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在玉山寺下了車。沈陸嘉和伍媚兩個人步行往阮公館走去。 路上,伍媚猶豫了片刻,還是提醒沈陸家嘉:“阮咸差人送的茶水點心一概不要碰?!?/br> “好?!鄙蜿懠我膊欢鄦?一口應承下來。 隔著老遠,沈陸嘉便看見一片斑斕的花海,一棟白色的小樓掩映在重重花海里。走得近了,沈陸嘉才驚覺那些沉重碩大的花朵竟然都是罌粟花,一株株足有一人高,艷紅、桃紅、絳紫、純白……華麗得讓人心驚rou跳。好些綠孔雀、藍孔雀在花陰下昂首闊步,旁若無人。還有背著槍械的健壯男人神情陰郁地在小樓周圍逡巡。 沈陸嘉不覺蹙眉,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先前在街邊攔車,一聽見是去阮公館,那個司機便一踩油門跑了。他有預感,這個阮咸,根本就是危險的代名詞。 “伍小姐?!币粋€裹著白色包頭的黝黑青年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在伍媚面前微微躬身。他相貌平凡,唯有兩只眼睛亮如寒星,身上穿著白色對襟布褂,下面是一條黑色熟羅褲子,腳上是黑色的布鞋。 “穆。我要見你家主子?!蔽槊穆曇衾涞?。 叫穆的青年卻看了看她身旁的男人,不卑不亢地說道:“您見主人自然是不妨事,可是主子說了,今天不見外客?!?/br> 伍媚哼了一聲,抱著兩條胳膊看著地面。沈陸嘉卻在暗暗打量這個叫穆的男人,他的身上有一種太平盛世里鮮見的陽剛戾氣,這是只有在刀頭舔血的人身上才有的肅殺氣質。 兩方就這樣僵持著。熱風吹在人身上,沈陸嘉和伍媚額上全部沁出了綠豆大小的汗滴,而那個叫做穆的青年,卻似渾然不覺。 “帶他們來見我?!蹦碌亩淅锶奈⑿屯ㄓ嵠骼飩鱽砣钕剃幦岬穆曇?。 “兩位請?!蹦伦隽私o請的手勢,走在前面領路。 小樓外表尋常,內里卻別有洞天,只是布置得有些古怪,不中不洋。中國舊式的白粉墻上掛著西方的靜物油畫,古色古香的金漆幾案上擱著多頭銀燭臺,墻角一架三角鋼琴上偏蓋著蝙蝠紋樣的大紅綾子布,怪異極了。由于拉著窗簾,室內光鮮黯淡,還彌散著一種奇特的香味。 穆掀開一道竹簟簾幕,請二人入了內。然后自己垂手恭容站在了簾幕之外。 甫一入內,沈陸嘉便看見一個相貌秀美的混血青年半臥在一張雕花牙床上,他穿著一襲寬松的紅色的睡袍,露出半個肩頭,肩頭上還有猙獰的紋身。男子的臉型是一個有弧度的倒三角,長著尖尖的下頜,疏朗的眉毛下是一雙吊梢的鳳眼,眼珠仿佛由于憂郁而變成了淡藍色,呈半透明,又因為光線,像兩顆毫無瑕疵的玻璃彈珠。嘴唇卻是殷紅如血??偠灾?,他整個人充滿了一種陰性之美,叫人不由想起古代專演旦角的絕世名伶。 只是他的手里卻捏著一柄翠玉鎦金琺瑯煙槍,槍頭還鑲嵌有燒藍花卉紋的裝飾。牙床前,一個穿著奧黛的美貌少女跪在地上,正在嫻熟地將金黃色的鴉片膏搓成小丸,用銀簽子放在火上烤軟。然后小心翼翼地掀開煙鍋的白玉頂蓋,將小丸塞進去。阮咸隨之閑適地翻轉煙鍋對準火苗,吸食裊裊騰起香煙。 一股濃烈的甜香彌漫開來,阮咸的神情沉醉而愜意。 他身前的花幾上還擱著一盤佛手和香椽,正散發出幽幽寒香。一只金絲猴坐在花幾上,手里捧著黃橙橙的佛手,不時嗅嗅聞聞,發出吱吱嘰嘰的叫聲??匆娢槊?,那猴子頓時丟下佛手,三兩下就撲了過來。 