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兩個姑娘間互相問此話,可能沒什么,換作一個少年問一個少女,就有點不同凡響,耐人尋味了。 趙笙柯從來都不知道他紀西是個喜歡主動言談的,在她眼里,他會一直冷著臉,哪怕發起怒來也這般,不會有冷之外的多余表情,笑都是冷的,偏偏在林芳怡面前,他的神態并不那么冷了,甚至夾雜著一抹讓人看不清的神色,誰能想象她此刻的心情是有多驚訝,原來一個人的性情是可以為另一個人改變的。 原來一個人的心是可以被另一個人捂熱的,哪怕另一個人什么都沒有做,只在適當的時候給個笑容。 她整個頭上都開始冒酸泡泡了,具體酸個什么勁,她不知道。 就好比曾一心奢望過的東西,曾一心打算用銀子壓迫換回來的東西,費盡百般力氣求而不得,別人卻只是一個俊秀笑容,那般輕易得去。一個辛辛苦苦,一個格外輕松,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 貌美如林芳怡,經常會遭遇各種各樣的男子搭訕,其中自然也包括和紀西同樣年齡的小少年,她對他主動問好行為除了一開始的驚訝,并無其他感想,很熟練的與人攀談,一邊委婉地表示拒絕,一邊盡量不傷人自尊。 看出林芳怡的刻意疏遠,紀西不好多做糾纏,沉默片刻,向她告辭。 見人知難而退,林芳怡多少松口氣。 趙笙柯在一旁冷眼旁觀,吩咐諸英留在客棧等烤兔子,她獨自一人出去透口氣,路過黃氏粥鋪,聽黃氏嘴里罵罵咧咧,沒了紀西幫忙,很多事都要自己做,黃氏很不滿,因此對文姓大漢百般看不順眼。 文姓大漢就差被罵進地底去,但他除了臉色不好看,并沒多說什么,任勞任怨。 隨意挑一張桌子托腮而坐,趙笙柯等著黃氏過來,如她所愿,黃氏很快就過來對她諂媚得笑,小心翼翼的,一邊還說著關于紀西的話。 黃氏說的高興,趙笙柯也不去打斷,聽對方翻出紀西陳年舊骨頭的爛事,末了總結一句,紀西為人勤快渾身上下都是優點,比渾身上下都是缺點的潘非哲強百倍。 趙笙柯翻個白眼望天,天藍藍的,潘非哲到底是有多得罪人,被黃氏上眼藥什么的,這個可以有,或者說黃氏在眼紅。 婦道人家自然要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書上雖是如此寫,夫子也如此說,但就趙笙柯接觸到的人來看,很多人并未做到這點,更甚的對夫家人百般挑剔不屑一顧,黃氏便屬于此類人中的一種,問,為何敢對文姓大漢打罵不休,不怕被一紙休書休回家嗎? 黃氏沒料到六姑娘會有此一問,想來她也知道自己德行不好,開口之際帶了幾分訥訥之意,“窮人有窮人的活法,休了我,姓文的沒銀子娶別人的?!?/br> 因為他沒銀子娶其他的女人,所以要對你的缺點百般容忍嗎? 是這個意思嗎?湊合著過? 趙笙柯不禁思及城南李家,如果李家原本就很有銀子,根本沒可能娶趙梯雪,和黃氏的這般狀況似乎相差不多,但又有差距。她有點茫然,日后的紀西會不會也因為銀子少的關系而娶一個兇婆娘?這個思路似乎不對,娶回家的婆娘是否兇,和花的銀子多少沒關系。 被人惦記著的紀西此刻手中端著托盤,盤上是烤兔,他對諸英道:“這是你家小姐的,要給她包好拿家去嗎?” 諸英有點橫鼻子豎眼,心想,你和林芳怡把我家小姐氣成個狗樣,氣成狗樣了的小姐能有心思在這吃么,“包上包上,瞧你這副窮酸樣,換個地方還是一樣窮酸?!?/br> 諸英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口氣上很是刻薄,琢磨著以后再不讓小姐過來受氣。 莫名其妙被一陣貶低,紀西神色微變,默不吭聲轉身去包烤兔。 林芳怡在等烤兔之余目光跟著紀西轉,恰巧望見諸英背影,聽她難聽的話有點不滿,覺得她在狗仗人勢,當下站起身走過去道:“六姑娘何在?” 