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田楚信通筆墨,立即行文向都督府匯報。林純鴻接報后,贊賞不已,鼓勵他大膽地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試演。田楚信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每日按照自己的想法訓練以步克騎的戰法。 待田楚信聽聞王光泰正在肆意殺人玩樂,田楚信的戰意比王光泰還要濃厚。有針對性地訓練雄威軍這么多日,終于找到一次實戰機會,他豈能錯過? 他立即將雄威軍分為兩部,試圖左右包抄,徹底吃掉這伙騎兵。 見到王光泰居然迎上來,田楚信大喜,立即下令布陣迎擊。 令鼓發出特殊的節奏,營指揮使、哨官、隊官無不了然于胸,紛紛下令變陣。于是,緩步前進的步兵們紛紛以哨為單位,組成了一個戰團,戰團外圍,長槍兵、刀盾手、虎蹲炮手依托著盾車,組成嚴密的防線,戰團里面,則分布著大量的弓弩手。每個戰團之間,間隔著一百八十多步,留出了足夠的空隙,以免傷到自己人。 如果置身于半空中,又會發現,所有的戰團大致成一個圓形,只不過圓形內部散布著無數的戰團點。 當王光泰沖到近處后,立即示意麾下停止前進。他發現這個陣型奇怪無比,居然不知如何著手,就相當于一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娶了媳婦,不知如何求歡一般! 王光泰雖然勇猛、但絕不代表他愚蠢。在未知的陣型面前,他表現出足夠的耐心,腦袋飛速旋轉,看哪種戰法適合應對這個怪模怪樣的陣型。 輪番正面sao擾,待敵動后長驅直入?搞沒搞錯!對方兵力雄厚,后面還有包抄之兵,他哪里有這個時間? 四面合圍,一起沖擊?狗日的,幾千人散布在里許的范圍內,需要多少人才能四面合圍? 下馬步射,待敵亂后沖擊?那是豬頭!敵兵的鋼弩射程可比手頭的弓要遠! 王光泰瞠目結舌,連驅畜沖陣都想到了,就是想不起一條可破此陣! 眼見得后面的包抄之兵越來越近,王光泰的臉漲得通紅,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正準備下令撤退,哪想到對面怪陣動了! 長槍手、刀盾手、弓弩手掀開了盾車,將剛才的戰團縮小,排著更為緊密的隊形,緩緩地向其逼近! 奇恥大辱! 步兵居然要沖擊騎兵! 王光泰再也忍受不住,狂吼道:“給老子沖!沖垮這幫狗娘養的!” 一聲令下,騎兵開始緩緩加速,越來越快,頓時,鐵蹄踐踏著大地,響起一陣陣的悶雷聲,整個戰場立即變得緊張起來…… 雄威軍立即停止前進,長槍手將長槍斜插在泥土之中,雙手緊緊扶著槍桿,瞪著通紅的雙眼瞅著不斷變大的馬匹。刀盾手左手持盾,右手緊握著鋼刀,揉身側立,隨時準備擇人而擊。弓弩手則手腳麻利地拉弩上弦,一排排地輪番上前射擊…… 弩箭如飛蝗一般,發出懾人的咻咻聲,將一個個賊騎士射翻在地,被后面的騎士踩踏致死。 王光泰的賊騎士冒著箭雨終于沖到陣前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對面的閃閃發光的槍尖已經清晰可見,就連長槍手緊張的眼神也一目了然。 然而,令人吃驚的一幕出現了,賊騎士胯下的戰馬見周邊有大量的空地,說什么也不愿意沖向懾人的槍頭,執意往前斜插而去,任憑騎士如何拉扯韁繩,就是不回頭! 為數不多的馬匹避無可避,撞上了槍頭,將騎士甩到了陣內,轉眼之間就被嚴陣以待的刀盾手砍成了rou泥。還有一些馬匹跳躍而起,沖入了陣內,給陣內造成一些混亂,殺了幾個雄威軍兵丁后,轉瞬被消滅一空。 絕大部分馬匹帶著騎士跑到了戰團之間的空地上,遭到了三四個戰團的輪番射擊,其弩箭密度、力度比剛才沖鋒時強得不是一星半點,賊騎士的慘呼聲、馬匹的嘶鳴聲不絕于耳,一個接一個的賊騎士從馬匹上掉了下來。 