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出口，嘉柔公主真想上去打他一巴掌，可她到底還沒失去理智，只能忍氣吞聲。

    皇后夸了孫子一句，看著旁邊的牡丹花道：“淑妃口出妄言，馬上回淑寧宮閉門思過三日，嘉柔莽撞不敬，回去抄寫《女戒》十遍交予本宮查看。下去吧，別攪了各位夫人的雅興?！?/br>
    “娘娘訓誡的是，臣妾告退?！笔珏文槺韧苛朔圻€白，佯裝鎮定起身，拽著滿臉不忿的女兒匆匆離去。

    皇后環視一圈，笑道：“妃嬪有過，我身為皇后也難辭其咎，讓諸位見笑了。好了，諸位繼續賞花去吧，別因此敗了興致?！?/br>
    之前還噤若寒蟬的女客們連忙盛贊皇后之德，繼而從善如流，轉身四散開去。

    季老太太郭夫人留了下來，她們跟趙家是親戚，阿桔母女留在這邊，她們陪著也合情合理?；屎蠓謩e問了她們幾句，寒暄過后便只看兩個孩子玩了，人少了福哥兒跟燦燦更自在，童言趣語逗得大人們連連發笑。

    景王妃見阿桔眉籠清愁，小聲勸道：“淑妃的話你別放在心上，福哥兒燦燦身邊都沒有玩伴，現在難免親近一些，等過兩年大了懂事了，自然不會再這樣，日后姻緣也各有造化?！?/br>
    阿桔點點頭：“臣婦明白?！毙睦飬s打定主意日后盡量讓女兒離福哥兒遠一些，她可不想讓旁人說她跟趙沉存心想高攀景王府，再說這種閑言碎語多了，對女兒名聲也不好。

    二人私語完畢，皇后突然站了起來，阿桔順著皇后的視線看過去，就見一身穿明黃常服的男人領著幾人走了過來，附近女眷紛紛下跪恭迎皇上，阿桔也瞧見了跟在后頭的郭子敬，忙示意meimei一起行禮。

    林竹不慌不忙地跪下，只是低頭時，多看了一眼站在瑞王身邊的藍袍少年，而她看過去的時候，那個少年也在看她，眼里有驚喜。

    林竹心中多了一個猜測，起身后果然聽景王妃喊對方四弟。

    她想起了之前聽過的消息，二皇子三皇子均已封王開府，只有四皇子五皇子還在宮中，也就是說，四皇子還沒有大婚？

    她悄悄看向遠近盛裝打扮的姑娘們，隱約明白了，這場牡丹花宴，估計沒有那么簡單。

    四皇子……

    林竹情不自禁抬頭，未料目光又與四皇子對上了，她還沒生出什么念頭，就見少年慢慢紅了臉，跟之前無意巧遇時一樣害羞。

    林竹低頭笑，這個四皇子真是有趣。

    當然，她也察覺到了另一道隱晦的灼.熱的視線。林竹知道那是瑞王在看她，可現在她只覺得厭惡。瑞王妃就在旁邊，瑞王難道還期待她會動心？把她當成了什么？

    皇上只是聽聞兩個孩子的趣事才過來看看，很快便帶著兩個皇子走了。

    女客們繼續賞花。

    郭寶珠想要如廁，湊到林竹身邊問她要不要去，林竹不想去，但好姐妹需要陪伴，她正好也想多看看這皇宮內院，便答應同她去。兩人去同郭夫人說，郭夫人點點頭，囑咐她們早去早回，不許半路亂跑，又讓身邊大丫鬟跟著去。

    “姨母，寶珠阿竹要去哪兒？”剛跟景王妃說完話的阿桔回頭，見兩個meimei說笑著往遠處走了，不放心地問郭夫人。

    郭夫人低聲回了。

    阿桔松了一口氣，不是想偷溜就好。

    御 花園里，瑞王正在陪唐文帝賞花，遠遠見自己的小太監比劃了個手勢，心中了然，過了半刻鐘左右對唐文帝道：“父皇，兒臣忽然記起小時候跟二哥四弟在靜湖邊上 玩耍的情形了，想帶四弟去那邊逛逛，且四弟從牡丹園那邊出來后仿佛丟了魂般，眼看大婚在即，兒臣當哥哥的，也想指點他些夫妻相處之道?！?/br>
    林竹那丫頭生的越來越勾人，難怪他的結巴弟弟一眼就心動了。

