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江清流忍無可忍地瞪了她一眼:“他是指你!” …… 薄野景行也沒有進去的興致,也是么,就算有這個什么劍冢,江少桑和江隱天還拼命打五曜心經的主意。她會把這里放在眼里才怪。 江清流把她交給另外幾個黑衣人看顧,負責守護江少桑墓中劍冢的黑衣人帶著江清流由密道直接進入墓中。江清流以前自然也來過這里,但是來也是練武,沒有人會驚動棺中先祖。 進入其內之后,只見地下有兩間凈室,一間藏滿武功秘藏,另一間存放著江少桑的生平記載和一些遺物。兵器架上還放著他的佩劍。 江清流擔心江隱天隨時趕來,也顧不得多看。凈室盡頭才是真正的墓室,為免擾及先人,墓室與凈室間以兩扇大銅門相隔。江清流大步走到銅門之前,但見銅銹斑斑:“打開?!?/br> 他身后的黑影毫不猶豫,立刻上前開門。這些都是江家的子弟,因為一些出眾的天資,被派入劍冢擔任教習師父。除了培育江家繼承人之外,年輕一輩的少年子弟中資質優秀的良材也有幸能夠得到他們的指點。 但是除了族長和繼承人之外,任何人不能自由出入劍冢。年輕一輩的子弟由各旁系宗主推薦,族長和繼承人審定,可以學習兩到三個墓室的武學。學成之后,再不許踏入劍冢一步。 而這些教習師父若無族長、繼承人的命令,也從不踏出祖陵半步。他們一生都在鉆研武學,有的武學奇材,甚至從二三十歲便開始埋身于此,終年難見天日。 江家由外所獲的所有武學典藉都會被送往這里,擔任教習師父、長居劍冢,是整個宗室的榮耀。但大好的青春,也是白白地折給了冰冷的墳墓和繁瑣的武學奇書了。 厚重的銅門被打開,其聲喑啞刺耳。金屬的碎屑四處飛揚,嗆人至極。江清流是完全顧不上了。銅門之后是亞字形的墓室,墓室開闊,里面居然是復雜的黃腸題湊。棺木擺放在正中央的棺槨里,題湊格子里擺滿隨葬物品。 江家不是個奢侈的家族,但隨葬品卻極為豐厚,除去珠寶玉器,更有金珠銀錠堆積直至墓室頂部。概是家族存銀,若到緊急關頭,江家子孫可以取用救急。這一片祖陵,除了藏劍,也藏寶。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到萬不得已,怎敢取用先人陪葬之物? 江清流緩步穿過各種祭品,行至棺槨之前,薄唇輕抿,再不猶豫:“開棺?!?/br> 他身后的黑影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聞聽此言微微一怔。但教習的任務便是無條件聽從族長與莊主的吩咐,他隨即點頭:“是?!?/br> 那石質套棺封閉極為嚴實,然比及諸多寶石珍珠的陪葬,卻顯得十分樸素。上面也只是一層菱形雕花。教習將套棺銅釘拔除,輕手輕腳地打開,里面是一方黑梓木的棺材。這墓葬規格,若是放在民間,早已被官府捉去砍頭了。不過江湖中人本就隨性,朝廷禮制什么的,也不放在眼里就是了。 教習看了江清流一眼,見他并無旁的指示,只得彎腰拔去封棺的木釘。江清流面色冷靜,手心卻已然微微出汗。 當梓木棺材被打開,一股臭氣彌漫在墓室之間。江清流也有心理準備,立刻以袖掩鼻。因為密封甚好,棺中人雖已腐爛,總算不至于完全無法辨認。江清流深吸一口氣,下決定心,上前兩步一看。只見棺中一具尸骨被白布層層包裹,不少布料已然腐朽。 江清流行至跟前,目中現出一絲復雜的神色。當思及薄野景行的話,他伸出手,將衣料層層剝開。他身后,負責此墓室的教習終于開口:“莊主為何如此?” 江清流并不說話,那衣料外層本已是極脆,他一伸手就爛成一片一片。里面倒還完好,他層層剝開。傳聞中江少桑體形高大,如今整個尸身已經完全縮水,變成了只有半人高的一具干尸。 江清流細看其胸口,里層的衣料跟皮膚早已粘在了一起,但胸口皮膚外翻的痕跡卻非常明顯!江清流眉心微動,雖然心中早有懷疑,然而一經證實,仍是驚痛難言,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身后的教習不知為何自家莊主會如此草草開棺,驚動先人遺骸。江清流表面平靜,心里已是涌成滔天大浪! 薄野景行說的是真的,他爺爺不管是不是身中焚心掌,但死后確實是被人挖去了心臟!他牙齒緊咬,是了,薄野景行既然告訴他此事,定然知道他會求證。江隱天,你好狠的心腸! 從墓地出來,外面風清日朗。