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晉王冷笑道:“你為他打算得倒是好,可見是真心實意地喜歡穆儀那個賤人?!?/br> 慶帝伸手,探出半個身子牢牢地攥住他的衣角,眼睛里閃著駭人的光芒道:“你不答應,便死也,死也坐不上這個位子!終歸要落在外人手里,倒不如索性亡了?!?/br> 晉王俯身,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居高臨下地露出一個不帶一點感情的微笑:“你當真以為自己還有選擇的權利嗎?別擔心,云毅么,很快就會下去陪你了?!?/br> 慶帝猛吸了一口氣,嗆得咳嗽起來,腰背都彎了,瞳孔一下渙散開來,軟軟地躺回到床上,嘴里卻喃喃地念起不相干的詩句來:“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聲音漸弱,他有些迷茫地停下來,睜大了眼睛問道:“后面呢,后面是什么來著?” 沒有人回答他,慶帝緩慢地轉動著眼珠,神智已然不清,只能焦急又惶惑地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后面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來著?”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到了后面,幾乎聽不出來,茫然又可憐。 “她早死了?!睍x王一雙黑眸冷若寒窟,殘酷地開口道:“穆儀占了我母后的位子,你當真以為我會什么都不做么?” “死了?”慶帝丟了魂一樣重復了一遍,眼神空洞,臉上帶出恍惚不分明的悲意來,聲若游絲道:“是,溫夢不在了,她怎么不在了呢?!?/br> 溫夢,梁溫夢…… 晉王如遭雷擊,猛地低頭看他,然而慶帝已經閉上了眼睛,就這么睡了過去,再過一會,便沒了聲息。 孟公公撲通一聲跪下,用尖細的聲音大聲喊道:“圣上駕崩了!” 立刻就從外頭呼啦啦地涌進一堆人,宮女太監們撕心裂肺地開始哭,悲慟得活像是死了親爹一樣。而真正死了親爹的晉王,卻漠然地立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死者的臉,眸色幾經變幻,冰冷在眼底積聚。他終于用一只手捂住眼睛,雙肩抽動著,在這一片聲嘶力竭的鬼哭狼嚎中,旁若無人地肆意大笑起來。 然而這笑聲夾雜在嚎啕的哭聲里,便憑白地帶了一點悲意。 孟公公跪著勸道:“殿下請節哀?!?/br> “節哀?呵?!睍x王唇邊尤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淡淡地掃了慶帝最后一眼:“發喪吧?!?/br> 孟公公應了一聲,又道:“殿下,先帝吩咐,有個人,您要見一見?!?/br> 晉王側頭:“哦?” 孟公公道:“是從陳倉突圍而出的戰白?!?/br> ☆、第77章 影衛見戰白 孟公公道:“是從陳倉突圍而出的戰白?!?/br> 晉王看著外頭暗沉的天空,神游天外似的沉默了一會,才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偏頭對我語氣平平道:“阿玄,你去找他,整理之后將陳倉現在的情況呈給我一份?!彼麑⒛抗庵匦罗D回孟公公:“父皇的遺詔在哪里?” 孟公公垂眸,壓低了聲音,謹慎地回答:“先皇確曾擬過一份遺詔,可下落除了王喜,并無人知曉?!?/br> 王喜也是慶帝身邊慣常用得著的人,只不過不及孟公公那么得寵,存在感也就沒有那么高,從來本本分分,能不多話絕不多話,能不惹事絕不惹事,在慶帝身后不聲不響地站著,像是一個木頭做的假人。卻不想,慶帝最后信任的卻只有他。 “王喜?”晉王點點頭,神色陰晴不定,卻又忽然輕笑起來:“他么,有些難辦,先看起來吧。我總想著攘外必先安內,可如今來不及了……” 孟公公這回沒有說話。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若沒有遺詔,恐怕名不正言不順……” 晉王笑容一頓,和我對視一會,伸手,大拇指曖昧地從我唇上掃過,目光中帶了某種說不出的深意:“有什么關系,阿玄,除了你,又有誰敢把這句話真正說出口呢?” 我心里陡然一緊,覺得他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樣,但晉王說完這句話,便松了手,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他大概挺忙的,應該是沒時間理會我一個十八歲偽青年青春的煩惱。 