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朱之瑜凝神而聽,忽然打斷陸世明的話,問道:“秉純兄是代將軍而言吧?” 陸世明頓了頓,微笑道:“正是,將軍的一片良苦用心,還望楚嶼兄銘記于胸。將軍還說,邦泰的事業剛起步,實力弱小,容不得一絲內耗,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br> 朱之瑜點頭道:“將軍既然已經有了防范計劃,之瑜也就放心了。將軍不忍削了之瑜的面子,之瑜也明白。此事之瑜糊涂,考慮不周,愧對將軍?!?/br> 陸世明大笑道:“將軍對我等坦誠至斯,我等還有何話可說?當今之世,君擇臣,臣亦擇君,你我的眼光不錯……” 朱之瑜亦笑道:“這話得換個說法,叫主擇才,才亦擇主……”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納妾風波(三) 百里洲燕子湖西首,坐落著一棟磚木結構的二層小樓,路過的人總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小樓門前的雕塑。此雕塑高達四丈,底座之上,一黑臉壯漢蒙著雙眼,左手高舉著一座天平,右手緊握一鋒利寶劍。 這里就是邦泰監察府,李崇德每日在這里辦公。 周望走到監察府門前,瞪著這尊奇怪的雕塑。 旁邊一文士見周望滿臉疑惑之色,忙躬身解釋道:“當初興建監察府大樓時,李監察準備塑造廌的雕像……” “廌?廌是什么?” “一種神獸,據說見到不公平正義之事,就會用角去頂!” “哦,那為何沒有塑造廌的雕塑?” “將軍反對,親自設計了天平寶劍的雕塑。按照將軍的說法,天平是法,寶劍是強制力量,蒙著雙眼,則顯示不會因為當事人的身份而徇情……” 周望若有所思,默然不語,跟隨著文士進入了監察府。 文士將周望帶到一間小屋,極為恭敬的行禮道:“周都督請稍候,李監察馬上就過來?!?/br> 周望沒有等候多久,李崇德帶著一隨從急匆匆趕到,口稱:“讓周都督久候,李某之錯也,還請見諒!” 周望苦笑道:“我犯了事,來過堂,等多久都是應該的?!?/br> “周都督說笑了,今日就是問問當初的情況而已?!?/br> “我今日是監察府的人犯,李監察應該蒙著雙眼才對?!?/br> 李崇德連聲道:“對,今日我應該蒙著雙眼?!闭f完,與隨從坐在了周望對面,履行了監察府繁瑣的程序后,方開始詢問做筆錄。 “周望,自將軍下令準備與容美的戰爭之后,你下達了哪些命令,用意何在?” 周望邊回憶邊道:“十一月十五日,我抵達隔河巖后,命李輝忠停止攻擊董海川,轉而攻擊田楚云……” 旁邊的隨從嘩嘩的記錄著,李崇德不停的點頭,問道:“此命令可有正式文書?” “有的,已經在都督府存檔,李監察要調取也容易得緊?!?/br> …… 李崇德與周望一問一答,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天已經全黑。李崇德一頁一頁的翻閱筆錄,令周望按上手印后,方說道:“基本事實已經記錄在此,監察府還需要一段時間核實,然后根據事實看周都督是否違反邦泰的規定,最后報于將軍審核?!?/br> 周望整個下午腦袋高速運轉,又不停的說話,此時已經疲累不堪,癱坐在椅子上說道:“我老周還能不知道這一過程?李監察好生詳細,就差沒問老周一日吃多少了飯了!” 李崇德在筆錄上壓上自己的手印,將筆錄交予隨從,笑道:“職責所在,不敢輕忽?,F在詢問已經結束,周都督得馬上著手籌組教導營和武備學堂,將軍離不開周都督半刻!” 周望嘆了口氣,道:“我寧愿在遠安呆著,那里清靜,哪像在枝江,家事公事攪得一塌糊涂,躲都躲不開!” 李崇德愣了愣,連忙訕笑道:“呵呵,邦泰不停的壯大,事情越來越多,豈容我等懈怠……” 正說著,剛才引周望進來的文士走進來,湊近李崇德,耳語幾句。