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車在出城的路上走走停停,時不時被不知何處竄來的電動自行超過。每次遇到紅燈,等它第二次亮起又熄滅后能通過路口就算是幸運的。人口超過千萬的大城市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清晨,幾百萬人從城外的住宅涌向城里的工作地;晚上再反方向回流,形成一早一晚兩個擁堵不堪的交通噩夢。正因為如此,人們把郊外白天空蕩蕩,晚上燈火輝煌的居民區戲稱為“睡城”。 一連開過兩個被歸巢的車子堵得水泄不通的“睡城”,路上變得空曠起來。雷濤一路猛油門,對一個又一個攝像頭視而不見。一直開到目的地附近,他放慢速度,關上了車燈,圍著博物館轉了幾圈,將車停在了后門附近的墻邊。 “我以為會有警察把守?!彪圾Q跟著雷濤下了車。 “外面沒人不代表里面沒有值班的?!崩诐魃鲜痔?,拿出帶抓鉤的繩索,將一只小手電筒插在胸前的口袋里,“你在這里等我?!彼澈帽嘲?,“有人來了就報個信?!?/br> “這……我還是和你一起進去吧?!彪圾Q看看黑洞洞的四周,心生膽怯。 “你會爬墻么?”雷濤試了試繩索的結實程度,揮臂輕輕一拋,咔的一聲輕響,抓鉤搭在墻頭的縫隙里。 “那算了,我還是擅長望風?!彪圾Q看著在雷濤手中晃動的繩索打了退堂鼓,“你……小心點?!?/br> 雷濤差點笑出聲。他深吸一口氣,拉直繩索,腳尖一點地面,借著這股力量踩上墻面,幾下便攀上了墻頭。收起抓鉤,雷濤穩住身體,打開手電先觀察了一下環境。墻頭的磚瓦上堆著經年累月的灰土和在任何地方都能蓬勃生長的青苔。所有的屋子都沒有開燈,聽不到一點聲響,看情形不像有人值班的樣子。雷濤記得博物館沒有在后院安裝監控設備,只是前面兩進院子的展室才有攝像頭。 不能大意,他提醒自己。收起手電,雷濤像鷂子般輕巧地越過墻頭,跳上院墻邊大樹的一根粗壯的分叉。他沿著樹干滑到地面,貼著后院正房的墻邊悄無聲息地移動腳步,把自己的身體隱藏在陰影之中?;乩?,花壇,廂房,一切都和昨天一樣,只是在昏暗的月色下看著是另一番感覺。 可能是警方要求保護現場,正房的門廊邊,倒地的垃圾桶和撒得到處都是的垃圾還沒有清理。雷濤蹲下來打開手電,撥開果皮、揉皺的面巾紙和各色飲料瓶,幾片沾著污漬的碎玻璃讓他松了口氣。他起身小心地把垃圾桶扶起來,抬起手電筒找到房檐上監控探頭的位置。順著探頭鏡頭的方向,他靠向門邊,借著手電光在地面搜索,很快,找到幾片污漬和一個灰白色印子。關上手電筒,雷濤將垃圾桶復原,隔著窗戶看著已經被清空的展室。昨天這里雖然看客寥寥,但工藝精美的展品和清潔雅致的環境卻有一種“白云依靜渚,春草閉閑門”的閑適,如今死一般的沉寂中則隱隱有了一絲“曾伴浮云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的沒落之感。 下一步該怎么辦?雷濤一時沒有主意。雖然不算直接證據,他看到的這些已經可以證實之前的想法。報告給警察?不,那不是他的風格,而且他不知道警察是否已經發現了這些痕跡。就這么回家去睡覺?那還不如不來。也許自己真該去看病了,雷濤自嘲地想,大老遠跑來郊外,卻弄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房后傳來一陣響動,好像是后門開關的嘎嘎聲。是滕一鳴進來了?不可能,他不懂得怎么撬鎖。警察?雷濤身上一緊。不對,聽腳步聲只有一個人,警察不太可能一個人半夜來查現場。是什么人?滕一鳴為什么沒報信?雷濤滿心疑竇,偷偷蹭向后墻。他又聽到開鎖的咔咔聲,幾秒鐘后,后院里一間辦公室的窗戶里透出幾縷微弱的光。 雷濤躡手躡腳溜到門邊,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一個六十歲上下,看著很眼熟的男人正跪在地板上,借著被放到地上的臺燈的光亮,用力將沙發向外挪了幾寸,把手伸進墻邊的縫隙里奮力拉扯著什么。