伍媚卻是一臉嫌惡,作勢抬腳要踢,沒好氣地喝道“滾開”。 阮咸徐徐吐出一口煙霧,“阿芒,回來?!?/br> 那猴兒聽到主人的聲音,肩膀一垮,老老實實退了回去。 將手里的煙槍遞給少女,阮咸用手撐住頭,斜著眼睛打量沈陸嘉。他年紀雖然不大,但閱歷驚人,識人自有一套。古語有云“深沉厚重,魅力十足者,為第一等人;磊落豪邁,不拘小節者,為第二等人;聰明絕頂,辯才無礙者,為第三等人”。很顯然,伍媚帶來的這個男人是屬于第一等。 沈陸嘉知道阮咸性子古怪,一時也吃不準到底該怎么稱呼他,便以退為進。 “我又不是你親爹,你帶個男人來見我作什么?”阮咸忽然語出驚人,一雙鳳眼噙著笑,望向伍媚。 伍媚巋然不動,淡漠道:“沈陸嘉,晟時的沈總,我的頂頭上司?!?/br> “哦?!比钕汤L了聲音,又看向沈陸嘉,一臉誠懇地說道:“不好意思,沒聽說過,說不了久仰久仰?!?/br> 沈陸嘉也不動怒,淡淡一笑:“我倒是對阮先生久仰的緊?!?/br> 阮咸坐直了身體,饒有興致地盯住沈陸嘉:“直說吧,來找我干嗎?” “我想請阮先生,打消增持和收購鼎言股票的念頭?!鄙蜿懠伍_門見山。 阮咸嗤嗤地笑起來,伸手指指自己的太陽xue,又看住伍媚:“你們沈總這兒不會有毛病吧?” “有毛病也沒你嚴重?!蔽槊恼Z氣譏誚。 “你和他睡過了?”阮咸鳳眼微瞇,改用越南語質問伍媚,連聲音也冷了幾分。 伍媚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并未回答。 阮咸忽然笑起來,“沈總,您先去書房等我,我和您的這位伍小姐有幾句話要講?!彼赞o客氣,語氣里卻帶著不可一世的自負和不容拒絕的傲慢。 沈陸嘉并沒有動,只是抬眸看向伍媚。 伍媚知道他在征詢她的意思,心頭一暖,朝他點點頭。 “那我就把伍媚暫時交給阮先生了?!鄙蜿懠蔚滔乱痪?,邁開長腿離開了內室。 阮咸臉上的笑意愈發意味深長,“我的小伍媚如今真是翅膀長硬了啊。知道幫著外人來算計我了?!?/br> “唷,阮大少您多厲害啊,粘上毛比猴兒都精,我要是能算計到您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蔽槊睦湫?。 阮咸仿佛聽不出她的冷嘲熱諷,反而笑瞇瞇地講起了故事:“從前,大森林里有一只老虎向貓學藝,貓教會了老虎跳躍和捕捉的技巧之后,老虎卻妄圖吃掉貓,不料貓還留了一手?!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赤腳下了床,走到伍媚面前,居高臨下地一笑:“何況你還算不上是老虎。你今日所有的一切,大半皆來自于我,若是惹毛了我,你該知道代價?!?/br> 伍媚剛想頂嘴,阮咸已經出手如電,右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頜,臉上笑容半絲未褪,“我幫你磨尖了牙齒和爪子,不是讓你對付我的?!?/br> 伍媚臉色有些發白,但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憤怒地盯著阮咸。 阮咸卻用左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好容易幫你把晏經緯調到藺川去,乖,別辜負了哥哥的一片好心?!?