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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水嘆息一聲,指尖劍氣寸寸斂回,“你是不是……有什么冤情?” “我說有,你難道還能幫我申冤?” “我能!” 少年沉著聲,肅穆之意令女孩想起來以往隨父母去廟里拜佛敬神,當香火錢投入功德箱時,廟祝便也是對著她長兄如此凝目,莊嚴的聲音渺渺飄出,言說其日后必定受神佛保佑,大富大貴。就好像在宣告神諭一樣。 女孩依舊嘶啞著聲音:“我沒錢?!?/br> 林稚水愣神:“我不要錢?!?/br> 那孩子聽了,便木呆呆望著他,三五息后,忽自又哭又笑,身后凝出血影,好似狂風下亂舞的樹葉,面目猙獰?!肮?、哈哈,你還在做好人,你還在裝模作樣!我不信你,我才不信你,你在說謊!你說謊騙我!” 腐爛的味道愈發重了,重得人的嗅覺都有些麻木,被強迫著習慣這般惡臭,如今神經竟強行地陷入舒緩之中,眉頭不自覺地舒展了。 林稚水瞧著她,鬼哭狼嚎敲擊著耳膜,引出了一些思緒:“你是和王員外兒子行冥婚的那個?” 血影立時靜止了。 哭淚和笑容同時停在了臉上,小女孩緩緩扭頭,雙眼直勾勾盯著林稚水。 “你想起來啦?” 林稚水定定看著她。 “你為什么不說話?”小女孩笑容滿面,轉瞬間,笑臉一收,血點密密麻麻布滿瞳仁,將人倒映在那陰沉沉的赤色中,“你是不是也覺得是你對不起我?如果不是你,我本來不會死的。如果你能想起后面還有別的人會受罪,將那員外狠狠打一頓,就沒有后面冥婚的事情了?!?/br> “是你——都怪你——你做得還不夠——” 拉長的調子伴著涼風愴悽,血影浪蹙波翻般從她身后爭涌而出,呼嘯著,獰惡著,朝林稚水撲過來。 冥冥中,似乎有屠刀吊在頂上,晃著晶影,思想一個行差踏錯,便會繩斷刀落,將他劈成兩截。 * 什么是審判? 問始皇帝,他會說論跡不論心。 問智多星,他會說論心不論跡。 可,誰也不清楚,鬼蜮的審判究竟是按照哪一種。若是論跡不論心,十個人里十一個都不會為林稚水擔憂,若是后者…… 萬一孩子就死心眼了呢? 萬一孩子就認為什么都是他的錯,將一切攬在心上呢? 萬一……萬一他要是遇到了名家的詭辯奇才,明明不是他的錯,也被說得愧疚難當,認為都怪自己呢? 這些都不無可能啊。 阮小七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林兄弟沒那么呆瓜吧?” 吳用:“說不準?!?/br> 阮小七原地蹦了兩下,“怎么會說不準呢?我看林兄弟平日里機靈得很,哪那么容易被壞了心境?!?/br> 吳用指著郭靖:“你問問郭大俠?!?/br> 郭大俠也覺得說不準,畢竟七個月前,林稚水也才有過一次腦子沒轉過彎,覺得幻境里金光縣的覆滅全在于自己的作為,那時候,是郭靖充當心理老師,引著他從胡同里繞出來,這回,可沒人能幫他,只寄望于他自己能想通了。 兩頭白雕還記得他們口中的“林兄弟”,那是一個好像火中生出來的少年,紅衣勝臙脂,雪面常常帶笑,說要送它們一場全魚宴,那真是實打實的心意,五萬字,挖空心思將一百零三種魚描述出來,讓它們吃得腹脹體重,渾身每一片羽毛都重得如同一條魚,飛也飛不起來,張喙鳴一聲都是魚腥味。 在知道少年失蹤后,白雕便將剛抓到,叼進嘴里還撲騰著尾巴的活魚都重新吐回水里,從小世界中飛出來,一左一右立于肩甲上,絨軟的頰羽輕輕蹭著郭靖的臉。 郭靖是性情中人,不免悲從中來,一左一右摟著雕兒,眼周都紅了一圈。 嬴政負手眺望著云翳下陰晦的群山,眼瞳倒映的暗影,比沉悶漆黑的午夜還要幽深。 和其他人的憂心忡忡不同,始皇帝心中從未有過忐忑。 “稍安勿躁?!辟Z氣平和:“等他醒來便是?!?/br> 包公詫異:“始皇陛下難道另為他準備了救命利器?” “無?!?/br> “難道是早已上過私課,使他心志堅定,不為鬼怪所動?” “無?!?/br> “這也沒有,那也沒有,為何堅信他能回來?” 非是他們不認可林稚水,實在是攻心為上,無法防備,再堅強的人,都會有一塊柔軟的弱點,倘若被抓住了,鐵石心腸也能被揉成棉絮。再加上鬼怪本就有莫測高深之能,便是他們親自去,都不能說一定可以走出來。 嬴政回身,手扶著已回歸鞘中的長劍,身后群山蜿蜒,卻也抵不過他岳峙淵渟。 陛下已不再年輕,目光卻依舊銳利,刀裁的雙眉斜飛入鬢,縱著傲氣。 “朕的學生自然是最好的?!?/br> 烈馬要在他面前低垂鬃毛,洶河要在他面前平濡,高山融下雪水,凍土流動泥漿,區區鬼蜮,如何能阻斷他的步伐。 如此自信到自負的地步,令其他人啞然。 而且,這已經不算自負了,這都是連著別人一起負了。 但是…… 包公笑了:“始皇陛下教訓的是?!?/br> 他們也只能相信林稚水了。 始皇陛下忽地側頭,目光似電,“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