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她鼻子靈敏,嗅到一股血腥味;小眉頭一蹙,借著稀薄的月光,蹲下身摸到了那人腹部,手上頓時黏稠溫熱;果然如她所想,腹部受傷。 少年悶哼一聲,警惕地抓住了她的小手:“放肆?!?/br> 放什么肆,都成這樣了還擺著架子;蕭晴暗諷,一把將他給甩開。 蕭晴點了燭火,房間立時亮了起來;只見地上的少年神眼高鼻,劍眉薄唇,容貌異常清俊,雖著一身玄黑豎褐,卻難掩蓋周身貴氣;分明是膏粱之家的白嫩小公子,卻著一身平民裝束,半夜負著重傷闖進民宅,定是逃避著什么人。 蕭晴放下燭火,對少年道:“我去喚阿爹,你稍等著?!?/br> 少年疲累失血,渾身力氣愣是被抽干了似得,躺在地上再不能動彈半分; 蕭晴踩著院中積雪,匆忙沖進了父親和秦氏的房間;父親睡得沉,她便將小手伸進老爹的被窩,冰著老爹的胳膊; 蕭平被冰醒,揉著眼拉住榻前的女兒,只聽女兒慌慌忙忙道:“阿爹不好了,有個死人躺在我房間?!?/br> 女兒這話徹底讓他從夢中驚醒,他趕忙穿了鞋子,披上衣服,拉著女兒往外走;秦氏一聽死人,趕忙也披上衣服穿上鞋,跟著過來看熱鬧。 三人穿過堂屋,走進了院子,到了蕭晴的臥室; 蕭平見少年流了一灘血,趕忙將少年抱起放在榻上;他眼尖,見少年腰間系了一塊瑩潤玉墜,臉上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他片刻不敢耽擱,趕緊取過剪子剪開少年腹部的衣料,露出指長腥紅的傷口,緊了眉,吩咐秦氏:“去打盆熱水?!?/br> 秦氏大抵嚇壞了,跌跌撞撞跑去掇熱水; 蕭晴望著少年那道傷口,暗嘖一聲,好深的刀口。 榻上冰冷寒涼,少年額頭卻冒著細密汗珠;中途蕭平回自己房間取藥,蕭晴便取了自己小手帕,塞進少年嘴里,聲音端的是軟糯:“咬住,別咬了舌頭?!?/br> 少年咬住蕭晴的手帕,覷著眼前的小丫頭;他莽撞闖進屋內,若是換了其它丫頭早便哇哇大哭起來,這小丫頭倒是好,一聲不吭,且準確地摸了他的傷口,手上沾了血也不見其臉上有半分懼色; 這丫頭,平靜地竟讓人覺著陰森。 蕭平從房中取了特制藥來,替少年清血上藥,包扎完畢,方才問他:“你可是子陵王的家人?” 少年正想坐起身子,卻被蕭平摁?。骸盁o需起身,你只需回答我的問題即可?!?/br> 少年道:“家父正是子陵王陳麟?!?/br> 蕭晴坐在塌邊的矮凳上,仰著腦袋望著兩人,心中頗有思緒; 子陵王是齊景帝陳贏的親伯父,早年傅太后想扶親子上位,逼陳贏退位,是子陵王陳麟力挺陳贏,陳贏這才得以保全帝位;現在陳贏政權已穩,子陵王也算是投準了靠山,誰還敢動他們一家? 撇開子陵王一家暫且不說,且說蕭晴她爹,小小獵戶,何時同子陵王搭上了關系?那子陵王是什么人?先帝的親哥哥,齊景帝陳贏的親伯父,一方諸侯,身世顯赫; ☆、第3章 世子陳澤 屋外撲撲簌簌又卷起了雪沫子,屋內一股冰寒襲體,凍得小蕭晴直打哆嗦。 蕭平替少年包扎好傷口已是亥時,蕭晴的木榻被少年“霸占”,她攏袖坐在角落,靠墻乜斜倦眼,打了哈欠,闔眼裝睡。 聽了大概三個時辰,蕭晴這才理出個頭緒; 原那少年是子陵王府的世子陳澤;眾人皆知,子陵王陳麟當年調兵遣將前往帝城,誓死護著當朝帝王陳贏;按著理來,陳贏帝權鞏固之后應當報答他這位伯父才是,不想陳贏聽信讒言,擔憂子陵王有朝一日擁兵自重,以下犯上,奪取帝位。 子陵王頗受子陵百姓愛戴,賢德遠揚,更有各國奇人投至他的名下;陳麟來者不拒,皆作上賓招待;哪知此事傳至陳帝耳中,竟變了味兒,當下龍顏大怒;陳帝如當時賜死蕭晴一般,隨意捏造了個“子陵王陰結叛黨,造事叛國”的罪名,派兵潛入子陵捉拿陳麟;子陵王見陳帝于他起了殺心,自知躲不過,便連夜派親兵送走世子陳澤,以保全子陵王府最后一條血脈。 