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呵呵,好一個有錢大家賺,你們在思南和白崖洞也讓那些土人賺了個銻缽滿盆,他們當然感激你們。這么說,你想不想將陳賀馬上擊倒?” “有什么法子?” “你剛才不是說了容美對陳賀和惠王不滿嘛!”說完,關仁美微笑著看著鄭天成。鄭天成拍了下腦袋,馬上醒悟過來,說道:“這個要讓林老板拍板,馬上行文過去!” “你先別急,我還有件事情要麻煩林典史,你也一并說與他。是這樣的,馬連這個地方有鐵礦,只可惜屬于容美土司,我暗暗的去勘察過了,在清江邊,很好開采,能不能讓林典史代我和田楚產聯絡下?田楚產要多少利都沒問題,我們可以談,只要他允許便可!” 鄭天成大驚,問道:“私采礦藏,這可是要吃官司的?” “這個你別擔心,路子不走通,我萬不敢采礦。只要田楚產同意,就沒問題?!?/br> 鄭天成帶著狐疑同意了,一并將這些事情匯報給林純鴻。 且說陳賀打定主意和林純鴻一斗到底后,便悄悄的安排自己的老小坐船前往紹興府諸暨縣老家,自己一人留在了荊州,也隨時做好了跑路的準備。陳賀現在并不恨林純鴻,但是對惠王府卻是咬牙切齒。畢竟,林純鴻守著規矩和他斗,自己即便輸了,也算心服。要不是惠王,自己怎么可能會輸給林純鴻? 正當他發呆,一下屬急急忙忙的沖進來,邊跑邊喊:“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情?奔喪???”陳賀怒道。 下屬這才停住腳步,吸了口氣拿著一封書信給陳賀:“付老板留給你的?!?/br> 陳賀一看,臉色灰敗,原來付家和留下一封書信,遠赴他處謀前景。陳賀對付家和有愧,當初要不是自己堅持竭盡全力和林純鴻一斗,付家和決不至于輸的連恢復的元氣都沒有。本來陳賀想通過十萬兩銀子壓垮林純鴻,但沒有想到林純鴻的銀子似乎花不完。 付家和還在信中勸告陳賀,及早收手,留得本金,徐圖再起。陳賀苦笑了一下,現在還能收手嗎?惠王所說的四萬兩紅利怎么辦?別看惠王在地方政府里一點權勢都沒有,處處受限制,但捏死自己還不如捏死一只螞蟻一般? 陳賀就這樣又硬撐了一月,直到他接到報告:田楚產帶兵包圍了伐木地,要求繳納一筆費用,并鼓動兩月未發工錢的伐木工鬧事。陳賀知道,自己跑路的時刻已經來臨,他將最后的兩萬多兩銀子托付給自己的侄子運回浙江,然后就從人間蒸發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萃蹼m然摔壞了宋代花瓷,但也無可奈何。 林純鴻聽聞陳賀和付家和不知去向,心里也甚為可惜,要說這兩個人也是人中龍鳳,但選錯了合作對象。朱家的子孫早已經成了人人唾棄的渣滓,貪鄙、鼠目寸光,世人所有的缺點無限的在他們身上放大,和他們合作,不失敗才怪。林純鴻吩咐鄭天成以超低價買下陳賀留下的財產,又親赴三斗坪和南津關安撫鬧事的伐木工,代陳賀付了他們的工錢,從中選取了一部分得力的人,充實到自己麾下。南津關的船夫歸到張兆那里,而三斗坪的伐木工被安排到清江,又從清江抽調了一部分到三斗坪指導容美土司的土人伐木,這部分人以林德海為首,以秦邦定和大貓耳為副手。大貓耳大名程啟丹,他口碎,但和土人關系打得火熱,還娶了一個土人老婆,林純鴻對他處理與土人關系的能力十分信任。 林純鴻決定,伐木隊除了指導伐木和購買木材的事情外,親自伐木的事情要慢慢減退,也要慢慢從伐木隊抽調勇敢和強壯的人充實護衛隊。 陳賀的手下聽聞加入林純鴻后,只要工作滿兩年便有分紅,一個個興奮得如過年一般。