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一黑臉大漢面無表情,手持著一桿長槍,敲在了陳煥的腰上。陳煥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立即猴著腰,佝僂著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一般。 對鬼佬的怨恨,在陳煥心里,猶如大火蔓延一般,越來越猛烈。于是,他加入了家丁隊伍,接受教官們的戰陣訓練。 黑臉大漢如鐵塔一般,就站在了陳煥的眼前,雙眼透出nongnong的狠戾之色,狠狠地瞪著陳煥。陳煥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不敢與黑臉大漢對視,目光閃爍,躲閃著黑臉大漢。 黑臉大漢足足盯了陳煥一分鐘,把臉湊到陳煥面前,嘶吼道:“別躲!眼睛給我瞪大!盯著我!不許眨眼!” 哎,這龍虎軍還真特別,瞪著眼睛就能嚇死鬼佬么? 陳煥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將雙眼瞪到了極限,就連眼瞼也感到絲絲的疼痛。 既然不能眨眼,也不能躲閃目光,陳煥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黑臉大漢的臉上。 這臉真夠黑啊,哇靠,鼻孔里居然還冒出了鼻毛! 黑臉大漢明顯對陳煥的表現不滿,將臉湊得更近,幾乎就對著陳煥的鼻子吼道:“你看大姑娘么?含情脈脈的?” 唾沫噴了陳煥一臉。 “記住了,老子就是鬼佬,用仇恨的目光盯著我!” 陳煥心里咯噔一下,雙眼立即瞪得跟銅鈴似的,不知道鬼佬一詞刺激了他,還是因為黑臉大漢噴了他一臉口水惹怒了他。 黑臉大漢滿意地點了點頭,直起身來,對所有人吼道:“就這樣做,都給我把眼睛瞪圓了!” …… 陳力子鐵了心要孤注一擲,自然不會再遮遮掩掩。他通過李思明,從龍虎軍要來了二十五名教官,訓練陳家莊園內的四百多名家丁。那名黑臉大漢乃龍虎軍中的一名哨長,名叫王大貴。 王大貴一到莊園,就蠻橫地接過了整個莊園的防務。陳力子從未經歷過戰爭,當然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不過,讓陳力子吃驚不已的是,雖然莊園的武庫內,擺放著五百多桿油亮閃光的火槍,但王大貴這段時間一點也沒有動用的意思,任憑火槍在庫房里睡大覺。 出于本能,陳力子知道這些火槍比鬼佬手中的火槍要精良得多,尤其是那閃耀著寒光的刺刀,裝卸非常方便,算得上火槍和短矛的結合體。 陳力子極盡委婉之能事,提出應該讓家丁們摸槍。結果王大貴絲毫不為所動,冷冷地一句話“不敢冷兵器格斗,拿著火槍也是逃跑的主”,就把陳力子給堵了回去。 時隔半月之后,整個家丁隊伍好歹有了點模樣,士氣還算不錯。 訓練正式進入了火槍射擊階段。 陳天瑤坐在高高的板凳上,細長的雙腿吊在半空中,不停地甩來甩去。鵝黃色的裙子飄在半空中,隨著雙腿的甩動不停地飄來飄去,顯得飄逸萬分。 自從陳力子提出,萬一陳家族滅,讓陳天瑤用美色去誘惑林純鴻后,陳天瑤在心里深深地刻下了林純鴻的名字。 這些都是林純鴻手下的將士么?陳天瑤好奇不已,一有時間,就觀看家丁訓練。 從未聽說過練兵還練瞪眼的,真是稀奇。不過這眼睛一瞪,好像真不一樣。 陳天瑤往陳煥所在的隊列中望去,發現瞪眼的效果可謂立竿見影。這二十多人的隊列中,居然散發出與往常完全不同的氣勢,頗有點滲人。 陳天瑤覺得那個酷酷的黑臉大漢神秘萬分,難道林純鴻的麾下都像黑臉大漢一般,酷酷的?不近人情的?俗話說,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兵,那個林純鴻是不是也和黑臉大漢一般,眼高于頂,不近人情? 陳天瑤在這里胡思亂想,訓練場上響起了一陣的皮鞭聲和慘呼聲。黑臉漢子的咆哮聲又響徹整個莊園:“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動!好了,全體都有了,齊步走!” 二十多人分成兩列,邁開步伐,不停地往前走去。 前面就是莊園內的荷花塘,里面的荷葉早就被清理一空,成了爛泥塘。近了,近了,可黑臉大漢完全沒有叫停的意思,只是沉著臉緊盯著隊列。 