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李光祖小心的說道:“將軍,咱們輕易的留給羅岱一個把柄不好吧?要不讓一部分隊伍輕裝翻越南背山,先行一步抵達黎城,輜重和車營繞道緩緩而行,將軍看這樣是否合適?” 林純鴻露出了微笑,拍了拍李光祖的肩膀說道:“你這個方案應付羅岱還行,但現在亂民遍地都是,分兵的話比較危險。再說,我們的驃騎營會先行一步到黎城的,倒與你的方案不謀而合!哈哈……”從一開始,林純鴻就沒打算唯左良玉馬首是瞻,更何況是羅岱。但是現在自己兵力太少,無法維持穩固的糧道,這個還得依靠左良玉和羅岱,所以他也不會過分的去刺激兩人。 黎城縣位于潞安府東北,濁漳河由西北至東南橫貫于境內,而清漳河在東北方擦境而過。濁漳河由于流經山西境內的黃土高原地區,水流渾濁,如黃河一般,而清漳河則流經太行山區,流域內多石灰巖和石英巖,河水清澈見底,兩條河流在合漳村匯合,統稱為漳河。 對于清濁漳河,羅汝才沒有心思去考究,甚至連漳河在哪里也懶得去管,曹文詔猶如上帝之鞭般,驅趕著他匆匆路過黎城,連城防簡陋、兵力不足的縣城都未攻打,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亂民過境,猶如遮天蔽日的飛蝗襲來,將所過之處啃食的干干凈凈。失去了生計的老百姓不是在山林里苦挨日子,就是跟隨羅汝才的腳步往東走,成為兇狠的亂民,繼續禍害另外的地方。于是千里行軍,以羅汝才的千把多精騎為先導,以不到三千的建制步兵為中堅,以越來越多的亂民為后驅,羅汝才的隊伍翻了一倍,達到了四五萬人。 蝗蟲群! 黎城縣令腦袋一陣暈眩,不由得哀嘆。他躲過了一劫,站在城樓上看著亂民囂張的路過縣城,長長的隊伍整整走了一天,還未見到尾! 螞蟻搬家! 驃騎營的勇士們,趴在山坡上,絲毫不敢露頭,看著亂民路過,頭皮一陣發麻!這哪是軍隊???亂民們手里基本沒有武器,更別談盔甲,有的還拖家帶口,有的甚至挑著鐵鍋!毫無秩序的亂民亂成一團,有的食物公然被掠奪,有的媳婦被搶走了,有的孩子失去了蹤影……人性的丑惡,濃縮在隊伍中,讓這些驃騎營的勇士們心悸不已! 吳天柱撥開一堆枯葉,搖頭道:“還是荊州好,荊州何曾出現過如此慘狀!” 盛坤山乃山西大同人,哼了一聲,道:“任何地方,遭了兵災,都是如此,當年,蒙古韃子經常侵入,我很小的時候就常被抱入深山躲藏!長大后,就和蒙古韃子拼命,后來又和女真人拼命!” 吳天柱拿起一個羊皮囊,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拿出一塊饃啃起來,待吞了幾口,方才說道:“你和韃子們有血海深仇,我當年是稀里糊涂的到了遼東,碰到了賀總兵,和韃子拼命。拼命就拼命唄,反正爛命一條,最他奶奶可氣的是,千里勤王,連肚子都吃不飽,還被調來調去,連女真人的面都看不到,兄弟們嘩變了,我就跑回松滋了!” 盛坤山沉默良久,盯著亂民囁嚅道:“咱們的老婆孩子都在百里洲,荊州可千萬不能亂??!否則全完了!” 吳天柱笑道:“有將軍在,荊州就亂不了!” 吳天柱的話得到了勇士們的認同,紛紛點頭。 看著亂民越來越多,盛坤山突然道:“趴在這里也看不到什么,誰敢偷偷的跑到羅汝才大營里抓個活口過來?注意哦,是羅汝才大營里的,那些亂民什么都不知道,抓來也無用!” 吳天柱迅速舉起手,道:“抓活口我最熟了,我去,不過需要三個兄弟配合下!” 片刻功夫,吳天柱帶著三名兄弟拍馬繞道往東趕去。 太陽尚未落山,隨著一陣鐵蹄聲響,吳天柱疾馳而回。