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頁
密室里,卷宗疊疊,每一樁案子都記載得清清楚楚,起因經過結果,包括查案人的思路,暗中拘過來審問出的證詞,旁邊的多寶閣上,還擺放了案子對應的兇器,證物。 林稚水呆在暗室里,花了整整一天瀏覽完所有的案件,不辭辛苦地和包公商討,確定沒有一樁出錯的案件后,方才抬起頭,眨了眨干澀的雙眼:“王姑娘……” 王姑娘放下一碗粉湯,“吃飯?!?/br> 林稚水擺擺手,“沒事,餓一頓……” 白筷子被強行塞他手里,王輕強硬道:“不填飽肚子,不管接下來你說什么,我都不聽!” 突然被霸道了一下,林稚水還有些懵,機械地拿起筷子夾粉,吸溜吸溜吃進嘴里。 十六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連吃了三碗粉湯,七八個燒賣,一碗八寶粥方才饜足地瞇起眼睛。 絹布抹嘴巴時,林稚水還有點不太好意思,然而,等到談正事時,少年雙眼剎那凌厲:“王姑娘,我們去把剩下半件事完成吧?!?/br> “剩下半件事是指……” 林稚水認真地望著她:“你知道真相,我知道真相,他們——你的下屬們知道真相,可是那些旁觀者不知道,那些受害者不知道,那些受害者家屬也不知道?!?/br> “我尊重你的理念,但是,不論如何,死去的人總該知道害了自己的人已伏誅才是?!?/br> 他指著那些卷宗,目光灼灼:“我們去將真相,一個個告知受害者?!?/br> 少年耀眼無比,那一瞬間,王輕只覺自己看到了烈光泱泱,一切枯萎的,凋零的,都會在艷陽天中重煥生機。 第89章 一個陽謀 “妻子謀殺獵戶丈夫后, 放火燒屋,謊稱火災。明面上判定:妻子無罪,系妖族報復獵戶所為?!?/br> 林稚水手中拿著冊子, 小聲念了一遍。 王輕明明已經做出了決定,此刻不知為何,依然感覺臉上火燒那般辣。 “暗中以刑法所判:殺人者,斬,已執行?!绷种伤钔?,合起冊子, 抬頭看王輕:“這是最早的那樁案子, 先從它開始?巧的很, 今天是獵戶的祭日?!?/br> 王姑娘點了點頭。 今夜無雨, 月光慘淡, 岡上墳包處,早早蹲了一位老婦。雞犬在她身邊聚散,將墳冢游蕩成家中小院。 “兒啊?!崩蠇D將紙錢一張張燒下去,火光印紅她斑白的頭發, “看看這些小雞,你走的時候家里只有三只小雞, 現在變成一百多只了,有一些養大后賣掉, 賺了不少錢,你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過也能很好。府官大人每十天就會來看看我,可沒人敢欺負我這把老骨頭?!?/br> 寒風驚起松濤,擾醒了棲息的雀鳥,卻溫柔地拂過老婦臉上皺紋, 銀發隨風輕蹭著她的臉頰,似在撫摸。 老婦不得不瞇起眼睛:“兒啊,你在下面好好過,不用給娘省錢,好好和媳婦兒過日子,娘買了很多金寶銀寶,都給你,別像以前一樣,燒熱水的薪柴都舍不得多用?!惫撞匿伬镔u的紙金元寶和紙銀元寶,仿佛不要錢般,被她往火里燒,焰色越騰越旺,烘亮了臉上兩行老淚。 隔著山崗,聞得哭聲飄淼,悲風瑟瑟,紙錢的灰揚漫了天。林稚水伸出手,灰燼飛近白掌,黏得滿手斑駁,“五年了,她至今不知道她兒媳婦就是那個兇手,只看今年,便能瞧出她往年也不例外,希翼意外身亡的兒子兒媳能在地下過得好。年年歲歲,皆是如此,倘若她兒子不曾投胎,年年聽家人的殷殷關切,該多難受,多心塞啊?!?/br> 死者何其無辜,他的家人,又何其無辜? 王輕指尖一顫,遠遠看著老婦佝僂的身形,心緒復雜。 紙錢燒完了,老婦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話,才顫巍巍起身,呼喚著黃犬將雞崽子們趕回家。 約莫等了一盞茶,確定老婦不會去而復返后,林稚水與王輕才出現在獵戶的墳前,酒水尚沃著土地,殘留濕氣。 林稚水拿出小冊子,吐字清晰地將關于獵戶的案件記載在他埋骨之地念了一遍,包括殺人者已死,死法勉強也能說是受到律法制裁的消息,也一并告訴了他。 颯颯風厲,拍打著碑石,似凄似愴。 念完后,少年語氣鄭重,似是承諾:“你放心,很快,殺害你的人就不能夠繼續留著清清白白的名聲在陽間了?!?/br> 沒有人能剝奪別人的知情權,也沒有人在犯了罪之后,還能完好地避過譴責目光。 如果王姑娘依然固執她的做法,那就由他來,將所有的,不論是藏污納垢,還是陽春白雪,都揭露在日光之下,是好是壞,都該由人來決定,而不是直接抹掉他們知曉真相的權力。 ——他能理解她的做法,他能尊重她的做法,卻無法認同她的做法,所以,他會有他自己的做法。 在少年好聽的嗓音中,風也慢了下來。王輕靜默著,好像自己是一塊木樁子。 只在林稚水說完之后,看著他明亮清澈的雙眼,將唇角一抿,轉頭對著墓碑,微微垂首,“我很抱歉?!?/br> 這些歉意,在她心中囤積了五年,說出口后,也并沒有覺得心情放松,認為可以釋然了,她僅僅是從林稚水的行動中,領悟了一個道理:有些事情,總該說出口,或許你不覺得需要那么做,但是,總有人會需要。 少年眼角微微翹起,黑亮的眸子似乎流溢著欣然:“咱們走吧,去下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