陳天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伸長了脖子,看家丁們如何動作。 “撲通……”包括陳煥在內,大部分家丁毫不猶豫地跨入了爛泥塘,成了一個泥人。而其中的四人躲躲閃閃的,停在了岸邊。 “啪……”皮鞭的揮舞聲又響起來,毫不猶豫地落在了四名家丁身上,家丁們發出慘呼聲。 黑臉大漢似乎還不解氣,大罵道:“我說過停了么?就是前面是刀山火海,你們也得給我踏過去!” 陳天瑤吃了一驚,這訓練太苛刻了吧? 不多時,家丁隊伍又開始冷兵器對抗。所有的家丁,包括陳煥在內,都組成了三人戰團,拿著木制砍刀和去了槍頭的長槍,互相劈砍、攢刺不休。 這種對抗性訓練讓陳天瑤看得膽戰心驚,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陳煥身上,卻發現,在不到一刻鐘內,陳煥被刺中不下十次,臉上也是面目全非,變得鼻青臉腫。 而且,細心的陳天瑤還發現,黑臉大漢還暗地里嘆了口氣,似乎對訓練的效果頗為不滿。 除了家丁訓練,龍虎軍將士也花大力氣開始戰場建設。陳家莊園依山而建,曾經,這里鮮花怒放,亭臺樓榭充斥其中,乃一等一的休閑去處。而現在,這里被挖得千瘡百孔,建成了一個標準的戰場。 從莊園外面,也看不出什么異樣,因為墻還是那堵墻,門還是那扇門。但是,一旦跨入園內,卻會讓人大吃一驚。 在龍虎軍近乎蠻橫的指揮下,園內的亭臺樓榭幾乎被拆卸一空,這讓陳天瑤大為不滿,看向黑臉大漢的眼光日益不善。 當她出現在黑臉大漢面前,指出,亭臺樓榭也可以作為掩蔽體,實施攻擊時,黑臉大漢冷冷地回了一句“大炮之下,這些玩意就是活靶子”,就把陳天瑤給打發了,讓陳天瑤氣悶不已。 而且這些龍虎軍將士仿佛沒有任何美學觀念,還在指揮家丁在園內修建了凹形的胸墻。這些胸墻相互間隔二十余丈,僅僅用亂石隨便修建,把好好的莊園折騰得面目全非、奇丑無比。 陳天瑤終于忍不住,來到黑臉大漢王大貴面前,很不客氣地質問道:“就憑瞪眼、修葺胸墻,就能抵抗住鬼佬?” 王大貴看都未看陳天瑤一眼,冷冷吐出兩個字:“不能!” 陳天瑤突然憤怒起來,狠狠地說道:“不能?那你還不趕緊想辦法?” 王大貴總算看了這位大小姐一眼,依然用冷得令人哆嗦的語調說道:“無法可想?!?/br> 陳天瑤只覺得天旋地轉,腦中一片暈眩,搞了半天,這幫人壓根就沒打算真正守住陳家莊園。陳家滿家幾百性命,難道在他們眼中什么都不值? 不行,得去找爹,想一個萬全之策出來! 陳天瑤狠狠地瞪了王大貴一眼,跺了跺腳,如一陣風似的飛到半山腰的建筑群中。 陳天瑤越過一條長長的穿廊,如同一片鵝黃的云彩飄過一般,不聲不響地來到了陳力子的書房前。輕叩了幾下門,得到陳力子允許后,進入了書房。 片時之后,書房里傳出了陳力子的低沉斥責聲:“女孩子家,關心這個作甚。至于如何保住莊園,爹自有算計,不勞你cao心!” 陳天瑤的惶急形于色,又快又急地說道:“爹,我知道您的算計,無非就是以莊園為誘餌,吸引鬼佬來攻,然后與莊園外的戰兵共同夾擊鬼佬?!?/br> 陳力子不免吃了一驚,看來他還真是小看了陳天瑤,也不知道她從哪里推斷出來這點的。 陳天瑤繼續說道:“要是鬼佬想拿咱們陳家殺雞駭猴,盡全力進攻莊園,即使有外圍的戰兵配合,咱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莊園?” 陳力子撫了撫自己稀疏的胡須,笑道:“你能想到,狄將軍豈能想不到?呵呵,你就放心吧!” “狄將軍?外面的黑臉漢不是姓王么?” “是龍虎軍的指揮使狄威狄大將軍!” 陳天瑤愣了片刻,旋即反應過來,失聲道:“原來還有援兵?” 陳力子點了點頭。 陳天瑤皺了皺眉頭,問道:“這么充足的兵力,爹為何還說這次陳家兇多吉少?” 陳力子嘆了口氣,道:“呂宋島孤懸在海洋中,唯有強大的艦隊,才能真正控制呂宋島。你想想看,三國鬼佬的聯合艦隊實力遠遠超過邦泰海軍,想要拔除達古潘的據點,還不是易如反掌?” “沒有了達古潘,馬尼拉附近的兵力再多,又有何用?糧食從哪里來,火槍、彈藥從哪里來?” 陳天瑤總算明白了這個道理,一時之間臉繃得跟死面團一般。 她默默地走出了陳力子的書房,就連莊園內如爆豆般的槍擊聲都覺得虛幻無比。 陳家,這次真的是在劫難逃么?難道自己真的要和那個冷漠、沒有一絲人情味的家伙虛以委蛇一輩子么? 