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這些弓兵有時會換掉開花彈,用猛火油彈。這種炮彈雖然射程近,但爆炸即燃起滔天大火,火苗瞬間將靶船吞噬,燒得一干二凈。 張鳳儀看得毛骨悚然,川江上到處都是懸崖峭壁,部署火炮鎖江易如反掌。白桿兵要順流而下,勢必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不僅張鳳儀不愿意面對這樣的炮火,白桿兵駐扎多日,對這種炮火也非常心悸,絕口不提對面弓兵,似乎忘記了對林純鴻施加壓力的作戰任務。 張鳳儀一刻也不想呆在萬縣,想回到石柱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但石柱的風評又讓她恐懼不已。她每日猶猶豫豫,心理壓力極大,一日比一日消瘦。 這日,馬祥麟突然帶著親兵闖入張鳳儀大營,令她立即抽出五百個水性精熟的士卒。張鳳儀大驚,問道:“難道要組建水師?” 馬祥麟yin郁著雙眼,冷笑道:“這個你別管,我自有用!你只管抽調即是!” 張鳳儀心里騰地升起一團火,硬聲回道:“虎頭山那邊,隨便你怎么抽調!不過,要在我的大營里肆意妄為,休想!” 馬祥麟從懷里掏出秦良玉軍令,怒道:“張鳳儀!你想違抗軍令么?” “張鳳儀”三字一出,張鳳儀的淚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滾,以前親昵的稱呼“小鳳”已經永遠消失了,夫妻情分到此為止!看來馬祥麟回到萬縣后,對一些風聲定有耳聞。 張鳳儀強忍著悲痛,吩咐秦永成、楊應磯等將領配合馬祥麟抽調精卒,自己則躲入大營獨自枯坐,就如泥菩薩一般。 “都是一千石糧草惹的禍!當初要不是缺糧,哪能與林純鴻有瓜葛?今日也不會有此等欲辯不明之事……” 張鳳儀柔腸一寸愁千縷,不由自主地想到初見林純鴻時的場景…… “鳳儀姐,你在外面征戰這么多年,想不想自己的兩個孩子???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可惜我不能陪在小鳳兒身邊,心里覺得愧疚不已呢。哎,什么時候才能回到荊州呢,我想小鳳兒都快想瘋了。等孩子出生后,我就讓他既學文又學武,成為一代英杰,唉,讓他學那么多干什么啊,只要能他能健健康康長大,手里有謀生的本事,就夠啦……” 想到林純鴻曾經說過的話,張鳳儀心里禁不住發酸發苦,嘿,這個家伙…… 不過,張鳳儀乃經歷戰陣的巾幗豪杰,對軍事的敏感性非常高,她本能地覺察到馬祥麟定有重大軍事行動。她到底不放心,令心腹楊應磯查探,結果讓她大吃一驚: 馬祥麟抽調一千五百名水性精熟的士卒,準備偽裝成平民,分成五批前往荊州,對邦泰集團實施斬首之策! 張鳳儀頹然坐倒,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眼珠定格在小鏡子上,半天不曾轉動絲毫。 不行!一定阻止馬祥麟的瘋狂冒險!這將給石柱帶來滅頂之禍! 張鳳儀咬了咬牙,做出了她有生以來最難做的決定。在石柱,沒有誰比張鳳儀更了解邦泰:姑且不談馬祥麟能否避開軍情司無孔不入的眼線,即使能順利將邦泰高層一網打盡又有何用?邦泰早就在鄉村、集鎮、縣建立了完善的體制,只要林純鴻一回到荊州,重建一個集團高層易如反掌。然而,這將徹底激怒邦泰二百多萬人,一個瘋狂的邦泰對石柱來說,絕對是難以承受之重! 甚至,對整個大明來說,也是難以承受之重! 張鳳儀所不知道的是,此事并不是秦良玉一時興起,而是被逼無奈。 溫體仁到底舍不得放棄荊州兵力空虛的大好機會,極力勸諫朱由檢采取斷然措施,聲稱,林純鴻、周望所率之軍,錢糧無不來源于荊州,只要趁虛控制荊州,林純鴻、周望麾下精銳不是土崩瓦解就是任皇上任意擺布。