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元晦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胡文彰渾身一震,慢慢轉過身去,顫巍巍解釋說:“下官本想差下人去趟紅袖坊,幫王爺請幾個小娘子來,不想下人偷懶,只好下官親自去了?!?/br> “噢,”元晦雙手抱胸,倚在廊柱上說,“本王現在又不想跟小娘子廝混了,不如大人陪我手談兩盤?” 胡文彰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下官遵命?!?/br> “請?!?/br> 另一邊,顧是非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楊懨,眼睛漆黑如墨,透著股陰森冷氣。他身上仍舊穿著出事前那身月白色平分紋棉布長袍,只不過現在長袍又皺又臟,跟塊抹布差不多。 楊懨低頭看了眼顧是非落在地上的影子,輕嘆一口氣道:“真是命大,活著不好嗎?非得往我跟前湊?!?/br> 顧是非緩緩起身朝楊懨走過來,他身上傷還沒長好,走路略有些艱難。 “他們也讓我不要來,可是不親眼看見你的下場,我寢食難安,”他啞著嗓子問楊懨,“殺人是什么感覺?” 楊懨不答。 顧是非扯扯嘴角,又問道:“午夜夢回,那些無辜百姓可曾入夢?” 楊懨氣惱,“即便真的入夢又如何?我是天生的惡人,難不成你還指望我良心發現?!?/br> “盛澤全縣一萬三千四百七八人,全部葬身在天境山那小小的方坑里,受蟲蟻啃食、柴狗撕咬……他們本可以安坐家中,享一碗溫粥小菜,看兒女繞膝?!?/br> 顧是非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平淡到楊懨以為他只是在講故事。 他聲音單薄,楊懨得低頭湊近了才能聽見,聽著聽著,他突然看見一顆珍珠大小的眼淚吧嗒一聲落在顧是非帶傷的手背上,那顆淚晶瑩剔透,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看呆了。 “可是他們死了,”顧是非用紅到幾乎滴血的眼睛盯著楊懨,“是你殺死了他們!” 楊懨被他眼里恨意嚇得后退一步,待回過神來,他一把揪住顧是非的領口,厲聲說道:“你以為你在這里干巴巴說兩句話我就會良心發現?不會的,這世間的規則本來就是弱rou強食,若他們比我厲害,大可以將我反殺掉,可惜他們沒有這種機會?!?/br> 說完,他將人拽到近前,貼著他耳朵低聲說道,“你也沒有?!?/br> 話音未落,撲哧一聲,顧是非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狠狠扎進了他的腹側,笑著對他說:“你瞧,你說的話倒也不能算數?!?/br> 楊懨發現,他不討厭眼前這個男人嗜血的眼神。 他伸手按住顧是非的匕首,壓著他的手又往里送了幾分,說:“你得再用力些才行?!?/br> 顧是非十分聽話,還想再用力,卻被楊懨握住手,再也前進不了半分,反而被他帶著一點點拔了出來。 匕首一退,楊懨腰腹霎時血流如注,他伸手摸了一把,將滿手鮮血伸到顧是非眼前說:“這點血,大概是不夠償債的,你不如再想想其它辦法?!?/br> “這一刀,還你傷我那一下,咱們兩清。至于盛澤百姓的債,自然有人替他們討?!?/br> “行吧,兩清就好,其實我還挺喜歡你這個人的?!睏顟脟@道。 “多謝?!?/br> 顧是非踉蹌退后一步,提高聲音道:“溫小姐,可以出來了?!?/br> 話畢,溫挽帶著搖風和李滄聲從破廂房轉出來。 “阿搖,把人拿下?!?/br> “嗯?!?/br> 楊懨嗤笑一聲,“就憑你?” 他用腰帶纏緊流血的傷口,主動出招,直取搖風頭頂百會xue。搖風矮身躲過,意識到此人身手不凡后,他認真起來。 楊懨招式大開大合,每一招都是殺招,擺明是為殺人練的武功,即便帶了傷也沒落下風。 溫挽等不及,她只想速戰速決,于是將顧是非交給李滄聲照顧后,自己也加入了戰局。 她手里捏著從顧是非那借來的匕首,專挑刁鉆的角度下手,漸漸的,楊懨在兩人夾擊下變得力不從心起來。 很快,搖風一個小擒拿手將人制住,溫挽匕首挑上他的背,說:“顧大人跟你兩清了,我卻沒有。我這人護短,他差點死在你手里是事實,所以楊公子少不得再流點血?!?/br> 這話說完,溫挽的匕首扎進了他的背。 楊懨猛吐一口血,一句話不說,硬生生抗下了。 “帶走吧?!?/br> 溫挽拔出匕首說。 ************* 胡文彰心不靜,已經連輸好幾盤了。 元晦倒是沉得住氣,那怕對面棋力爛的驚人,他也能面不改地放水拖著對方一步一步走,最后再慢慢吃掉它。 “胡大人不該走這步棋的?!痹拗钢柑煸?,對胡文彰說。 胡文彰哪里聽不出來他話中有話,回道:“棋力懸殊,這步棋不得不走?!?/br> “我看倒未必,明明右上角一片可以做活,大人卻死盯著這里,分明是野心太大,玩脫了?!痹拶N著他下了一目。 胡文彰被他說中了心事,當初楊乾元找上他時,他也清楚這就是個爛攤子??