容美宣撫使也同意派人伐木再賣與林純鴻,這可比以前看著陳賀掙錢,自己一分都拿不到好多了。至于對關仁美要采礦的請求,他要求分兩成利,并且具備購買出產鐵器的優先權,這點沒有超出關仁美的底限,關仁美欣然贊同。 隨著木材市場回歸正常,林純鴻手里有大批的現銀,每月收支相抵,結余三萬多兩,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手里的現銀只會更多。想極力擴充武備,沒那么大的膽子,而且現階段好像也沒有什么戰事值得林純鴻費心的,崇禎老兒雖然多災多難,但也輪不到林純鴻去憂心,想分憂,可能還被告個圖謀不軌。 林純鴻見關仁美投資鐵礦,也想借著關仁美的路子挖礦,但被關仁美委婉拒絕,一句話,買鐵可以,挖礦不行。林純鴻也不放在心上,畢竟,誰也不想別人從自己口里挖走一片rou。 白崖洞和思南界內鐵礦也不少,林純鴻就親眼看見了一些山區的斷頭樹,那里的土人認為這是神靈發怒的結果,絲毫不敢涉足此地。林純鴻剛開始也覺得奇怪,經過詢問有經驗的工匠,才知道這地下有鐵礦,吸引了閃電,才造成了這里的斷頭樹特別多。但林純鴻不敢去采礦,畢竟,鹽鐵官營這話不是說著好玩的。 林純鴻無法,只好召集兄弟們商討如何花錢。這讓兄弟們恍若隔世,前幾個月還在商討搞錢,現在就開始商討如何花錢。不過這也讓兄弟們昂首挺胸,對未來憧憬不已,誰會嫌棄自己錢多呢? 哎,生計是解決了,如何讓自己有更強壯的肌rou呢?且聽下卷分解。 第三十四章 鄉村大計 崇禎三年八月癸亥,袁崇煥因“咐托不效,專恃欺隱,以市米則資盜,以謀款則斬帥,縱敵長驅,頓兵不戰。及至城下,援兵四集,盡行遣散。又潛攜喇嘛,堅請入城”等罪名,被處于碟刑死于西市,棄尸于市。林純鴻九月從邸報得知此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林純鴻清晰地記得,建奴于崇禎二年、三年劫掠京畿之地后,大明的國運便直轉而下。對外,屢戰屢敗,防線一直緊縮至寧錦一線;在內部,勤王之師大部潰逃,散落在華北、陜西,立即成為農民起義的中堅力量,把整個大明攪得天翻地覆。 林純鴻憂心如焚,他有心大展拳腳,只是苦于大明根本不給他放手一搏的機會。 他想鑄就一支善戰之師,但沒有任何名譽讓他放手施為,五六百人的精卒,目前還打著枝江縣弓兵的旗號。至于打造武器,更是沒影的事,只能在大田千戶所偷偷摸摸地買一些爛東西。 他想治理一方,但他非進士出身,時時遭到包哲東等科舉出身官員的排斥。雖然目前擔任典史一職,但可以想得到,往后根本沒有多少升職的空間。 林純鴻忍不住心里有氣,暗思道:“難道非要逼著我走李自成的道路?” 馬上,林純鴻搖了搖頭:目前絕不可能走李自成的路子。 林純鴻非常清醒,一旦自己豎起反旗,目前忠心耿耿的手下很難說會跟著自己一條道走到黑。大明立國二百多年,除非活不下去,絕大部分子民不可能主動去造反。 再則,目前自己的生意順風順水,主要原因就在于植根于大明體系內。龐大的大明帝國為整個集團提供了巨大的消費市場,一旦豎起反旗,所有生意立即就會陷入困境。 林純鴻嘆了口氣,暗思道,還是太祖皇帝說得對,“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自己還是一步步的壯大實力吧,有了足夠的實力,無論是扶植大明,還是造反,還不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經過深思熟慮,林純鴻給自己擬定了一個三步走的計劃:第一步就是借弓兵進駐鄉村之機,掌控枝江一縣,為掌握地方政權提供經驗;第二步,林純鴻把目光盯在了大田千戶所身上,希望通過徹底控制大田千戶所,為自己名正言順地擴軍備戰、打造軍械提供一個借口;第三步,林純鴻準備借各種理由率兵四處征戰,擴大地盤、鑄就一支善戰之師。 