    被人戳破心事，四皇子又紅了臉。

    唐 文帝一瞧，明白這個兒子果然看上了人，便笑著拍拍兒子肩膀：“去吧去吧，回頭告訴父皇你看上了哪家姑娘，父皇給你做主?！边@個兒子不愛說話，平常悶葫蘆一 樣，給他選妾他都不要，他還以為兒子因為口吃無意男女情，現在看看，敢情他喜歡自己挑，瞧瞧那臉紅的樣子，老二老三可都沒有過。

    得了許可，瑞王領著四皇子走了。

    離了唐文帝的視線，四皇子看看前面的兄長，面露不解。他自小養在皇后身邊，跟景王關系還好，跟瑞王，兄弟情分真沒多少。

    “四弟，跟我說說，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到了御花園東北角的靜湖，瑞王停在一顆柳樹下，轉身笑問。

    四皇子不語，說不好，也不想說。

    瑞王也不說話，面朝前方眺望湖岸，目光忽的一凝，指著東邊道：“四弟你看，那邊有個姑娘，你說她是真的想賞景呢，還是想借故吸引咱們的注意？那些勛貴家的姑娘們最喜歡這種把戲了，不過這個長得倒不錯，四弟若沒興趣，我就要了?！?/br>
    四皇子隨意看去，待看清那人模樣，啞然開口：“林……”

    “不好，她要跳湖！”瑞王飛快打斷他，大步朝那邊跑去，四皇子視線被他所擋，下一刻便聽到清晰的落水聲，他心中一跳，想也不想追了上去。那是他看中的姑娘，若是被瑞王救起來……

    只是他常年待在宮里，因為不喜與人交際也不怎么學功夫，體力哪里比得上以文韜武略被朝臣稱贊的瑞王？兩人距離越拉越大，四皇子急得眼睛都紅了，聽著心上人在水里的呼救，心中各種不甘……

    瑞王回頭看了一眼，無比得意。

    他也不想如此折磨四弟，只是有四弟陪著，皇上應該不會懷疑這是他安排的把戲。

    迅 速跳下水，瑞王很快便抱住了林竹的腰，等兩人冒出水面時，他抓住林竹想要打他的手，在她耳邊威脅：“沒錯，那人是本王派去把你抓過來的，林竹你裝什么，你 也喜歡本王是不是？現在乖乖配合本王，本王給你一個側妃之位，日后也會寵你勝過王妃，否則你就等著老死在王府偏院里吧！”

    說著大手在林竹腰間摸索，摸到那被匕首挑破的縫隙，他用力一擠便探了進去，“果然細如凝脂，林竹，陪本王在水里玩會兒，等看熱鬧的人過來后本王再帶你上岸！”

    不救人上岸，反而朝遠離岸邊的方向游去。

    林竹拼命掙扎，只是才要喊人便被瑞王按進了水里，痛苦絕望之時聽到有人跳下水中，她掙扎著露出水面，向四皇子求救。

    卻不知四皇子此時站在岸邊，心急如焚。

    他不會水。

    只能眼睜睜看著郭子敬飛快追上瑞王，一拳揮了過去。

    瑞王吃痛，目光冰冷掃過郭子敬的臉龐，迅速離去。有郭子敬出手，他肯定得不到人了，若繼續留在此處，皇上一看便能猜出發生了什么。郭子敬不是蠢人，為了林竹，他也會想個好借口的。

    郭子敬想殺了瑞王的心都有，但他現在只能抱住林竹往岸邊游。

    林竹淚如雨下：“郭大哥，我是被瑞王派人抓過來的，你幫幫我吧，被人看見我就完了……”

    她的裙子幾乎都壞了，郭子敬的手直接碰到了她肌膚，他信林竹的話，只是心里燃著怒火，不知該怎么回答她。到了岸邊，他迅速脫下衣袍遮住林竹，抱著人準備先離開此地。

    “給，給我！”四皇子攔在他身前，盯著他壞里被衣袍完全遮掩的姑娘，“林，林姑娘，我娶，娶你！”

    林竹不可置信地扭頭，露出眼睛看前面的藍衣少年。

    四皇子乞求地看著她，朝她伸手，“嫁，嫁我……”

    遠處已經傳來人語，要躲已經來不及了，林竹心念急轉，最終仰頭看郭子敬：“郭大哥，你走吧，我，我……”再也說不下去了，閉上眼睛。但兩個男人都懂她的意思，如果必須嫁給一人，她選擇了四皇子。

