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陸世明心情非常不錯,上前道:“三路大軍壓境,也想不出田楚產會有什么辦法!只能用窮途末路來形容。不過田楚云怎么處理?進入荊州大營后,一句話也不說,告知趙立仁已經身亡,他也無動于衷?!?/br> 林純鴻搖了搖頭:“哀莫大于心死,先把他晾一段時間吧,派人小心看護,別讓他自殺了。他自己的心魔,唯有他自己能解決?!?/br> 這時,侍衛匯報,預備營指揮使程舒求見。林純鴻連忙令人招入,程舒還未行禮,林純鴻就問道:“三千石糧草還未運到,何故?” 青嫩早已從程舒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穩。程舒也不急著回答林純鴻的問題,不慌不忙的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后,方應道:“啟稟將軍,程舒正是為此事來向將軍請罪。童莊河不知何故,水量突然劇減,河里的船只大多擱淺,動彈不得,糧草只能用畜生運過來,還得等明日才能將三千石送到軍中?!?/br> 林純鴻、陸世明和韋悅翔面面相覷:“擱淺?” 韋悅翔突然跳了起來,大罵道:“賊子忒歹毒,準備攔河放水!” 程舒臉色大變,緊張的盯著林純鴻,口中言道:“將軍,如之奈何?” 林純鴻冷笑道:“看來田楚產沒有最瘋狂,只有更瘋狂!童莊河沿岸乃容美之膏腴,這廝不惜毀掉根基,也要置咱們于死地!” 陸世明嘿嘿笑了笑,道:“冬日攔河放水,虧田楚產也想得出來。咱們只需移營高處,便可高枕無憂。將軍,不如令少數精銳遮斷戰場,讓田楚產不知我荊州軍已移營,田楚產放水之后,定然大失民心,我荊州軍趁機猛攻盧家埡,定然大獲全勝?!?/br> 林純鴻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妥不妥,戰事了結之后,斯地斯民盡屬邦泰,于心何忍?宜大張旗鼓移營,令田楚產知難而退,放棄這一瘋狂舉動!” 說完,厲聲下令道:“擂鼓聚將!” …… 待林純鴻下令移營至高處后,心里總感到一絲不安。田楚產如何變成了這幅模樣?是不是人到了絕境,都會變得瘋狂,都會做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對啊,豈不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嗯,這話乃劉備所言,劉備被陸遜火燒連營之后,羞憤交加,死于白帝城…… 火燒連營! 林純鴻猛拍大腿,大呼道:“萬幸!萬幸!差點中了田楚產火燒連營之計!” 當初,劉備為了躲避暑熱,移營至密林,方中了陸遜火攻之計。高處盡密林,田楚產攔河放水可不正是逼自己移營至密林? 林純鴻驚出一身冷汗,大喊道:“成四,成四……” 當眾將重新聚集在中軍帳時,倉皇不定,不知遇到了何事。眾將都垂手侍立,等著林純鴻的吩咐。 林純鴻肅然道:“移營的事情得放放了,一千多年前,劉備移營密林,遭了火燒連營之計,我們萬萬不可重滔覆轍!” “啊……”將領們發出一聲驚呼。 陸世明滿臉羞愧之色,作為參軍,沒有考慮到敵人的火攻,可算失職?!皩④?,屬下考慮不周,罪……” 林純鴻揮手打斷陸世明的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不關你事,現在最緊要的問題是如何應對田楚產的圖謀!” 陸世明點了點頭,退后一步,轉眼盯著旁邊的沙盤,心里翻江倒海,不知是何滋味。 韋悅翔皺著眉頭,沉思半晌,方說道:“將軍,不如咱們先在扎營之地放一把火,然后再移營?!?/br> 林純鴻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又搖了搖頭,道:“此策過于保守,移營之后,整個態勢與現在差不多,咱們得考慮如何將計就計一舉打敗田楚產!” 李光祖得到林純鴻的提示,腦子里靈光一閃,道:“將軍,既然田楚產已經瘋狂,咱們也不用和他客氣,完全可以將泌陽之火復現在盧家埡!” “你是說派人手潛入敵營北邊放火?” “正是!即使田越能躲過大火,也會被煙熏個七暈八素!” 林純鴻沉吟不語,陸世明道:“李指揮的計策可行,不過,咱們可以把火放得更大一些,馬嶺包也可以放火!” 馬嶺包高達六百丈,隔絕了兩河口和童莊河口,田楚產這段時間不停的派遣精銳翻越馬嶺包,偷襲程舒的運糧隊,給程舒造成了不少的麻煩。 林純鴻走到沙盤前,凝視著馬嶺包,緩緩道:“我估計田楚產還有后手,放水之后,緊接著是放火,如果田楚產謀劃深遠,當有一支奇兵翻越馬嶺包,堵住咱們的退路!如此一來,我等可算得上插翅難飛!