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嗯?!鳖櫴欠撬南峦艘谎?,“我們這是在哪?” 李滄聲起身,往篝火里添了幾根柴,回他說:“在天境山南麓的一個山洞里?!?/br> 聽見天境山三個字,顧是非的胃一陣抽疼,垂著眼睛不再說話。 李滄聲知道他在想什么,故而說道:“傲血他們帶人去調查盛澤的情況,你好好養傷,等王爺來盛澤,咱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br> 顧是非記得當初溫挽要為盛澤翻案,她在諸多條路中選了最激進的一條,當時自己還對她說:“何必來受這種苦?!?/br> 在說這話之前,他顧是非難道不清楚盛澤死傷無數的事嗎?他知道的,只是供詞里輕飄飄的“死傷過萬”這四個字,遠遠喚不起他對生命的敬畏。 如今,他從尸坑里爬出來,此生再不敢輕視人命。 *********** 盛澤在甘州省府的西南邊,從上京往南邊走,取道狹關、寧州,快馬加鞭兩天兩夜也就到了。 元晦一開始打算騎馬去,不帶隨從,他自己走的話或許不到兩天就能到。 如今為了溫挽,他少不得準備兩輛馬車,一輛幫她裝行禮,一輛坐人。他見過那些世家小姐出門,哪個不是三四輛馬車加一堆侍女,他這還是精簡了的。 約好出發的那天清晨,溫挽背了一小小的包袱牽著馬從府里出來,看見門口的馬車侍女,眉頭微皺了一下,對元晦說:“王爺未免也太嬌氣了些?!?/br> 元晦:“……” 他頓了頓,“那便不帶了,咱們騎馬過去。不過,這位小公子是……” 元晦見過這個人,在煙花巷軟玉樓,當時此人就站在溫挽身后。 溫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介紹說:“他叫搖風,與我一同長大,情誼深厚,信得住?!?/br> “情誼深厚啊,”元晦暗暗咀嚼了兩遍這四個字,心中不快,面上卻還是故作平靜,問好道,“搖公子?!?/br> 搖風點點頭,“王爺?!?/br> “咱們走吧,王爺?!?/br> 溫挽率先打馬走了,搖風要跟,被元晦搶先一步。 此時已臨近初夏,草長鶯飛,三人縱馬飛馳,除了換馬整頓幾乎不停下來,不到兩日便來到了盛澤縣城。 傲血早早就帶人等在城外,三十來個七尺大漢站成數排,不說不動便已氣勢驚人。 元晦打馬走到近前,溫挽和搖風錯后一個馬身。 “王爺!”眾人屈膝半跪,齊聲道,聲音高亢渾厚。 元晦擺擺手,示意眾人起身。 隨后他下馬,將韁繩交給傲血,轉身走去溫挽旁邊,將她扶到馬下。 傲血眼神滑了一下,心中納悶,“王爺不是還未娶溫姑娘過門,難道這兩人私奔了?” 溫挽與傲血視線對上,她大方朝傲血點了點頭,權當向老熟人問好。 安頓好溫挽,元晦才轉身對眾人說道:“盛澤之事我已知曉,大梁再不濟也不該任由這些蛆蟲為禍百姓?!彼曇衾鋮枅远?,“我來,是給死去的人撐腰。不論王公貴族,草菅人命者定斬于刀下?!?/br> 眾人肅聲高呼。 傲血見王爺訓完話,上前一步交代道:“盛澤縣令如今是一個叫胡文彰的人在做,這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屠城還有從隔壁望梅縣借人做障眼法,都是他搞出來的?!?/br> “縣城可有兵馬駐扎?”元晦問。 “有的,”傲血早先派人去探過,“楊乾元私下養了幾十號殺手,個個身手了得,顧大人受傷就是他們搞的,如今人都在縣衙住著?!?/br> “嘖,麻煩?!?/br> 傲血點頭,“誰說不是呢,郁大人的帶來的錦衣衛在這幫人手里吃了大虧,如今還被軟禁在縣城客棧里出不來。話說,咱要不要去救他?” 溫挽一直聽他們交談,兩人也沒有避著她意思,“不必,郁家有點底子,楊乾元不敢動他,否則不會圍而不動?!?/br> 傲血看王爺一眼,見他沒有特別的表示,便應道:“王妃說的是?!?/br> 這回元晦動了,傲血見他悄悄朝溫挽身后瞥了一眼,那里站著個生面孔,年紀不大,有些內向似乎。 溫挽倒是不在意這個稱呼,畢竟在上京的時候,傲血就總一口一個王妃,叫的挺歡,她還挺愛聽的。 “顧是非在哪?我先去看看他的情況?!痹拚f。 “在天境山,我也是打算先帶你們過去落腳,之后咱們再商量后邊的事?!?/br> “嗯,前邊帶路?!?/br> 眾人跟著傲血往天境山方向走,一路上傲血細細交代著這幾日的調查所得。 沅江決堤是因為堤壩偷工減料,將糯米灰漿中的糯米私換成發黃發臭的粳米,導致春汛來臨時,堤壩一擊即潰,大水臨城。 盛澤遭水淹后,縣城幾近全滅,縣令方勝去甘州向知州楊乾元求助,楊乾元為瞞住堤壩貪污一事,最先做的不是救人而是封鎖消息。 