李崇德臉色大變,對周望說道:“張府令的小公子犯事了……” ※※※※ 第二日,周望回到枝江縣城已是巳時,剛入周府,周望黑著臉對隨從喝道:“你馬上去林府,將小姐兒叫回來!” 隨從見周望臉色不對,慌忙往林府而去。 周望婆娘聽聞周望歸來,大喜,立即出門迎接,在穿廊上與周望迎頭碰上。 “鳳兒爹,回來咋不捎個口信,冒冒失失的!什么時候到枝江的?” 周望沉著臉不說話,也不理會老婆,徑直往廳堂而去。 周望婆娘驚疑不定,亦步亦趨,跟隨周望進入了廳堂,關上了門,不滿道:“問你什么時候到枝江的,聽見了沒?” 周望瞟了老婆一眼,沉默了半天,方才冷冷道:“昨日辰時!” “昨日辰時就到了枝江,為何我一點都不知道?一天一夜,你都在忙什么?” 周望明顯不耐煩,道:“見了純鴻一面,又到監察府去了一趟,你還想知道什么?是不是還想問我昨日在哪里睡覺?” 周望婆娘大驚:“監察府?林純鴻讓你到監察府?這個臭小子,難道真的想處罰你?這個沒良心的家伙,咱們周家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竟然被他如此欺負……” 周望打斷老婆的話,厲聲喝道:“夠啦!還嫌家里不夠亂!婦人之見,整天整一些愚蠢的事!鬧心!” 周望婆娘嚇了一跳,不敢繼續大聲亂罵,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起來。 周望越聽越煩躁,疾步走向大門,猛地拉開門閂,正準備跨過門檻,結果發現周鳳正站在門口,擋住了去路。 “爹,剛回來就和娘慪氣了?到底因為何事?” 周望氣不打一處來,喝道:“你問我何事,我倒要問問這幾天你在林府做了何事!” 周鳳愕然道:“帶帶小瑜兒,管管家事,也沒什么值得稱道之事?!?/br> 周望冷笑道:“算你出息了,居然連爹也欺瞞!說!這幾天在婆婆面前都說了些什么?” 周鳳心念百轉,難道婆婆將這些事情告知爹了?不可能啊,爹今日才進入縣城,怎么可能提前見到婆婆?當下,周鳳辯解道:“也就是家常閑聊,張家長,李家短的,沒什么好說的?!?/br> 周望大怒:“還嘴硬!是不是你鼓動婆婆在純鴻面前興風作浪的?愚蠢!無知!” 周鳳大聲道:“女兒還不是為了爹?爹費心費力的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邦泰有了地位,豈能讓張府令和朱幕使欺負?” 周望婆娘早就止住了哭泣,見父女爭執,忙上前扶住周鳳,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周望。 周鳳繼續道:“再說三哥哥確實過分!納妾乃正大光明之事,為何要把爹支到遠安去?” 周望大罵道:“頭發長,見識短!邦泰的事情你們知道多少?就在哪里胡思亂想!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周鳳犯了牛脾氣,哭道:“是,我是胡思亂想!等爹失去了閣幕使的職位,就知道我是敗事有余了!” 周望越聽越怒,右手高高舉起,往周鳳臉上扇去,掌到半路,硬生生的停了下來,冷笑道:“對哦,你是出嫁了的女兒,歸夫家管!爹已經無權教訓你了,爹只想提醒你一句,你再這樣興風作浪的話,犯了七出,爹也幫不了你!” 周鳳大哭,掩面沖出了周府。 周望婆娘跟隨周鳳沖出門,但哪里還看得到周鳳的人影,回頭對周望怒道:“在外面受了氣,就拿女兒和我出氣!” 周望正后悔剛才太沖動,聽了老婆的話,悔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喝罵道:“都是你慣的,都成什么樣了!” 周望婆娘心里掛著女兒,又被周望罵,心里委屈不已,大聲哭唱道:“義兒啊,但凡有你在,發生什么事情我都不管了……” …… 當初,周望在清江之時,對林純鴻頗有見疑之義。