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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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些不太相信,他還是折返頭去了將軍府,在那里他們曾度過了一段短暫而不堪回首的日子……或許,在大周的最后時日,她會去那里緬懷他們共同失去的光陰。 正當他勒馬在將軍府門外躊躇時,龐一鳴單人獨騎飛馳而來,渾身浴血。他心里突然生出極壞的預感,手一下握緊了冰涼的玄鐵長槍。他甚至不敢開口問龐一鳴,問他是否探聽到長公主的消息。 龐一鳴說,她在皇宮,已被俘。他渾身血液霎時冰冷。 今日破城的是慕容安歌的軍隊,這支軍隊連日攻取數座城池,早已殺紅了眼。他十六歲從軍,十八歲帶兵,一支殺紅了眼的軍隊破城后能干出什么來,他最清楚不過。 他心急如焚,策馬朝皇宮狂奔。戰馬因他的鞭策而嘶鳴,四蹄揚起的黃塵令路邊的士兵避之不及。無論是大周兵還是東阾兵,只要阻住了他的路,都會被他的長槍撞飛。他顧不了那么多,只怕時間來不及。 幸好,他及時找到了她。龐一鳴做得很好,她似乎沒有受傷,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神情清冷,帶著慣有的高傲。帝后的尸體就在她腳下,到處流淌著血水。他皺了皺眉,本不愿讓她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但,他無能為力…… 她轉頭看向他,眼神平靜得讓人絕望。他又握緊了玄鐵槍,每次站在她面前,他都覺得無話可說。要怎么說才能讓她相信,他與軒轅望舒的仇恨已經不共戴天,而離開她,是他最艱難的選擇。 “你可以活下去?!彼f,厭惡著自己冰涼的語氣。 但她要活下去實屬不易。軒轅家族已成眾矢之的,就算她能劫后余生,到哪里都逃不過被追殺。為了保她平安,他費盡心思。他花了一年的時間為她找了一個替身,只有全天下都相信她已經被處死,她才會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她微微翹唇,笑容蒼白卻依然艷麗。他瞧著她失神,忽然想起那個桃花遍野的山谷。除了他,還沒有人知道那個山谷,當襄城的桃花都凋落的時候,山谷里的桃花依然嫣紅似火……或許,來年此時,他可以偷偷去那個早已為她安排好的小村莊看她,帶她去看山谷里的桃花。 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她就這樣倒在了面前。從不脫手的玄鐵槍跌落,第一次,他不顧一切地抱緊了她。只是須臾的功夫,她便在他懷里化成了灰,一句話,都來不及講…… 遠處號角響起,那是史清和他約定的信號。 兵變、離開大周,都是他和史清早就擬定的計劃。既然軒轅望舒暴戾昏聵、殘害忠良,那么他便助史清取代軒轅望舒,擊敗東阾。于是他假意投奔東阾,史清假意與東阾聯合,待東阾戰疲之時,他與史清里應外合,一舉將東阾主力殲滅。 他從來都是不負使命,從來都是。木然起身,拾槍上馬,眼底全是死亡的氣息。周圍的定遠士兵驚愕地望向他,他面無表情地舉槍,在半空里劃出一道可怖的黑弧。 血光,全是血光。玄鐵槍化作一片迅速移動的黑幕,近于殘忍地吞噬遠近的生命。除了四處飛濺的血和東阾士兵的尸體,他眼里已看不到別的。他沒有看到龐一鳴和駱家軍已遠遠落在后方,沒有看到慕容安歌和他的精銳正朝他逼近,沒有看到宮里那十八株桃樹竟然在瞬間開出了大片的桃花,花瓣片片飛揚,象漫天血雨…… 恍然中他瞧見了她的臉,蒼白而艷麗。他的長槍不再舞動,他在馬上癡癡地望著她,她身著喜服,含笑說:“你回來了,明軒?!?/br> “我回來了?!彼貞?。 心腹間一陣劇痛,慕容安歌的箭擠進盔甲的縫隙,射入了他的心臟。他從馬上跌落,翻滾出數仗之遠,那支箭在每一次身體與地面的撞擊中一下下撕裂他的心臟。 身體在撞倒一片假山后才堪堪停下,他朝她伸出手,吐出最后一口氣。 “對不起……” 如果生命可以再來一次,多好?;秀敝兴鹚氖?,記憶自后往前,飛速模糊、消失,他已記不太清剛剛發生了什么事。 是要忘記了么?也好。只是,不要讓他忘記她。 他緊緊握住了拳,仿佛真的握住了她的手。