第三百章 汝窯天青瓷 “啪……” 馬尼拉總督府傳來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不用問,總督科奎拉又在發泄內心的憤怒。 科奎拉又順手抓起一個花瓶,正準備扔出,但他內心突然一陣顫抖,立即搶前又把花瓶抓在了手里,小心地放在了壁窗上。 開什么玩笑!上等的汝窯天青瓷,科奎拉當然舍不得。 這花瓶呈暗青色,上面印著宋代仕女圖,整個花瓶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簡直就是瓷器中的上上之作。 科奎拉來到馬尼拉將近兩年,對瓷器的價值還算明白。 科奎拉的動作非?;?,讓波提羅臉上的肌rou不停地顫抖,不知道他是緊張,還是在拼命忍耐大笑的沖動。 科奎拉明顯注意到波提羅的異樣,狠狠地瞪了波提羅一眼,厲聲嘶吼道:“你給我個交待!兩百五十三條人命,就這么沒了,到底怎么回事!” 波提羅好不容易克制住臉上的異樣,正色道:“總督閣下,現在除了馬尼拉城,什么地方都不安全,誰也不知道弩箭會從什么地方射出。就連陳力子這個白眼狼,也把莊園修得跟堡壘似的,每日在莊內cao練兵馬無疑!各處莊園的漢人也受到土匪的影響,都有點蠢蠢欲動?!?/br> “反了、反了……都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當初就應該屠滅一空!” 科奎拉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咬掉馬尼拉漢人的rou。 波提羅腹誹不已道,心道,沒了那幫漢人,咱們哪有銀子可掙?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上帝會懲罰他們的!不如,這段時間嚴守馬尼拉?” 科奎拉臉色赤紅,咆哮道:“懦夫!這是懦夫才做的事情!” 波提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聲道:“總督閣下,只要搶回了達古潘,什么都迎刃而解。何必為了不必要的意氣增加傷亡呢?” “你……” 科奎拉剛準備痛罵波提羅一頓,但理智告訴他,波提羅的提議是對的。只要搶回了達古潘,林純鴻在呂宋島上沒有立足之地,島上的土匪自然就成了無源之水,剿滅起來,一點也不難。 想到此處,科奎拉硬生生地將痛罵吞回肚子,在總督府內不停地轉來轉去。 他無比懷念在秘魯的日子,在那里,他只需要每年殺掉一批猴子,或者不停地將猴子向密林深處驅趕,就可以安臥在城中,享受閑適的生活。 哪像現在在馬尼拉,剿滅了海盜,還得應付荷蘭人,應付了荷蘭人,還得盯著鄭芝龍。鄭芝龍還好說,那林純鴻就如芒在背,讓他片刻也安生不了。 科奎拉傾向于接受科奎拉的意見,先聯合荷蘭和葡萄牙,將邦泰的海軍剿滅,再回頭解決馬尼拉城外惱人的蒼蠅。 正轉著,忽然下人匯報,維克隆多從廣州回來了,正在門外等著他的召見。 下人目光躲閃,剛匯報完畢,不待科奎拉吩咐,就如屁股著了火一般,跳出了大廳。下人看到了地上的瓷片,又見到了凄慘無比的維克隆多,哪敢呆在這里遭受池魚之殃? 看到維克隆多頭上的繃帶后,科奎拉全身發抖,嘴唇戰栗著說不出話來。 片刻功夫后,屋內又傳來一陣瓷器的碎裂聲,科奎拉終于把汝窯的天青瓷摔在了地上。 咆哮聲緊隨著碎裂聲傳來:“血債血償!這幫異教徒,全都該下地獄!” 不過,科奎拉好歹沒有喪失理智,而是敲響了總督府里的鐘,召集所有將領前來議事,準備對漢人實施反擊。 受到維克隆多慘狀的刺激,西班牙人大肆擴大了戰爭規模。兩日之后,一列列全副武裝的士兵從馬尼拉城開出,一艘艘戰艦離開了港口,組成了艦隊,劈波斬浪地往深海而去。 西班牙的大規模軍事行動,正式開始。 西班牙的軍事力量明顯處于劣勢,卻反其道而行之,主動進攻,他們所憑仗的,無非就是西葡荷聯盟。 近兩年來,科奎拉在馬尼拉,算得上度日如年。 林純鴻的叫囂和威脅就如一般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時時刻刻懸在他的頭頂。他每日戰戰兢兢,惟恐四艘三層甲板戰艦沖到了馬尼拉灣內。 在他的努力之下,崇禎九年初,西班牙國王好歹從墨西哥調集了四艘戰艦,抵達馬尼拉,這讓科奎拉稍稍放下了心。他相信,憑借西班牙水兵卓越的素質,即便無法在遠海與林純鴻決戰,但守住馬尼拉應該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