    四皇子欣喜若狂，飛快脫了袍子想要把人接到自己懷里。

    郭子敬看著他，雙手越勒越緊，最后猛地轉身，重新跳進了湖里。

    四皇子愕然。

    林竹更是驚怒交加，“你要做什么！放開我！”他不知道這樣會是什么下場嗎！

    郭子敬看著懷里的姑娘，看水珠從她黛眉眼睫上滾落，看她紅潤的嘴唇，平靜地道：“四皇子身邊已有通房宮女，二人青梅竹馬，并非你良配?！?/br>
    “沒有！”四皇子大聲吼道，“沒有，你把她給我！”生平第一次說得如此清晰。

    林竹焦急地推郭子敬：“聽見了？你放開我！”

    “來人了?！惫泳磳⒈凰龗昝撻_的外袍重新拉到她頭頂，不容拒絕地抱起她從四皇子一側上岸。

    ☆、第128章

    郭子敬破水而出時，阿桔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

    林竹心如死灰，一手緊緊抓住男人胸口,狠狠地抓,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能做。

    郭子敬救了她,免了她被瑞王侮辱,可他為何不把他交給四皇子？難得四皇子對她有意，難得四皇子見她被瑞王欺辱之后還想娶她做正妻。郭子敬不給,要么把事情推給瑞王，要么他好心娶她,前者縱使瑞王會被人斥責,她的下場更慘,后者……

    嫁給郭子敬？一個見過她跟瑞王眉目傳情的男人，如何會喜歡她？

    躲在濕透的男人衣袍下，林竹淚流不止。

    她的這輩子都毀了,或許郭子敬會因為兩家的關系對她好，可那不是她想過的日子。

    郭子敬無心理會懷中姑娘的心思，趁皇后等人靠近之前，他目不斜視地對四皇子道：“殿下衣衫整齊，即便抱著阿竹旁人也不會相信阿竹乃殿下所救，希望殿下明白。殿下若真心為阿竹好，接下來請裝作剛剛從此處路過，什么都不知曉，此恩子敬會銘記在心?！?/br>
    四皇子渾身一震，低頭看身上，再看看渾身濕透的郭子敬，心中憤恨忽然消了，化成黯然。

    他跑不過瑞王，他不會水，他也沒能將心上人從瑞王懷里救出來，人是郭子敬救的，他有什么資格要求郭子敬把人給他？他甚至都沒考慮到衣裳的破綻。

    可他難受。

    四皇子再次看向近在咫尺的姑娘。

    牡丹園里，她如彩蝶一般忽然從花叢中朝他飛來，他慌張之中跌倒，看到她側身偷笑，笑靨如花，看到她好心地勸旁人不要大聲笑他，然后當他吞吞吐吐說不出口時，她靜下來等他開口，而不是像另一個姑娘那樣兇他……

    “我，我沒有，通房?！?/br>
    雖 然知道說出來也沒用，他還是想告訴她，如果這是她在乎的，那他要讓她知道，方才他是真心求娶。青嵐只是跟他一起長大，只是至今為止對他最好的人，他信賴青 嵐，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她。跟青嵐在一起，即便說不出話他也不在乎什么，泰然處之，可林竹不一樣，他會為了無法詢問她的名字而焦急懊惱，也會為了再遇歡喜莫 名。

    林竹聽到了，淚水流的更兇。跟郭寶珠離開的路上，她假裝隨口打聽四皇子的事，得知四皇子有口疾，也就理解了四皇子的吞吐。他說不好話，可他還是結結巴巴地要娶她，所以當時他說沒有通房，她信了，因此更恨郭子敬沒有及時把她給他。

    她手抓得更狠，郭子敬面容平靜，看一眼四皇子，大步朝阿桔郭夫人走去，搶先開口道：“阿竹沒事，只是落水受驚昏了過去，弟妹你們別擔心?！?/br>
    知 道meimei安全無虞，阿桔沒那么怕了，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叫上郭寶珠跟她一起去扶meimei，這種情形，先照顧meimei要緊。郭子敬卻沒把人給她，而是抱著林竹走到皇后 身前，跪下去請示道：“皇后娘娘，臣未婚妻被賊人推入湖中險些喪命，還請娘娘即刻派人抓捕賊人，以免她在宮里繼續作惡?！毖粤T將匆匆一瞥的宮女身量衣裙顏 色說了一遍。