待消息封鎖不住后,他又找來胡文彰主事,胡文彰做事狠絕,直接派人將活下來的幾千個災民坑殺,又臨時修葺縣城填補堤壩,假裝無事發生。 顧大人他們下來后,魏老一眼就看出堤壩造假,找到了水患發生的證據,遭胡文彰追殺。也是在這個時候,傲血他們來到了盛澤。 “你怎么想?”元晦認真聽完后,轉頭問身后的溫挽。 山路難行,溫挽拎著裙角,仰頭問他:“王爺想殺還是想留?” “想殺怎講?想留又如何?” 溫挽站定,解釋說:“殺的話便直接把甘州的楊家一系清理干凈,換人來主持甘州大小政務;想留便收集好證據送回去,讓刑部或大理寺審理此案?!?/br> “我兩個都想?!痹拚f,“甘州我不想留,推到上頭去,這些渣滓大概沒人敢動;但我又需要借這些證據動一動工部?!?/br> “那便這樣辦吧?!?/br> “你就不怕我們失手,被人反殺?” “能死在一塊也挺好的?!?/br> 說話的時候兩人一高一矮站在山中小道上,身后是肅整的小支玉涼鐵騎,陽光透過葉隙明明暗暗撒落在兩人肩頭。元晦臉上仍舊戴著那半只黃金面具,一襲黑衣,低頭俯視著溫挽。 元晦這趟出來,說白了就是做朝廷的刀。 盛澤水患這事的禍源在工部,背后是楊家,滿朝文武只要不傻肯定都清楚。 但誰敢跟楊家對上?連皇上自己都不敢,畢竟他連錦衣衛都出動了,照樣不管用。 盛澤不可能不管,甘州不可能不治,誰來管誰來治? 太子不行,楊家是他的靠山,他不可能親手推翻自己的靠山。剩下的只有一個無權無勢的大皇子,你不是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么,那你去把甘州悄悄給我料理干凈,這就是皇上找上元晦的原因。 據說,這個主意是左相江休復想出來的。 溫挽替他不忿,但也清楚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讓讓?!?/br> 搖風等的不耐煩,推開深情對望的兩人,朝前頭走去。 第32章 安撫 山洞迎來新客,驚醒了睡夢中的顧是非。 他睜開眼睛,勉力笑笑,虛弱地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元晦將他扶起來,端過水杯親自喂了他兩口水,“好點沒?” 顧是非點頭。 “我剛到,”元晦撐著他的肩膀,“快點好起來,盛澤百姓還等著咱倆去給他們伸冤?!?/br> 話音未落,顧是非眼角泛紅。 他低頭沉默片刻后,傾身伏在元晦肩頭哽咽出聲,“他們怎么敢!怎么敢?那么多條人命吶?!?/br> 元晦攬著他,想拍拍他的背安撫一下,卻發現他背上沒有一塊好rou,全都腫脹發紅,有些地方甚至已經腐爛發臭。 “童笙!你怎么治的傷!” 這是他隊伍里的大夫。 一直給顧是非治傷的娃娃臉連滾帶爬從隊伍里竄出來,跪在元晦跟前,顫聲說:“大人傷的太重,我我……治不好?!?/br> 元晦瞬間變了臉色,咬著牙問他:“你的意思是他活不了?” 童笙望他一眼,嚇得不敢回話。 他也不是什么杏林世家出生,未參兵入伍前只在醫館當過半年學徒,以前仗著當兵的體格好,隨便治治就能痊愈,哪里碰過顧是非這種金貴公子。 “你放屁!” 元晦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攬著顧是非手確越收越緊。 顧是非艱難地抬手拍拍他的背,歪過腦袋氣息微弱地說:“算了,這樣也挺好?!?/br> 元晦氣極,“你不準說話!” “讓我試試吧?!?/br> 站在元晦身后的溫挽突然出聲。 元晦突然想起來,溫挽幫自己配過藥,大抵她是會醫術的。 他二話不說連忙將顧是非固定在懷里,示意溫挽過來探查。 “可是大人的傷口已經爛了,這在戰場上是救不活的?!蓖锨优车?。 溫挽蹲下,輕輕掀開遮擋傷口的衣物,回他說:“挖掉腐rou即可,順便你跟著我學一學?!?/br> 傲血不知道溫家小姐懂醫術,只當王爺是病急亂投醫,便幫腔道:“讓王妃試試吧,情況總不會比現在更差?!?/br> 李滄聲不同意,“事關生死,哪能兒戲?!?/br> 倒是顧是非輕笑一聲,說: “你試吧,治死算我的?!?/br> 元晦白了他一眼,“別亂說話,她老師是藥王石崇白,你小命能保住?!?/br> “嘶!” 人群里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藥王石崇白的名號誰人不知,據說天底下就沒有他治不了的病。 傲血和李滄聲當即收聲,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