孟公公退到一步之后,彎腰低眉順眼地替我引路。對他來說伺候誰其實都一樣,投靠了晉王,也就是為了多攬些錢。他混得確實不錯,先跟著慶帝,如今跟著晉王,有錢又有權,哪個小太監見了他都得哆哆嗦嗦地鞠躬下跪——可這一輩子,孟華冉也就這樣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將亂七八糟的思緒收回來,去云霄殿的時候卻仍有些心不在焉,不過等到了門口,就開始猶豫不前了。 戰白是出來了,梁文昊還在陳倉困著呢,我一個影衛,工作向來不是殺人就是“讓你死”,不屬于治愈系的男主啊,一會怎么安慰戰白好…… 為了讓他轉移一下注意力,盡快從悲痛中走出來,要、要不我先打他一頓?雖然手法有點殘暴,但我相信,這將會是是一次光榮、成功、團結的胖揍,戰白一定能感受到我的誠意。 于是我醞釀了一下感情,邁步而入,正想來一句“做人呢,最要緊是開心,餓不餓,要不我下碗面給你吃”,就被里頭熱火朝天的景象弄得一愣。 只見戰白嘴里塞滿了吃的,嚼也不嚼就努力地往下咽,左手雞爪,右手包子,一雙眼睛還緊緊地盯著桌上一盤豬蹄,綠油油地往外冒著光。 我久久無言。 戰白一仰頭看到我,開心得張嘴就想說話:“唔唔唔……咳咳咳咳?!?/br> 看他嗆得滿臉通紅,雙目泛淚光,我默默無語,體貼地倒了一碗湯遞給他。 戰白一飲而盡,又重重地拍了胸口幾下,總算緩了過來,長長呼了一口氣道:“還好還好,差點噎死我了?!?/br> 我忍了忍,還是問道:“梁文昊不給你吃飯么?” “他……”戰白笑容一頓,欲言又止,視線挪開了一些,換了副凝重的表情扯開了話題,搖搖頭道:“陳倉不知要被圍多久,糧食要省著用,所以大家都吃不飽。而且我和幾個弟兄突圍而出,一路上急著趕路,都沒吃多少東西?!?/br> 我皺眉,開口問道:“陳倉的情況到底如何?” 戰白摸了只雞腿咬了一口,歪頭想了想,回答道:“陳倉有十萬的兵力,可戎狄至少有三十萬人馬,大半都是騎兵,戰斗力很強。我們只好守著,不敢冒險出擊。陳倉原本靠鄴河下游的天水城供養,但天水城已被戎狄占了,而城里的存著的糧食不多,若沒有援軍,恐怕撐不到三個月?!?/br> 我覺得有些奇怪:“憑三十萬人馬,烏巢、濮陽怎么會被輕易攻陷?” 戰白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雞腿,皺眉道:“從那里逃回來的士兵說,戎狄對那一帶的地形非常熟悉,他們甚至可能知道一點大慶軍隊的布防!那些蠻夷不曉得從哪里打聽來的一條小路,竟然悄無聲息地繞過了烏巢,從后面進攻,然后一鼓作氣地端掉了濮陽?!?/br> 我心里一沉。 果然滿月樓在寧安潛伏了這么久,不僅僅是為了搞第三產業,為大慶經濟發展做貢獻的。很多大臣都是滿月樓的???,而春樓這種地方,最容易讓男人頭昏腦脹,放下一身所謂的美德,不小心說出一些東西來。 “你是不是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戰白看我不說話,便用油乎乎的手抓住我的袖子,有些著急地問道。 我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拿開他搭在我手腕上的爪子,站起身來:“這宮里說話不方便,你同我回府?!?/br> “???”戰白張張嘴,眨巴著眼睛躊躇了一會,開口道:“阿玄,這之前我還有個問題,一定要問?!?/br> 我疑惑地愣住,隨即鄭重地點點頭:“你說?!?/br> 戰白咽了口口水:“桌上這些好吃的,丟了可惜,能打包回去嗎?” 我:…… 在我沉默的當口,戰白抓住時機,深深地看了那碗豬蹄一眼,然后灑脫地只從滿桌菜里挑了性價比最高的紅燒rou塞進嘴里,那塊rou油光發亮、肥而不膩。不得不說,他真是一個機智、執著,又不失品味的吃貨。 他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吃藥…… 就在我看他,他吃rou,兩廂默然無語的時候,一聲奶聲奶氣的怒喝忽然在身后響起:“大膽,見到我竟敢不行禮!” 云霄殿此時不應該有其他人來,我回頭,看到一個孩子氣鼓鼓地站在那里,臉上帶著一點不明顯的淚痕,六、七歲的樣子,玉雪粉嫩的一團,拉出去一定廣受大爺大媽的好評。 他身邊一個年紀略大的宮女心神不安地想去拉他,卻被他一巴掌給拍掉了手。 小團子倨傲地揚起下巴,一本正經地看著自家奶媽道:“別碰我,我已經七歲了,不是三歲的無知小兒,自己的事自己會拿主意,你不要管我?!?