屆時,只需要派遣一臣,攜帶圣旨就可以控制二萬多精銳士卒。 “皇上,賊寇雖然勢大,終成不了氣候,如今鑄幣之后,財計緊張之態大為緩解,只要善加撫慰生民,為前線將士撥付大量錢糧,賊勢不難平也!然荊州乃腹心之地,林純鴻乃腹心之患,一旦林純鴻犯上作亂,勢必與賊寇、女真里應外合,大明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溫體仁苦口婆心,極言林純鴻之威脅,幾乎到了聲聲是淚的地步。 朱由檢猶豫不決,一方面,他被溫體仁所描述的美好前景所吸引,另一方面,他擔心一旦計劃失敗,與林純鴻之間再無回旋的余地,大明將面臨建朝以來最為嚴峻的形勢,搞不好整個荊湖地區不再為大明所有。 溫體仁順勢拋出了他的計劃:密令秦良玉以北上剿匪為由,率兵五千,在荊州駐泊后,趁夜攻打荊州城,成功幾率幾乎百分百! 朱由檢大為心動,勉強同意了這個計劃。 秦良玉接到兵部密令后,大吃一驚,“紙上談兵!完全是紙上談兵!廟堂之臣,皆不知兵也!” 秦良玉自幼習兵法,經歷戰事不計其數,她知道,五千大軍進發,是何等壯觀場面,僅僅運人,就需要將近上百艘船只!這上百艘船只駐泊荊州,邦泰集團要是不做準備,那只能說明邦泰集團自林純鴻以下,每個人的腦袋都被驢踢扁了。 她有心拒不執行,但心頭的牌坊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石柱最終要為所謂的忠義流盡最后一滴血”,林純鴻的話又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中,讓她食不安寢,茶飯不思。 但是,不執行能行嗎?如此一來,馬家、秦家滿門忠烈、石柱鄉民死傷不計其數,最終完全變得無意義。她一介女流,能背負起萬世之罵名嗎?她如何面對馬家、秦家祠堂內密密麻麻的靈牌? 秦良玉最終下定了決心:出兵攻打荊州,不過計劃得修改。 修改計劃的風險非常大,一旦失敗,她將面臨著邦泰和朝廷雙方面的壓力。不過,秦良玉乃是有擔當的人,決定為了朝廷拼搏一把。 秦良玉想來想去,擬定了偽裝進城、中心開花之策,并密令馬祥麟立即準備。 第二百三十三章 黃渤犒軍 石柱土司西沱碼頭。 自邦泰在西沱碼頭附近設立貨棧以來,經過幾年的發展,如今的西沱碼頭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生豬、兔毛交易中心。石柱土司通過養豬、養兔,土民們的生活水平逐步上升,附近府縣的鄉民頗為羨慕,無不一哄而上,開始從事養殖業。幸好邦泰貨棧的收購能力能力似乎是個無底洞,沒有出現滯銷現象。 每日,無數的生豬和兔毛通過嘉陵江、長江匯集到西沱碼頭,在邦泰貨棧內進行交易,然后由邦泰商號轉運部轉運至荊州、夷陵,甚至遠銷至江南,多年來沉寂的川東山脈煥發出無窮的活力。鄉民們的創造力也是無窮的,他們在生豬養殖中發現,經過閹割的生豬生長迅速,rou感更好。這一發現迅速在鄉民中擴散,甚至被邦泰商號傳至湖廣、江南等地,提高了各地的生豬產量。 商人黃渤在荊州開設了毛紡工坊,主要從事兔毛的處理和紡織,偶爾也從事羊毛的處理和紡織。鑒于羊毛的來源稀少、進貨渠道不穩定,黃渤將主要精力放在兔毛上,每隔兩個月,便親自到西沱貨棧購買兔毛。 這日,黃渤進入西沱貨棧后,發現市面上的兔毛居然脫銷,跑了一些熟悉的老板后,均被告知,兔毛已經銷售一空。 這下黃渤急了。 黃渤生意做得大,在荊州建立了洗毛、炭化、漂白、紡織等一系列工坊,從業人員超過五百余人。而且黃渤兔毛紡織質量好,深受好評,手頭握有大量的訂單,如果不能按時交貨,勢必影響到工坊的聲譽,還會繳納高額的違約金! 怎么辦?萬般無奈的黃渤四處打聽到底誰買走了兔毛。 這一打聽,一名叫雷浩東的商人浮出了水面。