四人不僅毫發未損,后面還帶著五匹戰馬,戰馬上赫然綁縛著兩人,綁得猶如粽子一般。 “吁……”隨著一陣叫喚,戰馬直立,不停的打著響鼻,停在了盛坤山面前。吳天柱一個雀躍,跳下馬,將韁繩交予兵丁,笑著對盛坤山說道:“完成任務,兩個活口外加五匹戰馬!” 小釘子丁奎安興奮不已,兀自在那里嘰嘰喳喳:“……敵營共有十多騎追我們,結果被我們一一料理,還抓了兩個活口,哈哈,將軍買的河套馬真不一般,羅汝才的馬就是追不上我們……” 盛坤山對吳天柱的戰果相當滿意,馬上令帶上兩名俘虜,詳加審問。 審問的結果讓驃騎營的勇士們面面相覷,羅汝才既不是具備戰略眼光,也不是準備到畿南搶掠,原因只是恐懼曹文詔總兵! 曹文詔何許人也?居然讓賊寇恐懼如斯? 盛坤山不放心,深恐俘虜說假話,又問了很多問題,見俘虜說話亦無破綻,方才信了此言。盛坤山見兩人已無價值,手一揮,令下屬給兩人一個痛快。按照慣例,驃騎營從不留活口。 這兩人大驚失色,拼命掙扎,殺豬般的叫著饒命。這叫聲讓盛坤山甚為不喜,冷著臉喝道:“還不快點,省得一直在這呱噪!” 兵丁的馬刀高高上揚,夕陽的光芒閃耀著,沒有絲毫的熱度,只有徹骨的yin冷! 一名俘虜嚇得屎尿齊流,腿也軟掉了,腦袋里靈光一閃,拼命叫道:“我有一計,讓軍爺輕松打敗羅汝才!” “慢著,讓他說!”盛坤山心里一動,喝道。兵丁的馬刀從頭頂放下,侍立在俘虜旁,緊盯著,防止他?;ㄕ?。 “謝軍爺不殺之恩……”俘虜闖過鬼門關,忙不迭的叩頭稱謝。 盛坤山哼道:“別忙著謝,你要是胡說八道,須要了你的狗命!” “軍爺請聽小的說,羅汝才軍中將士對曹文詔怕得要命,若是軍爺偽裝成曹文詔的鐵騎,突入羅汝才的陣中,定能將羅汝才殺得大??!”俘虜口齒伶俐,思路清晰,一席話讓盛坤山暗自點頭。 盛坤山沉思片刻,喝道:“將這兩人綁在馬匹上帶走,饒他們一條命!” 俘虜徹底放下心來,一時攤在地上,不停的喘氣。 吳天柱見盛坤山似乎對此計不感興趣,說道:“指揮使,我看此計甚妙,我們馬匹有四百多,一起沖入羅汝才的陣中,定能把他的腸子都打出來!” 盛坤山笑道:“這個俘虜還算有才,計策應該不錯。驃騎營單獨行動,恐怕只能嚇嚇羅汝才,如果后面有幾千兄弟們追殺,那羅汝才很可能被我們一戰斬殺!” 吳天柱大喜,抓耳撓腮的說道:“還是指揮使英明!” 盛坤山笑了笑,也不謙虛,轉頭對另一哨將鄭國棟吩咐道:“速速打聽,將軍已經到哪里了?” 石橋背村,林純鴻的荊州兵便扎營于此。石橋背村離黎城縣城僅僅三十多里。 當地的老百姓見有兵丁過境,早早的就躲入了深山之中,還不時的派人查探,看兵丁什么時候離開。自崇禎三年開始,這個地方的老百姓就沒一天是舒心的。賊寇來了,燒殺yin掠,無惡不作,官兵來了,又將這里的老百姓梳理一遍,老百姓早已將賊寇和官兵視為一丘之貉。 但是探查的壯丁幾乎是一口氣跑到了深山,將荊州兵秋毫無犯的消息傳至每個人的耳中。膽大的老百姓將信將疑的回到村莊一看,果然如此,家里的破爛還在。于是紛紛呼朋引伴,將家人從深山叫回家中。時值冬季,躲在深山的日子可不好過。 石橋背村的幾個鄉老合計了一下,本著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則,籌集了一些微薄之禮,跑到林純鴻營中犒軍。當得知這支隊伍僅僅只是弓兵而已,鄉老們跌足長嘆:“到底出自百姓,不和官軍一般禍害老百姓!” 華夏崇尚禮尚往來,林純鴻特意調撥了幾十石糧食送與石橋背村,把鄉老感動要給林純鴻磕頭,被林純鴻制止。七八十歲的老頭了,受了這禮,恐怕得折福。 送走了鄉老,林純鴻陷入了沉思中。 