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那假僧一怔,他只覺右手一麻,手中鬼頭刀似乎遇上什么阻力,幾乎是瞬間,刀已易手。他反應也快,隨手拔出腰間的短匕首,瞬間一招毒蛇吐信刺了過去。 而那把鬼頭刀如同一片薄冰,瞬間劃過他的頸項。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有人這么使刀,仿佛那并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柄劍、一條軟鞭。 他想說話,喉頭呃呃幾聲,撲嗵一聲栽倒在地,血如井噴。 單晚嬋第一次這樣近地看見死人,其實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僅僅是由生到死的過程。但是這過程也太快,她縮緊身體,靠進身后一個微涼的懷抱里。她轉過頭,就看見薄野景行。 他右手握著刀,那沉重的鬼頭刀在靜止不動的時候與她如此格格不入。但是一旦出招的時候,就似乎與她合為一體,每一刀可以是刀的劈砍,霸道狂放;也可以是劍的挑、刺,靈活不羈。 幾個假僧撲過來,那柄普通的鬼頭刀在她眼前漾起一層美麗的寒光。 她不知道過了多少招,但是時間很短,她面前已經伏著四具尸體。她緊緊往后靠了一下,發現薄野景行半倚著她,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肩頭。她的體力消耗非???,單晚嬋知道。眼前的刀散發著濃裂的血腥氣,她卻突然不再害怕。 那刀帶起腥風貼過臉頰,有種輕微的刺痛。她努力站穩,支撐著薄野景行。薄野景行體力消耗非常迅速,她倚在單晚嬋肩頭也是無奈之舉。 接連幾個假僧過來搶奪,毫無意外地被斬殺于刀下。剩下的也不再過來,跟江清流的人打成一片,場面混亂。 單晚嬋能夠感覺到薄野景行的疲憊,但她什么都做不了。身邊不時有人跑過去,血腥氣剛被風卷散,新的鮮血又潑了一地。 這就是江湖,于閨閣之中難以想象的簡單粗暴。 “你……還好嗎?”她壓低了聲音,居然沒有顫抖。薄野景行懶洋洋的,這時候她該睡覺了:“便宜這幾個小兔崽子了,死在老夫手里,真是祖上積德?!?/br> 單晚嬋一下子沒忍住,笑出聲來。鮮浸濕了她的繡鞋,她卻不敢動,就那么挺直了身子站著。薄野景行比她高得多,這時候正好拿她當拐杖。 喊殺聲漸漸弱了,江隱天帶人前去追擊逃跑的惡徒。江清流忙著清點死傷的武師和僧人,周氏只得將女眷都帶回后院禪房。 仆婦都有死傷,單晚嬋得跟她一起清點女眷的傷亡情況。沒有人安慰她,她走在一群哭泣、顫抖的女人中間。有的傷得非常重,已然奄奄一息。有的已經死去,連尸身都一片冰涼。 門窗、床榻之上不時可見已然凝固的血跡。沒有人安慰,即使傷的是她自己,死掉也就死掉了。就在這個六月的夜晚,她竟然覺得心寒。 薄野景行回房,苦蓮子一直跟著她。這時候她準備睡覺了,苦蓮子這才跟隨水鬼蕉出了門。單晚嬋還記得她,過來給她化了兩粒胭脂丸。她很快喝完,這回是真睡著了。 單晚嬋在她床邊站了一陣,滿腹的話,也不知從何說起。 等到大夫趕到,為傷者包扎完畢之后,單晚嬋領著沒有受傷的丫鬟仆人煎藥,一個晚上,她和周氏都沒能合眼。 第二天,一大波人直接回到沉碧山莊。江清流、江隱天等人還在追查那撥假僧的珠絲馬跡,也沒顧上過問?;氐角f子里,就涉及撫恤金的事了。周氏又帶著單晚嬋開始忙碌,跟死、傷者的家屬商量燒埋銀子的事。 薄野景行躺在躺椅上,苦蓮子站在她身邊。