而且賊騎士還痛苦萬分地發現,無論他們往哪個方向跑,都會遭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弩箭的射擊,根本就沒有可避之處! 王光泰睚眥盡裂,強忍著內心的憤怒,撕心裂肺地狂呼道:“撤退……撤退……” 說完,在一眾親兵的護衛下,拉扯著韁繩,往距離陣外最近的空處飛奔,賊騎士緊隨著王光泰的腳步,紛紛轉向跟隨。 多次轉向之下,馬速已經降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田楚信見狀,立即吩咐合圍。 咚咚咚的戰鼓聲驟然變了節奏,一陣緊似一陣,大戰團立即裂成了五個小的戰團,以隊為單位,紛紛向騎兵逼近。 弓弩手緊隨著長槍手、刀盾手的腳步,將漫射變成了點射,自由選擇著合適的目標。 賊騎士們終于發現,他們陷入了雄威軍的汪洋大海,四面八方全是長槍和樸刀,冷不防,還會飛來一支奪命之箭。剛開始時,他們還能憑借馬速,輕松地殺傷雄威軍兵丁,但是,隨著合圍的戰團越來越多,馬匹終于失去了速度,在人堆中蹣跚而行,躲避著漫天攢刺、劈砍的刀槍。 一匹匹馬倒在地上,一個個賊騎士被刺下馬來,王光泰的麾下越來越少,旁邊的身影越來越單??! “投降免殺……投降免殺……” 在山呼海嘯面前,越來越多的賊騎士跳下了馬匹,抱著頭蹲在了地上,選擇了茍活之路。 王光泰的鋼牙幾乎咬碎,手持著長槍,四面沖擊,渾身是血,最終,被一支弩箭射中了面門,落入馬下,被搶步上前的刀盾手割下了頭顱…… 慢慢地,刀光劍影已經黯淡,鼓角爭鳴已經遠去,唯有雄威軍的軍旗獵獵作響,似乎在夸耀著雄威軍的赫赫戰功…… 第二百六十六章 圍三缺一 雄威軍消滅王光泰部后,將打掃戰場之任務甩給了輜重營,一刻也不停留,往天武軍駐地方向急趕而去,試圖在圍剿王光恩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與此同時,黃龍也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不待高迎祥下令,慌忙派遣兩萬亂民軍,試圖支援王光恩。這兩萬亂民軍多為官軍降丁,人手一件皮甲,武器配備也不顯得雜亂,頗有點朝廷正規軍的氣勢。 就這樣,天武軍駐地附近猶如黑洞一般,吸引著將近十萬人馬,義無反顧地沖向這塊平地。 王光恩也沒有呆在原地的義務,與龍衛軍稍一接觸,在聽到莫名其妙的長鳴火箭后,猶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甩掉龍衛軍,迎著兩萬亂民軍而去,最終與亂民軍一道回到了姜莊。 高迎祥接報后,也不再前往天武軍駐地,而是折向東北,試圖與大部匯合后,再做長遠打算。 于是,隨著王光恩撤退,黑洞立即轉移至姜莊,繼續吸引著各路人馬。 戰場對雙方而言,都是透明的,根本不存在隱藏實力、戰術佯動一說。在這種情況下,以硬碰硬,憑借絕對實力取勝,就成了荊州軍的上上之選。 硬拼實力,荊州軍顯然處于優勢地位,散亂的十幾萬亂民軍,籌集糧草、攜裹更多的亂民還能勝任,如果要參與大兵團作戰,恐怕還差十萬八千里。高迎祥手頭僅剩的一萬六七千騎兵,在荊州軍五軍精銳齊聚的情況下,恐怕除了暫避鋒芒之外,別無其他選擇。 林純鴻從未覺得手頭兵力有這么充裕,待聽聞高迎祥返回姜莊之后,立即令天武軍協同驃騎營向姜莊東側急進,令周望率領驍衛軍、龍衛軍由南向北靠近姜莊,而自己則親率虎嘯軍、雄威軍由西向東靠近姜莊。 自此,一個圍三缺一的包圍圈正式形成,將高迎祥往北方驅趕的意圖昭然若揭。 隨著周望率領援兵趕到,主動權在一夜之間挪到了荊州軍手中。高迎祥知道,自己必須得走了,即便拋下所有的亂民軍,也得迅速離開! 然而,往哪個方向逃跑,卻是一個大問題! 往北?那是一個更大的包圍圈,南有三四萬精銳荊州軍,北方有劉澤清防守嚴密的黃河,東有祖大樂、陳永福等猛人,西邊?西邊更不用說了,有盧象升兩萬余天雄軍和祖寬的關遼鐵騎! 往西、往南、往東?