心臟停止跳動之前,他想起在她的成人禮上,太皇太后問她將來要嫁什么人。 “當然要嫁個將軍!”她說。 那時他好歡喜,真的好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里,很想感謝一路看到這里的讀者。新手小透明寫文,難免漏洞百出腦殘遍地,謝謝你們的容忍,一直看到這里,讓我有機會展現全文至關重要的一環。 我不敢說往后的情節會更精彩,因為筆力有限、眾口難調都是必須面對的現實,但之后的沖突一定會更激烈,對我來說也會更有挑戰。希望我的文能在一片吐槽聲(當然最好還有鼓勵聲)中不斷得到磨煉和成長。 那個,請假通知:周六早上要去考試,周五請假停更一天,周六只能晚上更了,時間說不好,可能很晚。周日開始恢復早上7:00日更。 另:能求個長評嗎?不毒舌就行。求了好久都求不到,好憂?!?/br> ☆、冰心在玉壺(一) 城墻下,史清和李濤雙雙騎馬而至。史清的坐騎被我搶走,隨便找了一匹戰馬。兩人見我下來,急忙翻滾下馬,行了半跪之禮。李濤大約已猜出事情的始末,臉色煞白,不敢抬眼看我。我搖了搖頭,若他知曉他堂兄的慘事,還不知會是怎樣一副面容。 我擺手讓他們不必管我,自顧自在城內漫無目地游蕩。 因為戰事將近,百姓惶惶不安不敢出戶,池州城里甚是蕭條。日頭已上三竿,但街邊的店鋪卻多數門窗緊閉,只三三兩兩地開著幾家米鋪、酒肆。偶有一間開門的雜貨店,只開了半扇窗戶,里邊黑洞洞的看不到人。 無論多細的雨,在雨中游蕩得久了衣服總是會濕,雖然不至于濕透衣襟,但一路被被風吹著總也覺得有些寒冷。再走得片刻,這寒冷仿佛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再也感覺不到,周身都是麻木的,仿佛我麻木的頭腦,只有雙腿象上了發條一樣不知停歇。 突然間仿佛發條被什么卡住,我發覺自己再邁不開步,隔了片刻,冰冷發麻的掌心才感覺出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周圍的空氣都是陰冷潮濕的,唯獨這只手卻是溫暖干燥讓人貪戀,以至于我明知應該立刻甩開它,自己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反握回去。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為何總愛從背后偷襲?” 史清也嘆了一口氣:“你又為何總是冥頑不化讓人擔心?” 我抽回手,回頭冷冷地望住他。他愣了片刻,垂眸苦笑:“如果每次我都出現在你背后,那么總有一次,當你失落無助的時候,回頭就能看見我??上У氖?,現在的你似乎并不想見到我?!?/br> 一句話,擊中我內心最軟弱的地方。其實我從未對他有過非分之想,我心目中的史清永遠如同他的名字,清澈如水,我希望他永遠是少時那個如同兄長一般站在我身后、為我助威打氣的史清。但他一次次晦澀婉轉的表白,也曾讓我有過幻想,幻想如果當初他不離開襄城,如果皇兄將我賜婚給他,我的命運會不會不一樣。 我轉身,不想讓他看見眼里的濕意和軟弱:“史世子,本公主記性不好,卻也記得在將軍府時曾對你說過,如今本公主已是有夫之婦,若你尚惦念你我之間的友誼,有些話就不必再說了?!?/br> 我能感覺到身后的空氣在凝結,我能感覺到他試圖靠近,卻因我的疏離而止步不前。我以為我們會這樣僵持下去很久,他卻隔衣拉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拉到屋檐下。 “至少可以躲一躲雨吧?!?/br> 我沒有說話,望著屋檐外的細雨,不知道該待在他身邊等雨停,還是該義無反顧地邁入雨里。似乎無論是獨自回我的府邸還是待在這里,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是不知道該去哪里。 “長公主何時啟程?”史清問。 我望了一眼天色:“明日一早吧,今日太累了?!?/br> “明日一早就回襄城!”我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我知歸途艱難,世子若是不愿為本公主折損平南兵力,換龐一鳴送我回去便是?!?/br> “笑話!”