有了規劃,林純鴻把憂慮遠遠地拋在了一邊,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冷笑:“老子就在枝江先與包哲東斗一斗,與人斗,其樂無窮!一日沒有敵人,老子渾身不舒坦!” 小戴子侍立在林純鴻身旁,見林純鴻時而焦慮、時而深思、時而興奮,最后還露出了笑容,深恐林純鴻走火入魔,慌忙拿著一份報告書,道:“大人,董家灣的倪新澤、程舒寫了份匯報,請大人過目!” “哦?這么快就有了一份匯報?這兩個家伙還算有心,拿來我瞅瞅!” 年初,林純鴻精心挑選了十個有代表性的村莊,派遣二十人分別進駐,并且要求每個人將自己做的事情、心得體會都寫成報告,送與他親閱。林純鴻當然有點迫不及待,畢竟,這二十人就是他第一步計劃的關鍵。 林純鴻接過報告,一下子就入了迷,一時連吃飯都忘記了: …… 董家灣村地處瑪瑙河邊,在這里,瑪瑙河轉了個彎,形成了一個水潭,因此稱為董家灣村。董家灣有耕地大概有一千二百余畝,還有少量的山坡和竹林,灌溉便利,土地肥沃。每塊地一年可以收獲兩季水稻,為了保持地力,還間雜著種植油菜,所以這里的一畝地單產較高,一年可產谷子五石左右。按照村里老人的說法,主要得益于宋代推廣的占城稻。但這里的土地非常零碎,被人為區劃成很多小塊,如東村的董子凱家有二十一畝水田,分別處在十二個不同的地方,真有點讓人懷疑,董子凱能不能記得住,他家的田在何處。 在董家灣沒有特別大的地主,擁有土地最多的是董臣泰,也不過二百余畝。董臣泰是董家灣的族長,負責處理村里的一些大小事務,威望極高。董家灣純粹的佃戶極少,按照董臣泰的說法,董家的祖先董文龍和董文畢遷移到這里的時候,制訂了學田和祭田制度。當董氏族人出現了困境的時候,由族中出錢購買他手中的土地,充當學田和祭田,供應族中的祭祀和私塾。如果這戶人家度過了困難時期,想把土地贖回時,就按照賣價贖回。幾百年來,這個制度得到了很好的執行,因此,這里的村民大體上安居樂業。 但董家灣也出現了人多地少的矛盾,因此,董家灣的生活比較閑適,勞作之余,村民很喜歡在村頭的大槐樹下聊天。甚至還有些年輕人賭博,不過作為賭注的金額很小,主要是混時間。 董家灣有三百二十三戶人家,丁口六百七十二人,總人口一千五百八十人。有趣的是,董家灣的男人基本都姓董,而他們的媳婦基本都姓滕。原因就是,董家灣和滕家河相鄰而居,董家的女人基本都嫁到了滕家河,而滕家河的女人基本都嫁到了董家灣。這兩姓基本都沾親帶故,關系較為融洽,就連祠堂也緊挨著。 我和程舒到董家灣后,第一步就是籌建商鋪。在建商鋪時,雖然不缺錢,也不缺木材和石頭,但人力不足。所以,我們直接在董家灣招募村民幫我們建設,除了供飯以外,還發工錢。很多村民就這樣被我們吸引過來。我們就和村民們一起勞動一起聊天,讓他們慢慢的接受我們。商鋪建好后,我們在族長董臣泰的建議下,主要賣一些鐵制農具、鹽、糖、木材、石灰以及其他的一些生活日常用品,村民們都感到比以前方便多了,也喜歡集聚到商鋪來聊天、斗紙牌。鑒于此,我和程舒又商量著增蓋了兩個房子,專門供村民們斗紙牌,還免費提供茶水。 族長董臣泰也經常到商鋪來轉轉,見路不好走,便發動村民修了一條路,直達商鋪門口。我們免費提供了石灰,所以,這條路即便在下雨的時候也不泥濘。 除了賣東西以外,我們還收購一些東西。