/br> 我們兩個怔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是誰,趕緊跪下:“給小世子請安?!?/br> 高云毅瞟了我一眼,霸氣橫生地一揮手:“平身吧。你是不是一天到晚跟著皇叔,名字叫戰玄的?” 我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高云毅抽抽發紅的鼻子,側著頭看了我一會,忽然道:“好,我看你不順眼,來人啊,把他拖出去,打八十大板!” 變故太快,所有人都一時愣住了,奶媽更是心慌意亂地半跪下來,抱住高云毅急急道:“這……晉王殿下那里……” 小團子環視了一周,大聲喊道:“皇叔有說廢了我嗎?既然沒有,那我堂堂魏王世子,還不能處置一個下人?你們不動手,我就叫人打你們的屁股?!?/br> 他指著跟他一起來的一個小太監道:“你去?!?/br> 那小太監躑躅半晌,弱弱道:“主子,沒有棍子?!?/br> 高云毅氣勢一弱,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手下沒用的狗腿子一眼:“去找?!?/br> 太監得令,屁顛屁顛地溜了,半天沒有回來。 高云毅緊緊地抿著唇,眼巴巴地朝著他離開的方向看。 我覺得他挺可憐的,于是提醒他道:“那太監不想卷入此事,是以拖延時間罷了,不一定會回來?!?/br> 高云毅惱羞成怒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我,委屈地癟了癟嘴,淚花在眼睛里亂轉,忽然就哇的一聲,驚天動地地哭了出來。 所有人都被這一嗓子驚得愣住了。奶娘手足無措地抱著小團子,捂著他的嘴,慌得口不擇言地勸道:“小世子,別哭別哭,再哭打老虎的妖怪就要來抓你了!” 高云毅渾身一哆嗦,驚恐地眨巴眨巴眼睛,抽噎著把哭聲憋了回去,躲進奶娘懷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打量了一下周圍,壓低聲音說了一句:“你騙人?!?/br> 就看到老大興沖沖地推開大門,一邊進來一邊喊道:“戰玄,戰白是不是回來了?” 小團子:qaq“妖怪!” 老大:(..) 看到厥過去的高云毅,老大反應迅速拔出匕首往后刺去,同時朝前一躍就地一滾到了房間中央,皺眉看向空無一物的門外,終于發現有哪里不大對,不明所以地僵立在原地,半晌,傻乎乎地對著我們開口問道:“……那什么,妖怪在哪兒呢?” ☆、第78章 影衛是顏控 那天老大和我回來時,確實遠遠看見過高云毅。想來就是那個時候,小團子因為渾身浴血的老大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自此以后見到老大就神色緊張、乖巧無比。而這個誤會的直接后果,就是晉王大手一揮,索性將身份尷尬、又到處惹事的高云毅暫時丟給了老大。 這本該是一個溫馨的養成故事,卻生生地被小團子腦補成了一個恐怖的靈異故事。高云毅很憂傷,于是戰白好心地開導他:“你看,我也是老大帶出來的,不就好好地活到現在了?” 高云毅懨懨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你長得不好吃?!?/br> 邊疆的日子讓戰白從娃娃臉美sao年變成了一個曬黑了的、好像一個黃米面豆包的娃娃臉美sao年。按照皇家的美食標準,看上去味道確實不怎么好。 于是戰白噎了一下,無言以對,只好開口道:“……你也可以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好吃?!?/br> 高云毅眼睛一亮:“這樣就不會被吃了?” 戰白猶豫半晌,還是懷著息事寧人的美好愿望點了點頭。小團子嚴肅認真地考慮了可行性,最終選擇了魏王作為模板,于是背著老大開始了他的增肥計劃。 我和戰白對此感到無限唏噓:命運就是這樣不可阻擋、難以避免。你們看,即使魏王奪嫡失敗,在晉王百年之后,我們可能還是會有一個重量級的皇帝。 而另一個十分有力的證明就是——老大辛辛苦苦終于養大了我們三個奇葩,到最后還是逃不了帶熊孩子當奶爸的命。╮(╯_╰)╭ 高云毅到底還是小孩子,恨來得快,去得也快,放下心后,很快就和老大混在了一起,面對晉王,也能夠心平氣和地叫一聲皇叔。說到底,他還不大懂死亡的真正意義。但他的心思并沒有多少人在意,此刻朝野上下充滿了人人自危的氣氛,雖然陳倉離寧安尚遠,每一個人卻都切實地感受到了戎狄鐵蹄的威脅。