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陳繼興訕訕道:“三哥哥,我剛給伯母請了安,我娘也在伯母處……” 說到這里,陳繼興嘿嘿笑了一聲,低下頭一言不發。 林純鴻一頭霧水,罵道:“有屁快放,跟個娘們似的!” “三哥,是這樣的,我想去武備學堂,三哥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下?”陳繼興終于鼓起了勇氣,漲紅了臉,說道。 林純鴻哼了一聲,道:“原來是想走后門,有本事你就自己去考,我不會幫你安排的?!?/br> 陳繼興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囁嚅道:“三哥,不是這樣的。我已經考上了,我娘不讓我去,我不聽,娘就不停地哭,煩死了,還到伯母前告狀?!?/br> 林純鴻恍然大悟,這一下可犯了難。 進入武備學堂,最終就要走向戰場,兵兇戰危的,誰也不能保證陳繼興能夠活下來。陳繼興乃陳狗子唯一的血脈,無論是興兒娘,還是老夫人,當然會竭力反對,這點,就連林純鴻也沒有辦法。 林純鴻稍稍思索片刻,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看著林純鴻猶豫不決,陳繼興的眼珠子轉了轉,撇了撇嘴道:“三哥哥,外面人都說您上馬殺敵、下馬治國,凡事一言而決,我看未必,連這點小事都猶豫不決的?!?/br> 林純鴻上前踢了陳繼興一腳,笑罵道:“敢在我面前玩花樣,太嫩了!你給我好好聽著,這事我不能打包票,我盡力幫你就是了!” 得到了林純鴻的保證,陳繼興一下子跳了起來,趕緊打躬作揖道:“三哥哥可一定要幫我,我一看到之乎者也就煩透了?!?/br> 剛落下話,又怕林純鴻上前踢他,趕緊躍后四五尺,笑道:“三哥,我走啦,這事就拜托三哥哥了?!?/br> 說完,猶如兔子一般,瞬間消失了蹤跡。 林純鴻笑著搖了搖頭,心里道:“看來得組建一個近衛營了……” …… 來到老夫人居所,果然如陳繼興所言,他娘也在。林純鴻上前給兩位長輩請了安,坐在了下首。 歲月不饒人,老夫人已經日益見老,就連鬢角都已經白了一半。倒是興兒娘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就如當初剛走出土匪窩一般,顯得端莊、清秀。 “今日找你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告訴你,咱們三家準備搬到荊州去。這事我已經和你嬸子、岳母商量過了,你就不要反對了?!崩戏蛉说目谥袔е鴑ongnong的遼東腔,見了林純鴻后,就斷然說道。 林純鴻心里跟明鏡似的,忍不住心里偷偷好笑。老夫人故意顯得這么果斷,不容林純鴻質疑,當然是有所指。 林純鴻笑道:“這是好事,我會讓張杰夫安排好一切的,娘和嬸子盡管放心好了?!?/br> 老夫人頗具威嚴地嗯了一聲,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就是興兒暗地里考取了武備學堂,不聽我和你嬸子的勸,非要去武備學堂,這事你得阻止他!” 林純鴻假裝嘆了口氣,道:“剛才我碰到興兒了,無論我怎么勸他,都不聽,非要去武備學堂。既然他這么執著,就讓他去好了,牛不喝水強按頭總不是辦法?!?/br> 老夫人一聽,啐了一口,怒道:“是何言!你陳叔就留下這么一個血脈,你忍心讓興兒立于危墻之下?” 興兒娘也怯怯地說道:“三哥兒,看在你陳叔的份上,你就下點狠心,就是捆也得捆住他?!?/br> 林純鴻又嘆了口氣,道:“哎,可憐我爹也只留下我這么一個血脈,娘和嬸子就忍心看著我立在危墻之下?” 這話讓老夫人更怒,忍不住拿起身邊的如意,作勢向林純鴻敲來,恨恨地說道:“你哪次出兵,不是周圍密布幾千個精銳士卒的?外圍還有好幾萬荊州軍,能有什么危險的?” 