薄野景行已經換了一身衣裳,明顯是哪位教習的,高領深衣,倒是襯得很有幾分飄逸。這時候她正跟這位教習紙上談兵地切磋武藝。這里的教習,都是極高傲的人物,哪會將區區一女子放在眼里? 但是面前三人卻跟薄野景行口頭混戰,所謂的口頭混戰,便是你嘴上施一招猴子偷桃,他回敬一招黑虎掏心之類。薄野景行先時還只和一個人玩,當然了,那個人已經被她一記“撥狗在地”給“打翻在地”了?,F在新加入的兩個人對戰,眼見得她一記棒打雙犬,這兩位也要栽。 畢竟是江家劍冢的教習,被一個女子用打狗棍法這么摞倒一片像什么話!圍觀的幾個教習也覺得顏面上過不去,假作有了興趣,紛紛要上前討教。江清流心情實在是欠佳,也無心看幾個獻丑——這可真是獻丑了。倒是薄野景行見到他笑瞇瞇的:“娃娃看到了?” 江清流怏怏不快,薄野景行見狀,輕輕拍拍他的肩,一臉長輩的語重心長:“你畢竟是盟主,江隱天也好,你們家族長老也罷,有事瞞著你也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什么事都讓你知道個清楚明白,你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白道還是黑道的?!?/br> 江清流無語:“江家還有別的事瞞著我?”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娃娃,你們江家干過多少強取豪奪之事,黑歷史你是不知道。但是任何一個家族要屹立江湖數百年不倒,總得干些昧著良心的事兒。端看你介不介意了?!?/br> 其實不消他說,江清流方才進入墓室,心中已有疑慮。江家宗親中,頗多經商之輩。而商人最是講究流通,豈會任由金錢堆積,成為死物? 那批金珠玉石,還只是一個墓室的藏物,若是所有墓室加在一起,將是一筆何等龐大的數額?江家不是個奢華的家族,不可能真用這些金銀隨葬,埋入墓中,究竟是不動用,還是暫時不能動用?! 倘若是不能動用,是否這些東西有不正當的來處?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薄野景行上前挽住他,像只大狐貍一樣笑瞇瞇的:“娃娃現在有何打算?” 江清流冷哼:“你一路誘我至此,莫非沒有替我打算好么?” 薄野景行搓搓手:“老夫雖然是你爺爺輩兒,但也是很民主的。若擅自替孫兒打算,豈不顯得武斷專橫了么?” 江清流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薄野景行趕緊揮手:“此地不宜久留,離開再說?!?/br> 江清流也知道這里危險,他立時攜了薄野景行離開祖陵,然而剛一下山,真正被人堵了個正著!江隱天同百里天雄、廣成子,及蜀中大俠鐵筆判官等人領著人剛好趕到!江隱天眼中隱狠之色畢現:“江清流,你身為我江家繼承人,江家培養你多年,如何竟與薄野景行這等人同流合污?!” 江清流也不是傻子,知道他這是打算咬死自己了。畢竟知道了江少桑的死因,江隱天是無論如何容不下他的。他心中雖然怒極,卻仍平靜地叫了一聲:“太爺爺?!?/br> 江隱天眼中有什么情緒流淌而過,很快就歸于平靜:“孽畜,你既做出此事,江家也留你不得了。還不速速隨我回去領罰?” 江清流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這些年江隱天對他雖然嚴厲,為人也獨斷專行,但是其實內里還是十分愛護的。畢竟繼承人極難培養,從家族利益考慮,他確實是真心百年之后,讓江清流承其衣缽。 但也正因如此,江清流的個性他也再了解不過。江隱天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有往前走。 “阿彌陀佛,江施主,貧僧相信你絕非作惡之人,若有誤會,還請先同我們返回沉碧山莊再作解釋。迷途知返,為時不晚,切莫越陷越深?!?/br> “元亮大師,我確有不得已之處,但眼下不能跟各位回去?!苯辶魇掷镞€拿著那把奪來的青鋒劍,如果說之前跟著江隱天走他還有活路,現在則完全斷絕了生機。而他身邊唯一的盟友,竟然只剩下一個聲名狼藉的薄野景行! “江清流,你若不束手就降,便是同整個武林為敵!”江隱天語聲冷肅,“既然如此,江某當著諸位武林同道宣布,由此刻起,你不再是我江家的子孫!”他這話一出,大出所有人意料。