山莊里大夫忙不過來,單晚嬋來借苦蓮子,苦蓮子仍然板著臉,鼻孔長腦袋上的模樣:“需要毒死多少人竟用我出馬?如果一個小鎮小村什么的,讓水鬼樵去就好了?!?/br> 單晚嬋氣得直跺腳:“什么呀,山莊里的人受了傷……” 苦蓮子不耐煩:“就這個莊子里的人??!”他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瓷瓶,從中傾出一粒珍珠大小的藥丸:“你把這個丟井里,保證明天起來全莊人一個不留?!?/br> 單晚嬋簡直是被氣昏了,最后還是薄野景行開口:“帶上水鬼樵,去吧?!?/br> 下午,穿花蝶終于回來了,還真帶了他的師父——闌珊客。 闌珊客時年三十四五,雖然風采依舊,他卻培養了穿花蝶來繼承自己的“衣缽”。這次穿花蝶回去,把沉碧山莊有絕色美女的事情給他添枝加葉說了一遍。闌珊客這輩子最是經不住美色誘惑,聽聞這位美人,終于忍不住跟著穿花蝶一路趕來。 那時候薄野景行正好在院中的躺椅上睡覺,梅影搖曳,陽光透過葉的間隙撒落零星碎金。她一身茶白,金相玉質,如同一尊完美的玉石雕像。闌珊客當場就立下重誓,這就是自己采花生涯的收山之作了! 然后他只覺右膝一麻,一下子就從屋脊上摔了下來。一個狗啃泥,跌到了佳人眼前,摔得屋脊上的穿花蝶都是一閉眼! 闌珊客從地上爬起來,面前的薄野景行已經睜開眼睛。她上下打量了闌珊客一番,闌珊客正在手忙腳亂地整飭衣裳,薄野景行眉峰微挑:“你就是闌珊客?” 闌珊客一怔:“姑娘認識在下?” 薄野景行起身,她一起身,大步進房。闌珊客立刻跟進去,也是一頭霧水。薄野景行卻開始解衣服:“過來?!?/br> 闌珊客一臉狐疑——哪有姑娘知道自己遇上采花賊后這么主動的?!屋脊上,穿花蝶鄭重其事地朝下拜了幾拜——師父,您安心地去吧。 本來一切都挺順利的,闌珊客雖然覺得事情詭異,但是絕色當前,他當然是不會拒絕的。壞就壞在他不該多嘴!他在事前突然問了一句:“敢問姑娘芳名?” 薄野景行就很淡定地答了:“老夫薄野景行?!?/br> 男神??!傳說中的男神?。?!闌珊客如同被點了xue,半天一動不動。當確定眼前人當真是薄野景行之后,他不但嚇尿了,而且還……不舉了。 …… 江清流將假僧全部抓獲,但他們全部來自一個名叫離恨天的殺手組織。這些人通常都不知道受誰雇傭,這一次,看來是找不到證據證明百里天雄跟這次沉碧山莊被襲擊的事有關了。 江清流拼殺了兩天兩夜,如今也是極為疲倦。他還是先去找了單晚嬋,當晚臥佛寺的事……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那時候單晚嬋在繡一個荷包。以前她經常做些小衣服小鞋子,但是一直無出,這兩年也不怎么做了。 江清流推門進來時她明顯一怔,然后依然起身迎接他:“夫君?!?/br> 江清流握住她的手,一起在桌邊坐下:“對不起,嚇到你了?!?/br> 單晚嬋什么也沒說,江清流拍拍她的手:“江湖中人,打打殺殺是極平常之事,不要放在心上?!眴瓮韹赛c點頭:“夫君最近挺忙吧?” 江清流點點頭:“還有幾個太爺爺在審問,希望能知道一些雇主的下落?!?/br> 單晚嬋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那夫君先去忙吧?!?/br> 江清流點點頭,又安慰她:“晚上若是害怕,找泠音陪你?!眴瓮韹鹊拖骂^繼續繡荷包:“嗯?!?/br> 江清流出了房門,屋子里又剩下她一個人。人手不夠用,身邊的丫頭都幫忙照顧受傷的仆婦了。單晚嬋突然覺得心思不定,以前看到江清流,她眼中的欣喜是不能掩藏的。 