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溫挽屈起一條腿,右手松松搭在上頭,問:“此話怎講?” “柴稷之死與盛澤一事息息相關,這案子如今被炒的沸沸揚揚,當中難道沒有姑娘手筆?” 宋湍合隔著牢門質問她。 溫挽借著牢里灰暗的光,細細端詳手指,看也不看宋湍合,輕笑一聲說:“大人這話有意思,難道我閑來無事,搞個殺人的罪名,把自己送進牢里玩?” 宋湍合被噎了一下,不知如何應答。 溫挽緩緩起身,踱到宋湍合跟前,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問:“究竟是誰將柴稷之死捅出去,大人查清楚了嗎?況且今日在堂上,關于盛澤之事本姑娘一個字也沒有說,大人不妨去打聽打聽。所以,究竟是誰出爾反爾?”說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溫挽猛地一拍牢門,嚇得宋湍合倒退一步。 他無端想起面前這人輕描淡寫將柴稷抹了脖子的畫面,心中一陣膽顫。難道是他們猜錯了,此事與溫挽無關? 溫挽見對面的人一臉呆滯,溫和了語氣:“大人屈尊前來,就只是責問?” 宋湍合搖了搖頭,從懷里掏出一瓷瓶,用兩根指頭捏著瓶身穿過欄桿遞給溫挽。 溫挽垂眸看了一眼,沒有接,問他:“這是什么?” “上頭給的藥,盛澤之事若是沒被捅出去,姑娘自會拿到解藥?!彼瓮暮弦恢鄙熘?,手略微有些哆嗦,生怕她一個暴起,將他手砍斷。 溫挽接過瓶子,打開瓶塞略看了看,涼涼地說:“是丹碧啊,發作時面若桃花,腹如刀絞,三次發作則藥石無醫。敢問大人,為何不直接給毒藥,豈不是更保險?” 她怎么識得毒藥??!還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嗎?宋湍合綠著臉,內心一片崩潰,“是是是上頭吩咐下來的,本官……我也不知道?!?/br> “若我不吃呢?”溫挽塞上瓶塞。 “那溫大人他們可能就……”宋湍合被她倏然淬血的目光嚇得趕緊收聲,連連解釋道:“不不是我說的,是他……” 溫挽挑眉問道:“他是誰?” 宋湍合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那你拿回去吧,我不吃?!睖赝鞂⑵孔舆f還給他。 宋湍合不敢伸手去接,勸道:“反正你也不打算往外說這件事,就只是走個過場而已。我看那位是真沒想要你的命,你放心,一旦此事了結,我定雙手奉上解藥,我發誓?!?/br> 溫挽沉默著看著他。 宋湍合急得冷汗都下來了,打又打不過,勸又勸不動,只得軟聲求道:“姑奶奶,你就別為難我了,你不吃我回去沒辦法交差,他們還得派另一個人來逼你,到時候你恐怕更吃虧?!?/br> 溫挽一想,宋湍合說的也有理,何況丹碧而已,她又不是解不了這個毒。想到這里,她從瓶中倒出一顆毒藥,捏到宋湍合眼前,不冷不熱地說:“請轉告那位,贈藥之情,我溫挽總有一天要還的?!?/br> 說完,她片刻不曾猶豫將藥吞入了腹中。 宋湍合眼看著她吞下毒藥,又周身檢查了一遍,確認她確實將毒藥吃下后,才慢慢收起了滿心的恐懼,倨傲開口:“明日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希望溫小姐記得?!?/br> 此人變臉如此之快,倒叫溫挽開了眼見,她一只手挑起鎖門的鐵鏈,挑眉看向宋湍合說:“大人猜猜看,扯斷這根鐵鏈我需要多長時間?!?/br> 話音才落,鐵鏈應聲而斷,“哎呀,真不結實?!睖赝炖湫χf。 宋湍合慘叫一聲,連滾帶爬沖出了牢房。 “大人慢點跑,夜深天黑,小心腳下?!睖赝旒傩市侍嵝阉?,這話音剛落下,就聽見外頭砰一聲巨響,想來是宋大人摔倒了。 楊家人做事如此之周全,超乎溫挽預料,她覺得自己有些低估了對方,不知明日的事能不能順利進行。 溫挽想事正想的出神,聽見動靜的時候元晦人已經站在了自己跟前。只見他單手抱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和一件狐裘大氅,另一只手掀掉鐵鏈,大大方方就這么進來了。 “冷么?”他問。 溫挽直起身子,回他:“冷?!?/br> 元晦俯身將被子放在一邊,抖開大氅將她整個人都包住,溫聲問她:“還冷么?” “不冷了?!睖赝煺麄€人縮在他懷里說:“宋湍合受人之托來給我下毒,威脅我不準把盛澤的事說出去?!?/br> 元晦倏然一驚,扶著她的肩膀拉開距離,上上下下打量好幾眼,急道:“什么毒?可有那里不舒服?” “疼……”溫挽紅著眼睛,望著他說。 “疼?哪里疼?我這就去找御醫?!?/br> 溫挽拉住他,偏頭笑著說:“肩膀疼?!?/br> 元晦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自己的手指因為過于緊張而死死地掐著她的肩膀,嚇得他趕緊松開手。 “別緊張,丹碧而已,我自己能解?!?/br> 丹碧!關北大漠上沙蛛的毒汁混了鬼陰藤制成,元晦在玉涼關時就久聞其大名,聽說是烏伽王庭用來處置叛徒的毒藥,發作時肝腸寸斷,能將人生生疼死。 “需要哪些藥材,我這就派人去準備,你現在就解開它?!痹拚酒饋砜粗f,語氣堅決,不容反對。 溫挽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輕輕晃了晃說:“等這件事了了吧,不差這一兩天?!?