江家歷來如何看重自己的繼承人,武林中人俱是清楚的。原以為他會遏力保住江清流。 上次,即使是江清流潛逃,他也只是口頭捉拿,實則依然存著袒護之意。如何兩夜光景竟就翻了臉?! 其中鐵筆判官還勸說:“江族長且息怒,依在下看來,事情真相如何,今日斷言為時尚早。不如聽聽江盟主作何說辭?!?/br> 江隱天冷聲道:“還能作何說辭?我江家百年聲名,不能敗壞在他手中?!?/br> 江清流冷眼相望,祖孫二人四目相對,各有深意。那邊百里天雄已然陰沉沉地開口:“江家培養出這樣的繼承人,一句逐出就完事了么?” 江隱天未再猶豫:“還愣著干什么,速速將他拿下?!?/br> 他身后的江家子弟俱都有些猶豫,畢竟平日里都是以江清流和江隱天為首。如今驟然接到這樣的命令,他們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江清流低頭看著手中的青鋒劍,半晌方道:“等一等吧?!?/br> 江隱天冷哼:“還等什么?” 江清流直視他,語聲清澈:“自我行走江湖以來,劍鋒所向,無一不是jian惡宵小之輩。我承認尚不習慣指向親人。再等一等?!?/br> 江隱天示意所有人圍上:“事到如今,豈由你我?!?/br> ☆、第41章 逃命 他一聲令下,大家卻不好一擁而上。梅應尋、宮自在、謝天衣等人與江清流相交莫逆,俱都好言相勸,畢竟江清流素日以來名聲極好,且知交好友也是眾多。不少人還是不相信他當真會跟薄野景行有何勾結。 江隱天心中暗急,他立刻轉頭看向百里天雄:“百里兄,你如何看?” 百里天雄也是個成了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現在一群人中,只有自己跟江清流仇深似海。雖然不知道這個老家伙為什么突然聯合自己要置江清流于死地,但是只要能達成目的,不需要知道為什么! 他立刻就大聲道:“所有七宿劍派弟子聽令,立刻上前捉拿江清流,容后細審!” 七宿劍派的人自然唯他之命是從,當下就有一撥人拔劍上前。江清流知道一旦交手,日后便再也說不清楚。他出手可能會留三分情面,但身邊的薄野景行,那可是殺人如麻的人物。若真的動起手來,要么是他傷了七宿劍派的人,諸人為了阻止,難免要偏幫一方。如今他不占理,幫誰大家心里都有數。 如果他不傷七宿劍派的人,七宿劍派雖然表面要求生擒,但以百里天雄的為人,豈會留他性命? 江清流卻也徹底寒了心:“我本不欲與你刀劍相向,既然如此,江隱天,今日我便解釋給你聽!” 江隱天面色微變,轉頭便看向百里天雄,就準備說出事情真相。他身邊的薄野景行依然笑瞇瞇的:“小娃娃,你打算當眾揭露江隱天?” 江清流面色冷峻:“我還有別的退路么?” 薄野景行贊賞地一點頭:“小娃娃不要怕,你大膽地說出來。莫要擔心暴露老夫身份,你別看他們一身正氣凜然,為了五曜心經,他們可舍不得殺死老夫。更不要擔心殺害子侄食其心臟的江隱天,也無所謂勾結魔頭、圖謀私利的自己了,什么家族宗親,都見鬼吧。你只要大膽言明真相,轟地一聲,他們都跟你一起自爆了?!?/br> “……”江清流就不能說了! 他自然可以同江隱天玉石俱焚,但是江家失了族長,又失了繼承人,各系宗親必然爭奪嫡庶。名聲敗壞、內亂四起,一個維系了百年的家族,勢必分崩離析。 他深吸一口氣:“想辦法離開這里!” 薄野景行這才揚聲道:“諸位,老夫有個不情之請?!敝T人俱都一臉懷疑地看她,畢竟這跟當年的薄野景行,出入大太。誰也無法將一個美貌孕婦與當年殺人如麻的大魔頭聯系在一起。 薄野景行笑嘻嘻的:“大家也都看見了,老夫如今身懷有孕,走也走不快。本著尊老愛幼的俠義精神,老夫希望各位大俠一個時辰之后再來追趕老夫,如何?” “……” 江清流無語,人群中卻突然有人道:“你到底是不是薄野景行?” 三十余年之后,再度提到這名字,這些武林豪俠仍然神色肅殺。薄野景行移目過去,笑嘻嘻地道:“原來是三十余年了,難為賢侄還記掛著老夫。令師宮瀟瀟安否?” 江清流轉頭一看,真是氣苦——那人駭然便是他的至交好友宮自在!宮自在當啷一聲拔劍在手:“老賊,今日我定要取首級!” 那邊,梅應雪也氣得臉色通紅:“薄野老賊,當年你廢我爺爺武功,令他郁郁一生,今日我非殺你不可!” 人群中頓時一陣sao動,薄野景行大為意外,也頗有些不悅:“豈有此理,如此說來,你們竟然要拒絕老夫‘一個時辰之后再行追趕’這樣合情合理的要求?!” 