陳澤一路被追殺至淮平,為掩人耳目,陳澤換上庶人服飾,只身縱馬來了帝城腳下的張家莊;一來,無人會料想他躲在帝城腳下;二來,蕭平乃子陵王唯一一位不會被朝廷盯上的舊部;哪知到了張家莊外,陳澤又遭遇劫匪,與劫匪搏斗間腹部被利刃所傷; 一路坎坷,到了張家莊;他在莊口遇見打更的老人,幾番詢問,才找到蕭平住處。 蕭平曾是子陵王手下軍將,因當年誤殺朝中來使,迫不得已更名改姓,在張家莊娶妻茍活。于蕭平來說,子陵王不僅是他的伯樂,于他亦有救命的恩情;如今子陵王嫡子遇難,斷是他豁上全家的性命,也要護著子臨王府唯一血脈。 大致經過如此,蕭晴理了理思緒,小小身板兒一個顫栗,心道一聲,壞了。 蕭平見女兒忽的從夢中驚喜,將女兒撈在懷里哄了哄:“晴兒今晚同爹娘一起睡,可好?” 蕭晴當下哪兒有心思睡覺,怕是不消一會兒張莊主便帶上人過來了; 蕭晴見自己爹沒反應過來,扯了扯蕭平的衣襟,聲音軟脆:“爹爹,方才大哥哥說在莊子遇到打更的張老頭,那張老頭見著大哥哥滿身的血啊,會不會將大哥哥當成怪物???” 蕭晴的話如當頭棒喝,蕭平望了陳澤一眼,暗叫一聲糟糕:“你這副模樣被人瞧見,那張莊主怕是會帶人過來找我的茬兒?!?/br> 陳澤皺眉,哎一聲:“是我魯莽,不應這般模樣問路;他們若是將我當做歹人,送去見官……那可是麻煩了?!?/br> 陳澤表面上做的再成熟,也不過是個十一歲少年,從小養尊處優哪里受過這般災難? 蕭晴窩在老爹懷里暗自哼了聲,嬌生慣養出來的公子哥兒,這點兒常識都沒;論是誰半夜見了血人,都會心生疑惑,遑論一個打更的張老頭。 那張家莊的莊主可不是個好惹的人,他瞧蕭平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這會兒陳澤渾身沾血朝著蕭宅跑來,張莊主必定會小題大做一番。 蕭晴摟著她爹的脖子道:“阿爹怕他作甚,他膽子那般小?!笔捛珂倚?,用那雙軟乎乎的小手半掩著小嘴道:“我昨天去找王大虎玩耍,和王大虎看見張莊主在廢宅里抱寡婦呢!王大虎嗷嗚一聲,嚇得他提了褲子就跑!他膽子可小了,我光屁股都不怕呢,他那般高的人,還怕人嚇!” 蕭晴這話一出,陳澤將頭埋下,一張臉立馬燒得滾紅;他今年已經一十一歲,大抵也知道寫男女交.媾之情。 蕭平輕輕一巴掌拍在女兒臉上,喝她:“小丫頭沒寫教養,盡亂說!以后這話不準說給別人聽,也不準跟著王大虎去耍?!?/br> 蕭晴埋頭,憋著嘴哦了一聲,像只可憐小貓兒似得; 閨女教育歸教育,若不是閨女這條及時信息,蕭平今夜怕是真的會栽在張莊主手里頭;那張莊主家里有個惡婆娘,人狠手段辣;那惡婆娘若是知道張莊主在外頭惹寡婦,還不得剝了那張大一層皮兒? 食頃,院中果然火光大作,一陣細瑣嘈雜,紅彤彤的火把照亮了整個院子; 蕭晴裹上衣服,趿拉著灰色靸鞋拉著她爹粗糲的手出了屋子; 銀白窄小的庭院內,熙熙攘攘站了十來個舉著火把的莊稼漢子;為首的是個張家莊的莊主,喚名張大;那張大長得是面闊口方,濃眉豆眼,圓鼻方腮,一身夾棉短褐,一雙手攏進袖子里,愣怕凍著不敢露出來; 張大是個欺軟怕硬的主,早看著蕭平不順心,尋著方法想整頓他;今兒打更的張老頭奔去告知他,有一渾身帶血的未冠少年朝著蕭家尋去了。 張大當下拍了大腿,啐了口唾沫:“姓蕭的,看我這回整死你不!” 院中冷冽寒風一吹,雪沫子一飄,十幾只火把燒的噼里啪啦; 張大縮著脖子,陰笑盈盈打量著蕭平:“蕭平啊,別說我張家莊子容不下以這個外人,方才張老頭來報,你私藏賊匪,是也不是?甭管你認不認,有人是瞧見了!你平日不老實種地,給莊子做貢獻也就罷了,射什么獵?