    景王妃愣住，不由自主想看向阿桔，抬眼之時生生忍住了。據她所知，林竹與郭子敬根本沒有定親，但郭子敬這樣說必有他的道理。

    與 此同時，季老太太仿佛受驚過度趔趄了一下，趁郭寶珠扶她時遞給她一個眼色，旁邊郭夫人不著痕跡擋在阿桔身前，小聲說了一句。于是周圍女眷探究地看過來時， 阿桔等人臉上只有對林竹的擔憂，顯然郭子敬與林竹是真有婚約的。而那邊僵立的四皇子，自動被眾人理解為他是跟郭子敬一起的，碰巧撞見了歹人行兇。

    至于歹人為何選林竹下手，或許是林竹無意撞見了什么，或許是旁的緣故，誰知道呢？

    因這樁意外，皇后大怒，命人搜捕行兇之人，牡丹花宴也早早散了。

    皇后安排宮女帶阿桔一行人去附近的宮苑安置林竹，郭子敬一直將林竹抱到房間門口才將她交給阿桔，跟郭夫人簡單說過幾句后便急著回皇上身邊復命了。當時走開，他找的理由是手下查探到異樣，這樣萬一瑞王那邊確實有陰謀，他也好回話。

    只是礙于林竹的名聲，他不能告發瑞王禽獸之行，但那又如何，以后日子還長。

    他是御前統領，曾經替皇上擋過一箭，他倒要看看，是瑞王先想到辦法讓他失了圣心，還是他先一步讓瑞王陷入萬劫不復。

    ~

    這 邊阿桔跟郭寶珠將已經醒來的林竹扶進屋，想要替她換衣裳，林竹攥著郭子敬的衣袍后退兩步，白著臉道：“我自己來吧，大姐你們別擔心，我沒事，就是被歹人推 到水里時嚇著了?！闭f著目光落到郭夫人身上，她咬咬唇，低頭道謝，“伯母，今日多虧郭大哥救了我，可惜反倒連累他娶我……”

    事已至此，郭子敬為她找了臺階，她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做。

    郭 夫人走上前，拍拍她肩膀，柔聲安撫道：“別這么說，你是好姑娘，伯母一直都喜歡你，現在機緣巧合，也是你跟子敬有緣，只要你不嫌棄你郭大哥年長你太多又性 子冷，就安心待嫁吧，其他的都交給我們。好了，你換身衣裳，換好了咱們出宮再說?！闭f完看向阿桔：“你在里面陪阿竹，我們去外面等?！?/br>
    不管到底發生了什么，兒子說了他要娶林竹，兩家平時又走得近，她也喜歡林竹，這樁婚事也就定了。

    阿桔心中復雜，將郭夫人等人送到門口，又安撫正坐在外面榻上跟季老太太一起玩的女兒兩句，轉身去看meimei，結果恰好看到林竹身上破了一條大口子的裙子。阿桔腳底發軟險些站立不穩，沖上去低聲問meimei：“這是怎么回事？阿竹，你跟我說實話，你別嚇我啊……”

    “大姐我沒事?！绷种衽匀魺o人地褪下衣裳，一邊給長姐看她白皙完好的身子，一邊抓起巾子飛快擦拭，“掉到水里時衣裳被石頭劃破了，掙了兩下就變成了這樣子。大姐你別怪我，那人趁我等寶珠時抓住我把我強行帶到湖邊，我……”

    “是大姐不好，該讓如意跟著你的?！卑⒔廴崧暣驍鄊eimei的話，滿心自責，哪里還會怪受驚的meimei？靜默片刻，阿桔拿起另一條巾子替meimei擦背，再幫她換好衣裳，然后將一臉平靜的meimei摟到懷里，小聲問她：“阿竹，你，你喜歡他嗎？”

    歹人的事有郭子敬負責，阿桔怨恨也沒有辦法，只能先關心meimei的終身大事。在她看來，郭子敬是難得的佳婿，只是阿桔知道meimei對郭子敬沒有特別的心思，她也從來沒想過郭子敬會娶自己的meimei，就像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如今突然拴在一起，她莫名地擔心。

    林竹靠在長姐身上，淡淡一笑：“一直當親戚的，可他救了我，我便會好好跟他過?！?/br>
    事已至此，她不想讓長姐讓父母擔心，也不會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讓郭夫人郭寶珠以為她不愿意嫁，郭家人都是好人，包括郭子敬也是好人，她沒什么好抱怨的，是她跟四皇子有緣無分。

    既然郭子敬自以為好心要照顧她一輩子，她就跟他過一輩子，沒有男女之情，只當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