史清嗤笑,“對付路上那些游兵散將用得著幾個平南士兵,你這話太侮辱人?!?/br> 他嘴角微揚,和我一樣抬頭看著屋檐外的雨絲,眼神清澈。他這人雖然一向溫和內斂,但骨子里卻是傲氣天成,偶爾綻放出來總讓人眼前一亮。但他這一句話也讓我心頭收緊。東阾軍的兇悍人盡皆知,而他的驕傲來自于對平南實力的無比自信,看來平南確實已經準備好,而東阾再次大舉來犯也為了他們造就了的時機。 “別想太多?!彼龅嘏ゎ^看我,“每個人自出生時起,家世、環境、機遇便已經決定這人應該走一條怎樣的路。有些人決定走自己應該走的那條路,有些人卻決定只走自己想走的那條路。無論選擇如何,無論決定順天而行還是順性而為,只要當時覺得應該、而即便再來一次也是同樣的選擇,那便是最好的選擇?!?/br> “無論你的決定如何,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人之死有輕如鴻毛,有重如泰山。未必每個人都應該死得重如泰山,因為那份沉重下壓的是親友的無盡悲痛,或許還有數不盡的無辜尸骨。這些不是每個人都應該承受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承受。但至少,不必死得輕如鴻毛吧?!?/br> 如果在上一世,我一定聽不懂他這番話,我一定會以為他又在象個老大哥似得莫名其妙地喋喋不休了。但這此,我聽得懂,聽得分明,他是真的預見了大周的覆滅,是真的怕我和大周一起灰飛煙滅。 我反問道: “如果我面對的并非是一個選擇,而是一個漩渦,一個我無力反抗只能墜落下去的漩渦呢?” 他目光深沉地凝視我,似乎想在我的眼眸里探究什么。我明白,無論我與他之間曾經多么沒有隔閡、多么無話不談,謀反這件事,無論是明說還是暗喻都絕對不可以亮出來擺在他與我之間。于是我仰頭看他,朝他展露出一個天真無奈的傻笑。 他凝視許久,才緩緩道:“如果是從前,我會選擇和你一起跳下去。但是現在,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你拖出來!” 或許,從前的他會選擇順性而為,就如同他選擇棄文從武,只因為我說了一句話,“我要嫁給一個將軍”。但現在他已是平南王世子,是整個史家的希望,他不得不、而且已經選擇了順天而行。既然皇兄已經逆天,那么他便不能和我一起守護大周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又說了不該說的話,惹你生氣了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自己都不知道這搖頭的意思是指他不該說這些話,還是指我并不生氣。 他又開口,極淡極淡的語氣:“無論你怎樣認為,我和明軒請你暫住臨江的建議的確是為你的安全考慮?!?/br> 我也用極淡極淡的語氣道:“你們一個是鎮國大將軍,一個是平南王世子,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不會只為簡簡單單的一個目的,更何況是直接越過本公主、私下商妥的一個重要決定?!?/br> 他沉默,眉頭漸蹙,忽然雙掌一擊屋檐下的磚墻:“平陽,你我幾時開始需這般吃力地說話?我說愿你一生平安,便是愿你一生平安。我幾時騙過你?又何須騙你?” 是的,他若只是想得到,那么很簡單,既然已經和明軒談妥“交易”,只需強取豪奪便是,大可不必顧及我的感受。我低頭看著自己微濕的鞋尖,輕聲道:“我不是不信你?!?/br> “那么便是不信明軒?”他嘆了口氣,“軍事、朝政上的事你不明白,要各方面出兵相助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牽扯到各方勢力之間的利害關系。我斗膽說一句,時下的大周,指望陛下一紙圣旨出兵擊敗敵軍的可能性已很小,只怕陛下此刻更愿意放棄池州。明軒若想保全池州,一切只有靠他自己。此刻我尚未完全掌握平南的兵權,明軒若想要平南傾力援助,若不聯姻,我父如何能答應?!?/br> 是的,即便明軒已決定投靠平南,此刻的平南王也未必會百分百地信任他。這和皇兄為了試探明軒的忠心,把我賜婚予他是一般的道理。 他又笑了笑,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一直妒忌明軒,但也不得不說,你從不曾了解他?!?