,不經意間拿開了一疊文書。田楚云順著劉衛東的手望去,隱隱約約看到幾個字眼:“……罰軍棍五十、服苦役一年、職級降為……” 田楚云心頭大喜,上前一步,猛拍劉衛東的肩膀,叫道:“好你個老劉,居然算計本帥!安慶之事解決后,我請你喝酒,二十年的女兒紅,正宗的紹興貨……” “好!” 劉衛東的臉上,露出了別人從未見過的笑容…… 第四百一十九章 東洋艦隊 竇石溫一事,影響止于東南行營內部,無論是林純鴻,還是周望、陸世明,皆長松了一口氣。唯有田楚云統軍不力,上升至軍法司層面,銜級由忠武將軍降為宣威將軍,繼續擔任東南行營統帥。 唯有田玄,不屬于荊州集團,選擇的余地比較大,既可以走司法渠道,也可以由林純鴻自行處置。 荊州集團比較弱小時,一個田玄足以動搖荊州的根基,當然容不得半點馬虎。而到了今日,荊州集團已經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禮,田玄對荊州的影響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基于這點考慮,林純鴻立即命令放掉田玄。 田玄費盡心機,卻沒有動到林純鴻一根毫毛,非常羞愧,又自覺得在大明境內已無立身之地,遂暗暗上了遠航海外的船只,不知去向。 田玄興風作浪一事,得到了圓滿地解決,只是東南行營受其影響,士氣依然不高。林純鴻下令田楚云立即率領三軍趕赴集賢關外的大龍山,并在大龍山展開大規模軍事演習,一則鼓舞士氣,二則對安慶城內施壓,扭轉前些日子的戰略劣勢。 同時,林純鴻又令李蒙申集結水師,在安慶城外的鵝毛洲島附近演習,從水上威脅安慶城。 一時間,一南一北,炮火隆隆,喊殺聲震天,嚇壞了附近的老百姓,一些惜命的有錢人,整理行裝,不是前往武昌,就是前往南京,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離安慶越遠越好。 一些窮人,不僅不懼,而且對荊州軍的到來頗為期待。這些年來,得益于報紙,老百姓大體上還是知道荊州之民比他們過得要好,他們成群結隊地跑到長江邊,觀看一輩子都難以看到的焰火盛會。 一些膽大的,甚至搖著漁船,近距離觀看長江水師作戰。這一次觀賞,讓他們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直到好幾年之后,依然將其作為自己吹牛的資本,到處吹噓: “奶奶的,足足有四十多艘蜈蚣啊……蜈蚣是什么,你們知道的吧?那東西動起來,沒有任何船只追得上,比馬車跑得還快……” “足足有兩刻鐘啊,幾百門炮,跟放鞭炮似的,一炮接一炮,就沒有停一下!哪里還能看得清鵝毛洲啊,全被濃煙給罩住了。過了個把月后,我上島一看,奶奶個熊,沙土全部被烤焦了,整個島幾乎被削平了……” “什么?安慶城內的炮?跟蜈蚣船上的炮一比,簡直就是渣,不僅量少,而且還慢得出奇,估計還未開炮,就被蜈蚣船轟得飛上了天!” “那水兵,哇哇的,拿著一根燒火棍,上面綁著刺刀……” “什么?燒火棍沒有用?你家的燒火棍才沒用,那棍子會冒火的,還能打出彈珠,打在你身上試試,保準一個碗口大的洞……” …… 安慶周邊,熱鬧非凡,而舟山島附近的洋面上,數百艘大大小小的戰艦互相對峙著,局勢緊張,一觸即發。 七日前,上海吳淞炮臺公開宣稱,禁止未懸掛邦泰令旗的船只進入長江。鄭芝龍的商船偏不信這個邪,執意進入長江,遭到了吳淞炮臺的炮擊,三艘嚴重受損,一艘沉沒。 得知消息后,整個鄭氏集團群情激奮,強烈要求對荊州集團實施報復。尤其是鄭彩,一反往常親近荊州集團的態度,上躥下跳,誓死也要摧毀吳淞炮臺,保證商船自由進入長江。 這些年來,荊州集團陸續開放了揚州、杭州、上海、蘇州等港口,江南的生絲、棉布等大宗貨物,皆舍棄了往常逆江而上、進入贛江、再沿贛江將貨物轉運至福建沿海的老路,而是習慣于就近交易,再由海船將貨物運至海外。 就連鄭氏集團也向現實低了頭,每月從江南的港口采購大量的貨物,然后運往日本及南洋,賺取巨額的利潤。 現在林純鴻禁止鄭氏集團進入長江,他們的貨物來源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以上,這是整個鄭氏集團所不能容忍的。 鄭芝龍也大為光火,立即親自率領數百艘戰艦前往長江口。行至雙嶼附近洋面上,與宋書陶率領的東洋艦隊迎頭碰上,陷入了對峙之中。 宋書陶的東洋艦隊在兩個月前剛剛組建,主力戰艦均為兩層甲板的二級戰艦。八艘一級戰艦均留在了西洋艦隊。 宋書陶對此并無不滿,畢竟,僅僅從東洋、西洋這些名字來看,西洋艦隊的目標絕不會只逡巡在南洋,而是把眼光放到了印度洋。