高……高……,田楚產三計連環……” 陸世明道:“在馬嶺包放火,正是為了防止奇兵偷過馬嶺包?!?/br> 林純鴻嘆了口氣,道:“我終于想明白了,北方的山為何都是光禿禿的。北方戰亂頻繁,各種水攻、火攻層出不窮,雙方窮盡自然之力,力圖消滅對方……我估計,冬日干燥,落葉成堆,馬嶺包一把火之后,幾十年之內,這里都是光禿禿的!” 陸世明皺眉道:“將軍,兵兇戰危,可不能逞婦人之仁!” 林純鴻哈哈大笑:“陸主事放心,我可沒有學宋襄公的打算!一把火之后,大不了以后再建,又有什么關系!” “李光祖,立即派得力人手潛入田越營北邊,放火燒山!” “程舒,抽調預備營將士,將整個馬嶺包點燃!” “林純義……精心挑選扎營之地,此地既能避水,又能躲避煙熏火燎,另外,五里之內,不能有任何可燃之物!” 荊州軍全軍動員,實施他們的放火大計,然而,山中、河谷中的老百姓卻茫然不知,一場滔天巨禍馬上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 崇禎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在馬嶺包和盧家埡驟然升起,將童莊河沿岸和兩河口兩地的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晝。兩地的百姓徹底陷入人心惶惶之中,紛紛逃離兩地,淪為難民。 田楚產翻越馬嶺包的兩千余將士猝不及防,被猝然而至的大火燒得七零八落,僅僅剩下三百多人冒煙突火撤入兩河口。 田越的大軍在煙熏火燎之下,無法在盧家埡立足,正準備撤往臥虎埡。結果此方案遭到田楚產的嚴詞拒絕,強令田越挖斷攔河之壩,于是,童莊河沿岸的百姓還未從大火中反應過來,又遭到了洪水的襲擊,整個童莊河沿岸一片澤國,人尸、畜尸擠成一團,源源不斷的往長江流去。 在田楚產的命令下,田越派遣主力進攻荊州軍大營,試圖放火,哪想到荊州大營嚴陣以待,對放火的田越迎頭痛擊,田越遮擋不住,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臥虎埡,方才穩住陣腳。 荊州軍得勢不饒人,緊追不舍,抵達臥虎埡后,調來大批火炮,對田越的大營狂轟,力圖盡快突破臥虎埡。 正當容美上上下下惶惶不安時,鄧文貴叛亂和李輝忠突破楊板橋的消息一前一后傳到了田楚產案前,田楚產手捏著兩份軍報,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著,久久不語。 田玄急火攻心,不停的勸道:“爹,咱們趕緊走吧,兒子護著爹往鶴峰方向去,咱們在那里東山再起!” “走吧,爹,外有強敵三路進攻,兒子擔心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爹……” 田玄正說著,忽然一侍衛疾奔而入,惶急道:“宣撫使,田楚義率著四百多武士正往此處而來……” 田玄大怒,憤然道:“賊子敢耳,兒子這就去取田楚義的人頭!” 田楚產猛地站起,將手中的軍報撕得粉碎,喝道:“慢著……” 田玄停住腳步,愕然的看著田楚產。 只見田楚產哈哈大笑,撫摸著自己的頸部,道:“大好頭顱,不知多少人欲得之!” 說完,田楚產又對田玄招了招手,冷靜異常的說道:“過會,拿走爹的頭顱,向林純鴻請降吧,務必要保留田氏的宗祠,田楚產守不住祖宗之地,萬不容祖宗的靈位有一絲閃失!” “爹……兒子決不會這樣做,”田玄放聲大哭,“我們去鶴峰吧,在那里,咱們蟄伏幾年,完全可以卷土重來!” 田楚產點了點頭,撫摸著田玄的腦袋,道:“這也是個好辦法,你立即去調兵,我們馬上就走!” 田玄止住了哭聲,掉頭而去,剛至門口,突然聽到一聲悶哼,田玄慌忙回頭,卻發現一把匕首插在田楚產的腹部,鮮血噴濺而出。 “爹……”田玄搶步扶住田楚產,聲嘶力竭的狂叫道。 田楚產忍著劇痛,斷斷續續的說道:“爹……沒有臉……繼續活下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論是去鶴峰,還是向林純鴻請降,爹都不反對,你自己……” 正說著,田楚產瞳孔擴大,頭歪在了一邊,在田玄懷中逝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納妾風波(一) 第一場春雨剛過,太陽便卯足了勁,將光和熱慷慨的投向人間。猛烈的陽光之下,容美境內如同直接從冬天進入春天一般,顯得又悶又濕。森林里聚斂著云霧,久久不散,如同瘴氣一般。 戰火還未來得及摧毀這里的一切,便匆匆結束?,F在的兩河口從死靜中慢慢恢復,謹小慎微的土民們紛紛的從吊腳樓中探出頭來,提心吊膽的打量著這片熟悉異常的土地。 遠處,李輝忠與覃虞正相攜而行。