直到這時,雷濤才想起他就是博物館的主人嚴恒敏,博物館的主頁上有他的照片。昨天事發后,就是他將自己引到前院的。 嚴恒敏伸手撥拉了一下從頭頂垂下擋住眉毛的灰白亂發,用手背抹抹臉上的汗水,心滿意足地拍拍膝蓋上的灰土站起來,把從沙發后拉出的一個帆布袋抱在胸前。他轉身要走,抬頭卻看見站在門口向他招手的雷濤,驚得后退幾步。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嚴先生,咱們見過面?!崩诐P上房門,上前幾步將嚴恒敏逼到了墻角,“這么晚了來辦公室,真是敬業啊?!?/br> “你是……”嚴恒敏認出雷濤,神情更加緊張,“你……你怎么進來的?” “那不重要?!崩诐龘u頭,“重要的是你手里抱的是什么東西?!?/br> “這和你沒有關系?!眹篮忝粝乱庾R地想將帆布包藏到身后,卻被手疾眼快的雷濤一把奪了過去,嚇得尖叫起來。他撲上來想奪回布包,被雷濤一拳打倒在沙發上,捂著臉喊疼。 “別慌,嚴先生?!崩诐庀录缟系睦K索,將嚴恒敏的雙手反剪到身后捆了起來,“咱們需要好好地聊一聊?!贝蜷_帆布包,一片柔和的淡紫色光澤讓他有一種在黑夜中看見黎明的喜悅和想歡呼的沖動。 “差一點就被你騙過了?!彼醋∧樕l白的嚴恒敏,“你自編自導了一場鬧劇,真有心啊?!?/br> “這里面有誤會……”嚴恒敏掙扎了一下。 “不,什么誤會都沒有?!崩诐料履?,“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在垃圾桶里爆炸的是裝了干冰的玻璃瓶,所以現場會有四處飛濺的玻璃瓶碎片。但是這個裝置有三個問題,第一,它很快就會爆炸所以不可能提前很久設置;第二,它不會產生煙霧和熱量所以不能觸發火災警報;第三,攜帶干冰需要有保溫箱之類的容器,如果游客帶著這樣的東西進入博物館,會被攝像頭拍到?!?/br> 嚴恒敏盯著雷濤,張嘴想說什么但最終沒有開口。他盯著雷濤手中的帆布包,神情中有被揭穿的沮喪,也有準備伺機而動的狡黠。 “從昨天到今天,我一直在懷疑劫匪為什么會選擇大白天動手?!崩诐龑⒎及鼣嚅_的包帶打了一個死結,將包斜挎在肩上,“直到天黑我才想明白,因為這里的安保措施不算太好,后院沒監控,一旦藏品被盜,保險公司會考慮監守自盜的可能。白天和晚上動手對劫匪來說難度相當,唯一不同的是,白天動手會有很多目擊證人,證明劫匪從后院攀墻逃跑?!?/br> 雖然雷濤、保安和其他工作人員都沒看到劫匪攀墻的動作,但就當時的情況,尤其是看到墻邊碎落的瓦片,大多數人在自我心理暗示之下都會給出這個結論。這樣就容易引導警方朝著嚴恒敏希望的方向去做調查。 “我沒有證據證實這個推斷,但是剛才看了院子里的情況,我有了把握?!崩诐龑⑺麖纳嘲l上拉起來,“墻頭上的瓦片少了兩塊,青苔和灰土沒有磨蹭過的痕跡。所以,地上的證據是你們布置好的。放干冰炸彈的垃圾桶被人移動到了攝像頭的盲區,是你怕放置干冰炸彈時被監控室看到提前做了防備?!?/br> 嚴恒敏昨天早上從后門將干冰帶入博物館,裝入事前準備好的玻璃瓶,借著巡視的機會把它們丟入垃圾桶。玻璃瓶爆炸后,他在后院觸發了火災警報,等院子里亂起來,他的同伙就可以進入展室取走玉牌,然后在他的掩護下躲進辦公室,換上工作人員的衣服,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我想你的同伙本來就在這里工作,所以不會有任何人起疑。等到警方給案子定性,風聲過去,你們就可以向保險公司申請賠償。但有兩件事我想不明白,得向你請教?!?/br> “什么事……”嚴恒敏顫顫巍巍地問。 “你們為什么選擇對這塊玉牌下手?”雷濤舉起帆布包,“如果玉牌的主人索賠,你們打算怎么應付?” “我問過送玉牌來參展的珠寶行,它上過保險?!眹篮忝粞凵耖W爍,“我也給展覽上過保險。這樣即使面臨官司我們也不需要太擔心。走調解程序慢慢和他們耗著對我們影響不大。博物館的經營一直沒有起色,我本來就想放棄了?!?/br>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選擇這塊玉牌?!?