還招惹了匪徒!誠心不讓我們莊子里的人好過是不?” 蕭平劍眉之下那雙鷹眼,冷勾勾瞧著張大:“莊主,來我這兒的并不是什么匪徒,只是我的親侄兒;親侄兒大老遠來看我,在莊子外遇到了匪徒,被匪徒刺了一刀;至于莊主說的貢獻,我蕭某每射兩只野味,必定繳納一半與你,莫非莊主非要我繳納了所有口糧,讓我妻女餓死才甘心?” 張大料想蕭平會這般開脫,道:“你怎么證明他不是匪徒?蕭平,若你拿不出證明,定逃脫不了窩藏匪徒的干系!”張大是個jian詐性子,極能蠱動人心,他沖著鄉親們道:“鄉親們,你們給給理?!?/br> 鄉親們也紛紛點頭,將手中的火把子舉了舉,齊聲聲道:“莊主說的極是,你若拿不出證明,明個兒就將你綁去縣里,交予縣令大人治罪!” 蕭平低頭笑了笑,道:“我可以證明,但我只能告知張莊主一人?!?/br> 張大一聽這話,更是好笑,他倒是要瞧瞧,那蕭平耍什么花招。他側耳過去,蕭平俯在他耳邊,將他在廢宅勾搭寡婦的事兒給道了出來。 張大的臉當下一陣青,一陣白,嚇得再不敢說話;這冰雪交加的天兒,鄉親們都等得急,紛紛擎著火把在原地跺腳揉耳朵,其中一人問道:“莊主,他說得證據,行得通嗎?” 張大連忙點頭:“行得通,行得通?!?/br> 張大聽了蕭平的話,片刻不敢再留下,轟了眾人往回里走;他回了家,躺在榻上如針氈似得,心里疙瘩難平,生怕蕭平哪日不高興將他和寡婦的事兒抖了出來;他暗暗下了心,定要將蕭平趕出莊子。 轟走了張莊主一干人,躲在屋里的秦氏這才躡手躡腳地出了屋子;秦氏捋袖子便對著蕭平罵詈:“你趕緊把那個掃把星攆走,他這渾身血灑了我整個院子不說,大半夜的招來這些人?!?/br> 秦氏聲音頗大,耳房的陳澤聽得清楚,心里自有些過意不去。 蕭晴坐在他榻前,瞧出陳澤在想什么; 說起來,蕭晴同這陳澤倒有些同病相憐;前世的蕭晴同陳澤父親一般,為陳帝灑盡一腔熱血,到頭卻逃不了被斬殺的宿命; 蕭晴心頭涌起一陣溫熱,伸出手放在陳澤胳膊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大哥哥不必理會我娘,她口無遮攔,阿爹很不喜歡她!我也不喜歡她!大哥哥受了傷,好好養傷,論她怎么說,你當作空氣就是?!?/br> 陳澤看著小女孩那只稚軟的小手,手節處還有幾個rou窩窩,可愛的緊;這小女孩看著年齡不大,面容蠟黃枯瘦,卻與其它同齡孩子不大一樣; 俄頃,蕭平將秦氏趕回了房,進了耳房,將門闔嚴實,遂上前伏地叩首:“蕭平拜見世子?!笔捚阶ё∈捛绲募毟觳?,拉著她一起跪下。 陳澤重傷在身,不好下床,趕忙道:“蕭叔快些起來,現在哪兒還有什么世子,子陵王府已經不復存在,日后我將如何,也沒個打算?!?/br> 蕭平道:“世子莫要擔憂,我這條是子陵王給的,便是豁了我全家的性命,我也定護世子周全;蕭家家境如此,不能予世子丫鬟服侍,亦不能另起煙鬢,只能委屈世子暫住我家;為了掩人耳目,世子便與我父子相稱,如何?” 陳澤坐在榻上,對蕭平作了個揖:“多謝蕭叔收留,等過些日子,待我傷好,我便隨著蕭叔找些活計做,補給家用?!?/br> 兩個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倒也好聽;堂堂子陵王府嫡子,平日丫鬟仆人服飾得妥妥帖帖,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一群匪徒都能將其傷著,談什么補給家用??? 蕭平拉了一把蕭晴,對她柔聲道:“晴兒,日后他便是你哥哥?!?/br> 蕭晴聽老爹的意思,這位世子打算長住咯?對于家里這位新成員,蕭晴是千千萬萬個不愿意;她重生農家,沒有什么屏障,如過她就這么死了,這一世活得豈不是太虧?