伤嗔季?,好不容易才攀上楊家這棵大樹,絕不可能輕易放棄。 所以他才滿口應下,本以為賭一把贏個前程,哪成想碰上容王這么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真是倒霉透了。 “王爺不也一樣么,下官這片棋占盡了優勢位,您非得橫插一腳,難道您認為憑您一人之力,可以翻天?” 楊家勢大,連皇上都不敢跟楊家正面對上,何況面前這個失勢的王爺。 話畢,胡文彰貼著元晦的棋子又落一目,勢要做成一個扭十字,當一個攪局者。 元晦卻退了一步,說:“你猜滿朝文武百來十人,為何本王會在這里?太子要繼位不假,可外戚如果權勢過大,大梁就很有易姓的風險。胡大人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還長,慎思吶?!?/br> 胡文彰垂眸,半晌他驀然抬頭,驚恐地看向元晦。 元晦笑了,這位胡大人果然機敏。 “噓,”他輕輕搖頭,“不可說,不可說?!?/br> 胡文彰頓時委頓在地,艱難說道:“王爺有何需求,請盡管吩咐?!?/br> 元晦捏起天元位那顆棋子,細細把玩片刻后說:“倒也不難,你給楊乾元去個口信,就說我得了一賬本,正在對沅江堤壩修筑一事窮追不舍?!?/br> 胡文彰苦笑出聲,“王爺真是策算無疑,怪不得當年連世老先生斷言,有你在大梁中興有望?!?/br> “啪”一聲,元晦將棋子丟在棋盤,“大人快去辦事吧,本王耐心有限?!?/br> “是是?!?/br> 第35章 盜取 溫挽他們押著楊懨進了縣城。 城中行人來來回回就那幾個熟面孔,跟鬼打墻一樣來回轉悠,見這一行百來十號人個個兇神惡煞的,想看又不敢看,只時不時拿眼睛偷偷瞄他們。 溫挽走在隊伍前頭,一身白衣清艷出塵,身后是十來個彪形大漢,怎么著都是不好惹的樣子。 楊懨被蒙了腦袋架在隊伍中間,由搖風親自看押。顧是非身體還未復原,被李滄聲背著走在隊伍里。 這盛澤縣城溫挽是頭一回進來,街面開闊整潔,乍一看確實沒什么破綻,但稍微仔細些就會在偏僻墻角看見水淹的痕跡。 她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帶著人徑直朝縣衙走去。 元晦此刻正大馬金刀地坐在縣衙正堂等著他們,見一襲白衣入眼,便站起來迎了上去。 “如何?”元晦問。 溫挽將楊懨指給他看,說:“還算順利?!?/br> 元晦點頭,對李滄聲說:“你送顧大人下去休息,順便把人關去胡文彰隔壁,嚴加看管?!?/br> “是,爺?!?/br> 打發走眾人,元晦將溫挽帶進正堂,伸手從懷里掏出油紙包裹的青豆糕,打開遞給她說:“這是盛澤的特產,滋味不錯,你嘗嘗?!?/br> 兩人從一早忙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元晦怕她餓,剛才遣辰一出去專門給她買的。 女孩子嘛,不都愛吃這些甜絲絲的東西。 溫挽看他一眼,接過來咬了一口,細細嘗了嘗說:“清香盈齒,多謝王爺?!?/br> 元晦笑笑,“喜歡就好?!?/br> 溫挽向來對搖風很疼惜,吃過兩塊后覺得不錯,便順手塞給搖風,讓他也嘗嘗。 搖風小孩子口味,喜歡這些東西。 元晦見狀,貼心地倒了兩杯茶遞給兩人,不動聲色地對溫挽說:“我看搖公子身手了得,不知可否請搖公子去甘州幫一幫傲血?那小子做事不夠細致,我怕有閃失?!?/br> “可傲血大哥去的話,你身邊不就沒人了?”溫挽問。 “凌霜已經在來的路上,算算時間也快到了?!?/br> 溫挽不疑有他,抬頭問搖風:“阿搖可愿去?!?/br> “可?!?/br>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搖公子了。這里恰好有一封信,勞煩你一并帶上。若拿到賬冊不必回來,與傲血一同送去上京,他知道賬冊該交予誰?!痹拚齼喊私浗淮?。 搖風吃完最后一口點心,點頭道:“好?!?/br> ******** 盛澤離甘州首府不遠,快馬加鞭三個時辰便能到。 天還沒亮,傲血就已經跟著送菜的車隊混進了知州府,趁著府中眾人還未起床,把府衙上上下下全搜了一遍,一無所獲。 辰時,知州楊乾元醒來。 這位知州楊大人有個癖好,那就是睜眼就得喝粥,這粥還不是普通的粥,是龍肝鳳髓粥,說白了就是白馬的肝和錦雞的骨髓。 這兩樣東西沒有一樣是好得的。 首先大梁的馬都是戰馬,私人是不允許圈養馬的,更不許吃馬,達官貴人也不例外。 為了滿足楊乾元的口腹之欲,底下人在甘州郊外偷偷圈了塊地,專門給他飼養白馬,兩三日就得殺一匹送進知州府。 但府中只會單取了肝來食用,剩下的rou會被直接丟泔水桶,下人是不能吃的,他們怎么能跟老爺吃一樣的東西。至于錦雞,非山野林間不可得。 因為知州府收錦雞,所以城中百姓多了一個營生,那就是進山抓錦雞。這兩年錦雞越來越少,往往翻好幾座山也不見得能尋到一只。下人沒辦法,偷偷拿家養的老母雞替代,反正老爺吃不出來。 傲血用錢買了個膳房小廝的活,專門給楊乾元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