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北京飛慕尼黑的航班抵達,飛機還在滑行,就看見一個女人急匆匆地解了安全帶,迫不及待地打開行李架,拿了隨身行李就直奔艙門而去。 此人正是許唯星。艙門一開許唯星第一個就快步走了出去,出了機場便直奔醫院。真是急到沒了分寸,到了醫院住院部的查詢處,竟直接報了卓然的直譯名,害護士查了半天也沒查到有“zhuo ran”這號病人,許唯星這才驀地想起,趕緊改口讓她們改查“jaryn chou”這個名字。 果然有這個病人——許唯星頓時心又一沉。確認了卓然真的在這間醫院,許唯星卻陡然失去了力氣似的,邁出一步都顯艱難,再不復之前的神色匆匆,終于慢吞吞地來到了病房門外,握住門把手的那一刻卻又遲疑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此刻推門進去會看見怎樣的卓然。奄奄一息,亦或面目全非…… 許唯星的手在門把上僵了半晌,終于猛地一咬牙,推開病房門。 下一秒許唯星就生生地愣住了—— 卓然完好無損地坐在病床上,靠著床頭架,正用沒打石膏的那只手翻看著當地報紙,好不愜意。 他應該是聽見了開門聲,卻頭也不抬,只帶點揶揄地說:“你是去打電話還是去打`炮的?這都快一個小時了……” 前一秒還以為他是將死之人,下一秒他卻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許唯星完全招架不及,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直到卓然覺察到異樣,緩緩地抬頭望向門邊。 兩相對望之下,許唯星終于敢確定眼前的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覺,那么她是該上前用力擁抱他,慶幸他的安然無恙?還是該直接給他一巴掌,責問他的欺騙?就在許唯星完全無法抉擇時,門外的走廊上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許唯星身后。隨即許唯星身后便傳來一句:“entschudigung?”很淳厚的德語發音,示意擋路的許唯星讓一讓。 許唯星回頭一看,立馬就認出了,她身后的這個女人就是卓然的妻子——和微信頭像里的樣子基本一致,只是頭發似乎更短了一些。 對方顯然也認出了她,那灼灼的眼神在許唯星臉上看了一輪之后,稍顯詫異地一挑眉:“坐火箭來的么?速度真快……” 她這是在諷刺自己如此關心她的丈夫,一聽到出事了就馬不停蹄地趕來?可她的語氣并不帶半點嘲諷意味,許唯星有些讀不懂了。 就在門口這兩人僵持不下時,病床上的卓然多多少少有些忍無可忍了,對著門口就是嚴肅地一聲低喝:“尤佳!” 尤佳這才暫時把目光從許唯星身上移開,脖子一揚,目光就越過了許唯星的肩頭,落在了不遠處的卓然身上。 卓然雖然沒吭聲,但微微揚起的一邊眉毛和略顯凌厲的眼神分明是在問尤佳:解釋一下,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許唯星坐在醫院草坪外的長凳上,或遠或近站著的、走著的都是異國面孔,她一個不小心思緒就飄遠了。飄回了片刻前的病房。 當時卓然的那聲斷喝只換回尤佳一記無謂地聳肩,而尤佳的視線也很快回到了許唯星身上,她就那樣帶點抱歉帶點笑意地對許唯星說:“把你忽悠過來,真是不好意思,其實我只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女人,能讓卓然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離了這么久都沒離成的婚給徹底了結掉?” 許唯星雖然沒能從中聽出半點嘲諷和敵意,但尤佳的那席話,依舊在無形中往許唯星腦袋上扣了一頂碩大的“第三者”的帽子,教許唯星郁悶至今,連此刻她面前的綠草悠悠的景色都無暇欣賞。 尤佳不知何時來到了草坪邊,靜靜地觀察了許唯星一會兒,許唯星全然未覺,直到她一屁股坐到了許唯星身旁,許唯星才驀地醒回神來,扭頭看見是尤佳,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依舊朝尤佳客氣的點了點頭。 “怎么稱呼?” “許唯星?!?