過去的三個月,兩人并肩作戰,指揮著并不算精銳的弓兵鉆山越嶺?,F在兩人又聯袂鎮守容美,威懾一切有異樣心思的領主。 李輝忠左腿受過傷,走得氣喘吁吁。他干脆停下了腳步,凝望著遠處的群山,嘆道:“今年的天氣古怪,剛剛四月,就如蒸籠一般,估計今年的收成也好不到哪里去!” 覃虞也停下了腳步,笑道:“收成不好有什么好擔心的?百里洲堆積如山的糧食你又不是沒見過?我估計啊,連續三年災荒,邦泰也不會缺糧食。不過,這些年老天爺一直作怪,不是洪水就是干旱,難道是紫禁城失德?” 李輝忠笑罵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關圣上何事?” 說完,李輝忠盯著近處的宣撫司衙門,嘆道:“幸虧田楚義串通田越作亂,否則這仗還不知道打到什么時候!只可惜沒抓住田玄……” “可不是,倒便宜那小子了。將軍倒看得開,‘田玄千把多人,兵無糧草,又無地盤,他想走就讓他走吧’……” 覃虞學著林純鴻的口氣,復述這句話,讓李輝忠哈哈大笑,笑畢,李輝忠神神秘秘的說道:“將軍轉眼間就成了副將,負責荊門、荊州和夷陵的防務,我估計啊,你肩上的責任重嘍……” 覃虞心里狂跳,嘴里卻說道:“枝江的弓兵就讓我忙得團團轉了,還給我加擔子啊,我非垮掉不可!” 李輝忠指著覃虞的鼻子,大笑道:“言口不一,你想想看,當初大都督任枝江典史時,到每個村莊組織弓兵,弓兵成了之后,整個農村就被咱們控著了,誰還聽枝江縣衙的話?我估計啊,將軍在一府二州也會采取同樣的措施!所以,這些事情由不得你,你不想升官也得升!” 覃虞喜滋滋的,道:“李兄也會水漲船高的,這次李兄立的功勞可比兄弟大多了……” “將軍賺了錢,升了官,咱們都有份,哈哈,當初,誰又能想到我李瘸子還能領兵上陣呢……” 爽朗的笑聲從二人口中發出,飄蕩在曠野中,兩人互相扶持著,大聲叫道:“走,咱們喝酒去,月白風清樓又要開張了,糯米酒敞開肚皮喝……” “呵呵,月白風清樓也是將軍的,崔老板的嫁妝咧……” “哈哈……” …… ※※※※ 枝江縣城西北角處,林府就坐落于此,隨著家人、仆婦陸續增加,林府也逐年擴大,現在已經占滿了半條街。街邊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站著四個全副武裝的侍衛,挺槍執矛,精惕的看著過往的人群。 正門之上,掛著一副大匾,匾上大書兩字“林府”。正門之內,一條七八十余步長的穿廊連著大門與廳房。廳房之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 早春的太陽和煦溫暖,鳥語花香,陽光之下,擺著一架嬰兒床,床內的女嬰睡得香甜,兩片薄薄的嘴唇不停的吮吸,煞是可愛。 林純鴻盯著女兒,百看不厭,忽而吻吻額頭,忽而砰砰小手,滿臉陶醉之色。 周鳳坐在嬰兒床旁邊,手里纏著毛線球,嗔怪道:“輕點,輕點,別驚醒了她,怪難哄的……” 林純鴻眼睛湊向周鳳,嘻嘻道:“兔毛線?給小瑜兒織的?” 周鳳橫了林純鴻一眼,臉露不悅之色:“小瑜兒需要這么多毛線?這是給你的!” 林純鴻長身一躬,滿臉肅然之色:“謝謝娘子?!?/br> 周鳳見林純鴻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笑,道:“一年不見,油滑不少,跟著哪個狐貍精學的?” 林純鴻笑道:“為夫每日忙得團團轉,哪有閑工夫去理會狐貍精?” 周鳳哼了一聲,道:“忙?你可以將狐貍精任命為副總管,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圍著狐貍精團團轉了!” “胡說八道。崔玉兒你還不了解?那是為了邦泰?!?/br> 周鳳將毛線團丟在竹籃里,睜大丹鳳眼,道:“別人可以為了你去當尼姑,還可以為了你從尼姑還俗,自己掏銀子蓋酒樓,為你刺探消息,你自然也知恩圖報,說吧,準備什么時候將崔玉兒迎進家門?” 周鳳與崔玉兒乃閨蜜,平日以姐妹相稱,今日卻直呼其名,其怨氣可見一斑。林純鴻眼珠轉了轉,道:“聽說歸州的臍橙不錯,既養顏又香甜,你平日多吃點。過一段時間,為夫要到歸州去,給你送些回來?!?/br> “你別轉移話題!”周鳳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的坐在了椅子上,雙手抄起毛線團,纏得又快又急,須臾,毛線亂成了一團,解也解不開,周鳳惱怒的扔下毛線團,恨聲道:“連毛線團也和我為難,氣死我了!” 林純鴻拿起毛線團,仔細的梳理著,片刻功夫,就解開了結,遞到周鳳手中,正色道:“小鳳兒,三哥哥也不瞞你,三哥哥確實想把崔玉兒迎進門!” 周鳳霍地站起來,粉臉通紅,胸脯不停的起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