雷浩東自半月前在西沱貨棧大肆收購兔毛,并準備用自己名下的三十多艘船分批運往荊州。 雷浩東是誰?從未聽說這號毛紡商人???荊州、夷陵等地的毛紡商人無不親自到西沱購買兔毛,哪有將兔毛運到荊州銷售的道理? 況且,哪有用自己船只運送兔毛的?這年頭,邦泰商號轉運部的船只既便宜又安全,乃是商人運送貨物的首選。 既心焦又好奇的黃渤決定晚上至西沱碼頭一探究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月二十四日晚,天氣yin沉,四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黃渤帶著一隨從,來到了西沱碼頭,四處尋找雷浩東的船只。 西沱碼頭幾乎成了不眠之地,即便到了戌時,仍然有船只連夜裝卸貨物,到處都是明亮的燈火。黃渤從東轉到西,方才在一處非常偏僻的角落里發現了船只。 這處角落幾乎全無燈光,離遠了,根本看不清,于是黃渤帶著隨從慢慢靠近。 離船只還有十多丈,突然一聲斷喝傳來:“什么人!站??!” 黃渤七魂丟了六魂,腿腳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娘的,這么嚇人會死人的!哪有隱藏在暗處突然暴喝的? 黃渤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挺直腰板,回道:“荊州商人黃渤,夜間迷路,行至此處!兄弟,能不能不要嚇人??!差點嚇死我了!” 暴喝之人揮了揮手中的樸刀,冷聲回道:“雷大官人之貨物,閑人不得靠近!趕緊走,否則休怪我手中的刀不客氣!” 黃渤心里不由得有氣,不就是貨物嘛,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過他看到閃耀寒光的利刃后,心里不由得一陣驚悸,拱手道:“小的不知雷大官人的規矩,還請恕罪!” 說完,帶著隨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偏僻之處。 路上,黃渤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區區兔毛,值得如此大動干戈嗎? 大動干戈?黃渤忍不住渾身顫抖,難道船上運送的是軍輜?黃渤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帶著隨從隱藏在暗處,不停地往船只駐泊處張望。 黃渤好奇心甚強,而且頗有耐性,這一呆,就是一個多時辰。到了子時二刻,黃渤突然發現百余個精壯的漢子押送著兩輛車,直直往雷浩東船只而去。這兩輛車裝了不少重物,壓得輪軸吱吱呀呀作響,還留下了深深的車轍。 絕不是兔毛,很可能是鐵器等重物!黃渤馬上得出了結論,聯想到雷浩東的目的地,他驚出一身冷汗,渾身開始顫抖。 難道雷浩東密謀在荊州作亂? 雷浩東到底何許人也?萬一雷浩東在荊州作亂,我的老婆孩子還在荊州??!我的工坊怎么辦?局勢混亂后,我豈不是要虧死? 黃渤緊張得要死,腦子里飛速運轉,最終下了決定,立即令隨從通報邦泰商號的西沱貨棧! 黃渤獨自一人回到客棧后,一下子癱倒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黃渤本為落第秀才,被邦泰招募進商號后,從事貨棧管理多年。后來他發現毛紡乃暴利行業,遂脫離邦泰開辦了毛紡工坊。這些年來,依托著邦泰,生意越做越大,在整個荊州商界也混出了一定名聲。 黃渤非常清楚,他的發家皆緣于邦泰商號,或者說緣于林純鴻。要是林純鴻倒臺,他的前途還不知是什么樣呢! 黃渤輾轉反側,心里漸漸有了決斷:一定要阻止雷浩東的瘋狂舉動。 可是,他乃一介商人,有何能力阻止雷浩東? 