老百姓對官兵的要求還真低,只要別sao擾他們就足矣,更別談什么剿匪和抵御胡虜。哎,老百姓太善良了也不行啊,怎么就沒有想到,我們老百姓拼死拼活的納糧養活官兵,官兵就有責任保護老百姓的性命安全! 什么時候能有人發出這一呼聲???什么時候大多數老百姓能這么想,并把這個理念貫穿于自己的思維習慣中??? “哎,難,前世上百年的開民智后,很難說這個觀念就深入人心!”林純鴻嘆道。 正當林純鴻嘆息不已時,鄭國棟帶來了盛坤山的計劃。 林純鴻興奮不已,打擊羅汝才還在其次,盛坤山的成長才讓他驚喜莫名。林純鴻細加思索后,立即令虎嘯、天武二營趕赴黎城縣。 第八十七章 圍剿曹cao(二) 黎城縣城東二三十里,設有吾兒峪巡檢司,卡住上黨地區通往河北的咽喉。吾兒峪關,又稱壺口關,元末明初,察罕特穆爾曾塞兵于此,堵住紅巾軍進入山西的通道。左良玉令韋悅翔謹守涉縣縣城,親率兩千昌平兵屯兵于此,成為羅汝才竄入直隸的攔路虎。 飛蝗群、螞蟻隊遇到了吾兒峪關,就猶如河流被攔腰截斷一般,越聚越多,望關而止?!笆裁??吾兒峪只有兩千人?那左良玉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擋我們的路?”羅汝才聽聞探馬的回報,明顯感覺自己受到了左良玉的輕視,憤怒道。 羅汝才的憤怒傳染給眾將,眾將紛紛叫罵:左良玉不知天高地厚,定要將左良玉捉住,碎尸萬段! 一名儒士模樣的家伙聽到眾將的喝罵,也不出聲,冷笑不已。這名儒士不知羅汝才從何處尋來,自詡有武侯諸葛亮之才,神態動作均模仿諸葛亮。 羅汝才見儒士神色有異,忙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儒士收起扇子,在自己左手上敲了敲,說道:“回大王,俗話說,沒有那金剛鉆哪敢攬那瓷器活,那左良玉敢屯兵于此,很可能有兩把刷子!據說左良玉對陣李自成,兩戰皆勝!” 目前,變民軍對官軍的了解有限,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所以,儒士有此一說。 儒士的話讓眾將心里涼了半截,李自成兵多將廣,手中的騎兵更是精銳異常,居然敗在兩千人之手,這恐怕不是好消息!如今后有曹文詔虎視眈眈,前有左良玉據關死守,這可如何是好? 哪想到羅汝才聽聞后,不僅不擔心,反而哈哈大笑:“咱們手頭有五萬多人,就是吐口唾沫,也得淹死左良玉,有何好怕的!明日辰時就揮兵攻關!” 儒士的臉漲得通紅,連忙躬身道:“還請大王三思,大王目前的精銳就只有三四千人馬,乃大王立身之本,不如明日就令其他人馬叩關攻打,大王親率本部兵馬督戰!” 羅汝才大喜,扶住儒士的雙臂,道:“先生真是我的諸葛亮,我正有此意……” 羅汝才的話還未說完,忽然聽見關上鼓聲大響,忙命人查探出了何事。 “報……左良玉趁我們立足未穩,點兵沖營!” 羅汝才大怒,大聲叫罵道:“奶奶的,居然敢占老子便宜。兄弟們,務必將出關的兔崽子宰殺干干凈凈!” 眾將諾的一聲,紛紛出賬,率領本部兵馬堵截出關的狂徒。 出關沖營的便是張應元! 左良玉雖然后知后覺,但也知道了羅汝才為何東向叩關。左良玉因此心中大定,既然后面有曹文詔,自己也犯不著拼命,只要守住吾兒峪,便是大功一件。如果等到曹文詔至此,能乘機出關揀點便宜,那就更妙了。 左良玉深悉兵法,知道防守時如果據城墻而守,容易被敵所乘,導致功敗垂成。因此,他趁羅汝才立足未穩,派出張應元率領五百余人沖營,企圖打擊賊寇士氣,為堅守創造有利條件! 更何況,羅汝才的大部分隊伍混亂不堪,就如招手示意左良玉沖營一般。