而印度洋目前為西夷所控,每前進一步,都會面臨著激烈的爭斗。 反觀東洋,目前所能看得見的敵人,除了鄭芝龍外,并無他人。 而且,宋書陶并不認為自己的實力就弱于鄭芝龍,五十多艘二級戰艦,再加上一些三級戰艦和輔助船只,重火炮的門數高達兩千多門,與鄭芝龍數百艘戰艦不相上下。更關鍵的是,東洋艦隊背靠著長江,隨時可以從荊湖地區得到巨量的重火炮和火藥,就是耗,也得將鄭芝龍耗死。 事實上,東洋艦隊萬事草創,連母港都還未疏浚完畢,更別談建設了。按照林純鴻的安排,東洋艦隊將母港設在了雙嶼。嘉靖二十七年,朱紈下令將雙嶼填塞之后,曾經是走私天堂的雙嶼港就此衰弱。 但是,雙嶼港東西兩山對峙,南北俱有水道相通,亦有小山如門障蔽,中間空闊約二十余里,乃不可多得的良港。 而且雙嶼港靠近杭州灣和長江入???,乃江南膏腴之地的天然海上屏障。有了雙嶼這個易守難攻的海上基地,就可以輕易地將鄭芝龍控制的日本和福建沿海切為兩段,永遠處于戰略劣勢地位。 雙嶼港的地緣優勢,終于讓林純鴻下定了決心,即便投入重資,也要疏浚雙嶼港。 無論是宋書陶,還是鄭芝龍,雖不停地派出小股艦隊進行試探,但顯然都比較克制,誰也不愿意放第一炮,他們似乎都在等遠方的消息…… 第四百二十章 謀算 安慶軍演之后,局勢突然陷入了極度沉靜之中,就如暴風雨之前的風平浪靜一般,讓所有局中人心驚膽戰。 安慶城外,長江水師依然游弋在附近,視即將落成的炮臺于無物。田楚云的東南行營安營扎寨,將營寨建得如同城墻一般堅固,似乎要把集賢關外當成行營的永久駐地一般。 安慶城內,史可法、張拱薇安安靜靜,對城外的荊州軍似乎視而不見。 就連風浪滔天的雙嶼港附近,鄭芝龍親率數百艘戰艦,迎頭碰上宋書陶的東洋艦隊后,頓兵不前,只是不停地派出小股兵力試探,似乎一丁點復仇的意思都沒有。 這急壞了鄭彩。 事實上,鄭彩頗具悲劇性,麾下船只多為商船,戰艦少得可憐。鄭彩每年向鄭芝龍上繳大量的大圓,以此求得鄭芝龍的庇護。從這點來看,鄭彩與鄭芝龍更像互依互存的聯盟關系,不太像上下級。 對于鄭芝龍而言,大圓主要源自福建沿海的定點貿易處以及前往日本、南洋各地的貿易收入。至于直接從江南采購貨物前往日本,在他的收入中并不占重要地位。 而鄭彩就不同了,自從揚州建立足夠三桅帆船??康拇a頭之后,鄭彩就如見了血的蒼蠅一般,一頭猛扎進去,陷得越來越深。的確,從揚州收購棉布、生絲,銷售日本貨物遠比福建成本低廉,鄭彩借此賺取巨額利潤,向鄭芝龍上繳的大圓越來越多,于是,他在鄭氏集團內部的地位隨之水漲船高。 后來,隨著上海、杭州、蘇州港陸續建成,鄭彩發現,他的貨物來源渠道越來越廣闊、銷售貨物變得越來越容易,大圓猶如海上漂來的一般,經濟實力越來越強,僅僅商船的數量,在短短的兩年內就翻了一番。 而且,鄭彩的理念還有一幫擁泵者,鄭鴻逵就是其中之一,兩人來往越來越密切。 這一切,鄭芝龍看在眼里,不無警惕,最終抓住鄭彩暗探工作中的幾個失誤,剝奪了鄭彩掌控鄭氏集團情報來源的權力,不動聲色間將鄭彩逐步邊緣化。 對此,鄭彩倒是無可無不可,也許,在他的心目中,卸下了暗探工作,反而可以集中更多的精力經營他的船隊。 不過,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林純鴻悍然截斷了長江和大海之間的聯系,大部分貨物來源渠道被斷絕,讓他龐大的商船隊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這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因此,積極攛掇鄭芝龍糾集重兵報復林純鴻,就成了當然之事。 哪想到,大軍浩浩蕩蕩地北上后,卻頓兵不前,這不能不讓鄭彩焦慮萬分。 鄭彩懷疑,鄭芝龍很可能有意如此,目的就是削弱他的實力,確保他對整個鄭氏集團的絕對控制權。由此,鄭彩對鄭芝龍大為不滿,不停地在肚中暗罵鄭芝龍:奶奶的,老子一年上繳大圓超過一百五十萬,沒有了老子,倒要看看你如何找米下鍋!還想造三層甲板戰艦?能養活十多萬張口,就算你本事! 罵歸罵,鄭彩到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貿易量一落千丈,陷入入不敷出的凄慘境地。他暗暗地找到了鄭鴻逵,極盡委婉之能事,告知鄭鴻逵:我鄭彩對鄭芝龍忠心耿耿,絕不會生出二心,要是鄭芝龍真為了打壓我,而對林純鴻隔斷長江和大海一事坐視不理,無異于自毀長城,最終吃虧的還是鄭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