可是現在,那種感覺突然沒有了。一句對不起,從嫁入江家到現在,他說了很多遍??墒侨绻蛲碜约核涝谕赖吨?,他能給的也還是這一句話而已。 燭火搖曳,一室清冷。成親七年,她第一次覺得孤獨。她的夫君從來沒有試圖了解過她,兩個人甚至連同房也需要經過族里的精確計算。她一針一針繡著荷包,第一次覺得有些難過。 外面有人敲門,單晚嬋只以為是侍女泠音回來了,頭也沒抬地說了一句:“累了就去睡吧,我這兒不用你伺候了?!?/br> 門被推開,一碗熱氣騰騰的紅棗蓮子羹被放在桌上。單晚嬋抬起頭,見面前站著一身青衣的水鬼樵。她立刻站起身:“你怎么進來了?” 江家門風極嚴,陌生男子豈能隨意進出夫人臥房? 水鬼樵是江湖人,而且跟著苦蓮子,他哪管這些禮儀。他把蓮子羹端到單晚嬋面前:“吃點東西?!?/br> 單晚嬋紅了臉:“我的飲食,自有侍女照料?!彼黹砸膊灰詾橐猓骸皫煾该艺疹櫮?,我不過遵從師命而已。何況這副藥若空腹飲用,只怕你身體受不了?!?/br> 單晚嬋這才端起蓮子羹,她確實沒吃晚飯。從臥佛寺回來之后幾乎沒一頓好好吃過飯??蛇@些事,江清流又怎么會在意呢? 現在整個沉碧山莊,竟然只有這個陌生的少年留意到了。 晚上,江清流特地跟族里的嬤嬤打了招呼,希望能陪陪單晚嬋。嬤嬤也知道單晚嬋嚇得不輕,同意了。只是反復叮囑不可同房,以免影響后代健康。 可是那天晚上,江清流沒能去找單晚嬋。臥佛寺出了這么大的事,官府少不得是要過問一下的。江清流跟著捕快去了現場,清點惡徒尸體,一夜未歸。 而薄野景行的房中也有人掙扎了一個月。當闌珊客知道自己是為男神服務的時候,他使盡渾身解數準備讓自己再現雄風!奈何實在是過于激動,他正用各種藥物助威。 薄野景行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她如今體力有限,生孩子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生下來的。中間還得十月懷胎呢!以她的體力,這定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誰來照顧她? 作者有話要說: 我腳得吧,這么多篇文里,這是唯一一個女主需要對男主和女配的分離負全責的??! ☆、第十六章:跳動吧,青筋! 江清流與官府對接完畢,將兇徒全部交由衙門發落。再回到沉碧山莊的時候,他先去找了薄野景行。然而一進房門,他就怒了——薄野景行這里都藏了一窩什么??! 穿花蝶就不用說了,闌珊客這家伙現在還被官府滿世界通輯呢!水鬼蕉是后輩,在江湖上已經是人神共憤了,何況他師父苦蓮子這種老毒怪! 一見江清流進來,苦蓮子和闌珊客還是識眼色,立刻就領著弟子溜了出去。江清流沒好氣:“看在我內力的份上,我養你這只老鼠,你還想發展一個鼠窩???!” 薄野景行居然笑瞇瞇的:“江盟主,聽說你很想要個孩子?” 江清流脫了外衣,上得榻來,是打算用他的內力養一下經脈:“關你什么事!” 薄野景行笑容慈祥:“老夫給你生一個怎么樣?” 一句話出口,把個江清流惡心得,一天沒吃飯。 眼看著此事告一段落,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件事有百里天雄參與的份兒。江清流也只有先行擱置,畢竟沉碧山莊可謂是仇家無數,老實說,受到襲擊是很正常的事。 晚上,單晚嬋都快睡著了,江清流敲門進來。他解了外套,單晚嬋服侍他更衣,江清流握住她的手:“最近辛苦你了?!?