狡詐的左良玉如何能放棄這個機會? “殺……”隨著城門開啟,張應元身跨一匹黑馬,手持大刀,如旋風般沖出,后面緊跟著五百余精壯步卒,往羅汝才營盤沖去。 除了本部人馬的大營,羅汝才其他的營盤并不牢固,與其說是軍營,還不如說是難民營。如此的軍營,如何抵擋得住與女真人交過手的昌平兵? 亂民們見五百人馬勢不可擋,紛紛發出“哇……哇……”的叫聲,從難民營中逃出,往兩邊閃避。低級軍官們大急,一邊大吼:“后退者死!”,一邊帶著幾個悍勇之士,斬殺著逃避的亂民。 軍官們的督戰激起了部分亂民的一絲狠戾之氣,“娘的,跑也是死,還不如與官兵拼個你死我活!” 于是,倒拖著的長矛被迅速的拿起,形成了稀疏混亂的槍陣,試圖對抗肆意沖擊的官兵。 張應元果然乃猛將,一馬當先沖入了槍陣的空隙中,手起刀落,將一名低級軍官斬于馬下。緊隨的昌平兵紛紛從空隙中涌入,將空隙周邊的亂民一一刺死于地,將空隙逐步擴大。 “殺……” 隨著張應元的吼叫,昌平兵爆發出雷鳴般的吼叫:“殺……” 吼聲蓋過了刀槍的撞擊聲,吼聲掩蓋了雙方戰士的慘呼聲,其氣勢如虎,直沖云霄! “殺!” 每一次呼叫,昌平兵手中的長槍便狠命刺出,一批亂民便倒于血泊之中。 “殺!” 每一次呼叫,尚在搏命的亂民心中就顫抖一次,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將在多少次喊叫后完結! 張應元殺得興起,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呼“痛快、痛快……” 主將的豪氣感染了每個昌平兵,手中的長槍更為有力,腳下的勁頭更足! 亂箭紛紛飛向張應元,但傷不了他分毫,他的周圍,一群刀盾手遮護著他,為他提供周全的保護! 亂民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壓力,紛紛轉身逃跑,一些低級軍官也自知無望,夾雜在亂民中后退。 昌平兵的步伐越來越快,最終,他們如同驅趕著綿羊一般,追殺著亂民。 亂民的潰敗,馬上就要到來! 羅汝才站于高臺之上,對張應元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他如鷹隼般的雙眼里露出一絲精光,這點小挫折,對于他來說,實屬平常!從死人堆里爬出的羅汝才,早就對亂民的戰斗力一清二楚,也從未把希望寄托在亂民的身上,他帶著亂民的唯一目的就是充當擋箭牌。 羅汝才匪號曹cao,正是說他狡詐多智,反復無常! 他yin郁的雙臉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張應元身在局中,不知不覺,已經深入亂民群中! 這就是羅汝才經過多次的失敗總結出的戰法之一!對于每一位官兵將領,總是習慣于攻擊亂民,企圖驅趕亂民沖擊羅汝才的本部軍陣。一般情況下,官兵數量少,而亂民數量多,只有部分亂民受到攻擊陷于混亂之中,羅汝才就乘機令未受攻擊的亂民跟隨在官兵后面,將官兵團團圍住,然后再派本部精銳出馬,一錘定音。 羅汝才嘴角上翹,厲聲喝道:“楊承祖!率本部步卒堵住官兵回關之路!” “諾!” “王龍!率騎兵從側翼沖擊官兵!” “諾!” 令旗飛舞,蹄聲連連,羅汝才的本部兵馬結束了觀望,紛紛動起來。 隨著羅汝才兵馬調動一起到來的,還有急如暴風驟雨的鳴金聲!左良玉在吾兒峪關上觀戰,羅汝才的一舉一動逃不過他的眼睛,禁不住大聲叫苦,令立即鳴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