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 三日后大朝會,溫承章確實打算出席。不過他也確實清楚,此番復起不會成功。 自從決定跟容王合作后,他那邊斷不了會送來一些消息,比如皇上有意讓溫承章復起,又比如楊慎曾親自去找過郁家老太爺。 郁家如今的情況也跟楊家差不多,老太爺身體不好,主家之事或許不久后就會交給郁長冬來接管。 郁長冬就是當初跟顧是非一起被派去盛澤的人,后來受容王所托去借兵,被扣押下來,中間似乎起過沖突,回京城時是帶傷回來的,一直在城外凈水觀靜養。 “女兒明日一早想去見見這位郁大人?!睖赝煺f。 “現在動郁家,是不是早了點?!睖爻姓聠?。 “不早了,大朝會之前,必須逼郁家做出頭的椽子?!?/br> 溫承章點頭。 這次他復起,溫挽在里頭使了很大的力氣。 之前溫家人退的干凈,朝中能依仗的勢力著實不多。是溫挽借著老師連世的聲望與自己多年積攢下的人脈,迅速幫溫父在寒門中取得信任,讓他樹立了極大的威望。 當然,溫承章任丞相多年,在民間聲望極高也是溫挽能迅速集結寒門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 溫承章在寒門中的號召力,將會是他重返朝廷的重要依仗。 而寒門的死對頭必然是世家,世家抱團是溫挽最不愿看見的局面,逼郁家跳出來第一個反對溫父復起,那么寒門的怒火就會集中在郁家,屆時就看其它世家怎么辦了? 第48章 威脅 第二日一早,溫挽早早就在觀前等候。 郁長冬晨練歸來,遠遠就見觀前遮天蔽日的濃蔭下站著一氣質出塵的女子,淡霧將大片濃綠渲染開,趁得她宛若山間精怪。 他腳步微頓,四下望了一眼,見周圍再無第三人,便略避嫌地偏著頭問道:“溫姑娘特意來找本官,所謂何事?” 溫挽福了一福道:“替家父前來,叨擾了?!?/br> “如果是為溫相入仕而來,那姑娘就不要開口了罷?!?/br> 溫挽失笑,父親已經辭官多時,溫相這一稱呼卻鮮少有人改口。 “我還是想與大人簡單聊聊?!?/br> 郁長冬將頭轉回來,看著她嘆了口氣說:“姑娘請講?!?/br> “早年我曾與師傅去到望州,望州現被外族強占,大梁百姓十不存一,幾乎斷絕。地上無糧,城中無人,整座望州像一座死城,大人作何感想?” 郁長冬疑惑,“玉涼戰敗,外族強占三州,若真要追究責任,姑娘不是該去問那位敗軍之將么?” “我給大人看樣東西,”她將手探進袖袋里,扯出一封信遞給他,說,“這是當年郁老太爺與楊國舅的信,因為這份信,郁二爺往玉涼關運送糧草的車隊頻頻遇險,原本只用走半個月的路,生生走了兩個月還沒到。玉涼鐵騎餓著肚子打戰,戰士半夜喝水充饑?!?/br> 郁長冬越聽越心驚,連忙從她手里接過信來細細查看,只見信中赫然寫著“糧草不足,玉涼必敗,”八個大字。 他腦袋轟然一聲,整個人幾乎被震得站不穩。他將信紙捏成一團,低吼出聲,“我不信,這封信是假的!” “假不假,你回家問問郁老太爺就知道了?!?/br> 郁長冬踉蹌著后退了一大步,難以置信地望著溫挽,問:“你從哪里知道的這些?信是誰給你的?” 溫挽逼近一步,“誰給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郁家為虎作倀,害了三萬玉涼鐵騎不說,還害了苑、望、朔三州數十萬百姓,這筆帳該還了?!?/br> “我……” “郁大人不想認?” “不不是,我……怎么認?”他訥訥出聲。 “大人想認就好,讓我父入朝,他會還地于民,讓大梁休養生息,早晚有一天我們可以重建玉涼鐵騎,奪回三州,將外族趕出大梁國土?!?/br> “不可能的,我做不做得了主另說,溫相入朝就要帶寒門入仕,世家沒人會同意。況且世家休戚相關,早就連成一體,沒有哪家會應下這種自掘墳墓的事?!?/br> “不想自掘墳墓,卻愿意抱團一起死?”溫挽淡淡開口,“ 郁大人可走出去看過?因為世家圈地之風盛行,不單望州,大梁數百萬公頃的土地上早已十室九空餓殍遍地,無地流民整日游蕩,少數地方需得出兵鎮壓才行,你猜世家大族還能獨善其身多久?” 自玉涼一戰后,涼像耗盡了國運,各地水旱災禍頻發,地動、蝗災不斷,百姓食不果腹卻還要交沉重賦稅,不得已只能賣地。地被世家貴族圈占,像楊家在河間、甘州、吳興三地廣置田產數十萬畝,雇傭流民耕種卻往往只給極少的錢糧以供果腹。 一些破落的小世家貴族照樣擺脫不了被兼并的處境,不得不舉族遷移或干脆散族而居。 “那也不該是我郁家做這出頭的椽子?!?/br> 郁長冬話音落下,溫挽垂眸輕嘆出聲,恰逢一陣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素白裙角飛揚,郁長冬有一瞬間的恍神,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尊悲天憫人的神像。 兩人長久的靜默著。 “抱歉,”溫挽率先打破寂靜,“我不是來同你商議的,若郁家不站在我父親這邊,大朝會后這封信就是郁家的催命符,我不會讓郁家好過?!?/br> 郁長冬被氣笑了,“就憑你?” 他郁家百年積淀,就算是如日中天的楊家想動歪心思還得掂量掂量,溫挽一個牙尖嘴利的弱女子根本不夠瞧,就算捆上她背后的溫家也一樣。 “小女既然敢開這個口,自然是有依仗的。我現在站在這里,無非是替溫家來賣個好,希望大人好生思量?!?