林芳怡聲音纖細悅耳,很難讓人不心生好感,不過俗話說得好,對方越優秀便越襯得自家越無能,諸英略帶反感的口氣道:“在不在的,何須與你說?!?/br> 林芳怡訝然于她口氣中抱有的敵意,暗自蹙眉道:“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誤會?諸英冷哼,哪里有什么誤會,純粹是看你和紀西走得近不爽罷了,“不想有誤會,就離紀西遠一點?!?/br> 趙笙柯留給黃氏一吊錢,轉身回兔兔客棧,剛剛榻進門口就聽諸英此言,她有點愣,這,諸英是在幫她劃分地盤宣誓主權么?可她不需要了呀,當著林芳怡的面說出來好像在威脅人一樣,有點不對勁啊,多難為情。 紀西手里拿著用油紙包好的烤兔,諸英逼迫人的話和盛氣凌人的口氣,讓他只覺惱怒,他掃一眼愣在客棧門前的趙笙柯,聲音冷冰冰道:“我說過了,別再來糾纏我,你也答應了?!?/br> “我來吃烤兔怎么了,難道非要躲著你走才叫不糾纏?”趙笙柯失笑,諸英態度的確不好,有待改善,但至于因為這點小事兒就又扯上什么糾纏不糾纏?真當她是洪水猛獸就繞她著走啊,想讓洪水猛獸長眼睛主動避開他? “沒叫你躲著走,但也別來干預我和誰近誰遠?!辈煌延图埌f過去,他神色上一閃而逝的厭惡,有銀子的人總是對他人大呼小叫,身居高位,以讓他人服從命令為樂,就連身邊伺候著的狗都會對人犬吠。 趙笙柯在家里確實對人呼來喝去慣了,一時間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只當是關于紀西的一切事沒和諸英講明白,以至于引發現下的一系列糟糕事,她頗為頭疼,道:“好,算我理虧,以后都不會再來打擾你,包括不來這兔兔客棧,諸英,我們走?!?/br> 四人的談話已然引起大堂里旁人的注意,掌柜的一直留意,聽趙笙柯說再也不來兔兔客棧,他簡直要吐血,他若不知常年來光顧自己生意的是趙府六姑娘,他還當什么掌柜的,這可是他的大貴客萬萬不能得罪,趕緊上前將人攔住賠笑道:“六姑娘稍安勿躁,這小子嘴巴臭不會說話,你就當他放屁了,今個這頓算我請,您看如何?小老兒這店日后還需多多關照!” 客棧掌柜的年紀一大把了,絡腮胡子滿臉,趙笙柯看他對自己恭恭敬敬點頭哈腰的也有點不好意思,當下順著對方給出的臺階道:“也好,不過今日我卻是要回了,祝生意興隆?!?/br> 掌柜的松口氣笑瞇瞇點頭,送人出客棧,等六姑娘背影徹底消失視線后他轉過頭拉長了臉,陰沉道:“黃氏以前沒教過你不能和客人爭吵么!” 眼皮一跳,紀西有不好的預感。 “你明天不用來了!” 撂下這么一句話,掌柜的回去看賬本。 成也趙笙柯,敗也趙笙柯,趙笙柯一定是個掃把星,紀西心里如此想著,回家是不是要燒香念經了。 一旁聽了許久,幾乎是一言不發的林芳怡有點聽明白了,神色歉然道:“卻是我的不對了,給你添麻煩?!?/br> “你沒做錯任何事,錯不在你,不麻煩?!奔o西搖頭,冷落對方在一旁良久,他有意說點什么,卻聽她道:“你和六姑娘之間有什么誤會吧,回頭話說開就好,有些話不說,別人一輩子不知道?!?/br> 和胖姑娘能有何好說? 有些話不說,別人一輩子不知道,若說了,恐怕對方未必愿聽。他深深看一眼林芳怡,沉默不語。 林芳怡等來烤兔之后并未多待,也是用油紙包著帶走,被掌柜的掃地出門的紀西和她一同離開,粥鋪前,她猶豫片刻道:“我和余府有娃娃親?!?/br> 紀西一愣,下意識開口問,“哪個余府?” “余大客棧的那個余府?!绷址尖曇舻?,再沒多言轉身即走。 紀西神色復雜了,望一望天空,握一握拳,對趕過來問話的黃氏沉默以對。 黃氏很著急啊,剛剛六姑娘離開前的臉色可并不怎么好,姓林的就是一個掃把星,長著一副狐媚相,每次碰見了都沒好事兒,保不齊是她在暗中作梗。 