/br> 以前聽到他這樣說,單晚嬋肯定會感動不已。但是今天她竟然毫無所覺:“晚嬋不辛苦?!?/br> 江清流何等樣人,察言觀色最是厲害,他自然覺出單晚嬋的冷淡,不由又嘆了口氣。兩人上了繡床, 兩個人平時親密的時候本就不多,這時候睡在一起,江清流難免還是有點想。熄了燭火,他將單晚嬋抱過來。以往這時候的單晚嬋,總是嬌羞但火熱??扇缃袼巧先サ臅r候,單晚嬋往后一側身,避開了他。 “夫君……”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我累了,睡吧?!?/br> 然后她側過身,睡了。 第二天,江清流習慣早起,先在后院練劍。雖然內力沒有恢復,他依然不改練武的習慣。蘇解意莊中還有事務,宮自在和梅應雪等人也要先回師門,跟長輩匯報情況,吃過早飯就離開了。 江清流送走好友,回到臥房。單晚嬋也剛起床,正在穿衣服。見到江清流進來,她去了屏風后面,很快衣著整齊地出來。江清流若無其事:“好久沒有一起出門了,今日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走走?!?/br> 單晚嬋明顯很開心:“好呀,我也正想讓泠音領些絲線呢?!?/br> 江清流略覺欣慰,單晚嬋卻蝴蝶一樣跑向薄野景行的小院。薄野景行還在睡覺,單晚嬋也不管,直接把她拖起來:“別睡了,我們出去逛街?!?/br> “嘖!”薄野景行一下子倒床上,明顯沒興趣。單晚嬋又用力把她拖起來:“走啦!” 薄野景行被煩得不行,只好起身。江清流進來的時候她正在穿衣服,也不避諱,單晚嬋把胭脂露給她化好,又讓丫頭打水進來服侍她洗臉漱口。 江清流站在一邊,完全有一種背景壁畫的感覺。 薄野景行喝完東西,就要出門。帶她出門注意事項是特別多的,先要帶足夠的水,然后桃粉色補充體力的脂丸要帶上,水碗、食碗自然也要帶。這時候是六月,太陽已經很大了,她經不得熱,馬車里要放足夠的冰塊。 江清流頭都大了:“晚嬋,這老賊就別帶了,我們出去走走就好?!?/br> 單晚嬋卻一點不覺麻煩:“馬上就好了?!?/br> 一個時辰之后,七宿鎮。 六月的陽光熱辣辣地鋪陳,街邊的小販扇著蒲扇,不時有挑著貨擔的貨郎沿街叫賣。食物、花草、脂粉的香氣混在蟬鳴聲中裊裊飄散于炎炎夏日。 江清流牽著單晚嬋的手,還是想努力改善一下夫妻關系:“我們很久沒有這樣逛過街了吧?” 單晚嬋心情還是不錯的:“嗯,上次和夫君這樣外出,是去年元宵節呢?!?/br> 兩人正在感嘆,冷不丁身后拱出一個頭來,薄野景行一臉鄙視:“老夫上次這么逛街,還是三十幾年前呢!” …… 有這個老家伙在,確實不適合談情說愛。街上太熱,江清流帶著單晚嬋進了一家金鋪。雖然言下沒說,卻還是顧忌著怕把薄野景行這老賊曬死。畢竟他的內力還在她身上呢。 薄野景行也不是個自覺的,當下就跟了進去。金鋪里面有紫水晶搭成的假山,上有噴泉,略略地降了些暑氣。薄野景行背著手,好奇地四下逛逛,掌柜的一看,竟然一臉正經地陪著她,小心翼翼地推薦了好些珍品,比接單晚嬋還用心??! 江清流簡直是,大怒啊。但他畢竟是盟主,還是比較客氣:“是這位姑娘買東西?!?/br> 掌柜一聽,看了看薄野景行這派頭——不好意思,還以為是這家伙付錢呢! 單晚嬋在金店里看了不少東西,她不是很喜歡金飾,正挑著,突然薄野景行走過來,手里捧了個金鑲玉煙桿、翡翠煙嘴的水煙袋:“老夫要這個!” 掌柜一臉歡喜地過去推銷,江清流差點沒給氣昏過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