不過目前可供收購的東西不多,這里的村民基本都是自給自足,很少與外地有什么交流。目前,商鋪運作還算正常,只不過還處在虧本經營的狀態。除去建房子和發放工錢,前兩月共虧損了三十二兩銀子。但我和程舒并不擔心,慢慢的,我覺得商鋪會盈利。 商鋪建好后,我和程舒見村民們基本上接受了我們,覺得組織弓兵的時機已經成熟。當程舒宣布典史大人的決定后,一下子涌來了五十多名村民。程舒按照周總管招募的要求,選擇了十二名弓兵,這個月已經開始訓練了。按照程舒的計劃,訓練的時間選擇在每月的二、五、八日上午。訓練的時候,惹得一幫閑人站著圍觀,導致受訓的弓手有點拘束,放不開手腳。不過訓練的時候被村民看在眼里,弓手訓練還算認真,怕在鄉親父老面前丟臉。 對于確定十二名弓手的名單,程舒相當謹慎。他拿著五十多人的名單詢問了族長,還找很多村民打聽,直接將一些地痞和無賴劃出,確保弓兵不會擾民。弓兵隊組成后,還堅持每日夜里巡邏,一方面是防賊,另一方面就是巡查一些可能出現的危險。村民們明顯感到安全多了,族長董臣泰還親自找到程舒,表達他們的謝意。 千防萬防,還是出現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商鋪屋頂的瓦片被三個地痞給砸破了,弓兵隊當場將這三個地痞抓住。原來他們記恨當初沒有被列入弓兵隊,侍機報復。我和程舒相當重視這件事情,覺得這是樹立弓兵隊威望的機會。 因此,我和程舒確定了詳細的處理方案。我們通過詢問村民,選擇了村里十五個村民討厭的地痞,然后找了大量證據和證人,以確定他們的罪狀。然后通過董臣泰召集村民對這十五名地痞進行公審。但這些地痞也沒有什么大的罪行,只不過就是偷雞摸狗、調戲良家婦女或者搞點小破壞。本來我和程舒準備將這十五人送到百里洲懲以三個月苦役,但詢問了董臣泰后,董臣泰卻堅持要將其中的三人沉入河中淹死,把其他的十二人送到百里洲服苦役一輩子。 我和程舒非常驚詫董臣泰的重懲措施,經過側面了解,我們發現,村民對這十五人厭惡異常,董臣泰也早就想把這十五人處理掉,但礙于都是族人,無法拿下臉面處置?,F在有了典史大人在后面撐腰,董臣泰就想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些禍害村民的地痞。我們不能不考慮村民和董臣泰的要求,但也覺得這么做的確有點罔顧司法。便和董臣泰商議將這十五人送到百里洲服兩年的苦役,以后看他們的表現再決定。董臣泰同意了這個做法。 當抓走十五名地痞后,村民們可揚眉吐氣了,按照他們的說法就是:以前根本不敢惹他們這些人,怕他們報復,現在算好了,為村里除了一大害。順帶著,弓兵隊得到了村民的徹底擁護,有的村民甚至還給程舒送來雞蛋。弓兵們也揚眉吐氣,現在村民們都以參加弓兵隊為榮,很多村民都圍著程舒打轉,希望自己的子孫能夠加入弓兵隊。 但是,弓兵隊的聲望高了后,也給我們帶來了麻煩。村里的爭吵非常多,什么鄰里之間、兄弟之間、妯娌之間……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比如田界之爭啊,分家之爭啊……以前都是董臣泰來處理,他也頭疼不已。但現在村民們都習慣于叫上我和程舒,覺得有我和程舒在就能公平處理爭吵。我和程舒也仔細琢磨了這些事情,覺得根本就在于村民們人多地少,生活太閑適,每個人事情不多,才有精力去爭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要從根本上解決爭吵,還得給村民們找一些賺錢的機會,讓他們去逐利。 