高迎祥確信,自己的騎兵能夠迅速沖破荊州軍的防線,從而逃之夭夭,而十多萬亂民軍呢?恐怕除了煙消云散以外,絕無其他可能! 高迎祥與麾下頭領商議良久,選擇了分兵突圍! 令黃龍率領所有亂民軍北上進入伏牛山區,向盧氏進發,然后向漢中靠近。而高迎祥則親率騎兵向南穿過荊州軍防線,向西南進入鄖陽,然后伺機進入漢中,最終兩軍在漢中匯合。 定下方略后,高迎祥一刻也不遲疑,搶在黃龍之先沖出了姜莊大營,從雄威軍和龍衛軍的縫隙之間穿了過去,旋即望著鄧州方向急逃,猶如喪家之犬一般。 高迎祥一離開,黃龍令亂民燒毀大營,急急忙忙地往方城而去,試圖竄入伏牛山區。 高迎祥兵馬一動,林純鴻就明白了高迎祥的打算,他立即令周望與陸世明率領天武、龍衛、驍衛三軍追襲北上的亂民軍,務必將亂民軍徹底剿滅,不留一絲后患。 而他自己則親率雄威軍、虎嘯軍和驃騎營追襲高迎祥。 高迎祥麾下騎兵遭到了林純鴻的連番打擊,僅余一萬六千多人,不過,戰馬還是不少,高達三萬四千多匹,再加上照顧馬匹的馬夫和輔兵,總兵力超過兩萬五千多人。如此龐大的戰馬和兵力,每日消耗的糧草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于是,高迎祥行軍至鄧州后,隨身攜帶的糧草消耗一空,不得不放慢速度,四處籌集糧草。再加上豆類難尋,戰馬需要大量的時間補充營養,高迎祥的隊伍行軍速度并不比步兵快。 反觀虎嘯軍和雄威軍,行至南陽城后,便坐上了船,一路糧草無憂,身無疲累,順著白河而下,體力和狀態一直處于絕佳狀態。 林純鴻令驃騎營一路尾隨高迎祥,充當偵騎,不停地將高迎祥動態匯報給林純鴻,并且不時地沖上前去,冷不防給高迎祥來一下子,讓高迎祥煩不甚煩,行軍速度更為緩慢。 只要林純鴻愿意,完全可以順流放船,跑到高迎祥前面。不過林純鴻有意壓制速度,一路尾隨高迎祥其后,既不超過,也不落下太遠。 他還在等著高迎祥進入一個地方,在那里,天策軍早已等候多日,靜待高迎祥撞入包圍圈! 早在高迎祥禍害裕州之時,林純鴻就下令天策軍將城防移交給襄陽弓兵,移師鄖陽山區,堵在要道上,防止高迎祥經鄖陽西竄。果不其然,高迎祥不僅來了,而且還拋下了所有的步兵來了! 高迎祥逃到鄧州后,痛定思痛,覺得這次敗亡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低估了林純鴻的實力,要不是周望率領援軍趕到,此次打敗林純鴻絕不是問題! 林純鴻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能夠調動比盧象升還要精銳的兵力? 高迎祥百思不得其解,令人略一調查,結果讓他大吃一驚:林純鴻壓根就是荊州、夷陵、襄陽三地的土皇帝,更是將手伸進了南陽、夔州,對朝廷也是聽調不聽宣! 這倒還罷了,林純鴻還在三地遍組弓兵,瞬間召集十萬大軍也不是問題,還將襄陽、漢江一線建成了銅墻鐵壁,任何試圖進入他地盤的勢力必將付出血的代價,左良玉轉眼間敗亡,就是明證。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高迎祥感到灰心不已,自己南征北戰七八載,至今被官軍追得四處奔逃,天下之大,無一處可供落腳。而林純鴻倒好,不知不覺將自己的老巢經營如此興旺發達。 高迎祥原本計劃進入襄陽府,籌集糧草、兵力后,伺機打一個回馬槍,然后再進入鄖陽?,F在了解到林純鴻的實力后,一刻也不敢停留,往鄖陽方向急進。 鄖陽府對于流民來說,簡直就是一塊風水寶地。從元代開始,荊襄、河南、陜西一帶的流民紛紛聚集于此,在此開荒耕織,成為中央王朝的不穩定因素。蒙古人將此地設為封禁區,禁止流民進入。明中葉以后,大批流民又義無反顧地進入此地,并在成化元年爆發起義,好不容易鎮壓之后,成化六年再次爆發起義。朝廷痛定思痛,于成化十二年設立鄖陽府,撫治鄖縣,下轄房、竹山、上津、竹溪、??档瓤h,借此加強對流民的管理。 