林純鴻站起身來,拜道:“娘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興兒想去武備學堂,我也阻攔不住。不如這樣,我組建一個近衛營,平日就幫我站站崗什么的。興兒能在武備學堂畢業,就讓他進近衛營?!?/br> 老夫人和興兒娘互相對望一眼,興兒娘終于點了點頭,算是敲定了陳繼興的發展道路。 這事在老夫人和興兒娘心頭懸了多日,最終得到解決,兩人心情甚好。老夫人道:“說到你爹,我倒想起了鄭福林。你鄭叔也是一大把年紀了,還沖鋒陷陣做什么???不如你幫他謀一份清閑的位置,讓他享幾年清福?!?/br> “娘,您不恨鄭叔了?” 老夫人嘆了口氣,道:“還恨什么啊……連你岳母都不恨你鄭叔了,我哪有什么恨意?這事都是我和你爹引起的,說起來,還真對不起他們。哎,遼東都丟了,李家的根都沒了,一切都過去了。人老了,就想著身邊有一些故人,聊聊過去的事……” “娘,當年在遼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您和爹都閉口不言的,搞得我現在都稀里糊涂的?!?/br> 老夫人沉默良久,終于說出了一段往事。 第二百八十八章 遼東往事 “當年,你爹剛至遼東時,與周叔、陳叔、鄭叔,還有一個韓豹,都在同一個哨,彼此之間脾性相投,又在戰爭中生死與共,遂結成了異姓五兄弟.五兄弟戰技出眾,又通韜略,迅速在戰陣中嶄露頭角,不是升為了游擊就是千總,被譽為你外公軍中的五虎。后來,五兄弟又跟隨你外公至朝鮮作戰,歷時好幾年,方才將倭寇趕出了朝鮮,回到了遼東?!?/br> 老夫人語速非常緩慢,似乎已經完全回到了當年的熱血歲月。 “五兄弟立下了赫赫戰功,你鄭叔功績最為顯赫,升為了副總兵,而你爹、周叔、陳叔和韓叔都是游擊將軍。后來,你爹由于武技出類拔萃,被外公看中,任命為親兵隊長。那時,我和你爹還不認識,也從未聽說過軍中五虎。后來,一次偶然機會中,我和你爹認識了……” 林純鴻打斷老夫人的話,問道:“娘,您和爹是怎么認識的,還互相生出情意的?” 林純鴻的問題顯然打破了那段崢嶸歲月帶來的沉重感,讓老夫人惱怒不已。 老夫人的臉微微紅了紅,斥道:“好好聽,別胡攪蠻纏的,要不,我就不講了!” 林純鴻訕笑道:“好好,就聽娘的,不打岔?!?/br> 老夫人皺眉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后來,你爹到底不習慣親兵隊長的清閑,求你外公,又回到了前線。在一次率兵與女真人作戰中,將建州女真的四個村莊屠戮一空。就這事,與白眼狼努爾哈赤結下了生死仇怨,也不知道努爾哈赤在你太爺爺和外公面前灌了什么迷魂湯,你太爺爺和外公居然要重懲你爹?!?/br> “爹難道就沒有辯解?” 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你爹生性耿直,受不得冤屈,當然會據理力爭,堅稱當時軍情緊急,方才出重手屠戮村莊?!?/br> 林純鴻憤懣于胸,強壓著怒火,道:“要說,當年太爺爺和外公對建州女真的處置太過寬松,方才釀成今日之禍!” 老夫人皺著眉頭,嘆道:“也的確如此。本來,你爹應該被斬首的,后來眾將求情,方才重責一百軍棍,由游擊將軍降為了把總。養好棒瘡后,你爹氣不過,準備離開軍中,返回江陵。這事你爹除了告知你外公和其他四兄弟外,誰也沒有透露。你周叔對軍中也非常失望,也準備與你爹一起離開軍中?!?/br> 林純鴻恨恨道:“這樣的軍隊,有士氣才怪,難怪留不住人!娘就是那個時候跟著爹走的?” 老夫人瞪了林純鴻一眼,也沒有反駁,幽幽道:“你爹在辭別你外公時,正好被我得知。在你爹離開后,我也離開了李府。追到你爹后,你爹二話不說,立即和周叔一家加快速度,往關內逃奔。那時,還沒有小鳳兒,只有周義,出生還不到一年?!?