一直折騰到卯時,黃渤突然想到“弦高犒軍”之典故,雷浩東不是事事隱秘么?犒軍一事,正好適合自己! 黃渤從床上一躍而起,立即開始準備犒軍之物。 第二日辰時三刻,黃渤帶著隨從,雇了一輛車,滿載著糧食、臘rou、絲織物、美酒等物,往西沱碼頭而去。依然,離雷浩東船只還有老遠,就被喝止住。 黃渤高聲叫道:“荊州商人黃渤,奉邦泰周副將之令,特來犒軍!” 哨衛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問道:“你說什么?” 黃渤面色平靜,高聲道:“奉周副將之令,特來犒軍!” 哨衛不敢隱瞞,立即向上通告。 此時,馬祥麟正好在船上,聽到哨衛的匯報后,大吃一驚:“周望的耳目如此靈敏,事已泄,如何是好?” 馬祥麟無法,只好令雷浩東接待黃渤,且聽黃渤說什么再作打算。 黃渤靠近船只后,雷浩東不由得喝了一聲彩:“好一個風度翩翩的儒商!”此子唇紅齒白、印堂突出,身材高大,一襲略微緊身的儒衫穿在身上顯得文雅無比。 雷浩東大喇喇地問道:“你是何人?來此處何意?” 黃渤拱手道:“在下荊州商人黃渤,來此犒軍。周副將聽聞雷大官人率領壯士前往荊州,恐壯士一路勞累,特送來美酒和糧食,稍表敬意!” 雷浩東哈哈大笑:“鄙人一介商人而已,黃老板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還是周副將弄錯了?” 黃渤微笑著答道:“周副將命令如此,在下不至于走錯地方!” 雷浩東收斂起笑容,厲聲道:“據在下所知,黃老板來西沱,不過收購兔毛而已!是不是見在下收完了市面的兔毛,心存報復之意,意欲陷在下于萬劫不復?” 說完,嗖地拔出腰間的佩刀,喝道:“自古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黃老板存心不讓在下做生意,休怪在下不客氣!識相點,趕緊滾蛋!” 黃渤毫無懼色,冷聲道:“世上無不透風之墻!汝等所謀甚大,邦泰豈能一無所知!惹惱了邦泰上下幾百萬人,后果非汝等所能承擔!” 雷浩東大怒,作勢就要揉身擒獲黃渤。突然從身后傳來馬祥麟的喝止聲:“住手!” 馬祥麟不理會雷浩東,緊盯著黃渤,良久,方冷笑道:“好一個林純鴻的爪牙!居然想出如此妙策!休得瞞過我!” 黃渤大驚,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這馬祥麟果然是個人物,一眼就識破了黃渤犒軍的實質。 馬祥麟接著說道:“莫欺我石柱上下無人!你滾吧,老子記住你了,黃渤,是吧!后會有期!” 說完,馬祥麟帶著雷浩東躍入船中,將黃渤一人丟在了岸上。 黃渤呆立良久,方才悻悻然帶著車輛返回客棧。 實際上,雷浩東大肆購買兔毛,并用自己的船只運往荊州,早就引起了西沱貨棧的注意。貨棧方面本能地察覺雷浩東有鬼,將此情通報給夔州軍情處。馬祥麟和雷浩東的一舉一動均在軍情處的掌控中,就連黃渤夜探雷浩東、犒軍諸事,也在三天后擺在了周望的案臺上。又在三日后,擺在了林純鴻的案臺上。 林純鴻對軍情處快速獲取石柱異動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反而對黃渤義舉拍案叫絕。林純鴻驚喜異常,忍不住對左右說道:“黃渤之舉,正說明邦泰的根基日益深厚,擁護者越來越多!” 林純鴻越想越高興,吩咐張杰夫道:“有空安排一下,黃渤我要面見,這樣的商人,我們一定要支持!” “對了,還有,黃渤開設了毛紡工坊?嘿嘿,以后經營草原,還有大用!” …… 林純鴻毫不掩飾對黃渤的欣賞,更是考慮長遠,一直想到了草原之策。 第二百三十四章 婆媳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