/br> “它的體積小,容易藏匿……” “別說笑話了,嚴先生?!崩诐咀篮忝舻囊骂I,“如果只是為了索賠,你早就該把它毀了??茨銊偛拍切⌒囊硪淼臉幼?,是想把它帶去見什么人。我猜是有人出錢雇你對它下手。你打算拿了買主的錢,再去訛詐保險公司,所以才不擔心玉牌的主人提出索賠?!?/br>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眹篮忝羰缚诜裾J。 “我給你一點提示?!崩诐托牡卣f,“倪皓這個名字有印象吧?!?/br> “從沒聽說過……” “沒關系,見到警察之前你還有時間考慮?!崩诐浦鴩篮忝糇叱鲛k公室。沉甸甸的帆布包墜在身邊,他卻覺得一身輕松??偹闶前饣亓艘痪?,雷濤心想,雖然他一直想不出倪皓為什么要得到一整套屏風,但只要屏風湊不全,梅東元作為一個有價值的籌碼,或許尚可保住性命。 走出博物館虛掩的后門,雷濤抬眼在一片黑暗中搜索滕一鳴的身影。身后傳來吱呀呀的關門聲,好像還有別的什么……一塊磚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后頸。雷濤只覺得一陣劇痛伴隨著天旋地轉,眼前的星星比天上的星星燦爛,他腿腳一軟倒在了地上。 頭疼欲裂,渾身無力,在意識模糊的邊緣掙扎的雷濤感到有人從他身上粗暴地扯下了帆布包,對著嚴恒敏說著什么。他用盡僅剩的力氣扶著地面想爬起來,卻被一只腳狠狠地踩住了后背。 “怎么處理他?”一個傲慢的聲音在問。 “先幫我解開?!眹篮忝舻吐暣叽俚?。 “不許動!警察!”黑暗中傳來一聲高呼。踩在雷濤背上的腳慌亂地移開。得救了,來得真是及時,雷濤強忍疼痛撐起身體,手摸到硬邦邦一塊磚頭。不對……剛才那聲音不是警察,也沒聽到警笛聲,難道是……噗通,滕一鳴倒在雷濤身邊,捂著流血的鼻子高叫。他本想虛張聲勢嚇跑嚴恒敏一伙,沒想到幾秒鐘之后就被識破,挨了拳頭。 人一倒霉,喝涼水都塞牙!雷濤爬起來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看清在不遠處停著一輛轎車,一個穿著皮夾克的年輕人正在車邊用力拉扯著捆縛住嚴恒敏雙手的繩索。正是時候!他深吸一口氣,舉起磚頭砸向專注于繩索的“皮夾克”??上Ψ降纳硎直认胂笾忻艚莸枚?,他側身躲開攻擊,揮拳打在雷濤的腹部。 雷濤疼得幾乎昏過去?!捌A克”一手扳住他的胳膊,一手按住他的脖子,將雷濤臉朝下按在了轎車的前機器蓋上。是他!雷濤終于反應過來,這個人就是昨天從展室搶走玉牌的劫匪。原來他一直在外面給嚴恒敏望風,失算啊,失算!但在對方占據了絕對優勢的時候,想這些沒什么意義。 咚的一聲悶響,雷濤覺得身上的重壓消失了。他翻身躍起,原來是滕一鳴拼命爬了起來將“皮夾克”撞倒在地。只可惜“皮夾克”的功夫遠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滕一鳴之上,他一拳將滕一鳴打倒在一旁,抬手擋住雷濤迎面砸來的磚頭,一腳踢在他的肋間,將雷濤踢出了兩米開外,卻不巧正好撞到已經掙脫了綁縛打算沖上來幫忙的嚴恒敏。 雷濤回手兩拳將嚴恒敏打倒,返身撲向將滕一鳴按在地上猛揍的“皮夾克”,奮力勒住他的脖子,卻被他掀翻在地,摔得渾身的骨頭像要散架了一般地疼。滕一鳴趁機抽身,胡亂地抓起雷濤剛才掉到地上的磚頭砸中了“皮夾克”的眉骨。一股鮮血帶著腥臭的味道從“皮夾克”的頭上涌出,他身體一歪倒在了地上。 雷濤狼狽地爬起來,撿起地上的繩索用盡全力捆住“皮夾克”的雙手和雙腳,坐在地上調整呼吸,感覺剛才身上挨打的地方像火燒一樣疼痛難忍。滕一鳴伸手抹了抹臉上的鼻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車邊抬腳把剛要爬起來的嚴恒敏又踢翻在地。 “你說就是來看看?!彼麖澭謿?,對雷濤虛弱地吼叫,“這是看看?半條命差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