/br> “后來鄭叔就率兵追來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道:“是的。本來,當時我在李府中做了一番布置,可以確保十日內不被發現。哪想到,還是走漏了消息,你外公惱羞成怒,立即令你鄭叔率兵追趕?!?/br> 林純鴻神色黯然,就這段時間的了解,林純鴻知道鄭福林是個標準的軍漢,向來視命令為生命,鄭福林率兵追上后,發生了什么事情,不用老夫人說,他也能猜得出來。 果然,老夫人接著說道:“你鄭叔韜略武功無不出眾,平日也唯你外公之命是從,從不陽奉yin違。他追上我們后,看在兄弟之情上,讓你爹和周叔一家先走,一定要把我帶回去。你爹和周叔當然不同意,雙方越說越僵,最終割袍斷義,刀兵相向?!?/br> “幸好當時你鄭叔帶兵不多,被你爹和周叔一陣沖殺后,沖出了包圍圈,逃進了茫茫林海之中。你周叔在那次沖突中,還被你鄭叔砍了一刀。同時,你鄭叔也受了重傷?!?/br> 林純鴻道:“鄭叔當時應該沒有出全力,否則,爹和周叔要逃不難,要帶著您和嬸子絕對逃不了?!?/br> 老夫人道:“是啊。當時,我們躲進林海之后,你外公并不死心,又接連派了好幾撥追兵,我們九死一生,方才逃掉。周義就是在亂軍之中失散的?!?/br> “一路之上,我們一直揣摩,到底是誰走漏了我的消息,最終,我們確信,此人不是別人,就是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恨死了你爹,試圖在你爹和周叔返鄉時,暗中截殺。哪想到他一路跟蹤,發現了我的蹤跡。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會再出手,肯定要借助你外公之手除去你爹和周叔?!?/br> “后來,一直到你陳叔逃到了江陵,我們方才知道,你鄭叔返回軍營后,被你外公一擼到底,由高高在上的副總兵,成了一小兵。陳叔和韓叔也因為為鄭叔求情,受到了牽連,被降成了千總,還被打了二十軍棍?!?/br> “所以,一切事情都是由我和你爹引起了,該愧疚于心的,應該是我和你爹。要不是因為我和你爹,無論是周叔,還是陳叔、韓叔、鄭叔,都不會默默無聞,都會在遼東軍中脫穎而出!” 說著說著,老夫人的雙眼變得潮濕,流出了淚珠。 興兒娘馬上安慰道:“嫂子就別難過了,一切都是命……” 林純鴻也聽得情緒低落,好好的五虎將,本應該在抵抗女真人的前線中立下卓越功勞,卻因為李成梁和李如柏的昏庸,最終逃散一空。也難怪李如柏在薩爾滸之戰中一敗涂地,這樣治軍,不打敗仗才怪! 林純鴻也安慰道:“娘,您就別難過了,我馬上安排,讓鄭叔到枝江來和您敘舊。至于岳父岳母能不能解開這個心結,就先不管了。況且,退一萬步講,即使沒有這些事,女真人強大后,照樣是兵連禍結,什么事情也說不定?!?/br> “娘和嬸子放心,遲早有一天,我會讓女真人血債血償的!” 回到居所后,林純鴻臉色yin沉,嚇壞了周鳳,周鳳連忙問道:“發生了何事?娘那里怎么了?” 林純鴻吐出了一口悶氣,也不回答周鳳的問題,問道:“你哥哥周義身上有沒有明顯的標記?大概是個什么相貌?” 周鳳大吃一驚,問道:“難道有我哥哥的消息了?他在哪里?” 林純鴻搖了搖頭,道:“這個事情,我還是去問岳父吧,總之,只要你哥哥還活著,就一定要把他找出來?!?/br> 周鳳嘆了口氣道:“都快三四十年了,談何容易??!我倒聽娘說過,我哥哥是萬歷二十九年生,左肩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紅色胎記?!?/br> 林純鴻大吃一驚,失聲道:“左肩上有紅色胎記?我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周鳳的心臟砰砰直跳,緊張地問道:“快想想,到底在哪里見過?你好好想想?!?/br> 林純鴻皺著眉頭,思索了良久,又黯然地搖了搖頭,“好像是小時候見過,具體是誰,我一點也記不住了?!?