因此,我覺得弓兵隊應該擴大,至少需要三十人,而且訓練的時間也應該增多,這點需要典史大人批準。另外,鑒于村里的董子才編制的竹簍拿到縣城和荊州府銷路特別好,我們請董子才多帶徒弟,傳授編制竹簍的技藝,每收一名徒弟,我們額外補助一兩銀子,并且編制的竹簍有多少我們收多少。董子才也特別樂意,現在一些村民已經學會了編制竹簍,有了額外的收入。 但這些措施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近來聽說百里洲缺人缺的厲害,我想請示典史大人,能否在村里宣傳百里洲的好處,引導和召集村民到百里洲謀生路? 另外,滕家河的族長對董家灣的變化相當羨慕,他認為董家灣買東西方便了,村里也更安靜了,問我們能不能也在滕家河建商鋪和組織弓兵隊。這個我和程舒沒有直接回答行還是不行,現在匯報給典史大人,請典史大人決定。 另外,滕家河的村民們也涌到商鋪來購買東西。在兩村的村民購買東西的時候,村民們習慣于拿著實物來交換。我和程舒也很為難,畢竟實物的價值很難評判,稍不注意,會出現估價低損害我們或者村民利益的事情發生。我和程舒調查了原因,原來是村民手中的銀子太少,而賣東西價格又太低,遠不如實物交換劃算。我認為,像這些小批量的交易,最好莫過于用銅錢,銀子畢竟稱重分割起來太麻煩。但整個大明都沒有多少銅錢,很多村民手中用的還是宋代的銅錢。我目前也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只好盡可能在實物交換中不讓村民吃虧,這也是我們商鋪虧損的原因之一。 村民們現在已經很信任我們了,很多村民對我們說,瑪瑙河隔開了他們與董市鎮的聯系,要是能修一座橋就好了。為了方便村民,更為了讓村民支持我們,我和程舒決定自己捐資修這座橋。但此事被董臣泰知道后,一直埋怨我們,堅持不讓我們出這筆錢,他組織村民自己采石修橋。董家灣有個石匠叫董勝奎,據說修橋技藝相當高超,枝江乃至荊州府的很多橋梁都是他組織修建的,還請典史大人留意。 我和程舒認為,董家灣的族長董臣泰對我們的幫助非常多,我們能迅速在董家灣打開局面,與董臣泰的支持分不開。而且,董家灣沒有出現流民或者饑荒,與董家祖宗定下的家法有關。董家的家法相當嚴苛,對十五個地痞的處理便證實了這點。董家灣在處理違反家法的事件時,董臣泰只負責弄清楚事實,而判定是否違反家法由三名德高望重的老人決定,如果確定違反家法后,由另外一名董家人決定實施何種處罰。在處理時,村民想圍觀,不得驅逐。就連我和程舒也可以旁觀,甚至可以提出異議,但我們從未提出過異議。 據我們觀察,發現村里的差役還是挺繁重的??尚Φ氖?,枝江縣統計董家灣的數據還是一百多年前的數據,編為兩個里甲。但僅僅是兩個里甲,差役也顯得過多。按照董臣泰的說法,董家灣當初也被差役逼得沒有辦法,很多人家家底稍微薄點,便家破人亡。董家的四代祖便約定了族人一同服役,由族長統一來安排。所以,眾人互相幫助,才保護了家境貧窮的族人。本來董家灣勞力過剩,單純的服勞役也能應付過去,但現在縣里好點的差役位置被一些人長久占據,而董家灣需要交納銀子來代替服勞役。這樣,一年上繳的銀子是稅收的好幾倍,讓村民怨聲載道。幸好董家灣土地肥沃,還能在河里或者湖里打點魚,不至于活不下去。 董家灣建立了私塾,村里的孩童交納一定的程儀后,可以在私塾讀書。這個程儀也不高,根據學田的收成,平攤到每個孩童身上。因此,董家灣自從洪武爺開始,就出了二個進士、五個舉人和眾多秀才。這與學田的制度不無關系?,F在還有兩個董家子弟在外為官。