到了天啟、崇禎年間,此處的流民再次驟然增加,李自成、張獻忠無不敏銳地察覺此點,一旦兵鋒受挫,無不進入此地躲藏,并借流民之勢恢復實力。 現在高迎祥也看到了此點,正在走李自成、張獻忠曾經走過的老路。 高迎祥沿著漢水河谷,一路西向,不停地收攏亂民,搶掠糧草,兵勢復振。只見蒼山似海莽莽起伏,吞入云霄氣勢恢弘,水似白練般一瀉而下,奔流往東不復返,高迎祥終于擺脫了灰敗的心情,變得暢快不已,對左右大笑道:“江山多嬌,任我等縱橫馳騁……” 左右皆大笑不止。 然而,高迎祥的好心情并未持續多久,探馬傳來消息:林純鴻率眾萬余,在新野下船后,正追襲而來。 高迎祥大驚失色,對左右道:“此處山高路險,一旦林純鴻在前路置下一師,堵住我等去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如何是好?” 左右皆不以為然,道:“林純鴻要是能提前預知咱們路過此處,那就不是人了,而是妖怪!” 高迎祥想想,也確是這個道理,方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是,靜下心來的高迎祥越想越不對勁,總是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心驚rou跳。他立即派探馬深入鄖陽山區四十里探聽,傳回的結果讓他心膽俱裂:前方楊溪鋪處有六千余兵丁安營扎寨,打著天策軍的旗號! 不用想,天策軍就是林純鴻的荊州軍! 一想到荊州軍那攻不破的烏龜殼,高迎祥不由得頭皮發麻。高迎祥企圖派一部兵力吸引天策軍的注意力,自己親率大軍自漢水南岸突破天策軍的防線。 然而,探馬的匯報無情地擊碎了他的夢想:天策軍在漢水南岸分置一營人馬,并在漢水中間搭設了浮橋,以便互相來往支援! 正所謂流年不利、禍不單行,老天爺似乎不愿再看高賊燒殺yin掠,淅淅瀝瀝地降下了春雨! 這春雨一旦開始,就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山路濕滑,人馬難行,高迎祥已經到了絕境! 高迎祥在絕境之中,爆發出沖天的豪氣,如同野獸一般怪叫道:“本王縱橫天下多年,豈能被區區荊蠻子嚇阻!所有人等,立即隨同本王,全力攻打楊溪鋪!” 春雨中,鼓角爭鳴,幾萬人馬匯成一股洪流,沖向楚文山的營寨……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生擒闖賊 春雨如絲絳、如珠簾,連綿不絕。 遠處的奇山峻石變得郁郁蔥蔥,自半山腰處,騰起一片煙霧,顯得靈秀無比。險峰之下,便是那穿山而過的漢水,雨水并未將漢水變得渾黃,反而微微滲出一絲青綠色來,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漢水就如甘泉一般,帶著絲絲的甜味。 漢水之畔的山坡上,卻滿地都是尸體!有人尸、馬尸,人尸、馬尸間雜在一起,不是人尸壓著馬尸,就是馬尸壓著人尸。生前,人馬一體,共同征戰,生后,人馬依然一體,互相偎依著,黃泉路上好作伴。 人尸的姿態千奇百怪,有的仰躺于地,瞪著死不瞑目的雙眼,似乎在質問老天爺為何不開眼;有的伏趴于地,將臉深深地埋入大地母親的懷中,哦,娘,俺下輩子一定好好侍奉您老人家…… 這些尸體的死法幾乎一致:為弩箭所傷!傷口處的弩箭清晰可見,在春雨的沖刷下,傷口變成了白森森的顏色。 順著山坡往東,那里遠比此處要慘。在那里,幾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體,不是少了胳膊,就是少了大腿,有的甚至被削掉了半邊腦袋……到處都是殘胳膊斷腿,慘不忍睹! 而且肢體斷裂處,毫不例外地呈現出漆黑色,顯然被開花彈所傷。 整個戰場上,幾乎看不到一滴鮮血,鮮血不是滲透到泥土之中,就是被連日來的春雨沖刷干凈,成為漢水之中的一滴水,重新滋潤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