作者有話要說: ☆、專門拖后腿 有道是,愚蠢的奴才會顯得主子智商不高。 路上,被顯得智商不高的趙笙柯幽怨的眼神朝身后蔫頭蔫腦的婢女掃去,她可以賣了婢女換銀子花么? 有殺氣! 諸英一縮脖,更怕了,她真的不知道小姐有說過不去糾纏紀西呀,就算說過也當氣話啊,她癟嘴道:“小姐,紀西有眼不識金鑲玉,您別氣壞了?!?/br> 明明是你個丫鬟對別人干預太多,對別人態度不好,盛氣凌人的,難道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趙笙柯搔頭,開始認真反思自己平日為人是否真的不討人喜歡。被外面的冷風一吹,她頭腦不發熱了,對沒拿自己銀子花的人,態度不能太惡劣!人家又不是她雇傭的,不吃她的不喝她的不手短,沒道理去呼來喝去。 捂臉! 無論是面對紀西,或者面對林芳怡,她都有種主子感,娘耶,太可怕! 歲月如流,秋意深濃。 良辰吉日已到,趙府眾人滿面春風,歡天喜地嫁出趙二女。 過于涼爽的季節,趙笙柯一身粉色襦裙站在桃樹下,袖子上的流蘇來回晃蕩,盼星星盼月亮,終于嫁出趙老二,接下來,要為趙老三奮斗。 從一個夏季到秋季,期間會發生很多事兒,倒霉的、高興的、開心的、傷心的。 紀西覺得,人生最大的倒霉莫過于認識一個叫潘非哲的鄰居,此人自打成親之后徹底游手好閑,不去抓兔子也就罷了,偏偏喜歡到他面前說事兒,說趙府的銀子大把大把,數到手軟,說趙府的姑娘雖然胖了點,但長得不差,娶回家里不僅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胖美人陪,半點不虧。 一開始,紀西當潘非哲窮怕了,一朝翻身得瑟兩日,后來發覺不是,姓潘的這小子壓根兒就打算讓人和他一起去給趙府當上門女婿,連人都給他安排好了,說什么趙老六一直原地等待,不要白不要。 潘非哲自認為苦口婆心地勸,“六姑娘等的黃瓜菜都要涼了,你非要她八抬大轎來請你嗎!” “我沒叫她等?!痹鹤永?,紀西忙于給兔子扒皮,兩手的血,沒空多言。 事實上,趙老六等他了么?顯然不可能,胖姑娘早在很久以前就沒出現過他面前,消失的干凈利落,反倒潘非哲經常在他耳邊提起。 潘非哲如此熱心,當然是有所圖謀的,正所謂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一方面被眼紅的街坊四鄰白眼,一方面大魚大rou吃喝,夾在當中當真是水深火熱,如此享受之事,不拉著好兄弟一起下水享受,能叫好兄弟嗎?他暗搓搓地笑,非把紀西整成趙府女婿不成,和六姑娘正好湊成一對。 “整日忙著你的烤兔子店,有啥出息,最近沒少賠吧,兔兔客棧的掌柜的可是都不滿了,說你在附近開這么一間烤兔子店,不是擺明了和他搶生意嘛!” “公平競爭?!奔o西聳肩,不以為然,把剝下來的兔子皮曬在一旁的架子上,打算開烤兔子鋪前,他就做好被張富貴排擠的準備。 張富貴作為有名的笑面虎,開著廣岸城最大的烤兔子客棧,手中有點手段,他哪能仍由其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搶生意,那和趴在他脖頸子上拉屎沒分別,他怒啊,當初紀西還給他當跑堂的,結果沒幾日就自己開了一間烤兔子鋪,他眼瞎啊,養虎為患,近日正琢磨如何將人那間小鋪子擠趴下。 兔兔客棧的后院,潘非哲從紀西住處溜達一圈回來,頗有些大義凜然大義滅親的架勢道:“張掌柜的,你放手去干吧,我支持你,不干倒紀西的烤兔子鋪,你別說認識我!” 當面稱兄弟,背后捅刀子,這兩面三刀做的,比自己還成功!張富貴內心深深鄙夷一番潘非哲的不要臉行徑,嘴上卻和善地道:“我不會做的太狠,頂多讓他開不下去,不會賠太多的?!?/br> 潘非哲大搖其頭,“不讓他賠個老底朝天,門外債主排成排,他就不知道我說的話多么具有人生道理!” 