我認為,在百里洲我們也可以建立學田制度,讓小孩子能上學,也算一大德政…… 第三十五章 風起云涌 林純鴻合上匯報書,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心道:“這倪新澤和程舒果然不錯,做事情并未拘泥于我講的條條框框,嗯,士紳中也有開明之士,這董臣泰倒是團結的對象?!?/br> 林純鴻并未被董家灣的順利沖昏頭腦,畢竟,董家灣是林純鴻精心挑選的一個代表,這個村莊生活安定,各類條件都較好。林純鴻的目光不由得投向雙廟山村,那里,是他選擇的最難入手的一個村莊。 雙廟山位于離枝江縣城最遠的石套子附近,石套子緊挨長江,與江陵縣接壤,官府的統治力量歷來薄弱。但這個地方全是沖擊平原,地勢無一絲起伏,土地肥沃,非常適合種植棉花和小麥。自惠王分封以來,石套子的土地便劃歸惠王,所有的地租歸惠王所有。當初林純鴻選擇十個試驗村莊時,由于雙廟山村土地都歸惠王所有,全村基本都是惠王的佃戶,非常具有代表性,派遣顧繡興和竇石溫入駐雙廟山村,分別負責建立小型貨棧和弓兵隊伍。 顧繡興和竇石溫來到雙廟山后,不僅建立了貨棧,還在長江邊修了個簡易的碼頭,在閑時組織惠王的佃戶至長江打漁,大大改善了村民的生活,獲得了村民的認可。在這個基礎上,竇石溫成功組織起十人的弓兵隊,不僅習練戰陣技法,還負責鄉村里的治安,不到一年時間,雙廟山治安大為好轉,并且勉勉強強沒有餓死人。 陳可辛被惠王府長史任命為雙廟山管事,負責收取地租。由于最近幾年天災頻繁,雙廟山有一部分佃戶無法按時繳納地租,致使陳可辛繁忙不已。他收留了一些潑皮和無賴,專事逼租,村民們暗地里稱他為陳扒皮。 對顧繡興和竇石溫修建貨棧,陳扒皮持雙手贊同,還組織一些佃戶免費幫忙,畢竟,以后不用跑到二十里外的江陵縣去購買生活用品。但貨棧修好后,顧繡興欲哭無淚,貨棧的主要客戶就是陳扒皮和一幫潑皮無賴,平常的村民生活艱難,連一件衣服都還處在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境地,何談什么消費能力? 況且年關將近,顧繡興和竇石溫面臨著巨大的挑戰:陳扒皮帶著一幫潑皮和無賴正在到處逼租,真是“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嘩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往年村民們也習慣了,交不上地租就賣兒賣女或者去逃荒。但今年不同了,顧繡興和竇石溫在村里有了一定的聲望,一些村民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了兩人。 “顧秀才,這事我們不能不管啊,村民們好不容易接受了我們,不管的話,以后事情怎么做?”竇石溫年少氣盛,最見不得逼人賣兒賣女之事,對陳扒皮等人的作為早就恨之入骨。 顧繡興嘆口氣,說道:“怎么管?你要看到這是惠王在收租,陳扒皮只不過一條狗而已,我們能阻止惠王嗎?” 竇石溫啞口無言,一口憤懣之氣憋在胸膛里無法發泄,將拳頭狠狠的砸在了門上。 顧繡興繼續說道:“當初典史說宗族是大明朝廷的一顆毒瘤,這話真沒說錯。雙廟山如此,其他王族的封地不也照樣如此?難怪陜西和山西的賊寇那么多,全是被這幫人給逼出來的?!?/br> 說到賊寇,竇石溫更是惱火。他的父親就喪身于賊寇,對賊寇恨之入骨。他咬牙切齒的說道:“老子就是拼了命也不能眼看著雙廟山的村民成為賊寇?!?