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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黛玉是不相信什么四王八公同氣連枝的話的,這些人家,當年軍中殺出來, 確然有些交情,但是也至于將交情凌駕在宗族利益之上。太子尚且靠不住承恩公府, 林家更不指望憑榮國府女婿的身份,就覺得陳瑞武定然會和林家利益一致。但只要陳家不偏向甄家,于林家而言, 便是好消息了。至少陳瑞武的出身, 有不偏向甄應嘉的底氣。 倒是新來的揚州同知叫林如海父女頗為意外。 新任的揚州同知名叫林楓, 是林如海的族叔,便是林玉竹的祖父,原本在湖州做通判。 官場有個不成文的規定, 六品升五品是一個坎, 別看正六品到從五品只差半級,有些官運不暢的卻是一輩子跨不過去。這回林楓一下子從正六品通判為正五品同知,品級只升了一級, 但是檔次卻升了兩檔,實打實的越級升遷,又是在揚州這樣的富饒之地,可見林楓這次升遷極是難得。 林如海知道閨女不俗,問:“玉兒方才因何說勝負已分?” 黛玉又重點看了這次的升遷委任,平靜而篤定的道:“朝廷徹查鹽稅弊案的決心極大啊?!?/br> 林如?!丁艘宦?,微笑著看黛玉。 黛玉知道這是父親有心提點考校自己,便接著道:“江南乃是全國納稅大省,又是魚米之鄉,所產糧食供應京城和周邊駐軍。江南一地是否穩定,關系江山社稷?;噬嫌行闹卣窠瞎賵鲲L氣,卻也不能cao之過急。 若是江南官員更替太快,地方政務來不及交接清楚,或是影響春耕,或是影響秋收,或是有其他人猶如這次哄抬鹽價一般鬧事,皆會影響地方穩定,進而影響全國。若是地方官員更換太慢,則給了那些國賊祿蠹大量的緩沖時間,叫他們懶政,不作為,甚至蓄意破壞,皆是不美。 正地方官場風氣,好比修一張搖搖欲墜的桌子,而當地百姓便是桌上的瓜果瓷器,既要將桌子修好了,又不能傷了桌面上的諸多物件。四條腿一條一條的替換,方能護著桌上瓜果瓷器不至于摔一地;若是將四條腿全都拆了,桌上一應物品便全摔了。江南這樣的產出大省若是遇此重創,且不知要休養生息幾年,才能緩過來。所以,江南的事,唯有循序漸進。 如此背景之下,揚州一地卻連換兩名地方官,且揚州同知和父親是同族,可見圣上官場徹查兩淮鹽運的決心。楓叔祖連升兩級做揚州同知,是朝廷的一種態度,若是還有人阻撓徹查私鹽弊案,給父親下絆子,則是和朝廷作對?!?/br> 林如海也笑道:“玉兒之言雖然不差,但是有些窮兇極惡之徒,依舊會鋌而走險?!?/br> 黛玉睫毛向下壓了一下,道:“關系生死存亡,定會有人垂死掙扎,但是自古以來,頑固掙扎者都影響不了大局。所謂大勢所趨,無人能改?!?/br> 是啊,勝負已分,甄家再是勢大,也不過是能拖多久的問題,但是此次不可能全身而退。林如海點了一下頭,又問:“除此之外,玉兒還看出什么?” 黛玉仰頭瞧著父親的眼睛,語速不快,但很是信心滿滿的道:“私鹽弊案一旦了結,圣上對父親會有新的安排。至少不會留在揚州,更大的可能是不會留在江南?!?/br> 這一點,林如海在看到朝廷的新委任之后就心中有數。本朝會避免官員在原籍做官,同時更會避免同族在同一地做官,為的是規避地方官員沆瀣一氣,為害一方。這次林楓能做揚州同知,乃是情況特殊,為的擺明一種態度:朝廷為了整頓江南官場,不惜破壞一些準則。 但是私鹽弊案一旦了結,朝廷必然不愿意保留此等境況,林如海和林楓,二人自然只能留一個在揚州。 巡鹽御史本就是一年一任,林如海能連任,一個是因為他是查辦私鹽案的關鍵人物;二也是今年是江南官場傾軋的關鍵年份。但是這兩樁大事了了之后,林如海幾乎不可能繼續留在江南。 不留在江南,多半是會回京了。父女兩個雖然都心下明白,但是畢竟離下旨還早,便沒說破。 朝廷決心如此之大,此消彼長間,林如海的工作雖然依舊繁重,但總體來說,難度和阻礙是持續降低的。 黛玉除了管理好中饋,替父親免除后顧之憂外,也做不了什么。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這日林如海落衙回來,帶回來個極貌美的女孩子。 黛玉剛一見那女孩子就是一愣,險些失態。 女孩子約莫十一二歲年紀,樣貌出眾,尤其眉間一點胭脂痣,越發顯得品格風流。這不是前世的香菱是誰?看過原著之后,黛玉自然知道了香菱本名叫英蓮,原是蘇州閶門人氏,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是遭際令人唏噓。 說來,前世自己和英蓮還算談得來,且在大觀園的后幾年,英蓮找自己學作詩,自己于英蓮有半師之分,英蓮于自己,更有陪伴之情。只是按原著,英蓮原還要過好幾年,才在金陵被發賣,且一女二賣,引出薛蟠打死馮淵的事來,怎么英蓮會在這里? 不過略一想,黛玉便明白了:前世太子在鐵網山壞事,朝廷沒顧得上整頓江南官場,那拐子得以在繼續金陵躲著做孽。而今世,去歲已經新換了金陵知府,想來新來的金陵知府是個雷厲風行的,對當地治理頗有成效,那拐子便逃出金陵另找出路了。 黛玉神色變化雖只有一瞬,但也落在了林如海眼里。林如海從閨女眼中看到了復雜的情緒,有驚喜、有悲憫,還有些形容不上來。雖然林如海不知道為何黛玉一見這女孩子就如此神色,但卻因為閨女的態度,而對英蓮也生出一絲同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