但這次從遠安回枝江后,林純鴻和盤拋出了防止武人為禍的計劃,又詳細解說了教導營和武備學堂的重要性,周望方才知曉自己錯怪了林純鴻,一時心里頗為后悔。 并且,林純鴻在李氏離開后,稍稍一琢磨,便知曉乃周鳳在搗鬼。林純鴻準備納妾,擔心說教周鳳會造成她的逆反心理,就在周望面前提起了周鳳近日之事,希望周望以父親之尊,能勸得周鳳收斂點。 哪想到,周望教訓女兒完全不講方法,反而與周鳳鬧出了矛盾,這讓林純鴻始料未及。 林純鴻得知周望完全失敗后,不由得哀嘆,看來此事還得自己親自出馬。 第一百七十九章 納妾風波(四) 周鳳回家后,就把自己關在屋里,茶飯不思,也不知道在干啥。林純鴻推了推門,門閂著。 “秀吉,開門!” “不準開!”里面傳來周鳳的叫聲。片刻之后,門吱呀一聲打開,秀吉苦著臉,站在門口。 “你出去吧!”林純鴻吩咐著秀吉,慢慢踱到周鳳背后。周鳳面前的玻璃鏡上印出了林純鴻的面容。 “小鳳兒,你反對我將崔玉兒迎進門?”林純鴻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周鳳身邊,問道。 周鳳目不斜視,盯著梳妝臺發呆,也不說話。 林純鴻見周鳳不說話,像是對周鳳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岳父年齡大了,也該享享清福了,我準備……”說到這里,林純鴻故意停頓下來,盯著周鳳。 周鳳霍地站起,杏眼圓瞪,大聲質問道:“你真的準備撤了爹的閣幕使之職?” 林純鴻將周鳳按下坐著,道:“撤不撤豈是我一句話能決定的?” 周鳳怒道:“別找借口了!你又拿著閣幕屬當擋箭牌,那些人都聽你的,難道我不知道?” 林純鴻道:“閣幕屬的話也決定不了,唯一能決定岳父去留的,就是邦泰的前途!” 這個彎轉得有點大,周鳳一時理解不了,怔怔的看著林純鴻。 “做事情,我心里有個準則,就是邦泰的利益。如果岳父繼續擔任閣幕使,對邦泰的發展有利,即使大家都反對,我也會讓岳父繼續留任!如果對邦泰的發展有阻礙,即使大家都支持,我照樣會撤掉!” “那現在爹繼續擔任閣幕使,對邦泰有利還是有阻礙?” “現在還不能確定,監察府的報告還未送到這里來!所以說,邦泰的事情,無論你怎么攙和,終究改變不了絲毫!” 周鳳默然不語,繼續湊著鏡子發呆。 林純鴻心里篤定,周鳳即使現在接受不了自己的觀點,慢慢也會想通的。于是,他不再糾纏周望去留一事,準備拋出他思索已久的方案。 “小鳳兒,還想不想繼續管理貨棧?” 周鳳的心微微一動,點了點頭,繼而又搖頭道:“有了小瑜兒,我哪有時間去貨棧?還有,娘去年就把家里的事情全交給了我,我沒空?!?/br> “區區三四十人的管理,能花你多少時間?還被你當成了正事,讓娘再管一段時間吧。至于小瑜兒,你工作之余多陪陪就行了,難道需要你每日都捧在手里?” 周鳳沉吟道:“管一個貨棧,太小了吧,管多了,我又沒有時間,這個……” 林純鴻心里暗笑,知道周鳳起了與崔玉兒攀比的心思?!肮茇洍δ銇碚f,輕車熟路,太沒有挑戰性了。我想讓你從事一個非常新鮮的事情?!?/br> “什么事?” “開一個新的商號,三一社!” “三一社?這么古怪的名字???主要干什么?和邦泰商號搶生意?” 林純鴻搖頭道:“‘三一’二字從孔子的‘耕三余一’中化來,比如,長江上有一條船,這船面臨著被江匪打劫、觸礁、風浪的威脅,說不準哪日就遭災了,船老板損失不就大了?如果船老板每年定期在三一社繳納一筆銀兩,遭了災之后,三一社賠償一大筆金錢給他,那么船老板心里是不是特別踏實?” 周鳳驚呼道:“你說的三一社完全就是一個虧本的商號嘛,我去做什么做?” “哪會虧本呢?你想想看,假如長江上有一千條船,每年遭災的有十條船,如果每條遭災的船需要賠償一萬兩銀子,那么需要賠償十萬兩銀子,如果讓三一社不虧,每年每條船需要征收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