憑空冒出個勞什子落魄世子,朝廷追緝的重犯;這若是給人發現,便會禍及他們全家性命,她能平安長大么? 她還沒能替東平侯府上下報仇,還沒殺了負情郎陳贏,斷然不能就這么死了,她要好好活著。 ☆、第4章 兄妹 翌日一大早,秦氏便將蕭晴從榻上給踹醒,攛掇蕭晴去給她燒洗臉的水; 蕭晴迅速跳下塌,穿上靸鞋去了灶房;灶房在耳房隔壁,每每燒火做飯,便熏陶著那間耳房,日而久之耳房四壁便黑黢黢的;陳澤坐在榻上,打量著灰黑的四壁,委實不習慣這里的環境;就連他腿上蓋的被子,都是硬棒棒的,絲毫不暖棉舒服; 冬日化雪是極冷的,陳澤重傷在身無法下榻,只能干坐著; 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被推開,一只小腦袋鬼搜搜地探了進來,一雙烏黑的眼珠子溜溜轉著,沖著陳澤做了一個嬉皮的鬼臉;陳澤坐在榻上對她招手,聲音破喉般嘶?。骸斑^來?!?/br> 蕭晴端著盆熱水,小身板兒一滑,擠了進去;蕭晴捧著木盆極是費力,呼哧呼哧將一小盆子熱水放在了榻前的矮凳上;末了,將臉帕用熱水浸濕,攢勁兒擰干,遞給陳澤,聲音脆如清水山澗:“大哥哥給,擦擦臉?!?/br> 陳澤打量著蕭晴,蕭晴雖生得清瘦,皮膚又因先天營養不良有些蠟黃,五官卻生的極端正;尤其是她那雙眼睛,水靈靈的;不難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陳澤看了眼蕭晴手中破洞不堪的臉帕,斂了眉頭,未曾伸手去接; 蕭晴就是要讓陳澤知道,她家是多么貧困;蕭父養她一個閨女已是不易了,再養一個兒郎,可真是吃不消了;蕭父雖能干,可打了獵物須得上繳給莊子,余下的口糧不多; 蕭晴心道,這位世子自小生在侯府,嬌生慣養哪兒受得了這窘困生活?她便刻意取了一條破舊臉帕給他,讓陳澤知道蕭家現在過的多苦,吶,連這擦臉的帕子都破著幾只洞咧! 僵持了好一會兒,秦氏砰咚一聲踹們進來,端的是潑辣性子; 秦氏攛掇蕭晴去燒熱水,哪兒知道這丫頭竟將熱水端來了陳澤的屋子;秦氏氣兒大,性潑,一把奪過蕭晴手中的臉帕,罵罵咧咧道:“你這死丫頭,端著洗臉水到這里來做什么?”秦氏瞥了一眼榻上病怏怏的陳澤,道:“某些個人,來我家蹭吃蹭喝便也罷了,還拿我家丫頭當丫鬟使?要臉不要?” 蕭晴借秦氏那張利嘴讓陳澤難堪,熱水是她故意端來的,她料想到秦氏會過來撒潑。 陳澤臉色并不好,蹙著眉頭一陣沉默; 蕭晴想,這位世子應當受不了她家的環境,加上有個惡婆娘在,傷好一定不會留下罷? **** 蕭平為了給世子買傷藥,去鎮上當了自己的彎刀;那把彎刀刀鞘雖普通,可刀刃卻是一等一等的精鐵煉制,打磨的相當鋒利;他將當刀的錢同家里積蓄混在一起,買足了陳澤的傷藥;之后,蕭家餐桌上的吃食便愈發清澈,就連平日里吃的豆飯藿羹都變得極其寡淡,寥寥幾片藿葉,同喝清水無甚區別;然而蕭平給陳澤送去的吃食,卻是一家子難得吃到的rou脯; 蕭晴也嘴饞哪,她都快不記得rou的味道了。 秦氏吃了幾頓寡淡的藿羹,便撒起潑來,賴在榻上吆喝自己命苦:“姓蕭的!你老實說!那個雜碎是不是你私生子?這幾日又是買藥,又是rou脯供著他,皇帝都沒他享福!” 別說是秦氏了,就連蕭晴這幅小身子骨也有些受不??;這一天兩日的清淡藿羮她還能扛得住,可日子久了身體再壯也受不了這樣折騰??? 蕭晴也扯了扯蕭平的衣袖,眼巴巴望著自己老爹:“阿爹,晴兒餓……”自打重生后,她就沒有一日吃好過,想著上輩子行軍打仗條件雖然艱苦,但好歹時常有rou吃,再不濟糇糧總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