/br> 元晦低頭看了一眼,愣住,猶豫半晌才用商量的語氣說:“先解毒可好,萬事不及你身體重要?!?/br> “不好?!睖赝煊只瘟嘶问?。 元晦無奈地單膝跪下,將被她晃掉的大氅拉起來,再把她整個人嚴嚴實實裹好,說:“解藥可以不制,但用著哪些藥材得先告訴我,我好派人去準備起來?!?/br> “好?!?/br> 話畢,元晦吩咐下人拿來筆墨,溫挽口述,自己執筆,洋洋灑灑寫了兩大頁才算完事。 “拿過來我瞧瞧?!?/br> 元晦把紙遞給她,“你看可有寫錯的?” 溫挽認真瞧了許久,將紙遞還給他,說:“錯倒是沒有錯,不過為何王爺的字瞧著這么眼熟呢?總覺得在哪見過,寫的真好,有筋骨?!?/br> 元晦將紙交給下人,低聲交代了兩句,沒好氣地懟溫挽說:“現在是研究這個的時候嗎?” 溫挽笑笑,老老實實縮回大氅里,跟只小雞子似的不動了。 “看來楊家并沒有我們想象的好對付?!痹迵七^被子,在溫挽身上又蓋了一層,說,“好在我們原本也沒想讓你跟楊家直接對上,散播消息的人我已經找了,整個案情審理,我都會讓大梁百姓知道的清清楚楚?!?/br> “嗯?!睖赝禳c頭,“你什么時候走?” “我待會就出城,等事畢,我來接你?!闭f到這里,元晦認真看著她說,“抱歉,這種時候不能站在你身邊?!?/br> 溫挽自信一笑,說:“我可不是需要人護的小姑娘?!?/br> 元晦也跟著笑了,“我知道?!?/br> *************** 宋湍合從牢里出來沒有回家,而是連夜去了楊府。 楊府燈火通明,楊慎、姚巳阡、權錚等人一見宋湍合回來,便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他。 “怎么樣?”姚巳阡問。 宋湍合粗喘著站定,掃了一圈沒見著右相,猶豫著不知要不要等人。 “不必等了,家父年紀大熬不住,先歇下了,宋大人說便是,我會如數轉達?!睏钌髡f。 宋湍合連忙躬身行禮,回道:“回大人的話,溫家小姐已服毒,明日應該不會亂說話;那原告柳蔭蔭挨不到天亮,剩下的祝大海,本官實在找不著人?!?/br> “顧是非呢?人收買了嗎?”姚巳阡接著問。 “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位顧大人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我連他的面都沒見著,更別說收買了?!?/br> 權錚想了想,說:“聽說顧是非十分疼愛他的小妹顧央央,不然明日派人把她請來楊府小住幾日?” “上巳節后,顧央央就被遠遠送走了,人根本沒在上京?!彼瓮暮险f,這個主意他自然是打過的,只是派人去顧家茅草屋轉了幾圈,始終不見除顧是非以外的人影,一打聽才知道人被送走了。 “權大人明日移架大理寺吧,兩司會審?!睏钌鞯吐曊f,他高高坐在上位,有些背光,半張臉籠在陰影里,整個人看上去陰鷙極了。 姚巳阡撫掌大笑:“如此就再好不過了?!?/br> “是,公子?!睓噱P說。 “盛澤那邊該做的準備先做起來,萬一紙包不住火了,一定要確保下去查案的人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跡?!睏钌骼^續說。 “下官已經安排下去了,保準不露半點破綻?!币λ融涔Ь椿氐?。 楊慎面無表情地扯扯嘴角,說:“露點破綻也不要緊,誅你九族就是了?!?/br> 姚巳阡嚇得直哆嗦,心中把那個挑起這樁事端的人罵了百八十遍。 “她怎么說?”楊慎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姚巳阡一臉茫然。 “沒問你?!?/br> 正在眼觀鼻鼻觀心的宋湍合福至心靈道:“溫小姐說,贈藥之情,她總有一天要還的?!?/br> 聞言,楊慎倏然轉身,背對著大家揮揮手,意興闌珊地說:“都回去各自準備吧,大家的小命能活多久,全靠自己努力了?!?/br> “是?!?/br> 第24章 黃雀 未到卯時,顧是非就醒了。 他睜開眼,偏頭朝窗外望去,淺淡晨光從窗戶縫隙里漏進來,再一點點暈染開,沖淡了屋子里墨一樣的夜色。 今日有一場硬仗要打。 他起身穿戴洗漱完畢,步行朝大理寺走去。未到正門便見大理寺周圍烏泱泱圍了上百人,全是前來觀審的百姓,比昨日只多不少。 看來容王還真是下了不少功夫,想必待會堂上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原方不動宣揚到大梁各地去,真是刺激,他想。 “讓讓讓讓,大人來了?!庇惺亻T的差役遠遠看見顧是非,三兩步擠過來幫他開路。 眾人應聲給他讓開一條路。 “有勞?!鳖櫴欠菧睾忘c頭致謝。 見他很好說話的樣子,有人壯著膽子道:“大人,雖然草民知道民殺官是重罪,但那柴稷為官不仁,禍害鄉民,死有余辜,還望大人從輕判罰?!?/br> “對對,”眾人附和。 顧是非板起臉,“即便柴稷有罪,那也該交由官府處罰,若人人都像她一樣動用私刑,那還得了?!?/br> “法理不外乎人情,還望大人酌情處置?!?/br> 顧是非循著聲音望過去,嘴角微不可查地抖了抖,這人他見過,在容王府??磥斫袢杖萃踹€安排了不少煽動輿論的人吶,真是心思縝密。 他點點頭,撥開人群繼續往里走,同時吩咐差役道:“去把人帶來吧,即刻升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