/br> 伍媚渾身一僵。晏經緯的高升居然是他在里面做的手腳?她認識他六年,還是摸不清楚這個男人的勢力到底大到什么地步。 阮咸卻趁她分神,將臉湊向她雪白的耳廓,又伸出舌頭含住了她圓潤的耳珠,然后舌頭惡劣地迤邐而下,緩緩掃過她的頸項。伍媚咬緊下唇,抬起膝蓋就向阮咸的某個緊要部位頂去。 阮咸惑人地一笑,雙手捏緊伍媚的手腕,直接將她拖著一齊倒向了那張雕花牙床。 叫阿芒的猴子吱吱怪叫兩聲,捂著眼睛跳到了旁邊。 阮咸低低一笑,伸手一扯牙床上猩紅的帷幔,床尾露出一幅女子的半身□,照片里女子正在沐浴,仰著頭任由水灑在臉上,雙眸微瞇,姿勢放松而享受。打濕的烏發隨意地披在胸前背后。 “怎么樣,我把你照的美不美?”阮咸含笑問伍媚。 “你這個死變態,居然偷拍我?!蔽槊囊а狼旋X。 阮咸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看見照片下面的這些斑點嗎?我特別喜歡對著你這幅照片打飛機。至于那些斑點——”阮咸笑得很無恥,“可都是我的精華?!?/br> “阮大少您可是高富帥,居然也要靠打飛機度日?”伍媚猛地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阮咸,諷刺道。 “你知道的,妞泡多了會累,愛做多了會瞌睡?!?/br> “您這名字真是可惜了,您就該叫阮咸濕,又咸又濕,和你這個人一樣,叫人惡心?!蔽槊睦砹死砩砩系囊律?,起了身。 阮咸兩只手交疊枕在腦后,“你說我把這幅照片給沈陸嘉,他會怎么樣?” 伍媚腳步一窒,卻沒有停住,只冷冰冰地丟下三個字:“隨便你?!?/br> 等到伍媚掀開竹簟簾幕,阮咸才自言自語一般,“我最討厭那些健康的、正直的、干凈的男人了?!闭f罷,懶洋洋地起了身,穿上木屐,彎腰抄起地上的猴子去了書房。 沈陸嘉坐在書房的沙發上,伍媚坐在他身側。 阮咸狀若無意地掃過沈陸嘉面前那杯紅茶,沒有絲毫飲用的痕跡,朝伍媚冷笑了兩聲。 “沈總,我這人什么都缺,唯獨不缺錢。你要我放棄增持和收購鼎言的股票,也行,但我有一個條件?!比钕桃幌掠忠幌碌負崦⒚⒔鹕慕z毛。 “阮先生請講?!?/br> “這只金絲猴我馴養了三年了,可惜它是個不識貨的,你給它鈔票,它會毫不猶豫地撕個粉碎,沈總是搞金融的,想必可以教教它仕途經濟?!比钕绦Φ眯皭?,“倘若沈總在五天內教會它認得鈔票,我就放棄增持和收購鼎言的股票,還把我手里鼎言百分之六的鼎言股票送給你,如若不成,就請沈總打道回府?!?/br> “好。一言為定?!鄙蜿懠纹鹆松?,沉穩地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阮咸并沒有多喜歡伍媚。。。因為他是不會愛上人類的。。。 不能倒戈啊姑娘們。 小狼狗必須完勝阮咸濕。。。 ☆、28遠離塵囂 因為帶著一只猴子,酒店自然是沒法住下去了。沈陸嘉便主動聯系了莫傅司留給他的人名中的一個。 對方會只會說粗淺的中文,盡管交流的不是很順暢,但顯然莫傅司已經事先交代過了,沈陸嘉剛一自報家門,對方便異常熱情地說“沈先生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br> 于是沈陸嘉便坦言想要找一處房子借用幾天。