/br> “要不,咱們把弓兵召集起來商量商量?他們對這里熟悉,人多主意也多?!?/br> 竇石溫重重的點了點頭,出門而去。 弓兵聽顧繡興說完之后,有的憤怒、有的無奈、有的恐懼……各色表情都有。見弓兵都沉默,竇石溫忍不住罵道:“都跟了我半年了,拳腳還說得過去,但一說到正事,沒有一個能頂上用的,你看看你們這熊樣,難道還怕陳扒皮?” 竇石溫的話讓一些弓兵感到慚愧,將頭深深的埋入懷中。陳扒皮在村里作惡多端、威風八面,手下更是有一幫爪牙,哪是那么好惹的?有的弓兵暗自腹誹:你們兩個的家都不在這里,當然不怕陳扒皮,我們得罪了陳扒皮,以后日子還怎么過?只有一個叫石娃子的弓兵把嘴唇挪了挪,想說話又不敢說。石娃子是孤兒,以前就幫著別人打打短工度日,品性還算優良,被竇石溫招入了弓兵隊。 顧繡興見石娃子有話說,鼓勵道:“大伙也知道,我們和陳扒皮不是一路的,有什么話就直接說,難道你們還怕我們和陳扒皮串通一氣?石娃子,你說吧?!?/br> 被點到名,石娃子嚇了一跳,慌忙擺手道:“我沒有想到什么辦法……” 石娃子的熊樣徹底激怒了竇石溫,他一個箭步上前,扯起石娃子的衣襟,將他從板凳上提起來,吼道:“是爺們就說,娘的,跟著老子學武就是為了健身?老子白教你們了!” 石娃子臉色蒼白,連忙說道:“隊長,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嗎?哎呦,疼!” 竇石溫把石娃子放下來,命令道:“說!” “陳扒皮從地租中撈了不少好處,如果換個人來收地租,鄉親們也就不至于活不下去?!?/br> 顧繡興和竇石溫狐疑道:“這個誰都知道,他一個人再怎么撈,能撈多少?這個法子恐怕無濟于事?!?/br> 石娃子見自己的意見被否決,急道:“陳扒皮撈的好處可不止這么點,按照規定,我們交給惠王的地租是五成,但陳扒皮會收到七成!” 顧繡興大吃一驚,說道:“陳扒皮居然這么狠?還以為他就是占點小便宜而已?!?/br> “去年陳扒皮帶著我們運年租到荊州,運去的東西遠遠要比收的東西少!”石娃子既然已經開始說話,膽子大起來,爭得臉紅脖子粗。 顧繡興看了竇石溫一眼,竇石溫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顧繡興對弓兵說道:“恩,石娃子今天表現不錯,賞一壺酒,以后大家有話就不要憋在心里,都要和石娃子一樣,說出來,明白了嗎?” 弓兵用羨慕的眼光看著石娃子,石娃子的臉更紅了,說道:“這壺酒大家一起喝!” 竇石溫拍了拍石娃子的肩膀,笑罵道:“美得你了,剛領賞就用來做人情,這壺酒是你的,你該咋地就咋地!大伙解散吧,有事情我再叫大家?!?/br> 弓兵們得到一壺酒,興奮的出門而去。 待弓兵出門后,竇石溫問道:“秀才真的準備拿陳扒皮開刀?” 顧繡興點點頭,說道:“只好這樣了,我們早就應該治治這幫狗奴才了,以前看陳扒皮還算配合我們,一直沒動他,現在成了攔路虎,就不需要再客氣了!” 竇石溫從戰場上下來,平日就是滿臉的殺氣,現在眼睛yin郁著,更是嚇人,他手掌成刀,斜劈而下,說道:“做了他就如殺條狗一般,這是我的拿手好戲!” 沒想到顧繡興搖了搖頭,說道:“不妥不妥,你忘了典史大人的話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觸犯大明律,咱們還沒到那個地步。做掉陳扒皮容易,如果讓典史大人為難,就不好了,別忘了,陳扒皮背后站著惠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