/br> 郁長冬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拒絕的意思十分明確。 溫挽輕輕點頭,“溫挽了解了,告辭?!?/br> 說完這些話,她整了整裙擺,轉身朝山下走去。 郁長冬看著她纖細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在盛澤的時候他就聽說容王帶了個女人在身邊,那女人身手了得,智計出眾。他當時還想,沒聽說上京有那位小姐這般出挑,想必是夸大了吧。今日一瞧,果然不好惹。 ************* 大朝會這日,天朗氣清,溫府后院西府海棠的樹蔭底下,元晦和溫挽一人執白一人執黑,安靜廝殺。 元晦是吃過早飯以后自己溜達著過來的,他知道溫父一早去參加大朝會,特意過來探聽結果。 這兩人面上一片平和,手底下卻是半點情面也不留,尤其黑棋開局就是一間夾,兇狠得很。 “昨日李叔出去買糧,說京城的糧價回落了三四文?!睖赝煺f。 “再下去半個月,南方的新米該上來了,回落是正常的?!?/br> “今年風調雨順,各地收成應該都不錯?!?/br> “是不錯,我看了各地送上來的奏報,若屬實的話今年總收成大概能比去年翻上一番?!?/br> 溫挽按下他取子的手,說:“我剛下錯了?!?/br> 元晦嘴角噙著笑,“說點好聽的,我就許你晦棋?!?/br> “元郎?!?/br> 溫挽喊這兩個字的時候眼睛里帶著淡淡的笑意,比棋盤上灑落的陽光的還淡,但元晦的耳朵卻仍舊瞬間爆紅,撇開目光,認輸一般把棋子放了回去。 元晦今日沒戴面具,他單獨見溫挽的時候從不戴面具。一縷光正好斜斜地打在他挺俏的鼻梁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嫩生生的,半點沒有殺伐果斷的樣子。 他靜不下心來,干脆棋子一扔不下了。 “郁家的兵部快保不住了,王爺對我沒有半個謝字也就算了,卻連一盤棋都不讓我贏?!?/br> 元晦無奈,“他祖上是開國功臣,受世代蔭蔽,小小一封信動不了郁家?!?/br> “那王爺就拭目以待吧?!?/br> 元晦失笑點頭。 兩人正聊的熱鬧,溫父下朝回來了,元晦一看他回來的這樣早,便知道此次復起應該是失敗了。 “老師?!彼鹕硇卸Y。 溫承章擺擺手,在他二人棋局前站定,搭眼掃了兩下,開口道:“挽挽棋差一著,看來連世沒好好教你下棋?!?/br> “父親你嫌棄我也就算了,干嘛連老師也一塊掛帶上?!?/br> “我說他兩句還不行了?” 溫挽扶他坐下,順著他說:“行,都行,您快說說今日朝會如何?” “不出所料,郁家并沒有站在我這邊,反而是里頭反對聲音最大的一個,剩下的刑部戶部吏部都有反對聲音?!睖馗刚f,“圣上說押后再議?!?/br> “如今您復起的意圖已經天下皆知了,楊家今后怕是想攔也攔不住?!痹拚f。 “確實,”溫父的話里有些泄氣,“今夜過后,還不知有多少寒門學子會失望出聲?!?/br> 他復起本就不是單純的想為寒門學子找出路,而是想借此緩和世家跟寒門的關系,給大梁續命。對于這種有利用成分的鼓動,他心中著實有愧。 “行非常事就得動手非常手段,況且父親您上位,帶給他們的只有好處沒壞處,實在不必過于耿耿于懷?!?/br> 溫挽事先只告訴父親,此次復起失敗是為了爭取更多寒門學子的支持。事實上,她已經動用關系集結了一大批小有聲望的學士,以世家誤國為議題,集會清談,煽動寒門學子支持溫父復起。 這些元晦是知道的,他順著溫挽的話勸說道:“挽挽說的對老師,如今朝中被世家把持,我們想要突圍出去,必定得借助外面的力量,若那些寒門學子龜縮不前,老師也沒有為他們爭的必要了?!?/br> ********** 轉天,溫相復起失敗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 楊國舅沉疴難愈,右相位空懸半月之久,溫承章有意復起,卻被眾世家聯合壓下,民生國計還比不上世家傾軋來的重要。 一時間,世家誤國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不到三日,各地數萬學子停學,集結在鬧市清談,聲討世家的聲音越演越烈,幾乎到達全民激憤的程度。 同一時間,郁家于玉涼一戰中故意拖延糧草一事聲囂塵上,并爆出往來書信為證,郁家成眾矢之的,要求處置郁家的聲音越來越多。 “爺,溫姑娘可真厲害,這是把郁家架起來放火上烤吧。她還專門把楊家從信里抹了,擺明了就是不讓楊家出手去救,真聰明?!?/br> 傲血這兩天天天纏著辰一出去打聽消息,回來就跑去城門口跟元晦匯報。 元晦也沒想到她居然想出這么個主意,還真是沖著幫他討公道去的。 傲血沒說完,“要是這次郁家真倒了,那爺你不就可以洗清一半冤屈了,說不定還能把兵部收回來,真是一舉兩得?!?/br> 元晦矜持地點點頭,“所以咱們得想辦法添點火,既白這個名號終于有點用了?!?/br> 傲血在心里吐槽,“靠著既白先生的字,老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買了十多間房子,也就你自己沒當回事吧?!?/br> “我待會去寫個東西,你找人散出去?!?/br> “是?!?/br> 第49章 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