/br> 周鳳失望不已,“即使你真的見過帶有紅色胎記的人,也肯定不是我哥,我哥在北直隸與爹娘失散,即使活著,如何會跑到荊州來?” 林純鴻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有道理,我會令軍情司在你哥失散的地方打聽的,一有消息,就馬上告訴你。哎,三四十年了,又兵連禍結的,哎……” 林純鴻心里琢磨著,只要能夠找到周義,周望夫婦的心結便迎刃而解,至于互相砍了幾刀,對這幫有生死情誼的人來說,算得了什么。 “三哥哥,娘今天對你說了些什么?以至于你一回來就追問我哥哥的相貌特征的?” 林純鴻從沉思匯總醒過神來,回道:“娘給我講了爹和岳父當年的一些往事?!?/br> “哦?是什么事?說來我聽聽?!?/br> “算了,以后再給你講吧?!?/br> “不嘛,不嘛,就要你講……”周鳳又如春藤一般,纏上了林純鴻。 林純鴻本不準備把這些事講給周鳳聽,畢竟,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高興的事,聽了之后徒增煩惱。但是,最終林純鴻受纏不過,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周鳳,直把周鳳聽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三哥哥,你還是花心思打聽下韓叔的下落吧,韓叔久歷沙場,如果能找到,也能和鄭叔一般,成為你的左膀右臂。至于我哥,隨緣吧……” 林純鴻皺了皺眉,道:“你不說,我早就在尋找了。只是遼東被女真人占據了,咱們又伸不進去手,如何打探?” 林純鴻明顯沒有說實話。軍情司早在幾年前,就在遼東插入了幾個暗樁,目前還處于沉睡階段,一直沒有喚醒。不過,林純鴻還不至于因為要尋找韓豹頭,就動用這些暗樁的。 再說,這些暗樁屬于級別最高的機密,僅僅林純鴻、周望、高龍三人知悉,林純鴻也絕無可能告訴周鳳。 林純鴻突然想到,雖然一直在針對女真人做軍事準備,但目前對女真人還真的是兩眼一抹黑,看來得加緊收集女真人的情報了。 收集情報是一個方面,是不是到了在女真人背后建一個據點的時候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柳營試馬 宜都武備學堂坐落于麒麟山南麓,依山傍水的,環境優美。不過,喧鬧的武備學堂似乎與清幽的環境有點格格不入。 自武備學堂組建以來,拼殺聲、炮擊聲就從未停歇過,再加上麒麟山實行嚴格的軍事管理,附近十里之內的居民全部遷出,不準隨意出入,直把麒麟山變成了一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地方。 后來,隨著火槍軍的組建,武備學堂附近又開始響起槍擊時的噼啪聲,這個地方就變得更加喧鬧了。 好在火槍軍的訓練場與武備學堂相距較遠,中間還隔了幾座山,方才未影響到武備學堂的正常授課,否則,教官和學生每天除了聽槍擊聲和炮擊聲外,什么事也干不了。 此時,霹靂軍、神機軍萬余將士分列大路兩邊,單手扶著立在地上的火槍,筆直地侍立著,顯得肅穆萬分。 陣列中,所有將士均身著淺綠色的軍裝,軍裝筆挺合體,顯得非常精神。將士的左右肩頭上,還佩戴著肩章,肩章上面閃耀著黃色的小星星的,則是軍官,帶著一條或多條橫杠的,則是士兵。 放眼望去,將士們站得整整齊齊,一動不動,渾身上下透露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氣勢。尤其是士兵右手邊的卡槽式的刺刀,長達尺許,閃耀著刺目的寒光,讓人不寒而栗。 萬余不披甲的將士! 林純鴻挺直著腰板,穩坐于高頭大馬上,睜大了雙眼,望著萬余將士,禁不住產生了穿越時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