你的道理就是教人如何當小白臉! 張富貴嘴角抖得厲害,憋笑憋的難受,不去戳對方痛腳,他感慨著口氣道:“既然潘小兄弟這么說了,那老夫就盡量?!?/br> 暗地里啐一口,潘非哲暗罵一句老狐貍,明明有意將人往死里整,還得立個仁義的牌坊,干脆就叫不仁不義得了。 紀西一點不知道被所謂的好兄弟在后背狠狠捅一刀,兩個狼狽為jian的人在給他挖坑,他每日看著寥寥無幾的客人,發愁,早知會被排擠打壓,不想張富貴手段如此果斷,雷厲風行。 張富貴放言了,誰去“西子鋪”吃烤兔子,就是和他張富貴作對,日后甭想混得好。 沒過幾日,紀西鋪子開不下去了,賠了十幾兩白銀,他把鋪子一關,決定另謀出路。 文氏安慰兒子,這條路不通,咱繞著走,改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總有一個能做的。 賠了銀子,紀西心情不大好,勉強一笑,明個他抓魚去吧,先賣兩個錢,把欠的債還上。 潘非哲知道他去抓魚后,那個想要捂臉,恨鐵不成鋼啊,又暗搓搓的研究如何折騰人。 話說回來,成親沒多久的趙之晴每次回趙府都是笑吟吟的,笑的格外甜,想來沒受氣,整個人貌似又胖了一圈…… 有了趙大女不幸福的前車之鑒,趙三女趙屏夏對尋找良人并不抱有太好的看法,但見趙之晴成親回來美滋滋的,她又覺得看對眼嫁對夫是關鍵,遂內心有點畫圈圈,準備將尋找良人一事提上日程。 人逢喜事精神爽,趙員外那個樂啊,前幾日他還發愁三女不樂意去城外的佛恩寺燒香,不料今個三女就主動和他提出明日去佛恩寺,他兩手一搓,嫁三女的日子快要來臨了,人生的一大美事莫過于嫁光膝下所有胖姑娘。 趙笙柯正躺在椅子上曬太陽呢,看趙以墨和鈴鐺主仆二人在院里的雜草叢里鉆來鉆去,摸蟲摸得直叫,抓到了還叫,沒抓到也叫,聽得她頭都大,曬個太陽曬不消停,她打個哈欠,眼見諸英手中端著各類果蔬從院外走進,不禁精神一震,道:“快快,我要吃桃子!” 相貌精致的諸英嬌笑一聲道:“小姐別急,總會吃到嘴的,奴婢聽三小姐身邊的婢女花菜說,三小姐明日要去佛恩寺燒香,出門逛一逛的機會來了!” 趙笙柯很早之前就有意和趙三女一同去佛恩寺耍一耍,等待多日,聞言大樂,“早知道她禁不住誘惑,果然我沒白等?!?/br> 從椅子上爬起來,她轉身朝房間跑去,翻箱倒柜找出一大堆最近上門求親者資料。 她家趙老三聰慧之名傳得開,還是有不少鰥夫上門來求的,當然,礙于有城南李家和潘非哲的例子在,一些比較窮的人也抹開面子上門,從中倒也能挑出幾個勉強看順眼的,但趙老三的親事不會那么早定下,十七歲的趙屏夏能挑到十八歲,在此期間太早做決定不妥,盡量挑到更好的,遂有去佛恩寺燒香拜佛求姻緣一說。 趙笙柯笑瞇了眼,上門兩個小白臉就有這么大的影響,讓廣岸城一小撮的人拋下面子,等到嫁出趙老三趙老四趙老五,輪到自己之時,一定會有更多人上門求親,哦哈哈哈哈哈哈,被一群人上門來求親、被眾星捧月的感覺不要太美妙! 趙之晴回到新宅院后,和潘非哲閑聊中無意提到趙屏夏明日出城去佛恩寺一事,還說老六也跟著去,潘非哲瞬間眼前一亮,覺得撮合的機會來了。 紀西每日抓魚賣掉后,會很晚的時辰回家,今個沒等他推開院門,離得老遠就聽黃氏咒罵的聲音,“姓潘的,你要是再敢來得瑟,老娘扒了你的皮!” 背著竹簍進院,紀西猜想,大概潘非哲又胡亂吹噓,眼紅的黃氏聽不下去。 眼見正主回來,潘非哲不再繼續和黃氏多說,吊兒郎當對紀西道:“兄弟,明日有個好活,你去不去?” 對方口中的好活,通常都很“賤”,讓人忍無可忍的那種。紀西果斷搖頭,道:“我還是抓我的魚吧?!?/br> 文氏從門中走出,笑道:“小西,非哲所說的活不錯,去佛恩寺附近賣一賣果蔬,有很多人買的,比抓魚輕松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