/br> 尤佳沒什么所謂地“哦”了一聲,但轉念間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瞪大了眼睛:“星星?” “……”許唯星自覺立場尷尬,實在是不想接話。 尤佳的目光帶著詫異,又仔細地打量了許唯星一輪,難得的嘆惋道:“還以為是新人,沒想到是故人……” “……” “我呢,和卓然是五年前認識的?!?/br> 尤佳邊說邊觀察這個女人的反應,不得不說她顯得很平靜,但往往就是這種溫吞水似的人,才教人更加捉摸不透,因為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那平靜的表面下有過多少暗涌,也難怪卓然拿她沒辦法了……更何況尤佳這種急性子,這時候已經忍不住問:“你一點兒也不好奇我想說些什么嗎?” 許唯星深深地呼了口氣,才鼓起勇氣:“卓太太,我和卓然不是你想的那樣?!?/br> 卓太太?尤佳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她是在叫自己;這邊廂,許唯星已經打開了話匣子,語氣特別誠摯:“我也已經和卓然劃清界限了,你大可不必和我講述你和他的前塵往事,無論你和他之間怎樣,我都不會去破壞你們的婚姻?!?/br> 尤佳習慣性地搓了搓眉毛,自己什么都還沒說,就被這女人曲解成了自己這是在宣誓主權、表明正宮娘娘的地位??磥碜约河肋h不會和卓然成為情敵——她還是比較喜歡及時行樂的女人,凡事都想得太復雜、最終只是自我折磨的女人可不是她的菜。 尤佳思考了好一會兒該怎么開頭才不會加身這個女人的誤會,思來想去毫無頭緒,只能煩躁地搖搖頭:“我和卓然十分的投緣——雖然他一直不這么認為。但我和他真的挺同病相憐的,同樣都是被女人甩了之后,出國讀書順便療情傷?!?/br> 見這女人突然鎖緊眉頭帶點不置信地看向她,尤佳忍不住一笑:這女人總算捕捉到了她話里的重點。 尤佳終于可以放心地往下說了:“但顯然卓然比我更念舊。我那個前前前前……前女友,我現在都快記不得她長什么樣子了,卓然卻……其實我被‘誰有這么大能耐,連卓然都舍得甩’這個問題困擾了很久,他在學校里既不交新女友,也從不把前女友掛嘴邊,直到我輟學準備從南加州搬到fit,歡送派對上我唯一一次見卓然喝醉,他喝醉了以后話也不多,就嘴里時不時地念叨一句‘星星’或者‘猩猩’什么的??筛籼煨褋?,我再問他,他卻什么也不說,但我最佩服卓然的也是這一點,即便前一天有多么醉多么狼狽,睡了一覺醒來,就又是那個無堅不摧的他,沒什么能擊垮。也就上個星期吧,你們不是來斯圖加特出差么,我在那和他碰了面,看見他包里有你和他的合照,我還挺替他欣慰的,覺得他總算開始一段新感情了,只是沒想到……” 尤佳話到中途突然停了,只飽含深意地看了許唯星一眼。這個女人已經恢復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泛起了多少洶涌,從這女人攪得發白的手指就可窺見一二。 終于,漫長的沉默后,許唯星終于開口,嗓子略有些啞,刻意壓抑著些什么似的:“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尤佳又是那樣無謂地聳聳肩:“因為我要還他人情。我跟他呢,說白了就是各取所需,我拿到了家里的風投,成立了自己的時裝品牌,而他,通過我家的名望擠入上流社會。我們悄悄辦了分居,但這事除了我倆之外沒人知道,我爸甚至已經意囑要他繼承我家的公司,其實他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拿下我家的產業——當然我也不反對,公司交給我只會被我弄垮,還不如交給他,說不定還能發揚光大??伤麤]有,他主動請辭,很快跳槽到了赫勒,跟我們家劃清了界限。他是我見過我們這個年紀里最有城府、也是唯一一個不會用城府去害人的人?!?/br> “……” “自從兩年前辦了分居之后,我跟他交流的其實不多,就知道他賺了錢也不愛干別的,就愛買房子,我有一次笑話他怎么跟國內的土大款似的這么喜歡屯房子,他當時只轉述了他前女友mama的一句話,我就懂了。你知道是哪句話么?” “……” “在北京,你工作十年可能才買得起一個廁所,你是打算讓我女兒跟你住廁所么?”尤佳學卓然那種平靜而隱忍的語氣學得那么像,以至于此時一陣風吹來,許唯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的同時,心也隨之狠狠地一絞。 “也是在那時候我知道,幾年前我提議和他結婚,他思考了整整一天,你應該知道他骨子里其實是很驕傲的人,可他最后放下了自尊,答應了我的請求,因為他突然想到那個女人mama的那一席話,真的,他出國深造了又怎樣,念名校又怎樣,有能力又怎樣?他憑自己的努力,還是很有可能工作一輩子,都給不了那個女人富足的生活,那樣的話,他還要自尊干什么?” “……” “他為了那個女人,變成了他最討厭的那種人,你覺得他可悲么?”尤佳扭頭看向許唯星,仿佛真的在等著她的回答。 許唯星依舊沒有接話。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他配不上那個女人,甚至連那個女人都這么認為,但在我看來,是那個女人配不上他?!?/br> ☆、第31章 話已至此,尤佳也無需再多言了,只拍了拍許唯星的肩,猶如多年的老友似的勸道:“進去看看他吧,他雖然傷得不重,但也不輕,沒個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br> 許唯星依言站了起來,低頭看了眼尤佳,有些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了,只默默地調頭往住院部大樓走去。 但許唯星并沒有回到卓然的病房,她需要單獨待一會兒理清自己的思路?;蛟S尤佳說得對,她和卓然如果再一次錯過彼此,真的很可惜,可如果重新在一起,許唯星料想得到前路有多坎坷。還是那句大俗話,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婚姻是兩家人的事,許唯星還記得當年她和卓然在一起時,某一次卓然的母親來城里探望卓然,卓然便拉著她和他的母親一起吃飯,當時那頓飯吃了600塊錢——徐衛星之所以對這個數字記憶尤深,是因為當時卓然的母親得知這頓飯是由卓然買單后,頓時臉色就不好了,許唯星去趟洗手間回來,就在包間門口聽見卓然的mama在那兒絮絮叨叨:“我說了不讓點那條松鼠桂魚,她非要點,死貴又不好吃,真是敗家娘們……” 雖然當時卓然站在了徐衛星這邊替許唯星說話:“她只是想讓你嘗嘗這兒的招牌菜而已,沒別的意思,而且現在北京的消費就是這么貴的,您過兩天就習慣了?!?/br> 可傍晚卓然和許唯星商議晚飯要去哪兒吃時,卓然卻說:“我們就隨便吃點吧,別去太貴的餐廳?!?/br> 許唯星當時只覺得特別委屈,中午那頓飯她本來要掏錢的,是卓然硬攔下了她——她知道卓然的心氣高,之前好幾次因為她搶著付錢鬧得不愉快,她是為了避免再一次吵架,才允許卓然去買單的。結果呢?因為區區600塊,她看了卓然母親一下午的冷臉。 當天的晚飯依卓然的意思,定在了一間平價餐館,許唯星為了避免重蹈中午的覆轍,特地拐著彎讓卓然母親知曉——晚上這頓飯她請。卓然母親的臉色頓時就緩和了不少,晚飯吃得十分相安無事,許唯星還以為這一天的折磨終于要結束了,不成想又出幺蛾子,卓然母親見結賬時許唯星只給了服務生兩張百元鈔票、服務員還倒找了幾十的零錢,下午那副對許唯星愛搭不理的樣子就再度出現了,許唯星真的不懂自己哪里又觸到了老太太的雷點,后來終于明白—— “中午讓我兒子掏了600塊錢,晚上才請我們吃100多塊錢的東西。我就說嘛,現在的小姑娘一個比一個刁鉆,明明很小氣,卻還裝大方?!?/br> 許唯星還記得卓然母親的原話就是這么說的。 她給卓然母親安排在五星級酒店入住,卓然母親說走了一天腳累,她又帶老太太去捏腳,老太太倒好,和捏腳小妹聊天時,把對許唯星的不滿一股腦地全說了出來。 許唯星如今再回想一下,當時的自己確實是太沖動了,卓然母親剛一說完,她就忍不住掏出錢包,把里面全部的現金一股腦全拿了出來,直接推門進了捏腳室,把現金拍在了老太太的躺椅上。 其實當時的她更想把錢甩這老太太臉上。當晚卓然母親就哭嚷著去了卓然的哥哥那兒,她和卓然之間,也爆發了最長時間的一次冷戰。 如果這些事情統統再卷土重來一次,她能比當年處理得更好么?許唯星不敢斷言,說白了,她如今舉足不前,是因為沒有勇氣去承擔這一切。 許唯星就這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做。