江清流雙手捂眼,這到底是狂妄還是缺心眼兒…… 唯有幾個參與過當年大戰的長者皺了眉頭。元亮等人與百里天雄、江隱天各種沉吟不語。薄野景行右手微翻,露出腕上指間那一卷鮮紅的刀絲。雖然正是群情激憤之時,還是有人留意到,當這卷刀絲光華綻出之時,幾乎所有參與當年大戰的人都腳步微錯,后退了半步。 江清流沒有參與過那場大戰,那時候甚至他還沒有出生。所以即使曾任武林盟主,他依然不能理解一個人的名字,為何三十余年之后仍余威不減。 宮自在脾氣畢竟直些:“老賊,哪怕你有三頭六臂,宮某今日也要會你一會!” 江清流眉頭緊皺,有意開口相勸:“宮兄!” 宮自在擺手:“清流不必多言,愚兄深知你為人,今日與這老賊在一起也必有隱情。但是我同這老賊仇深似海,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面對宮自在的沖天怒火,薄野景行頗為愛護地擺擺手。而在場其他人,除了梅應雪等人以外,竟然無人阻止宮自在。他本就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何況是面對謀害自己恩師的惡賊?他拔劍就沖了過來,江清流心中大急,這時候,無論死傷是誰,他都不希望看到。 他正準備橫劍阻止,那邊宮自在只覺身子朝前一傾,有什么東西擊在他的肩、腰、膝三處。那同時發出的三道氣勁,卻是力道各異!并不是一股大力,但恰到好處的力道,令他瞬間就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猛然往前一撲,頓時就是一個狗啃泥! 他師從宮瀟瀟,自行走江湖以來就是人人稱譽的大俠,幾時受過這等戲弄?! 然而正打算回身一劍的時候,突然肘部又是一失力,然后宮自在經歷了畢生不能相忘的恥辱——薄野景行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打得啪得一聲響,還罵了一句:“淘氣!” 眾:……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不知道過了多久,宮自在一躍而起,滿面通紅。在諸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轉身如箭一般躥出去,幾個起落就消失在綠樹雜草之間。連掉在地上的佩劍都沒有來得及撿。 薄野景行把地上名為乘歸的寶劍撿起來,扔給江清流,隨手一指百里天雄等幾個人:“打架叫上娃娃作什么?你們幾個誰先來???老夫實話說了吧,五曜心經確實在老夫身上,不僅功高蓋世,且能返老還童、長生不老!” 此話一出,即使是幾個上了年紀的武林名宿也是目露異光。薄野景行冷哼:“只是欲練神功,總還是得有命在才行。你們誰先動手?” 這話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憑她一人之力,或許殺不盡所有人,但是總有一部分是要犧牲的。這關頭,哪個高風亮節地愿意舍己為人? 百里天雄眼珠一轉:“隱天兄,你不是要為江家清理門戶嗎?” 江隱天暗罵了一聲,他又不傻,方才薄野景行雖然只是小露了一手,但是其力道之精準、經驗之老道,比之三十余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這時候第一個上,純粹就是拿江家兒郎的命去填海! 大家都是本地狐貍,裝什么聊齋呢!他冷笑一聲:“百里兄此言甚是,清理門戶要緊!來人,擒拿江清流。薄野景行這個魔頭就有勞百里兄了!” 百里天雄差點就爆了粗口,幾方都暗兵不動。薄野景行微微側過臉,不著痕跡地說了一句:“逃往后山?!苯辶饕粋€轉身將薄野景行扛在肩上,足尖一點,往后就跑! 祖陵所在的山并不險峻,薄野景行也不重。他如履平地,很快,身后就傳來幾聲喝叱,他們追來了!江清流這幾天都忙著逃亡,實在也是累得快癱了。但是如果落到江隱天手里,他馬上就會沒命! 他深吸一口氣,周圍全是倒退的樹影。 追兵越來越近,江清隱的輕功雖然是數一數二,但是百里天雄、元亮等人也不是吃素的。況且論體能,對方比他占了太多優勢。他心中暗急,薄野景行卻很鎮定:“娃娃莫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