那個叫黎博元的男人想了想,爽快地說自己在三十六街區有一間小閣樓,原本是打算改造成家庭旅館的,現在便借給他們暫住。還約了時間地點領他們過去。 收了線,沈陸嘉看向正在收拾行李的伍媚道:“閣樓條件恐怕比不上酒店,你若是住不慣,不如就還住在這兒,我一個人搬過去就行?!?/br> “我堅決跟領導共進退?!蔽槊男σ饕鞯鼗亓艘痪?。 沈陸嘉笑笑,低頭又去撥電話,卻聽見伍媚忽然問道:“你有把握嗎?猴子再聰明,終歸是頭畜生,何況只有五天時間?!?/br> 沈陸嘉朝她淡定地一笑,撥通了電話。 應該是越洋電話,伍媚聽得清清楚楚。電話里沈陸嘉請對方立刻搭乘飛機將三只分別叫拉格朗日、開普勒和諾特的僧帽猴送到河內來。 伍媚嘖嘴,這三只猴子的名字都來源于數學大家,拉格朗日在數學、力學和天文學上都是建樹頗豐。至于開普勒,提出了行星運動三大定律,更是赫赫有名。而諾特,則是一位偉大的女性數學家,被譽為抽象代數之母。 “這些猴子的名字夠霸氣啊?!蔽槊霓揶淼?。 “是我的一位學長起的。他為人比較狂傲?!鄙蜿懠谓忉尩?。 不用說伍媚都猜到這些名字肯定不是出自于端方嚴正的沈陸嘉,她有些好奇地接著問道:“諾特是只母猴子吧?” 沈陸嘉點頭,眼里有贊許之意。 “你讓別人給你送三只猴子過來做什么?阮咸讓你訓的是阿芒?!蔽槊牟唤?。 沈陸嘉笑笑:“我讀大學時,看亞當斯密在《國富論》里說‘沒有任何人曾經看到過兩只狗公平而神圣地交換骨頭。沒有任何人曾經見證過,一只動物通過肢體語言和自然的叫聲,向另一只傳達這樣的意思:這是我的,那是你的;我愿意用這個換你那個?!矣X得這話說的很有意思,就和我那位動物學專業的學長就進行了一項合作研究,教動物使用貨幣。那三只僧帽猴就是我們成功訓練出來的樣品?!?/br> “僧帽猴?”伍媚從沒聽說過這種猴子。 “叫僧帽猴是由于它們頭部有一大撮黑毛,看上去就像修道士的黑色風帽。這種猴子智商很高,而且*明確,只關心食物和□,非常適合做研究?!鄙蜿懠我幻嬲f一面將阿芒塞進籠子里,一手提著籠子,一手拉著行李箱朝門外走去。 阿芒自由散漫慣了,在籠子里抓耳撓腮,竄上蹦下,唧唧亂叫。 攔了一輛出租車,兩人去了三十六街區。小巷錯綜復雜,如同迷宮一般蜿蜒曲折。一間間花花綠綠五色斑斕的店鋪緊密地連接在一起,rou感的美女海報、寫有英文的酒吧招牌、鴿子籠一般的家庭旅館、茶攤上掛著的錦緞燈籠……簡直叫人疑心處于某個雜糅的時代。 黎博元是一位越南珠寶商人,個子不高,但看上去相當精悍。他將店面暫時交由伙計打理,很殷勤地領著沈陸嘉和伍媚去了閣樓。 閣樓臨街,木制的,黎博元開了門鎖,有輕微的苔蘚味混雜著塵埃的氣味撲進肺里。 黎博元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連聲道歉。 “挺好的,不妨事?!鄙蜿懠螌捄竦匾恍?。 閣樓分為上下兩層,麻雀雖小,倒是五臟俱全。從只刷了一層清漆的古樸的木桌子和沉重的木椅到鍋碗瓢盆,應有盡有。 將水電檢查完畢后,黎博元告辭說待會兒送竹席被褥來。 伍媚則望著天花板上的三葉電扇,嘆了口氣。 沈陸嘉神色抱歉地看向她,繼續建議:“要不你還是回酒店吧?!?/br> “你就這么巴不得我走???”伍媚似笑非笑地睇著沈陸嘉。 “我只是怕你住不慣?!鄙蜿懠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