有時候真的很想不顧一切地投奔自己愛的人,可惜,她愛他,卻討厭他的家人…… 輪椅悄無聲息地滑到了許唯星跟前,那只打著石膏的腿就這樣進入了許唯星的視線范圍,許唯星這才從腦袋里的拔河中驀地抽回神來,抬頭一看,真的是卓然坐著輪椅找她來了—— 他看著她,深深地看著,終于輕輕一笑:“還以為你走了……” 短短一句話,帶著自嘲、帶著隱忍、帶著不舍,許唯星覺得自己就這么輕易地被擊潰了。 許唯星這次趕來慕尼黑,把11天的年假全請了,真的是抱著要來替卓然料理后事的心來的。 如今虛驚一場,許唯星總覺得她和卓然之間的關系,像是往前跨了一步——釋懷了恨意,從情侶變成了朋友;又像是往后退了一步——退回了還未在一起時的曖昧期。 許唯星幾乎每天都到醫院報到,有時候可能只是他在病床上處理文件,她在沙發上用電腦,彼此安安靜靜度過一下午,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充實。 卓然的助理從國內趕來,比許唯星還晚了一步,見到許唯星,下巴幾乎都要驚掉了。 許唯星當時正坐在病床旁為卓然削蘋果皮,卓然正在看電視,百無聊賴地換著臺。卓然的助理這么突然地推門進來,許唯星險些被水果刀扎著手,卓然嚇得立即丟下了手中的遙控器,欺身過去拿走許唯星手里的刀:“沒扎著吧?” 卓然的助理當時就傻在了門邊。有些事情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卓然的助理到了,許唯星覺得自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卻總有那么一丁點不舍,回到國內很可能就意味著一切都回到原點,她竟隱隱的不希望這樣。 直到第六天,許唯星來到醫院、直奔住院部時,被一個匆匆趕來的老太太撞了。 老太太的身形略顯枯瘦,力氣卻不小,她猛地擦撞著許唯星的肩膀而過,許唯星幾乎被她撞倒,許唯星自己好歹是站穩了,但她帶到醫院來處理的文件卻被撞得散了一地,許唯星連忙彎身去撿,那老太太也沒幫忙撿東西,只回頭看了一眼而已,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而老太太那么短暫的一回頭,許唯星已經看清了老太太的長相——是個中國面孔,更準確地說,那人正是卓然的母親。 許唯星溫吞著腳步,幾乎十分鐘后才走到卓然的病房外,病房門虛掩著,許唯星推開一道門縫往里一瞧,老太太正坐在病床前,特別心疼地打量卓然:“怎么傷成這樣?” 許唯星思量許久,最終還是默默地帶上門,悄無聲息地離開—— 她是時候回國了。 銷假上班的第一天,許唯星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直到午餐時間,張苒特別嚴肅地把許唯星拉到了天臺。 剛才在員工餐廳里,連張苒看她的眼神都透著異樣——和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那么相似,透著懷疑,透著探究…… 許唯星本能地意識到張苒這回突然拉她來天臺,應該不是那么單純地喝杯咖啡。 果然一到天臺,張苒便看了看四周,見沒有閑雜人等,才正了正臉色,開口道:“唯星,我只問你一句,你和卓總監……是不是真的和她們傳得一樣?” “什么?” 對于許唯星一臉的震驚,張苒無奈扶額:“說你做了卓總監和他太太的之間的第三者;還說,他為了你把婚都離了……” 天臺外的天空,突然烏云壓境,就這么風云莫變起來。 ☆、第32章 看張苒如今這副不可置信、只等著她給出合理解釋的樣子,就知道張苒是信她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可越是面對這樣的張苒,許唯星就越是無從下口解釋。 卓然和尤佳這婚遲早要離,可確實是她的出現加速了這個進程,如果她沒有出現,這樁婚姻再拖個三年五載,到了可以協議離婚的年限,到時候卓然大可以拿著既得利益全身而退;可如今,卓然單方面申請離婚,將面臨高額的贍養費,尤佳當然不肯收這筆錢,這筆錢自然就會流入尤佳父親成立的基金會…… 婚姻、金錢、感情……她、卓然和尤佳三人被這幾個字眼拴成了同一條線上的螞蚱,以至于許唯星如今面對張苒的質問,只能是百口莫辯。 許唯星左思右想,整件事的原委一時半會兒根本說不清楚,“這消息是怎么流出來的?”——這才是她現在最該關心的問題,堵住這個消息的源頭,再依序處理如今這攤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