/br> 我冷笑:“他那樣子是讓人了解么?分明就是狡詐,做作,虛偽,表面一套內里一套,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簡直喪心病狂!” “喪心病狂?”史清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抬舉他,實在是……很爽?!?/br> 我愣了愣,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史清虛抹額頭:“哄我家長公主真是不易,比擊退東阾軍還難?!?/br> 我白了他一眼,松動了一下僵麻的四肢。 “原來真是不信明軒?!彼麚u了搖頭,咬著嘴唇道,“嬌嬌更不了解他,也不適合他,或許我家老頭子想要聯姻的這番決策真是錯了?!?/br> 聽到史嬌嬌的名字,我的臉色又黑下來,提起裙裾便邁出了屋檐。 “唉?說走就走了啊?!笔非遐s上來,攤平手掌舉在我頭頂遮雨,“生氣最易肚餓,要不要我請你吃一頓?” 我很想板起臉不理他,無奈肚子卻不聽話,嘰咕聲不斷,甚是熱鬧地回應他的提議。 “你看看街上,門窗緊閉,上哪兒去找館子?”我沒好氣地對上他笑意漸深的臉。 他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元寶:“誰都不會拒絕這個玩意,咱們拿這個敲開平常百姓家的門,吃頓家常飯如何?如果長公主有興趣,多敲幾家門,多吃幾個小菜也是可以的?!?/br> 我瞪大眼睛瞧著他,這建議實在荒謬,實在是有失我倆的身份,實在是……很誘人:“這……這是擾民?!?/br> 他哈哈一笑,將元寶揣回兜里:“長公主下個旨就不算擾民了,應該算是體恤民情?!?/br> 于是他真用那錠銀子敲開了附近一家民居的門??上е魅思也⒉桓辉?,痛哭流涕千恩萬謝地收了那錠銀子,結果翻箱倒柜雞犬不寧地只翻出一小碗黃豆。那家女主人急的差一點就想仿效古人“割rou救母”,想將自己手腕上的rou割下來,嚇得我使上了小擒拿手才阻止了她轟轟烈烈的舉動。 那一小碗黃豆最后被磨成了黃豆粉,做成了兩只巴掌大的黃豆餅。烙餅時沒有油,黃豆餅又干又粗,難以下咽,但也算別有一番風味。 我邊吃邊悄悄對史清說:“你這真是擾民?!?/br> 史清凝重地點點頭,又掏出一錠銀子朝女主人雙手奉上,女主人當場就昏了過去。 我搖頭道:“更擾了?!?/br> 一個黃豆餅自然不能果腹,于是在平南王世子的提議下,本公主無奈只有下旨,繼續用銀子“擾民”,前提是需門庭甚廣、積物頗豐的殷實人家,且進門不要滿桌酒席山珍海味,只需拿手好菜一盤足以。 池州本是個小小邊城,又常年戰亂,符合本公主要求的大戶人家實在不太好找。我與史清嘻嘻哈哈從城南走到城北,又從城西繞到城東,將池州僅有的七家大戶吃了個遍,連街邊為數不多開門的酒肆也沒放過。 池州的酒不甜頗辣,酒色鮮紅,夾雜著草藥味道。我本就不勝酒力,史清亦從不在人前放肆痛飲,每過一處酒肆,我與他各飲一口便作罷,往往是我被辣得面容扭曲,他笑得巨咳不止。 我心里想著或許從今往后便不會與他這般無拘無束地快活,倘若這一世眾人的命運已被我稍稍改變,倘若明軒果真不入皇宮屠殺,那么皇宮高大的城門被沖破時,我面對的或許將是史清的長劍,又或許我根本等不到他的長劍……想到此處,我便更加不顧形象面容扭曲地和他一起縱情歡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虐了這么久,歇歇。 ☆、冰心在玉壺(二) 我從未知道原來自己的食量可以大到令人發指的程度,一路走一路吃,竟吃到日落西山?;氐礁¢T口時,我形象盡失地打了個飽嗝,這才想起他這樣陪我擾了大半日民,而李濤他們仍然不停歇地在城頭守著,似乎大大地不妥。 “世子快……呃……回吧?!蔽冶鞠朐俣似痖L公主的矜持,可惜話到半途又很不爭氣地打了個嗝。 他忍俊不禁,一下刻便肅起臉點頭道:“李濤現在只怕殺了本世子的心都有了?!?/br> 話雖這么說,人卻站著未動。 “怎么?”我問。 他卻不答,許久才自嘲地笑道:“沒什么了,不過是讓你看著我轉身離開,不太習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